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鳥朝鳳：這部製片人為之下跪的電影，曾有過一生所愛的人都能理解

不管我們如何評價製片人方勵為增加『百鳥朝鳳』排片下跪這種行為，至少得承認，很大部分人，包括我自己，都是因為這條新聞才知道，才為之進了電影院。我也願意相信他是誠懇的，為了自己覺得「很重要」的東西，做什麼都並不是不可理解：鳥兒們在朝鳳時，哪會去管會不會被笑卑躬屈膝？當你為心中鍾情的東西、摯愛的人不惜代價時，又哪會在意失去尊嚴？『東邪西毒』里有一句對白：「每個人都會堅持自己的信念，在別人來看是浪費時間，TA卻覺得很重要。」他為之下跪的是自己覺得「很重要」的東西，別人當然可以有自己的看法，可以喜歡也可以不喜歡甚至批評他或者電影本身，可是說實話，這對他重要嗎？

花邊君

百鳥朝鳳：你看，那張倔強的臉

文 · 木村拓哉本人

Tips：本文含部分劇透

我是從被刷屏的新聞中了解到《百鳥朝鳳》這部電影的。製片人替老友遺作下跪求排片率的報道下跟帖洋洋洒洒，褒貶不一，倒讓我更有興趣坐進電影院里看一看。作為一名有（賦）志（閑）青年，一定要有實驗精神和獨立思考精神。

出發之前我提醒自己帶上紙巾若干。很奇怪，從小到大我一聽嗩吶曲子就想哭，越是高亢越是悲涼。相同的病症可以參見張愛玲，夜裡聽著胡琴咿咿呀呀的聲音就無端覺得那是一種嗚咽——樂器作為一種傳遞情感的物件，容易從視聽多重感官上攫住觀眾。

《百鳥朝鳳》的整體基調簡單、明快，故事主線傳統而清晰，非要用一句話去概括，就是講述了嗩吶班從興盛到如今不可避免衰落的故事。

作為一個電影小白，很多時候我首先是從直觀的角度去理解一部片子，比如同樣是描寫北方農民生存狀態的《白鹿原》給我的印象是超高飽和度的色調和詭秘的特效感。兩相對比之下，我尤其喜歡吳天明導演的鏡頭下「八百里秦川」淡雅、透明的質感，像汪曾祺的鄉土散文或者沈從文的《邊城》一樣清淡又蘊藉：暴雨下的岸頭水汽氤氳，烈日下的麥浪翻湧的質感溫柔，深綠色植物環繞的庭院里的青磚地上鋪一片草席。

借用微博上很多人的影評來說：「老電影人拍出的片子就是耐看和精緻。」正逢外頭的暑熱逼人，坐在影院里感受到清新的空氣隔著銀幕通過來，應該也算是值回票價了。

有人說這部電影的情節發展、人物設置等過於老套了。必須承認，《百鳥朝鳳》中沒有具備粉絲效應的明星臉，也沒有超級英雄克服萬難拯救世界的圓滿情節，甚至與吳天明導演之前的《變臉》相比，也少了一些戲劇化的故事性和矛盾衝突，但是這樣一部簡單展開的電影，或許也就是《百鳥朝鳳》最佳的打開方式。

人物身上樸素的真善美格外打動人心：焦三爺脾氣執拗、行事堅持原則、視嗩吶為生命，稚氣未脫的小徒兒們刻苦好學，師娘臉上笑起來的皺紋讓人想起自己的母親，秀芝和藍玉一見傾心、一道私奔的少年愛情，甚至是那條叫做妞妞的黃狗兒背著饅頭和水穿過阡陌給下田勞作的主人送飯，一切都是那麼不加掩飾的美好。

我以為像我這樣在電子音樂和搖滾音樂的浸泡下長大的年輕人是不能從嗩吶曲里找到共鳴的，但是焦三爺醉酒吹奏的那一場戲卻讓我差點落下眼淚來。他給自己灌下老酒，下定決心一般地搬出祖師爺的祖師爺傳給他的箱子，無限留戀地再看一眼，然後拍一拍已經學成的徒兒的肩膀，說從今天開始這就是你的了。他再灌自己幾口酒，從眉梢到顴骨都是紅彤彤的醉意和笑意，開始忘形地吹奏起嗩吶來——然後曲至高潮，他咚地一聲跌在地上，似醉似睡，又或許他的心中清晰明了得很。

在熟悉時代背景的觀眾心裡，這曲調雖然高亢悠揚，千迴百轉之中卻仍然像是末日狂歡。這根光滑、細長、毫無雕飾的嗩吶，在現代娛樂五顏六色的選項下，總是顯得軟弱無力。紛繁又金光閃閃的西洋銅管樂隊，穿著緊身衣的女歌手扭動起裊娜的腰肢，焦三爺一邊罵著徒兒們丟掉了魂，一邊自己的手卻也大抖起來，時代的洪流毫不留情地衝擊著一切，這個頑固的、倔強的、將嗩吶融在自己生命里的老頭兒，臨走的時候還是那個氣呼呼的表情。

而影院里，一片此起彼伏的拆紙巾的聲音。

導演吳天明

電影的最後，西安城牆外一個瘦骨嶙峋的老乞丐舉著嗩吶吹著飄飛的調子，對著行人施捨的幾塊錢感謝不迭。

出了影院後，這個畫面，這部影片引起的莫可名狀的心情盤亘在我周圍，打開朋友圈，一個搞搖滾樂隊的哥們兒寫的一長串文字戳中了我。他說嗩吶匠是匠人，所有的藝術說到底也是一門高級的匠藝，後之視今亦如今之視昔，我此時此刻付出生命所熱愛的電吉他，很多年後說不定也就成了一塊奇形怪狀的廢鐵；他說，喪鐘為誰而鳴，它為我，也為你。

平時習慣了哥們兒挺不正經的腔調，突然這樣嚴肅誠懇地向大家說要尊重藝術，我猜這部電影一定是在他心裡掀起了萬丈波瀾了。

假如吳天明導演看到年輕的觀眾們能夠反饋以這樣的思考，他一定是欣慰的，不枉他含淚讀改劇本多遍，不枉他的老友力排眾議替他搖旗吶喊。從某種角度看去，吳導和他鏡頭裡的焦三爺是相像的，在沸反盈天的大環境里那麼固執地堅持著心中所愛，只留下一個倔強的、嘴角向下的側臉。

我喜歡這個氣呼呼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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製作 | 花邊君

圖 | 百鳥朝鳳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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