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克思:一個超越時代的洞察者

導 語

兩百年前的1818年5月5日,平平無奇的一天,一個嬰兒的哭聲打攪了特里爾城的清夢。母親露出慈祥的笑,父親則高高捧起他,指望這個孩子子承父業。當時沒人會想到,未來兩百年,這位小城律師之子會深刻改變這個世界,顛覆以往對人類歷史的認知,不但讓資本權貴懼怕,而且為無產階級的運動確立了百年不朽的指導綱領。

他就是卡爾·馬克思,不僅是一位哲學家,更是偉大的實踐家。他的思想如同寒夜裡的一盞燈,指引饑寒交迫的子民挺直脊樑、爭取權益,發出衝擊資本主義的響亮吶喊。

2018年是馬克思誕辰200周年、《共產黨宣言》發表170周年。紀念馬克思,為的不是供奉一個死去的經典,而是要關照我們的現實。到如今,近兩個世紀過去,馬克思主義對現實的解釋和指導力量依然有著強大的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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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早覺醒的青年騎士

1836年8月,一群特里爾(位於德國西南部的城市)同鄉會的學生打破了波恩城的寧靜,他們和普魯士的貴族學生在校園決鬥,一位渾身散發著酒精味的青年險些喪命。在德意志,每一天都有這樣的鬥毆發生,誰能夠想到,這位受傷的青年,有朝一日會成為全世界無產者的思想導師,向資本主義這隻龐大巨獸發起進攻。

他是卡爾·海因里希·馬克思,在官方資料里,他是一位偉大的思想家、政治家、哲學家、革命家、經濟學家、社會學家。生前身後,他被仰慕者視作聖賢,但這位律師的兒子,青年時期卻像一個古惑仔。與家人遊玩,他是令姐妹們害怕的暴君,把姐妹從特里爾的馬庫斯山坡上驅趕下來;在學校念書時,他是典型的問題少年,不但酗酒,而且攜帶學校禁止的武器、參與械鬥;與同學交往,他尖酸刻薄,寫詩諷刺有過節的同學,嘲笑農村來的同學是笨人;更令人頭疼的是,他花錢如流水,一年要花700塔勒(德意志等中歐地區的一種貨幣單位),須知,一位富家子一年的平均花銷只是500塔勒。

18歲前,馬克思雖然像極了一個紈絝子弟,但很多方面又呈現出他的與眾不同,表明他的潛力。一方面,他酷愛思考,重視精神層面的知識追求,對費爾巴哈、黑格爾、康德等人的學說不乏真知灼見;另一方面,馬克思是一個真性情且敢於反抗的人,圓滑這個詞在他的字典里是沒有的。

更為重要的是,馬克思年紀輕輕,就有雄心壯志。他在17歲時就語出驚人,立志「為人類的幸福而工作」——在中學畢業論文《青年在選擇職業時的考慮》中,他說:「如果我們選擇了最能為人類福利而勞動的職業,那麼,重擔就不能把我們壓倒,因為這是為大家而獻身;那時我們所感到的就不是可憐的、有限的、自私的樂趣,我們的幸福將屬於千百萬人,我們的事業將默默地、但是永恆發揮作用地存在下去,而面對我們的骨灰,高尚的人們將灑下熱淚。」

學生時代,馬克思還是一位浪漫的抒情詩人。進入波恩大學後,作為一個法律系學生,他卻在大一的十門選修課程中選了四門文藝類科目。課餘時光,馬克思靠寫詩打發時間,他「把全世界都畫滿了線條,但是卻把精神忘得一乾二淨」。他加入了一些詩歌俱樂部。在給家人寫信時,他習慣附上自己的詩歌,儘管父親無法讀懂。老馬克思擔心他陷入魔障,為此規勸道:「你的天分著實使我感到高興,對它我寄予很多期望。但是,如果看到你成了一個平庸的詩人,我會感到傷心的。」

父親深知,自己無法動搖兒子的意願。整個1836年,馬克思依然沉浸在詩歌的王國,《愛之書》《歌之書》和《獻給父親的詩冊》,大半是那一時期的作品。馬克思的詩歌擺脫青年常有的為賦新詞強說愁,他的詩作慷慨激昂,立意寬廣,像一把把長槍,彰顯新銳騎士的決心。就如同他自己所寫的:「面對著整個奸詐的世界,我會毫不留情地挑戰,讓世界這龐然大物塌倒,它自身撲滅不了這火苗。那時我就會像上帝一樣,在這宇宙的廢墟上漫步;我的每一句話都是行動,我是塵世生活的造物主。」

▲ 19世紀30年代燕妮的畫像

也是在1836年,馬克思了卻了自己的一樁心事——回特里爾向燕妮·馮·威斯特華倫求婚。那一年,馬克思18歲,燕妮22歲。他們的愛情一開始是極為艱難的,燕妮出生於貴族家庭,來自家族的阻擾致使兩個相愛的人不能在一起。燕妮苦苦等待了七個年頭,在這七年里,兩人極少能夠見面,只能通過書信取得聯繫,但燕妮十分理解馬克思。婚後,燕妮更成為馬克思不可或缺的得力助手,常常負責謄寫馬克思的手稿,糾正其中的錯別字。雖然婚後的生活極為貧困,但馬克思與燕妮卻相互扶持,最終白頭到老,譜寫了一段愛情佳話。

1836年轉瞬即逝,1837年是馬克思生命的一個轉折點。不只是因為他來到學風嚴謹的柏林大學,還因為他在思想層面的重要反思。他與康德的新唯心主義分道揚鑣,嘗試接受黑格爾的哲學體系,並加入青年黑格爾派。他比別人更清楚自己想要什麼,這個改變源於一次深刻的精神危機。

這次危機首先還是哲學上的,馬克思致力於通過知識來改變資本世界的困局,但康德的新唯心主義顯然無法承擔這一功能。也是從這一刻開始,馬克思成為一位堅定的唯物論者。當父親還以為馬克思專註於詩歌幻想時,馬克思卻做出一個驚人的決定——1837年夏天,在大病一場後,他燒掉了所有未完成的詩歌和小說,同時,他開始戒酒、剋制鬥毆,把自己關進書齋里,在厚厚的筆記和書本里,悄悄完成思想的覺醒。

他潛心讀書,不是為了做一個窮經皓首的學者,他立志為底層大眾發聲,通過自己的實踐戳穿權貴的虛偽,為無產階級爭取話語權。身處資產階級氛圍濃郁的普魯士,一方面,馬克思目睹了德國軍隊的強大和資本主義驚人的生產力;可另一方面,資本世界的權貴卻逐漸壟斷了話語權,而大街小巷仍不乏衣不蔽體的窮人。巨大的貧富差距觸目驚心,看似宏偉的世界實則千瘡百孔,一個有良知的哲學家不會對此視而不見。

原本,馬克思還對普魯士的教育體系抱有幻想,他想謀一份教職,過體制內學者一樣的生活,但因黑格爾的革命精神和思想觸及了封建普魯士政府的利益,馬克思被普魯士的教育體系拒絕了。機緣巧合下,24歲的馬克思成為《萊茵報》的主編,報業背後的大股東是一些與普魯士政府對抗的商業資本家,他們喜歡馬克思。

馬克思在這一時期寫下不少抨擊時政的文章,為貧苦人民辯護,對專制制度做尖銳的譴責,揭露社會的醜陋和黑暗,成為名副其實的政治家。很快馬克思被當局盯上,《萊茵報》的發行許可證被沒收。

馬克思的筆就是騎士大戰巨龍的長槍,但在1842年之前,他顯得孤立無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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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越時代的洞察者

1842年11月,歷史會記住一次在《萊茵報》編輯部的相遇。馬克思與恩格斯第一次碰面。兩年後,已成為「國際公民」的馬克思,又在流亡期間與恩格斯相見於巴黎。未來40年,他們成為共產主義事業最堅定的戰友,譜寫出一段深厚的友誼長詩。

如果說馬克思是揮斥方遒的騎士,恩格斯就是為他遮風擋雨的護佑者。他倆一個剛猛凌厲,一個敦睦懷柔;一個如太陽般炙熱,一個像月亮般溫和;一個適合當指揮者,一個則是優秀的戰略家。馬克思、恩格斯二人在性格上十分互補,因此能互相成全。恩格斯看中馬克思身上蘊含的能量,是他想做而不得的理想化身。但沒有恩格斯,馬克思的後半生恐將陷入貧困與奔波。在倫敦,每個月都有曼徹斯特來的匯票存到馬克思的賬戶,那就是恩格斯的雪中送炭。馬克思流亡40年,恩格斯是他最堅定的支持者,恩格斯曾笑稱:「我一生所做的是我註定要做的事,就是拉第二小提琴,而且我想我做得還不錯。我很高興我有像馬克思這樣出色的第一小提琴手。」

其實,恩格斯不僅是馬克思的摯友,也是偉大的思想家、哲學家、革命家、教育家。他的思辨力並不遜色於馬克思,《共產黨宣言》是按照他設計的框架寫的,《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則體現出他深厚的人類學、社會學功底,以及廣博嚴密的論證方法。而他的另一部著作《反杜林論》則是馬克思主義者的必讀書目,在當時,德國黨內面臨一個棘手問題——是相信杜林主義,還是站在馬克思主義一邊。恩格斯旗幟鮮明地提出自己的觀點,系統論述了馬克思主義的哲學、政治經濟學和科學社會主義,狠狠地駁斥了杜林主義,為馬克思主義的傳播打下堅實基礎。

▲ 青年時期的馬克思(左)和1875年的馬克思(右)

時間回到19世紀中期,當他們在德國初次會面,就已經意識到無產階級運動在歐洲大陸醞釀的必然性。法國大革命擊碎了資本主義的溫情泡沫,普魯士看似繁榮,但大部分資產卻被容克貴族據為己有,與歐陸隔海相望的不列顛沉浸於帝國美夢,勞工卻已不堪剝削、走上街頭。此時的馬克思與恩格斯志同道合,關心被壓迫的勞苦大眾,也一同批判特權階級和青年黑格爾派。根據公開的書信集,19世紀40年代,恩格斯正計劃寫一本小冊子敘述共產主義的實踐問題,並籌備建立工人生活改善協會。他與馬克思一拍即合,以報刊、書籍為陣地傳播自己的觀點,《神聖家族》就是第一次合作的產物。

馬克思每到一地,就與當地的社會主義者打交道,他和恩格斯積極聚攏可靠力量,有組織地擴大共產主義的陣營。二人著手改造正義者同盟,這個組織本是德國政治流亡者、工人和手工業者的聚留地。1847年,馬克思和恩格斯在駁斥魏特林的基礎上改造同盟,它的新名字就叫共產主義者同盟。11月,在倫敦的霧夜裡,當共產主義者同盟的大會即將召開之時,二人在燈下共同起草了一份強有力的綱領,這就是德文版的《共產黨宣言》。

170年前,《共產黨宣言》如寒夜中的微火給予千萬勞工希望,它的發表標誌著馬克思主義的誕生。此時,馬克思29歲,恩格斯27歲。在《共產黨宣言》面世之前,歐洲各地已有大量工人運動、農民運動,但由於缺乏系統的綱領性文件,這些運動組織散漫、周期性短,很容易被瓦解。作為共產黨人的第一份綱領,《共產黨宣言》站在唯物辯證法的基礎上,給無產階級指明了方向。它一針見血地指出資本主義世界存在的諸多弊端,用激昂真摯的語言找尋政治平等。《共產黨宣言》使科學社會主義有了正名之作,被權貴欺凌的無產階級振臂高呼,這些在「政治」上「一無所有」的人,即將成為天下的主人。

多年以後,《共產黨宣言》漂洋過海,在中國也興起巨浪。十月革命一聲炮響,沉睡的東方有人已蘇醒,1919年4月6日,成舍我在《每周評論》上發表了摘譯的《共產黨宣言》。緊接著,新文化運動旗手陳獨秀等人委託陳望道翻譯《共產黨宣言》,譯稿於1920年8月在上海付梓。一些微妙的變化正在九州萬方發生,1921年7月,中國共產黨正式成立。

活在19世紀的馬克思看不到這一幕,1849年,他還在拮据生活和謀求體面的矛盾中度日。在倫敦的日子一度苦楚,最艱難的時候,他的妻子病了,女兒病了,他卻沒有買葯的錢,一連數日只吃麵包和土豆。他和燕妮一生育有7個兒女,其中三男一女因貧病而死去。

《共產黨宣言》的發表振奮人心,但資本主義正在興盛之時,革命的星星之火仍不可以燎原。馬克思看到了資本主義的危機,但他低估了資本主義的維護力量。工業革命後,大量壟斷企業出現,資本的集合達到空前地步,一定程度上促使了社會財富的快速增長,資本主義國家為了政治穩定,通過政策保全了大部分公民的溫飽,使得無產階級的運動很難得到多數人的響應。

馬克思和自己的戰友還在繼續戰鬥。1847年至1848年、1857年至1858年的兩次經濟危機,給予了他寶貴的觀察素材。他決意了解資本主義世界的運作機制,深入分析整個資本體系,為反抗資本主義提供完備的「參考全書」,這本書就是馬克思用畢生心血撰寫的《資本論》。早在1843年,馬克思就開始系統研究政治經濟學,和書商約定出一本《政治和國民經濟學批判》,卻因諸多原因「難產」,最終只留下殘本《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流亡倫敦後,他重整旗鼓,計劃寫出六冊《資本論》,分別是:《資本》《土地所有制》《僱傭勞動》《國家》《國際貿易》《世界市場》,但直到他去世也沒有完成。

1867年9月14日,《資本論》第一卷正式出版,雖然只印了一千冊,卻直到1871年才售罄。有趣的是,1872年,當這本書的俄文版出現時,俄國當局判定馬克思是一位危險人物,又覺得《資本論》「幾乎不能理解」,不會有市場,因此准許它出版。結果,俄文版《資本論》一個多月就賣掉了一千多冊。

俄當局的判斷也有其道理,的確,這本書晦澀難懂,不是三兩句話可以概括。馬克思的朋友彼特·福克斯記錄過一件事,在收到《資本論》後,他回信給馬克思:「得到了《資本論》就好像一個人得到了一頭大象,叫人不知道拿它怎麼辦。」

總而論之,《資本論》是馬克思對資本主義制度的全景呈現,揭示了資本主義社會的全部秘密,在人類思想史上無疑具有劃時代意義。他系統論述了資本主義世界裡的生產、分配、原始積累、工作時間、階級問題、剩餘價值、機器和大工廠等。在《資本論》中,馬克思強調:「資本主義生產——實質上就是剩餘價值的生產,就是剩餘勞動的吸取……」如今,這句話依然不過時,仍作用於社會生活的每一根毛細血管。

不可忽視的是,百年來的每一次全球經濟危機,恰是《資本論》暢銷的節點,人們依然要讀《資本論》來答疑解惑。馬克思思想的深邃程度,他對現代社會的洞察力,超越了他所處的時代。

作為思想家,馬克思難能可貴的是他的實踐力。他的偉大之處就在於告訴大家:「哲學家們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釋世界,而問題在於改變世界。」他強調將理論和實踐相結合,通過勞動來認識和改造世界。他對無產階級勞動者的關心並不是自上而下的憐憫,而是基於對勞動價值的認可和對社會剝削的憤懣。當他從父親那裡繼承財產時,他迅速捐出幾千塔勒,武裝比利時抗議工人。在英國和法國,他同樣動用大筆經費購置軍火,聲援工人運動,這些舉動引起當局者的警惕,馬克思一度被比利時政府和法國政府驅逐。

晚年,馬克思依然竭盡全力幫助工人運動。當巴黎公社起義失敗時,他在倫敦接濟了不少工人代表,一邊籌款,一邊為起義聲援。為了不讓起義果實被白白葬送,他寫出《法蘭西內戰》一書,總結巴黎公社的經驗,提出自己對建立無產階級政權的核心觀點。

可惜,革命尚未成功,偉人溘然長逝。許多原因造成了馬克思的早早離去,燕妮患肝癌是其中之一。眼見最愛的人如枯柴橫陳,病情一日日加重,馬克思自己卻無能為力。加上巨大的寫作量,1881年秋天,馬克思終於累垮,並患上肺炎。那個秋天,他們的小女兒看見的是「一個病魔纏身的老翁和一個彌留的老婦」。

▲ 馬克思、恩格斯和馬克思的三個女兒小燕妮、勞拉和愛琳娜(1864年5月)

1881年12月2日,燕妮去世了。倫敦天空霧雨重重,最熱情的人也低下頭顱,多年以後,見證者恩格斯回憶那一天,平靜道:「摩爾(馬克思的別名)也死了。」

1883年3月14日,馬克思在倫敦逝世。他與妻子合葬于海格特公墓的一個小方格中,葬禮非常簡樸,除親屬外,加上幾位老朋友,僅有11人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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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克思主義中國化

肉身雖滅,思想不朽,馬克思主義漸漸在其他國家生根發芽。對國人來說,最熟悉的便是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這段歷史。

早在清末民初,馬克思的學說就傳至中國。1902年10月28日,開明知識分子研究強國道路,紛紛翻譯介紹西洋讀物,梁啟超是其中很積極的一個,是他第一次把馬克思介紹給國人。那時,馬克思被譯作麥喀士。梁啟超在《進化論革命者頡德之學說》中提到:「麥喀士,日爾曼人,社會主義之泰斗也……今之德國,有最占勢力之二大思想,一曰麥喀士之社會主義,二曰尼志埃(尼采)之個人主義。麥喀士謂:今日社會之弊,在多數之弱者為少數之強者所壓伏。」

不過,20世紀頭十年,中國知識分子最熱衷的還是啟蒙運動的一套,對馬克思的解讀只是零敲碎打,直到十月革命爆發、新文化運動開始,馬克思主義才真正在中國傳播開來。

巴黎和會後,中國民族情緒空前高漲,知識分子積極研究濟世救國之道,以北京各高校為據點,馬克思主義、無政府主義、新村主義、合作主義、泛勞動主義、基爾特社會主義、社會民主主義等都有自己的據點。

▲ 陳獨秀(中)和李大釗(右)是《新青年》主要創辦者

其中,李大釗和陳獨秀是傳播馬克思主義最積極的先鋒,「五四」運動前,二人就在《新青年》《每周評論》和《新潮》等刊物上介紹馬克思主義,《新青年》有一份「馬克思主義研究專號」就是李大釗主編的,他在《我的馬克思主義觀》一文中講解了唯物史觀、政治經濟學和科學社會主義的基本原理。此外,李大釗和鄧中夏等人還在北大組織馬克思學說研究會,傳道授業,播散馬克思主義於學生之中。另一邊廂,陳獨秀髮表了《勞動者的覺悟》和《談政治》兩篇文章,談了自己對剩餘價值學說、無產階級專政的看法。

「五四」運動爆發後,國外和國內兩條線,關於馬克思主義的文章和著作如雨後春筍,競相問世。在國外,蔡和森深入法國,編譯社會主義的經典作品;李達奔走日本,翻譯了《唯物史觀解說》《馬克思主義經濟學說》。

在國內,上海出版了《共產黨宣言》中文版,以及《僱傭勞動與資本》《〈政治經濟學批判〉序言》《資本論自敘》《科學的社會主義與唯物史觀》等著作。陳獨秀等人積極運用社會主義理論武裝自己的陣地。不過,當時國內對馬克思主義的解讀仍比較教條,注重理論的一面,實踐上卻墨守成規,為此栽了很多跟頭。

救國運動風起雲湧,彼時的毛澤東還在十字路口彷徨。是選擇無政府主義,還是馬克思的哲學?毛澤東決定從革命的實踐中明確方向。《實踐論》和《中國社會各階級的分析》就是他思考的結晶。馬克思和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一文中提到:「我們開始要談的前提不是任意提出的,不是教條,而是一些只有在想像中才能撇開的現實前提。」毛澤東看中了馬克思主義對實踐的認識,也看到教條化馬克思主義的弊端,於是才有「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農民武裝革命」「農村包圍城市」的鬥爭方法。

1927年大革命失敗後,國共第一次合作幻滅,留洋歸來的教條馬克思主義者暴露出自己對中國現實的無知。歷經一次次失敗、一次次突圍,他們卻恪守蘇聯經驗,中國共產黨走到了生死邊上,鐵屋子裡一片黑暗,醒來的人不知路在何方。

直到遵義會議,中國共產黨調整路線,漫漫長夜才浮現一縷曙光。毛澤東挽救了懸崖上的中國共產黨,他的思想經過了歷史的檢驗。一方面,他主動放棄攻打大城市,深入農村腹地;另一方面,他加強了軍隊內部的黨政建設,確定黨指揮槍的方針。自此之後,中國共產黨的力量步步提升,真正成為解放中國各階層的生力軍。這一切都離不開毛澤東對馬克思主義的中國化嘗試。

1942年,毛澤東在《整頓黨的作風》中一針見血地指出:「馬克思列寧主義和中國革命的關係,就是箭和靶的關係。有些同志卻在那裡『無的放矢』,亂放一通,這樣的人就容易把革命弄壞。有些同志則僅僅把箭拿在手裡搓來搓去,連聲贊曰:『好箭!好箭!』卻老是不願意放出去。這樣的人就是古董鑒賞家,幾乎和革命不發生關係。」

30多年後,當十年動亂讓社會疲憊不堪,「馬克思主義如何中國化」的問題再次擺上桌面。歷史轉折中的鄧小平抓住了中國社會的主要矛盾,從主幹入手,既要解放思想、實事求是,也要「以經濟建設為中心」,一下子指出了束縛國人的兩大癥結,從觀念出發,給如履薄冰的國人提振信心。從階級鬥爭到改革開放,是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又一次重要實踐。

在中國革命、建設和改革的實踐中,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和中國的具體實踐相結合形成了兩次歷史性飛躍。第一次形成了毛澤東思想,第二次形成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體系。在當代中國,最強大的理論武器就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體系。黨的十八大以來,在治國理政新的實踐中,習近平總書記發表的系列重要講話形成一系列治國理政新理念新思想新戰略,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作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和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最新成果,正在轉化為強大的特質力量,指導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實踐邁向新的成功,創造新的奇蹟。

習近平總書記指出:「在人類思想史上,就科學性、真理性、影響力、傳播面而言,沒有一種思想理論能達到馬克思主義的高度,也沒有一種學說能像馬克思主義那樣對世界產生了如此巨大的影響。」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偉大實踐正是這種巨大影響的生動寫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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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克思主義過時了嗎

馬克思去世後,不可避免地被政治家、學者架空為一個符號,借思想家的名氣,服務於彼此的立場。為此,各家在記述馬克思的生平和思想時都截取了對自己有利的一面,比如暴力專政者對《共產黨宣言》的追捧、自由主義者為攻訐斯大林而引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英國學者戴維·麥克萊倫說:「許多論述馬克思的著作都受到各種政治斧鉞的削磨。假裝對任何人的生平做出完全『中立的』描述是不可能的——更別說是對馬克思的生平了。關於馬克思,有著大量的信息和評論,選擇的過程本身就意味著採取了一定的立場。」

▲ 19世紀70年代的馬克思和恩格斯(素描)

與此同時,自《共產黨宣言》和《資本論》問世以來,針對它們的批評就不絕於耳。甚至一些共產主義支持者也加入倒戈的行列。馬克思的學說在20世紀遇到巨大挑戰,技術革命為資本主義續命,後福特主義的消費狂歡消解了人的反抗力。我們所處的世界,一步步接近於福柯筆下的「全景監獄」和居伊·德波所說的「景觀社會」。與此同時,消費社會和信息時代對階級進行了洗牌與重新劃分,數據壟斷者、消費資料壟斷者成為新的剝削階級,階級與階級之間的隔閡和鬥爭在互聯網時代呈現出新的形式,革命在發達國家變得愈發不可能。

馬克思的學說預言無產階級的勝利,但歷史的一系列挫折,讓人們動搖了信心。儘管唯物史觀強調前進的歷史難免會有挫折,可更多人已選擇掉頭離開。即便在推崇馬克思的國家,對馬克思的解讀也呈現出「死氣沉沉」的態勢,馬克思成為一個盒子,什麼都可以裝;馬克思成為一個火藥庫,各種武器都在其中。介入意識形態的馬克思變得愈發渾濁和教條,真實的馬克思反而被淡漠了。

放眼環球,馬克思主義看似節節後退。崛起的新自由主義一度具有很強的誘惑力,一如《資本主義的新精神》所說,新自由主義「強調水平合作、彈性工時、社交網路與能動性、個人自主與創造力,以取代高度組織化、僵硬封閉的階序文化」,這對彌合階層齟齬、粉飾資本主義提供了強大助力。資本主義周期性的自我重整,給予了民眾某些安全感,尤其是在蘇聯解體和西方自由貿易興盛的時期,社會主義遭遇潰敗,新自由主義者對此喜聞樂見。莫非馬克思的學說真的到了破產的一天?

馬克思主義並未破產,只是忌憚它的人在有意壓制它、抹黑它、曲解它。多年以來,資本主義政權從未停止對馬克思及其思想的攻訐。從道德問題,到吹捧馬克思學說的破產,再到「和平演變」後,借蘇聯等社會主義國家的「改顏換色」來說明馬克思主義的過時。更有甚者,將馬克思主義混淆為蘇聯模式、專制主義、反民主思想、空想社會主義,借一個靶子潑髒水。但是,這些都不是馬克思主義,而東歐劇變和蘇聯解體的原因,正是由於執政黨背離了馬克思主義。

德國哲學家哈貝馬斯曾說:「東歐劇變和蘇聯的變化,並不意味著社會主義的失敗。失敗的只是蘇聯模式的『社會主義』,即官僚社會主義。在21世紀,社會主義仍然有著廣闊的前景。」

有人曾說馬克思的「經濟危機」理論過時了,立即遭到2007年美國「次貸危機」的打臉,「次貸危機」直接證明了資本主義制度下經濟危機永不終結,次貸危機不過是經濟危機的變形,換湯不換藥,究其本質依舊是生產商品的相對過剩;有人曾質疑馬克思關於工人階級的論述過時了,說西方的工人階級現如今都是洋房洋車,哪一位工人赤貧了?君不見2011年「佔領華爾街運動」中的標語直接寫著「99%」,意思是「99%的老百姓與1%的富豪之間貧富分化加劇」。

資本主義世界普遍的「道德冷漠」亦無法忽視。在小部分人剝削大部分人的制度里,當一個社會以生產和利己作為個體最大驅動力,它的道德環境勢必值得懷疑。對於這一點,馬克思早有分析,他說:「關鍵並不在於,當每個人追求自己私人利益的時候,也就達到私人利益的總體即普遍利益。從這種抽象的說法反而可以得出結論:每個人都互相妨礙別人利益的實現,這種一切人反對一切人的戰爭所造成的結果,不是普遍的肯定,而是普遍的否定。」

誠然,馬克思的一些看法或許並不能完全解釋今日世界之變局,但他的思想內核仍閃閃發光,這也是為什麼始終有不少思想家堅定地站在馬克思這一邊,比如英國馬克思主義理論家特里·伊格爾頓、法國哲學家阿爾都塞、德國哲學家哈貝馬斯、英國學者大衛·哈維等。這些國際學術大咖有一個共同特點——在共產主義運動處於低潮、馬克思主義受到冷落的時候,他們明確地指出馬克思主義的當代價值。這充分說明,馬克思主義依然鮮活。

鄧小平說:「絕不能要求馬克思為解決他去世之後上百年、幾百年所產生的問題提供現成答案……真正的馬克思列寧主義者必須根據現在的情況,認識、繼承和發展馬克思列寧主義。」就像中國的一句古話,鞋子合不合腳,自己穿了才知道。當我們再讀馬克思,與其照本宣科,不如具體分析。

恩格斯認為人都有三種局限:時代的局限性、知識的局限性和思維能力的局限性。馬克思也不例外。今天,當我們回望馬克思主義,看到的不是一顆完美無瑕的寶石,而是瑕不掩瑜的思想寶藏。馬克思誠然存在一定程度的錯判,即便是他本人,也曾在晚年修改許多自己的論斷,但是,他對資本主義世界和歷史發展的洞察依舊深刻而清晰,只要資本主義世界的頑疾依舊存在,馬克思的聲音就不會消失。

當下,僅僅將馬克思主義作為理論闡釋的工具是不足的,馬克思主義是關乎實踐的思想,最終目的是改造世界,將馬克思主義的實踐部分閹割,僅僅視作經典讀物束之高閣,反而違背了馬克思的初衷。

嚴峻的是,時下的青年人正越來越少讀《資本論》,甚至較短的《共產黨宣言》讀下去的人也在逐漸變少。大部分學生淡漠馬克思主義,懼怕的不是馬克思本人,而是一套灌輸式的教育模式。如何更生動靈活地傳授馬克思的學說,值得中國教育者思考。

尤其值得警醒的是,蘇聯亡於「官僚社會主義」的前車之鑒仍歷歷在目,可中國一些沉迷於「權力的遊戲」的官僚,早早忘記自己人民公僕的身份,貪污腐化,侵吞國家財產;而在一些官本位思想嚴重的地方,耍官腔、當老爺的風頭更是不減,一些人手握小小的權力就作威作福,成了一方惡霸。他們的所作所為,恰恰是忘記了何為馬克思主義、如何實踐馬克思主義。

▲ 1883年3月17日,馬克思的葬儀在倫敦海格特公墓舉行,他被安葬在夫人燕妮·馬克思的墓穴旁。遵照逝者遺願,葬儀非常簡樸,除親屬外,只有幾位老朋友參加。

習近平總書記指出:「世界社會主義實踐的曲折歷程告訴我們,馬克思主義政黨一旦放棄馬克思主義信仰、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信念,就會土崩瓦解。共產黨人如果沒有信仰、沒有理想,或信仰、理想不堅定,精神上就會『缺鈣』,就會得『軟骨病』,就必然導致政治上變質、經濟上貪婪、道德上墮落、生活上腐化。」

一百多年來,有千千萬萬人紀念馬克思,也有千千萬萬人攻訐他,但「爾曹身與名俱滅,不廢江河萬古流」,馬克思為人類歷史留下了不可磨滅的思想遺產,他以實踐推動整個人類進步,他突破了可憐的利己主義,把個人命運與人類整體命運結合在一起,生命不息、奮鬥不止,一生無所畏懼。

「為什麼在資本主義世界中所有人都對它充滿敵意,不想人們去閱讀馬克思,他們想掩蓋什麼?」這是大衛·哈維的疑惑,也值得每一個辛勤勞動的人思索,一個人究竟需要多少勇氣,才可以直面資本主義世界的鐵壁高牆?直到今天,我們仍需要銘記這段宣言——

「一個幽靈,共產主義的幽靈,在歐洲大陸徘徊。舊歐洲的一切勢力,教皇和沙皇、梅特涅和基佐、法國的激進黨人和德國的警察,都為驅除這個幽靈而結成了神聖同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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