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學者的忠告:「為學術界留點遺產」

▲程千帆先生在書桌前

讀王雪樵先生新著《河東記憶》,甚喜,這確為一本好書。因此想到程千帆先生給友人信中所講關於「為學術界留點遺產」的話。程先生已作古多年,不知那段話可曾收入其遺集,這裡抄如下:

  

竊意(兄)年將七十,亦應有所結束,集中力量,搞一個或幾個方面,寫幾本結實的書,留幾個基本可以結論的結論,為學術界留點遺產,此下走所以厚望於吾兄也。

  

信寫於一九九七年七月三十日。這段話雖然為對友人的規勸與希望,但對於所有學者來說,無疑都是極有益的教誨。這樣至為誠懇的規勸與希望,在學術倍受冷落、浮躁之風盛行的今天,尤顯得珍貴。這是老一輩真學者對學界的殷切期望與肺腑之言。

  

「為學術界留點遺產」,是古來一切治學者的共同心愿,也是認真治學的必然結果。程千帆先生所以會有此感慨和勸告,顯然是因為「結實的書」和「基本可以結論的結論」越來越少了的緣故。毋庸諱言,如今內地的學術成果和學術界狀況似乎較前些年更令人憂慮。且不說那些經常可以看到的幾乎是半文盲寫的文理欠通的文章,某些擁有高級職稱的學者出版的專著、發表的論文,便有許多是並無創見、毫無價值、本就不該浪費印刷材料的文字。難怪有海外學者不客氣地指出,大陸的專著和論文,絕大部分沒有價值。

  

有一個地方社科院的年終總結顯示:一年內全院共出版和發表的科研成果逾千萬字。這一千多萬字,堆在一起,頗可嚇人的。當有人問其中對學術確實有點貢獻、能道古今學者所未道者有多少時,知情者揶揄說:「你真不識相,怎麼問這些?」

  

《河東記憶》是一本偏重於文史考證的書,自然使人想到考證。在前代文史大家那裡,考證重於評說,如今卻是評說重於考證了。不是考證已不重要,而是不會考證、考證不出,沒有考證,便只好發議論,也就難免發空論或重複別人的議論。本人認識一位成果字數甚多而獲得正高職稱的研究人員,他說自己幾個小時可以寫出一篇論文,幾個月可以完成一本專著。這樣的「能力」和「速度」,別說一般學者,即使程千帆先生那樣的大學者,也望塵莫及。他說這話時還沒有用上電腦,用上電腦後那產量就更是驚人了。以這樣的態度寫出來的「論文」和「專著」,會有學術價值嗎?而浮躁之風盛行的今天,這樣的「學術成果」,並不在少數。這些文字除了用以評職稱和搞項目經費外,於學術毫無用處。所以我曾在一次評審會中提出,用於評職稱的專著和論文,有些沒有任何新見,不能作為評職稱的依據;有些出現常識性錯誤,可作為不能評職稱的依據。更有等而下之「結結實實」的抄襲者。只我的文字被抄襲的經歷,便有多回,有的竟是全篇照錄只改一下名字即可。

  

難怪程千帆先生為學術而呼喚「結實的書」。

  

「結實」者,不虛也。「結實的書」,就是實實在在有見解、有分量的著作,於學術真有用處、能經得起時間考驗、可以傳給後世的著作。

  

如今的文史著作中,哪怕是解決很具體的小問題,能有一二個「基本可以結論的結論」,便給讀者耳目一新之感。《河東記憶》中有多個古今人未曾道及並且令人信服的新見,在如今已極為少見,所以令人愛讀,其學術價值不言而喻。《河東記憶》之外,王雪樵還出版過《河東藝文叢考》、《河東文史拾零》等,也堪稱「結實的書」。他當年不一定知道程先生信中語,但卻寫了「幾本結實的書」,證明與程先生的心是相通的。

  

我們的學者,起碼還真想做點學問的學者,都應該牢記程千帆先生的忠告,甘坐冷板櫈,埋首書窗下:「寫幾本結實的書,留幾個基本可以結論的結論,為學術界留點遺產。」

>原載2017年2月6日《大公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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