春運里的複雜中國|哪怕已成兒女陌生人,也要出門掙份好生活

春運里的複雜中國|哪怕已成兒女陌生人,也要出門掙份好生活

澎湃新聞記者 儲靜偉 陳伊萍 劉興旺

2015-02-08 08:31 來自直擊現場 【編者按】隨著越來越多的農民走入城市,他們的子女因為種種制度性原因成為這個社會底層的又一個縮影和樣本,並被冠之以「留守兒童」的稱謂。春運,這28億的大遷徙群體中,有多少是趕著回家看子女的父母。在外打拚奮鬥一年或者數年,往往只有在這個節日,留守兒童才可以不用和父母再隔空相望。就在澎湃新聞記者(www.thepaper.cn)在春運開啟當天跟隨的十條全國最繁忙的鐵路線路中,就能遇到太多歸心似箭的留守兒童父母。他們有的孩子2歲多,一共只陪過20天;有的兩年不回家,直接被3歲女兒叫「阿姨」;還有的不得不在短暫的團聚後,要把另外一個孩子繼續留守在老家。春運,至少讓愛回了家,但這其中的無奈真的只能延續嗎?留守的兒子

卿培東出神地看著手機屏幕。手機封面是兒子「煊煊」的照片,從出生到現在,他只抱過兒子兩次。 澎湃新聞記者 雍凱 圖

思鄉心切,時間似乎也稍微過得快了一點。下了火車,夫妻倆要趕往汽車站。 澎湃新聞記者 雍凱 圖

小夫妻在大巴站等待,離家越來越近。 澎湃新聞記者 雍凱 圖

彭麗霞抱過還沒認出自己的兒子,不停親吻,眼淚早已落下。 澎湃新聞記者 雍凱 圖

一張等待了很久的全家福。 澎湃新聞記者 雍凱 圖列車從上海出發,一路向西。車過湖北平原,便在高山丘林間穿行,鐵道兩邊的山坡上竟有了皚皚白雪。離家還有一半的路程,卿培東已經開始想家了,尤其惦念一年多沒見面的兒子。列車8號車廂,卿培東出神地看著手機屏幕。手機封面是兒子「煊煊」的照片:粉嘟嘟的臉,戴一頂絨線帽子,眼睛笑咪咪地看著前方。25歲的卿培東已經好久沒看到兒子了,準確地說,兒子已經2歲3個月,他只看過抱過兒子兩次。2013年夏天,10個月大的兒子就只能留給父母照顧。夫妻倆唯一能做的,就是平時在外打工多賺錢,過年再回家看看兒子。想兒子了,夫妻倆每天看手機里保存的兒子照片。手機里他專門建了一個「我的寶貝兒子」相冊,裡面數百張照片,從煊煊2個月到2歲多。這些照片有的是他回家時拍下的,更多的是孩子爺爺發過來的。有時候,妻子看著照片,不知不覺就淚流滿面。卿培東只好不停地安慰妻子,給妻子許諾,2014年底一定回家過年。很快就到年底,買了兩張站票,卿培東和妻子登上K1156次列車。妻子彭麗霞暈車厲害,一上車,卿培東就找列車員求補票,列車員很通情達理,想辦法給他調劑了一張卧鋪票。於是,卿培東讓妻子去了卧鋪車廂,自己卻一路站到成都。思鄉心切,時間似乎過得也快。2月5日16:16,K1156次列車抵達成都站。卿培東夫妻倆在站台匯合,一起出站搭大巴車回家。兩個小時後,大巴車在綿陽市三台縣高速出口稍作停留,一批乘客在此下車。卿培東的父親開了一輛舊麵包車,已經等在公路邊,2歲多的煊煊也在車上。夫妻倆快步奔過去。麵包車裡,煊煊原本與同來的8歲表哥玩得熱鬧,看到幾個人走過來,警惕地盯著,立刻不出聲了。爺爺在一旁告訴他「是爸爸和媽媽」,煊煊反倒縮在表哥懷裡,更不出聲,他已經認不出媽媽和爸爸。彭麗霞早已忍不住了,柔聲喊著「兒子」,一把將他抱在懷裡,眼淚已經「吧嗒吧嗒」掉下來。煊煊彷彿不情願,在媽媽懷裡還在掙扎。彭麗霞一邊輕聲說著「我是媽媽」,一邊不停吻著煊煊凍得有些發紅的臉腮。回家的山路非常顛簸,到家已經是19:30。卿培東的媽媽早已在家等候著,100瓦的白熾燈將屋門外照得雪亮。四五間低矮的土方,牆面的白灰早已脫落。幾個熱騰騰的菜很快擺上桌:大碗肉絲炒白菜,還有一大盤自家灌制的香腸。一路上的親熱,煊煊與媽媽漸漸熟悉起來,可他還不太樂意讓爸爸抱。卿培東只好自嘲:接下來要好好與兒子培養感情,這一次要在家多呆一段時間。可是,還是要賺錢養家。「買好了3月1日返回上海的火車票,返程票也不好買,還是站票。」卿培東計劃,春節後還是帶妻子一起出門打工,孩子只好繼續留給父母。不相認的女兒

奔波40個小時,夫妻倆照顧著兒子,也一路牽掛著在老家留守的女兒小雨。 澎湃新聞記者 徐曉林 圖

k833次列車抵達貴陽站,漫長的回家路才走了一大半,「我們到家咯,馬上要見到姐姐了!」。 澎湃新聞記者 徐曉林 圖

最後幾公里路,夫妻倆得步行才能到家。背著孩子的楊英小心翼翼,但步伐不曾放緩。 澎湃新聞記者 徐曉林 圖

小雨抬起頭,一雙又圓又大的眼睛好奇地打量著眼前的弟弟,想要親近,又有些害羞,一頭栽進了身邊爺爺的懷抱。 澎湃新聞記者 徐曉林 圖

飯後,楊英試圖為女兒穿上小棉襖,這一舉動卻惹得小雨哇哇大哭,怎麼也不肯讓楊英觸碰。 澎湃新聞記者 徐曉林 圖

來年,夫妻倆都願意腳踏實地地努力工作,為孩子、為父母創造更好的生活。 澎湃新聞記者 徐曉林 圖楊英和丈夫劉平帶著一歲大的兒子返鄉過年,奔波40個小時,一路牽掛著在老家留守的女兒小雨。可是回到家中,日夜思念的女兒卻不相認,甚至還流露出對陌生人的恐懼,哭鬧不止。楊英和丈夫劉平是一對在江蘇崑山打工的年輕夫婦,老家在貴州省普安縣的一個小山村。2月4日凌晨2點多,一家三口從崑山出發,乘坐火車抵達上海南站,後又搭乘k833次列車前往貴陽。楊英在老家還有個日思夜想的女兒小雨,為了陪伴丈夫在崑山打工,她在女兒7個月大時,就將其交給老家的婆婆照看,已有兩年未曾相見。這次回家,楊英為女兒買了一件小棉襖,生怕尺寸買小了。2月5日10時許,k833次列車抵達貴陽站,漫長的回家路走了一大半,楊英抓起兒子的小手:「我們到家咯,馬上要見到姐姐了!」在貴陽,一家三口鑽進了一輛小黑車,匆匆趕往距離貴陽市220多公里的普安縣。3個多小時後,小夫妻倆又搭乘小巴,駛入大山內的紅光村。抱著孩子的楊英,神情有些不適。原來,道路坑窪致使車輛顛簸,楊英暈車得厲害。小巴終於抵達村口。最後幾公里路,夫妻倆得步行才能到家。山間的道路泥濘濕滑,一不留神就有可能滑跤。背著孩子的楊英小心翼翼,但步伐不曾放緩,心心念念的女兒就在前頭。18時30分許,天色漸暗,山裡人家的屋頂煙囪冒出縷縷青煙,夾帶著飯菜的香味。到家了,楊英直奔公婆的屋子,尋找女兒的身影。「小雨,媽媽回來了!」這間屋子略顯破舊,光禿禿的磚頭堆成牆壁,一隻燈泡維持著整間屋子的光亮。小雨正和家裡其他孩子在屋裡嬉鬧,聽到楊英的呼喚,小雨有一絲髮愣,但很快又顧著玩耍。女兒沒有理睬自己,楊英有些尷尬,她趕忙把兒子植植抱到小雨面前,告訴她這是弟弟。小雨抬起頭,一雙又圓又大的眼睛好奇地打量著眼前的弟弟,想要親近,又有些害羞,一頭栽進了身邊爺爺的懷抱。「這是媽媽和弟弟呀,叫媽媽!」楊英的公公打起了圓場。開飯了。一張發燙的小爐桌上溫熱著紅豆湯、炒豬肝、泡椒瘦肉、燉豬肉,辣炒白菜,桌子周圍則坐著劉家的一大家子,老老小小共15口人。小雨已然能自己拿著筷子將碗里的米飯往嘴裡扒,楊英則在一旁抱著兒子吃飯,時不時地望向小雨,眼神溫柔。吃完飯,楊英將小雨攬入懷中,想要親親臉蛋。沒想到,小雨卻很抵觸,流露出對陌生人的恐懼,吵嚷著要奶奶抱。無奈,楊英從帶回的行李中拿出了給女兒買的小棉襖,藏青色底子上點綴著波點花紋,特別可愛。「媽媽給你買的新衣服,喜不喜歡呀?」楊英試圖為女兒穿上小棉襖,這一舉動卻惹得小雨哇哇大哭,怎麼也不肯讓楊英觸碰,死死拽著奶奶的手不肯放。楊英攥著小棉襖,獃獃地站在一旁,看著女兒哭得撕心裂肺,眉頭漸漸緊皺。這樣的尷尬持續了好一陣。「小雨不哭了,奶奶給你穿!」奶奶打破了沉默,接過小棉襖,細心地為小雨穿上。聽著奶奶的安慰,小女孩果然止住了哭泣,眨巴著婆娑的淚眼,打量起身上的衣服。楊英看在眼裡,疼在心裡。「好久沒見了,女兒有點認不出我了。」說著,楊英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面露難色。年後,夫妻倆將在老家待上20多天。而再次返程,她將和丈夫兩人離開,女兒、兒子都將託付給婆婆照看。在楊英的計劃中,夫妻倆打算在崑山買房買車。雖然夢想很遙遠,但是夫妻倆都願意腳踏實地地努力工作,為孩子、為父母創造更好的生活。「可能明年再回來,連兒子都認不出我了吧。」楊英神情黯然,獨自轉身離開了屋子。媽媽成了「阿姨」

在廣東-重慶的火車上,張莉用手摩挲著蔣祥洪因此舟車勞累而冒出的青筋。 澎湃新聞記者 賈亞男 圖

張莉一見面就摟著兒子噓寒問暖。因為長時間不能陪伴兒女成長,張莉不時會感到愧疚。。 澎湃新聞記者 賈亞男 圖

一回到家,張莉就走進廚房,跟二女兒,老太太一起準備起午飯。 澎湃新聞記者 賈亞男 圖

張莉給小兒子掏耳朵。對於長時間不能陪伴在兒女身邊,張莉覺得很愧疚。 澎湃新聞記者 賈亞男 圖

張莉拿出給一家人從廣州買的新衣服,讓大家試穿。這些一共花了1000元左右。 澎湃新聞記者 賈亞男 圖

一樓寬敞的院子中,一家人的合影還是少了正在高三補課的大女兒。 澎湃新聞記者 賈亞男 圖2015年2月4日,春運首日。來自四川廣安的農民工蔣祥洪、張莉(化名)夫婦登上了廣州東至重慶的K4512列車。與往年相比,蔣祥洪今年算是幸運,輾轉幾次後,買到了兩張硬座票。2015年1月16日,只有初中文化,還不會上網的蔣祥洪特意托老鄉在網上「搶」回家的火車票,為此還給老鄉買了一包香煙答謝。此前,他必須去工廠附近的代售點排隊買票,而且買到的機會不大。通常票價為100多塊錢的火車票,要付出三四倍的代價,從「黃牛」手中買,可能只是一張站票。對蔣祥洪夫婦來說,站著回家幾乎已是家常便飯。為了在車廂內不被擠來擠去,蔣祥洪上車後就直奔位於車廂兩端的洗手池,佔據有利位置。2月4日,這一天又來了。23時55分,K4512列車在人聲鼎沸中從廣州東站出發了。這是一輛加班車,一路上,它需要不時地停下來為正班車讓路,開到終點重慶,需要30個小時,比正班車慢幾個小時。但只要能平安到家,蔣祥洪仍覺得幸福。2月6日早晨6點許,K4512抵達目的地重慶火車站。蔣祥洪和張莉在下車後,前往重慶北站換乘去廣安的列車。 上午9時48分,他們走出廣安火車站,花12元,由一輛黑面的,載著他們直奔目的地——廣安市前鋒區觀閣鎮興利村。而此時,在二十公里外的觀閣集鎮上,他們今年10歲的小兒子和17歲的二女兒早已上街,等候著返鄉的父母了。20歲的大女兒蔣玲玲(化名)因為高三補課,沒能提前與父母團聚。面對大女兒,41歲的張莉一直心生內疚,她一度自責大女兒的學習成績不理想,自己有一大半的責任。張莉至今記得她把自己喚作阿姨時的情景。那是1996年下半年,女兒剛滿周歲,他們夫婦前往東莞打工。在他們上車前,前來送行的女兒,由奶奶抱著,跟在父母的屁股後面,早已哭成了淚人。此後,又因為工廠春節放假時間短等原因,他們連續兩年未回老家過年。久別再見時,女兒已不認識張莉。她還指著張莉問奶奶:「這位阿姨是誰呀,為什麼在我們家吃住了這麼多天還不走?」此後,因為女兒的這句話,若非特殊原因,蔣祥洪及張莉基本上每年都爭取回家過春節。張莉說,「那時候也沒辦法,她爺爺生病癱瘓了好幾年,我們得出去賺錢。」就在面的顛簸過村鎮後,上午10時40分,蔣祥洪夫婦終於完成了春節回家的旅程,抵達家中。此時,他們70歲的母親,已在廚房忙碌著為他們準備團圓的第一頓午餐,婆媳倆人,為一家人做了香腸、辣椒炒肉等7個菜。蔣祥洪特意將一張小桌子從二樓的客廳挪到了一樓寬敞的院子中。下午1時許,一家人圍著飯桌,有吃有笑。
推薦閱讀:

TAG:生活 | 中國 | 陌生人 | 春運 | 複雜 | 兒女 | 複雜中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