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海人,你的雙腳為什麼離不開布鞋?他給出了答案!
對於布鞋,我最終的感受是它並不是一雙說穿就穿,說扔說扔的鞋,而是我腳上的一塊肉,是一塊活生生的連心肉。
我剛出生時我的雙腳還帶著母血,是那麼稚嫩,那麼弱不禁風。穿到我腳上的第一雙腳就是布鞋,我就是穿著布鞋一天天地成長,一天天地長大。我的生命就是被生產布鞋的過程和每一個場景貫穿起來的。現在想起來,讓我最難忘的恐怕就是做成布鞋穿到我腳上的每一個環節。做布鞋的材料並不複雜,總共三樣東西:布、漿糊和線。除了做鞋面的條紋布以外,砌鞋底,做鞋裡子的布全是舊的,取材於一些穿過的、實在不能再穿的舊衣服。這些舊衣服都是從父母、外祖母以及兄妹們身上脫下來的,帶著他們的氣息,帶著他們在土地里勞作時沾上去的泥土和身上流出來的汗水,甚至還有鮮血和眼淚。我經常看見外祖母和母親整理、清洗這些衣服。直到多年以後的今天,我才發現對那些衣服的清洗實際上僅僅是一個過程,這個過程也許洗掉了一些細微的雜質,但根本沒有洗掉留在上面的那些其它東西,那些東西是洗不掉的,它們已經和衣服完全融為了一體。然後,外奶奶和母親把這些衣服裁剪成塊打袼褙。打袼褙要用漿糊來裱糊粘結。漿糊都是用糧食做的,是從生我養我的那塊土地里長出來的糧食,其中包含著泥土和水的分子。打成的袼褙多半砌成了鞋底,其餘的做成了鞋幫。接下來就是納鞋底,納鞋底是做布鞋的最重要的一道工序,又耗時又費力;一個人做布鞋的手藝如何,僅從納好的鞋底上就能完全看出來。
通常情況是,外祖母和母親先把砌好的鞋底放在一邊,轉而去準備納鞋底的線。線是麻線,用麻坯搓成的,麻是自家地里種的,帶著一股特有的香味。有關做鞋的活計,很大一部分都是結束了一天的勞動後在昏暗的油燈下進行的。外祖母和母親把打好的麻坯整理一下,再將褲腿挽起來,就開始在裸露的腿面上搭上麻坯搓線。麻坯一絲一縷地減少,麻線一點一點地延長。外祖母和母親每天都在土地里干著粗活,所以她們的腿上時常粘著一層泥土,留著一層汗漬,顯得很粗糙。她們的一隻手不斷地續麻坯,一隻手不停地搓。搓著搓著,她們的腿面就白晰起來,光滑起來。腿面上的那層泥土和汗漬不見了,但並不是消失了,而是全搓進了麻線。麻很糙,搓得時間再延長,腿面的皮膚就由白泛紅,慢慢地透露出了血色。於是又換到另一條腿上搓。第二天晚上繼續搓,搓到最後,腿面就被搓破了,出現了殷紅的細細的血絲。鮮血被搓進了麻線,使麻線又多了一份色彩,好像摻進了一些紅絲線似的。
鞋底是直接受到磨損的部位,為了把鞋底納得硬邦、結實,針線穿過鞋底時必須得扯緊,因此,外祖母和母親就把麻線在手上纏上幾圈再使勁扯,一下子就扯緊了。戳穿一次扯一次,兩人的手上都留下了深深的、紅紅的勒痕。由於鞋底砌得厚實,再加上一層一層的乾結的漿糊,有時不妨就會滾了針,針屁股毫不留情地刺進手指,血流出來,滴到白白的鞋底上,就像綉上去的幾朵小紅花。針尖就這樣戳穿了鞋底,針屁股卻又往往撥不出來,沒辦法,外祖母和母親就將鞋底送到嘴邊,把針尖噙入嘴裡,用牙咬住了撥。口腔被針戳破,這種情況時有發生。在外祖母和母親眼裡,這種現象跟搓麻線搓破了腿面,扯麻線在手上留下疼痛的勒痕一樣,都很正常,她們從不抱怨,甚至感到快樂和驕傲。鞋底就這樣納好了。之後,把黑色的條紋布的鞋面縫上去,一雙布鞋就做成了。鞋樣周正美觀,顏色黑白分明。捧在手裡,還是穿在腳上,都能聞到一股泥土和陽光的混合氣味。穿起來很合腳,很舒服;冬天保暖,夏天透氣、涼快。
後來,各種各樣的膠鞋走進了我們的生活,接著又出現了皮鞋,外祖母和母親做的布鞋數量便有所減少。我長大後為了生活時常到城裡去幹活,城裡人多半看不起布鞋,為了維護我那點可憐的自尊,我的腳上也穿上了皮鞋。不過我身邊始終帶著布鞋,隨時都可以穿上,享受那種寬鬆、輕巧、軟綿乾燥的舒服感覺。
說心裡話,這是我第一次這麼詳盡,這麼細膩,這麼情動於中地回想布鞋,我感到很慚愧。產生這種回想的背景是我離開了家鄉,離開了親人,來到了一個現代化的大都市。
我臨行時母親和妻子(這時外祖母去世已經好多年了)讓我帶上至少一雙布鞋。我沒帶。我的理由是,路途遙遠,不方便帶,其次,我去的是中國數一數二的大城市,進的是現代化的工廠,布鞋在那種環境里肯定過時了,人家肯定看不起土裡土氣的布鞋。我的腳上只穿了一雙新買的皮涼鞋。旅途中一位同伴很關心地問我帶沒帶布鞋?我說我沒帶。他有點驚訝,有點惋惜,說我應該帶上布鞋,還說他帶了三雙布鞋。我不以為然,在心裡笑他的迂。但是想著想著,我就有點後悔了,有了一種失落感,覺得帶上布鞋是對的,即使不穿也罷。很快,我就在那座無邊無際的城市裡開始了緊張而勞累的打工生活。上班的車間離住的地方大概有兩公里路程,我一天必須要走三個來回。走著走著,穿著皮涼鞋的雙腳就感到了不舒服,先是在前腳掌和腳指根部作痛,越痛越厲害,終於就爛了。於是我買了一雙通風更好,更輕便的涼鞋穿上了。但是我的腳並沒有變好一點。這時候,我就想到了布鞋,只可恨我沒帶!我上街去買了一雙布鞋,只是我買的布鞋並不是外祖母和母親做的那種,我發現那種布鞋根本不可能買得到。買的布鞋穿在腳上一點也不舒服,對我的腳傷沒有起到任何作用。此時,我的內心便非常強烈地渴望著外祖母和母親做的那種布鞋。我百分之百地預感到,只有那種布鞋才能救我的腳。我馬上想到了和我同來的那位老鄉。當我從他手裡接過一雙布鞋時,我幾乎流下了眼淚。我撫摸著那種柔軟的質感,聞著那種特有的熟悉的氣味,我的心裡一下子踏實了。我打開行禮箱想取一雙鞋墊墊上去,翻到箱子最底時,我突然看見了一雙布鞋在那裡!我驚呆了。但這是真的。我把兩雙布鞋緊緊抱在胸前,我再也忍不住,淚水不斷地涌了出來。
穿上這種布鞋,我的雙腳就像踩進了家鄉那片鬆軟清新的泥土地,就像在那一片片柔軟的,散發著芳香的綠草坪上悠悠漫步,就像在村邊那條小河裡洗濯,就像小時候被外祖母的雙手輕輕撫摸,就像在溫暖的土炕上安然歇息。十天後,我的雙腳就完全康復了。為了驗證布鞋的這種奇特功效,我又穿起了皮鞋和其它一些鞋,結果沒出一周,我的腳病又犯了。從此,我的兩隻腳幾乎從未脫離過布鞋。在遙遠的異鄉土地上,在堅硬的水泥地面上,在車水馬龍的街市,我看著布鞋保護我的雙腳不停地行進時,關於布鞋的那些記憶就非常清晰地不斷出現在我的腦海里。為什麼我的雙腳離不開布鞋?至此我才懂得,一雙布鞋裡面融進去的東西太多了,有家鄉有泥土、家鄉的水和糧食,有親人的汗水、鮮血和眼淚,還有他(她)們的希望和愛。而這些東西,與我的身心本來就是血肉相連的啊!我遠涉他鄉的雙腳最後讓我明白了這樣一個道理;一個人離開家鄉,告別親人時,什麼都可以不帶,但布鞋不能不帶;在異地他鄉,什麼都可以丟掉,唯有布鞋不能丟,走得越遠,越不能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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