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識分子的獨立人格和批判精神

知識分子的獨立人格和批判精神

——讀陳丹青的《談話的泥沼》

辛泊平

陳丹青的《草草集》和《談話的泥沼》，都是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14年版的，是我這一年翻了兩遍的書。我喜歡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和喜歡三聯、上海譯文、商務印書館、中華書局一樣，喜歡它們在這個喧囂的時代里的沉靜和從容，喜歡它們堅守自我的不媚俗。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這個地處邊陲的出版社，近幾年出版了許多好書，選題高端，質量上乘，裝幀樸素大氣。

陳丹青是我喜歡的文化人。我喜歡他的膽識和他的率性，他的敢作敢為。在知識分子奉行犬儒主義的當下，陳丹青談話的尺度、口徑和力度，大有魯迅先生的風骨。《草草集》是一本隨筆集，談藝術，談人物，談自己的審美標準和藝術操守，談的是自己，但我們卻可以從中感受到他對所處文化環境的不滿和失望。我個人極喜歡《談話的泥沼》，因為，這種談話的形式不同於純碎的文章，它有隨意性和偶然性，所以，有時候可能不太連貫，有些出人意料，但卻更能體現對話者的才情和機智。

在《談話的泥沼》里，陳丹青談中國的繪畫，談藝術傳統，談中國的電影和導演，談中國作家和詩人。他認為姜文是最有才華的導演，認為馮小剛「賊」（聰明），認為賈樟柯、張元他們有想法。他喜歡帶有一些「流氓氣」的演員，比如陳寶國，孫紅雷，王志文，陳道明。其實那不是什麼流氓氣，而是一種本色和自我。但他還是認為，整個中國的電影和西方還是差一大塊。原因不是我們缺少才華，而是缺乏生長才華的土壤。他讚賞韓寒的坦率與犀利，對我們習慣的大作家卻不感冒，比如矛盾，比如巴金，比如冰心，這些我們熟知的大家，他卻認為他們的文筆不好。他說胡蘭成有自己的話語體系，有自成一體的從容，等等等等。在訪談中，他不掩飾自己的好惡，愛爆粗口，但嬉笑怒罵皆是文章，皆是性情。他不會遮遮掩掩，王顧左右而言他，而是說心中所想，談心中想談，有一點戲謔，但絕不鄉愿；有一點圓滑，但絕不世故。

可以這樣說，讀這樣的文字是非常過癮的。因為，他批評了我們想批評卻不知癥結在哪裡的問題，他拎出了被報刊新聞遮蔽的現實陰暗。在溫吞的文化背景下，他的話語就像刀子一樣，閃著冷峻的光芒。而這一切，本應該是傳統意義上的知識分子所應有的懷疑和擔當。但不幸的是，在這個理想缺席的年代，那些體制里的知識分子放棄了發聲的權利。從某種意義上說，陳丹青是孤獨的，他如魯迅般清醒，他看到了「中國創造」不是「中國製造」，因為，後者的目的是產品，前者的結果是無度的奢靡。他如魯迅般絕望，因為，面對當下混亂無序的社會現象，他沉痛地說出「我原本不很相信人會那麼卑鄙怯懦，現在我相信了，服了」。他如魯迅般狠毒：「抨擊與抗爭不適合今天，準確地說，『今天』的一切，成功地使抨擊與抗爭變得很傻、很錯位、非常犯不著，因此非常不合適——乖、忍看、別犯傻……這才是今日中國人的真『精神』」。所以，陳丹青才會那樣激憤說出：「回國最大的感受，是國家擺脫了貧窮，而窮人比以往更多，更無告」、「魯迅的命題仍然在」（《泥沼的泥沼》）。

陳丹青說：「傾聽、接話、展開、反詰，委婉暗示、索性挑明、中道迂迴、披頭道破訪談理應是快樂的，訪談也是陷阱。人面對人，語言誘發語言，知性而懇切的對話本該引人聰明，而在歷年捲入的採訪中，我已漸漸沉入話語的泥潭。」是的，原本快樂而自由的談話，卻因了我們都心知肚明的禁忌而顯得格外危險和艱難，這是談話者的悲哀，還是時代的悲哀，甚或是民族的悲哀？陳丹青沒有直接告訴你，但我們可以推測，可以對應。魯迅之後，我們這個民族似乎缺少了批評的勇氣和力道，但這並不意味著我們不需要。一個正常的社會應該容得下批評的聲音；一個健康的民族應該聽得見真誠的批判，這是現代文明的應有之意。然而，在我們這裡，這種應有之意，卻總是鳳毛麟角，曲高和寡。陳丹青是一個「憤青兒」，按年齡算，還應該是一個老「憤青兒」。但我喜歡這樣的憤青。因為，他們的存在，讓我感受到知識分子應該珍視的獨立人格，評判精神，以及那種敢為天下先的勇氣。2014-12-29日夜

《泥沼的泥沼》 陳丹青著 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 2014年1月版

《草草集》 陳丹青著 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 2014年1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