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錢，道德就自然好了嗎

07-09

有個財主，家離縣城二百多里。有年冬天，下著鵝毛大雪，這個財主早晨起來，穿上狐皮大衣，就準備騎馬出門。有個名叫供耕的老家奴，蓬頭垢面，凍得戰戰兢兢的跑到馬跟前，抓住他的馬韁繩問：「天氣這麼冷，老爺還到哪裡去？」財主說：「我去城裡二程祠，給人家講理學。」供耕說：「我也想去聽聽。」財主喝斥他說：「你懂得什麼叫理學，又能聽懂什麼？」供耕用手指著自己的腰下說：「我主要是想聽聽，十冬臘月，我該不該有條褲子穿？」

這是《廣笑府》裡面的一個故事，涉及到道德教化和物質基礎之間的矛盾。老爺的皮大衣、馬使他能夠在大冬天出去講理學，去進行道德教化。而對於家奴來說，冬天最迫切的是要有一條褲子穿，理學的大道理對於他來說是很遙遠和不現實的事。

如何解決道德教化和物質基礎的矛盾，儒家解決這個問題的辦法是「先富後教」。

《論語·子路》記載：有一次，孔子到衛國去，冉有給他駕車。孔子說：「人真多啊！」冉有問：「人已經很多了，該怎麼辦呢？」孔子說：「使他們富裕起來」。冉有又問：「富裕了，又該怎麼辦呢？」孔子說：「對他們進行教化。」這裡所指的教化，主要是指道德教育。顯然，孔子認為物質利益、物質生活和道德規範、道德教育在次序上有先後關係。「先富後教」包含著後者受到前者制約的思想。

儒家的先富後教思想我們可以從兩個方面來了解。

一方面，富而後可能教，富為教提供了可能，富是教的基礎。孟子認為「有恆產者有恆心，無恆產者無恆心。」恆產作為穩定的產業，是形成穩定的道德意識的前提。

在孟子看來，道德原則不是某種抽象概念，並不遠離人的基本物質需要。孟子舉例說：民眾沒有水火就無法生活。如果在傍晚時去敲別人的門，向人家要求借水火，別人都樂意借。為什麼呢？因為水火很多。聖人治理天下，就是要使糧食象水火那麼多，這樣老百姓沒有不講仁義的。孟子還認識到，物質生活對人的道德面貌影響很大。年成好的時候，人們的心地就很善良；年成不好的時候，人們就會變得很殘暴。孟子論證了在滿足了人的基本物質需要之後，進行道德教育的可能性。

把富置於教之前，孟子看到了道德需要離不開一定的物質基礎，這個看法是深刻的。

不少道德問題的產生正是與物質財富的不足有關。比如儒家最講究孝，按照孝的要求，兒子最好吃的東西應該留給父親吃，最好的衣服應該留給父親穿，孟子的書里記載：「五十者食肉，七十者衣帛」，之所以如此，一個很大的原因就是肉與帛這類東西在古代被視為高檔消費品，不可能每個人都享受。當兒子有粗糧吃、有粗布穿的時候，兒子會想辦法讓父親食肉衣帛。但是如果兒子自己饑寒交迫，恐怕他既沒有心情也沒有可能給父親創造條件食肉衣帛。

而在現在社會，物質財富的增加，特別是在一些比較發達的城市裡，老年人隨時可以「食肉衣帛」，讓父親食肉衣帛不再是兒子表現自己道德感情的方式。隨著社會的發展，不少道德問題會隨著物質條件的改善而自動解決。比如，坐公交車要讓座，這是表示對他人關心的一種道德行為方式。隨著交通的發達，公交車越來越多，計程車越來越便宜，私家車越來越多，每個人坐車都不難找到坐位。這個時候，讓座就不再成為美德。

富而後教的另一個方面是富而後必須教。

物質利益作為道德教化的基礎，只是為進行道德教化提供了一種可能。並不是有了一定的物質基礎，就自動有道德行為、道德思想。驗之以歷史，驗之以現實，「為富不仁」、「飽暖思淫慾」的事多得很。市場經濟條件下「男人有錢就變壞」雖然說得過於武斷，但是也說明了物質利益的滿足並不必然地帶來道德水平的提高。物質財富滿足能滿足人的自然屬性，但人不僅是自然意義上的生物人，也是有著精神追求的道德人。

對於大多數人來說，「衣食足而知榮辱，倉廩實而知禮節。」富了可能會自發產生對善的追求，努力過有道德的生活。但人對物慾的追求無止境的，已經滿足的慾望往往會激發起更多的慾望，物質財富永遠不可能滿足所有慾望。等待全部物慾滿足後再進行教化是不可能的。道德教化不應該在物質財富全部滿足之後再進行，而應該貫穿於富的過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