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君立:勃列日涅夫和他的大國盛世(4)
對於世界歷史來說,蘇共的垮台是一種必然。它再次證明了一件事,即經濟失敗必然導致政治失敗。雖然政治不能代替經濟,經濟也不能代替政治,但從根本上說,政治與經濟就是一碼事。從來就沒有離開政治的經濟,也沒有離開經濟的政治。事實上,正是因為國家主權和人民主權被嚴重侵蝕導致的政治潰敗,才產生了積重難返的經濟潰敗。權力的資本化與資本的權力化讓蘇聯重新回到一個新沙皇時代,只是這個新沙皇是一個幫派,而不是一個家族。每一個蘇聯勞動者充其量不過是一個隸屬於「國家」的新農奴,「不勞動者不得食」被「不服從者不得食」取代。 雖然蘇聯用短短數十年就走過了西歐資本主義國家用了100年才走完的工業化道路,一躍成為歐洲第一工業國和軍事上的「超級大國」,但蘇聯的經濟完全算不上成功。有這樣一個不可笑的笑話:列寧曾說「蘇維埃+電氣化=共產主義(社會主義)」;數十年後,蘇維埃(政權)有了,電氣化也有了,而社會主義卻沒了。麥德維傑夫說,「蘇聯時期的很多東西不僅是靠暴力維持的,也是靠欺騙和偽造維持的。過去因為欺騙愚民,在人民有了知情權以後,對於過去的罪惡就要被揭露」。 往事不堪回首,導致蘇共垮台的原因有很多,希望蘇共垮台的人很多,但真正可以搞垮蘇共的並不是反黨分子,而是蘇共黨內的腐敗分子。這極其符合歷史規律--任何文明最終都會死於自殺。令世人驚訝的是,蘇聯帝國覆滅了,那些曾經作威作福的特權精英仍然是這場葬禮上的最大贏家。他們從共產黨員和國家幹部搖身一變,成為俄羅斯的新顯貴。美國的俄羅斯問題專家弗蘭克·奇福德說:「蘇聯共產黨是惟一一個在自己的葬禮上致富的政黨」。 在任何獨裁專制國家,因為法律和道德的缺失,權力階層都必然會向犯罪集團蛻化,使國家機器淪為他們進行犯罪的工具。長此以往,當這種失控的罪惡發展到連他們自己都無法忍受時,面對無法遏制的叛變和叛逃,這個大型犯罪集團就不得不會進行最後的分贓後解體,以此來洗清自己的原罪。這樣一來,罪犯消失了,罪行就不會再到得追究。 在後勃列日涅夫時代,掌握蘇聯命運的「精英集團」不得不面對現實地做出自己的選擇:如果推進改革,實現民主化,就會減少特權和權力;如果維持現狀,雖然可以保有特權,但也不能積累更多的財富,更不能把特權和財富安全地傳給自己的子孫後代,除非背井離鄉遠離蘇聯。反覆進行利益計算之後,這些特權精英終於相信,只有一個民主法治的資本主義才能夠為他們提供最大的安全和機會,可以確保財富傳給子孫。 從這個意義上,蘇共的垮台完全是一場既得利益集團的「自我政變」,其目的是為了使他們長期以來通過不道德不正義手段佔有的社會財富和各種權益合法化。這就是腐敗的力量!腐敗從量變到質變需要一個過程。當腐敗達到不再需要遮羞布時,腐敗集團就必然會撕去連自己都不相信的遮羞布,從而完成一場自我涅槃的葬禮。 七 罪與罰 「布爾什維克的所作所為雄辯地證明,他們的痛苦不是智慧的痛苦,而是無知的痛苦。」正如《動物農莊》的情景,1918年,正當共產黨將俄羅斯變成蘇聯時,「老大哥」普列漢諾夫溘然而逝。臨死前,他留下一份長達3萬字的遺囑。雖然他沒有料到歷史的開頭,但他卻料到了歷史的結局。 「《共產黨宣言》所作的分析在蒸汽機工業時代是絕對正確的 ,但在使用電力後開始失去意義。」普列漢諾夫先知般地指出,就生產力水平和大眾的文化水準而言,俄羅斯的共產主義試驗註定是一場悲劇。在俄國的社會現實中,政權不可能也不會屬於無產階級。所謂布爾什維克式無產階級專政將迅速變成一黨專政,一黨專政再變成領袖獨裁。一個建立在欺騙和暴力之上的政權本身就是自我毀滅的炸藥,一旦真相大白於天下,這個共產主義天堂就會像紙牌搭起的小屋一般土崩瓦解。 普列漢諾夫預言道,布爾什維克統治將經歷四次危機:饑荒危機、崩潰危機、經濟危機和意識形態危機。政權初期,極權統治者要肅清社會精英和清洗知識分子,然後唆使破產者和流氓去搶劫地主富農,沒收所有糧食來度過饑荒危機。饑荒之後,極權統治者將發動大規模內戰,以戰時軍事管制清除異見者,將崩潰危機的罪名推到「階級敵人」和帝國主義的頭上。為了延後經濟危機,極權統治者不得不實行土地國有化,向最缺乏現代政治組織能力的農民開戰,消滅精英和反抗者,土地轉化為源源不斷的財富。「他們依靠步槍和革命口號來動手,搶走農民手中最後一隻母雞。」最後,圖窮匕首見,意識形態危機將徹底終結布爾什維克政權的合法性。 啟蒙運動缺失的俄國素來沒有民主傳統,因此俄國人會習慣性的服從於極權主義,而極權統治者依靠現代宣傳機器和鎮壓機關也使權力更加穩定和鞏固--但對歷史來說,這些火焰無法阻止冬天的到來。「因為缺乏民主,大眾文化低下,思想落後,國家可能變成為比君主還要可怕的黑社會,因為君主畢竟還是一個人,而國家則是一台沒有個性沒有靈魂的機器。」普列漢諾夫指出,俄國的未來就看布爾什維克政權能維持多久,而政權的崩潰無可避免。時間愈長,留下的痛苦就越多。「只要國家的公民還在受窮,國家就偉大不起來!國家的真正偉大的決定因素並不是它的領土甚至它的歷史,而是民主傳統、公民的生活水平。只要公民還在受窮,只要沒有民主,國家就難保不發生社會動蕩,甚至難保不土崩瓦解。」 1991年8月23日,戈爾巴喬夫和葉利欽下令查封蘇共中央大樓,象徵野蠻暴力的鐮刀斧子旗被象徵文明平等的三色旗取代。蘇共社團遭到取締,其領導人或被捕或自殺,大批黨員官員丟掉飯碗。泰坦尼克號沒有沉沒之前,沒有人相信它會沉沒。僅僅數天,這個貌似強大,執政69年、擁有1500萬黨員的蘇維埃黨即被人民唾棄,扔進了歷史垃圾堆。 2005年的一份俄羅斯民調顯示,有31%的人願意活在勃列日涅夫時代,39%的人選擇普京時代,只有1%的人願意回到葉利欽時代。莫斯科公共觀點研究中心的一份調查報告指出,有一半人為蘇聯感到恥辱,《時代鏡報》的調查表明,俄羅斯只有60%的人稱自己是愛國者,而美國的愛國者達到88%以上。 「韃靼人的枷鎖從1237年持續到1462年,長達兩個多世紀,這種枷鎖不僅壓迫了,而且凌辱和摧殘了成為其犧牲品的人民的心靈。蒙古韃靼人建立了以破壞和大屠殺為其制度的一整套恐怖統治」(馬克思)。從某種意義上,暴力和奴性是成吉思汗的孫子留給俄羅斯和中國的最大遺產。1237年,成吉思汗的孫子拔都征服了俄羅斯;30多年後,成吉思汗的另一個孫子忽必烈征服了中國。1918年,共產黨征服了俄羅斯;30多年後,共產黨佔領中國。在世界主流浩浩蕩蕩奔向現代文明時,這兩個曾經作為蒙古帝國的殖民地的古老帝國走向狂熱的「共產主義」,歷史總是如此弔詭。 「前事不忘,後事之師」。人類是有記憶的動物。如同一位歷史老人,107歲的學者周有光先生經歷了滿清、民國和新中國,他告誡人們:「蘇聯的忽起忽落,不但是俄羅斯的大災難,也是沾染蘇聯病毒的許多國家的大災難。這場大災難使俄羅斯和沾染蘇聯病毒的許多國家總共發生非自然死亡接近兩萬萬人。蘇聯瓦解已經過去20年,蘇聯病毒還在繼續蔓延。」早在蘇聯剛剛誕生20年的1940年,另一個「老大哥」陳獨秀就提醒人們:「蘇聯二十年的經驗,應該使我們反省。我們若不從制度上尋求缺點,得到教訓,只是閉起眼睛反對斯大林,將永遠沒有覺悟。一個斯大林倒了,會有無數個斯大林在俄國及別國產生出來。在十月革命後的蘇聯,明明是獨裁製產生了斯大林,而不是斯大林才產生獨裁製」(《給西流的信》)。 蘇聯覆滅之後,蘇共被前蘇聯各國視為非法組織。1991年,當葉利欽頒布《禁共令》時,第一個公開站出來反抗禁共、捍衛蘇共的人,恰恰是被蘇共迫害了長達20年的麥德維傑夫。當那些往日養尊處優、滿口馬列主義的蘇共高官紛紛撕掉黨證時,羅伊·麥德維傑夫再次成為一個令人肅然起敬的「持不同政見者」。
參考文獻雅科夫·伊萬諾維奇·布爾什維科夫:關於勃列日涅夫時代的點點滴滴羅伊·麥德維傑夫:蘇聯的最後一年阿爾巴托夫:蘇聯政治內幕:知情者的見證張建華:紅色風暴之謎--破解從俄國到蘇聯的神話陸南泉:勃列日涅夫時期在蘇聯史上的定位郭春生:勃列日涅夫18年金雁:蘇聯解體20年祭周有光:蘇聯瓦解20周年記述弢:先哲的遺言:普列漢諾夫的政治遺囑程曉農:2011年中國告別盛世意味著什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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