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 | 王安憶《史鐵生:真實的力量》,他比我們更深刻地享有這個世界!
多年前,第一次去看史鐵生。曾經為之做過長久的準備,首先是讀過他的好小說,尤其是《我的遙遠的清平灣》,再是聽人敘述他坎坷的經歷以及他的為人,然後就與他開始了通信。他的信寫得很好,以那種簡單明白的語言論及小說的藝術。這一切,都使人對他懷著神聖的想像,覺著自己的凡俗。其實,在這一切之前,我是見過他一面的,在1980年時,文學講習所里,有朋友推他來聽課,我們還握了手。印象是模糊的,覺著似乎是一個靦腆的青年,他坐在輪椅上,那輪椅顯得空落落的。等再次看見他時,他已巍然將那張輪椅坐滿了。
年輕時的史鐵生
那次去看他,他父親出來開門,聽了我們的來意,便指著門上的告示讓我們看,上面寫著見客的時間,而當時正輪到不見客。我就說,我從很遠的地方來,並且立即就要離開,這時,他父親似乎是接受了某種暗號,忽然改變了主意,拉開門放我們進去了。
史鐵生很不好意思地朝我們笑著,似乎他犯了個淘氣的錯誤。我們問他父親怎麼又讓我們進來了,他伸手在窗戶上敲了敲,說聽見我們的聲音,就給了個暗號。
那天是星期天,他家裡人挺多,妹妹、妹夫都回家了,在外間做飯,裡間是史鐵生的房間,生著鐵皮的煙囪爐,有著日常居家的溫暖氣氛。他說起上回在講習所的見面,說我那時候特別瘦。我說那時在北京生活,必須吃大量的麵食,很不習慣。他說,那麼包餃子呢?最後,我們要走,他不讓,拉住我們說:「別走,今天我們家吃餃子。」就這樣,這一次見面,我們基本上在說餃子。當時不覺得,過後想想卻覺得出乎意外。因為,像史鐵生這樣,坐在輪椅上,是有權利說許多高深的哲理,人生的感悟,生命的體驗,存在的真諦。他說什麼我們都會相信,也會感動。可是,他只是說餃子。
後來,他的家就成了我最常去的地方。他的家和所有的家一樣,生活照常進行,你完全不必像歌里唱的那樣,「多給一點愛」,你也完全不必有那些戲劇性的想頭,以為在那裡會得到靈魂的升華等諸如此類的事情。一切如常,不同的只是,你用腳走路,他用輪子走路。你所以去敲他的門,只是想同他聊天。你所以更喜歡同他聊天,是因為他有好的頭腦,以及非常好的天性,這兩條都是使人愉快的。
記得有一年在北京工人體育場搞了一台文學晚會,其中有一個知識青年史鐵生與作家朋友們在一起。知青出身的作家各自誦讀一段話,表示對那段歲月的態度。我們十幾個人被中央戲劇學院導演系的幾位年輕導演分配在場子四角上的平台,等待輪到自己說話。第一個發言的就是史鐵生。開頭是這樣的:空廓的場子里暗了片刻,忽然亮起一束追光,光圈中空無一人,然後就響起了史鐵生的聲音。他是以探討問題的口氣,很中肯,也很平靜,並且是列出「第一」、「第二」,這同現場所營造的悲劇氣氛格格不入。提起來的一口氣一下子癟下去的感覺。忍不住要笑,在這樣的語氣對比之下,周圍所有一切都變得虛張聲勢了。
要說史鐵生教育你,就在這地方,那就是,真實。可我們依然不要忘記,史鐵生確實是一名截癱者,他要抵達真實的途徑要比健康人曲折。許多事情,他是以心智去體驗,而不是感官。那麼,你就可以了解,史鐵生與這個世界所建立起的真實關係里的理性力量。
他常使人忘記他和你不一樣,因此,同他說話就無所顧忌。有一次,與他聊天,聊到有些外來妹在城市紮根的事情,我隨口就說「或者嫁個瘸腿的」,話出口多時,我才意識到自己的犯忌,先就尷尬起來。我一尷尬,他便也不自在,這局面確實有些難堪。後來,我在他的一篇小說里看到了一個與此相似的細節,這小說是多年前的,這也許說明史鐵生早就遇到過這樣的事情,這種情形在他身上發生已不止一次。就這樣,史鐵生破除了迷信。他並不提供給人們神話,只提供真實,卻是上乘的真實,因為他是穿透身體的隔閡,用心力去撞擊現實所獲得的,他的真實是有力量的。他比一般人更深刻地享有這個世界,我們完全不必對他抱有憐憫。這就是你無法對他去唱「多給一點愛」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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