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經欣賞》——國風——鄭風——籜兮

歡娛之歌

這是一首描寫男女歡娛的詩歌。

籜兮籜兮，風其吹女。叔兮伯兮，倡予和女。

籜兮籜兮，風其漂女。叔兮伯兮，倡予要女。

「籜」tuò，草木凡皮葉落陊地為籜。[《說文》]「萚，槁也。」[《毛詩正義》]意思是「木葉槁，待風乃落。」[《毛詩正義》]女rǔ，同「汝」。「叔兮伯兮」，「叔、伯，言群臣長幼也。君倡臣和也。箋云：叔伯，群臣相謂也。群臣無其君而行，自以強弱相服。」[《毛詩正義》]「倡」同「唱」，即唱和，「女倡矣，我則將和之。」[《毛詩正義》]「漂」，同「飄」。「要」，成也,和也。

「籜兮，刺忽也。君弱臣強，不倡而和也。」[《毛詩序》]鄭莊公太子忽，即位，軟弱無能，先是被公子突，奪取王位，流亡到衛國，後複位，又被近臣高渠彌，在打獵時射殺。「詩人謂此萚兮萚兮，汝雖將墜於地，必待風其吹女，然後乃落，以興謂此臣兮臣兮，汝雖職當行政，必待君言倡發，然後乃和。」[《毛詩正義》]後世贊同《詩序》「刺忽」說者，不乏其人。「忽之世，權臣專擅，國君微弱，苟一閃動，如風吹殘籜，何能久存？然籜去，附諸籜以為命者，亦難自立。故不如早為之備，先發以致人也。惜乎，小臣有是心，而無是力，則不得不呼諸叔伯大夫，而告知矣。」[清·方玉潤《詩經原始》]

大概朱熹以為「刺忽」說，太勉強了，乾脆來一個大反轉，把《毛詩序》所說的政治詩，說成了男女歡娛詩。他說：「此淫女之詞。言籜兮籜兮，則風將吹女。叔兮伯兮，則盍倡予，而予將和女矣。」[南宋·朱熹《詩經集傳》]朱熹解釋，詩中的「叔伯」，不是叔叔，伯伯的意思，而是「男子之字也」。「予」字則指女子自己。[南宋·朱熹《詩經集傳》]

朱熹這樣解釋《籜兮》，引來了很多人的憤怒，「《小序》謂『刺忽』，無據。《集傳》謂『淫詩』，尤可恨。何玄子曰：『女雖善淫，不應呼『叔兮』，又呼『伯兮』，殆非人理』，言之污人齒頰矣。」[清·姚際恆《詩經通論》]天底下哪裡有「行淫之女，豈有呼叔，而又呼伯者！」[清·方玉潤《詩經原始》]

既然朱熹的解釋，令人可憎，那麼這首《籜兮》，寫的是什麼？是什麼題材的詩歌呢？一種說法，君臣相護勸勉，「木槁則其萚懼風，風至而隕矣。譬如人君不能自立於國，其附之者亦不可以久也。故懼而相告曰『叔兮伯兮，子苟倡之，予將和女』，蓋有異志矣。」[清·姚際恆《詩經通論》]「有異志」，就是早作打算的意思。人君不行了，早作打算吧！還有一種說法：「或謂賢者憂國亂被伐，而望救於他國。」[清·姚際恆《詩經通論》]也就是「諷朝臣共撫危也。」[清·方玉潤《詩經原始》]之意。

《籜兮》刺忽說，雖然言之鑿鑿，但是，懷疑者不乏其人；既然主弱，朝廷風雨飄零，搖搖欲墜，小臣果然有心，也可以效法專諸刺王僚，荊軻刺秦王的。無論大臣小臣，只要有心，就有力，就能想出辦法，「捨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哪怕最後一拼，也沒有坐以待斃的，且用不著這樣隱晦，這樣含蓄。所以現代人，多認為《籜兮》，就是男女歡娛的描寫。至於「叔兮伯兮」這一句，則不比太認真計較，極度興奮起來，爹也喊，娘也喊，天老爺也能喊，就是一句口頭語罷了。

詩歌大意：

葉落了葉落了，風吹動了你。天老爺呀！我來唱和你。

葉落了葉落了，風漂起了你。天老爺呀！我來跟隨你。

詩歌極為簡短，用詞精準。第一章與第二章的區別僅有「吹女」、「漂女」，以及「和女」與「要女」的不同。「女」在此當「汝」解釋，就是「你」。第一句：「吹女」，是風把你吹起來了；第二句：「漂女」是你在飄搖之意。「吹女」與「漂女」，都是詩中主人公的感受，又是對方呼應的具象。「和女」、「要女」的前面都是「倡予」。「倡」不是唱歌，而是「倡導」、「唱和」之意，即跟隨、呼應的意思。「予」即我。「倡予」就是「予倡」，你提倡，你主張，你要幹什麼我都隨你，都響應你，附和你。

這是一首精幹短小的詩歌，又是一首隱晦含蓄的詩歌。詩中不見一個淫字，朱熹何以得出「淫女之詞」的結論呢？就是因為詩歌過於隱晦，過於含蓄，過於朦朧的緣故。籜兮、籜兮，是借落葉起興，風來了，風吹著你，也吹著我。可以是真實的風，也可以是情感的風，總之是動起來了，漂起來了，搖起來了，我的天哪！你唱我和。

詩歌以落葉起興，但絕不是寫秋風，不是寫落葉，不是寫天氣，而是寫人。人在哪裡？看不見。是男是女？不知道。模模糊糊，似有似無，似隱似現，不見其面，只聞其聲，叔叔伯伯的亂喊。（峻岫）

推薦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