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月談詩:借詩修行,把生命引向光明面|轉《詩網路》

轉:《詩網路》年度詩人訪談|李明月:答華夏雲客九問

詩網路《詩意人生》(第7期)|採訪詩人:華夏雲客

李明月(本名):寫詩畫畫、素食參禪。2013出版(中央編譯出版社,文圖全彩繪本):《每個人都是一盞燈》《每件事都是一扇窗》《智慧的錦囊》《幸福的妙方》。曾出版《美麗心機》《圖說養生經典》等。曾在《詩刊》《中國作家》《詩選刊》《花城》《散文》《散文詩》等多家刊物發表作品,詩、散文、散文詩多次入選國內年選。2014年獲《詩人文摘》年度詩人,2015年《詩網路》詩刊年度詩人。

(1)華夏雲客:明月老師,我在多年前,讀過您發表在《詩刊》上的一組詩,其中一首,具體詩句記不清了,但詩中的一個細節讓我至今都很回味,是一個孩子跑過電影屏幕,從而獲得了觀眾的掌聲。一個小小的生活細節融入詩中,又高於生活,給人帶來不同層面的遐思。希望您結合一首近作詳細談談,什麼樣的生活細節才能寫進詩歌,如何才能把現實事件升華至詩歌主題?

李明月:感謝華夏雲客老師給我這個機會。真想不到您還記得我多年前發在《詩刊》一首詩的細節,挺感動的。記得這首詩的背景是露天電影院,一個孩子為了接近小夥伴,選擇了一條捷徑。孩子跑過銀幕時,正巧和影片中逃跑的壞人、跑成一個方向,因而得到了觀眾的熱烈掌聲。這個細節有點滑稽,我小時在東北鄉下老家有過這種生活體驗。當初寫這首詩時,內心趨於平靜,補充了些許的哲學欠缺。讀了海德格爾的《存在與時間》,對時間與存在有了思考。想到影片和現實的關係,一個孩子和「壞人」跑成一個方向,當孩子的剪影和「壞人」重疊時,就把「壞人」遮蔽了。孩子是純凈的象徵,是當下的,「壞人」則是過去時的。人生彷彿是和時間的一場賽跑,孩子是時間贏家,觀眾的掌聲是為了贏者而鳴。

十多年前在漢口小住,路過一個老式居民樓,突然,一根約兩尺長的粗鋼筋掉在我的前方一尺,如果我快走一步,我的頭就要承受這根足以要命的鐵棍了。驚魂之中,一位男性老人在三樓陽台連說「對不起……」,我下意識地捂著頭,快步逃離了現場。

時間的概念,通過一個個事件的發酵,那些經歷的身心痛苦,我不想再重新經受,因而引發了我新的思考。對現世的追求一步步趨向內化,曾經的怨恨,一點點化解,人也越發簡樸簡單了。感到時間好過了,曾經漫長難耐的時間,有了夥伴般的感覺。一樣的時間,卻發生了本質的變化。因此我在2015年4月13日這天,寫下「不能再糟蹋時間了」,「鐵棍」浮出,蘊化於詩中——

我感到了事物/暗中的,搖搖欲墜/我看到果實,風中的青澀/和另一個時間的,瓜熟蒂落/一個突然,把我砸懵/真的,不在明處?/它們,在冥冥上方,彷彿/昨天的一節鐵棍/掉在我的前方一尺/如果走快一步,如果不是/那個孩子的笑臉/讓我停留了一秒/這節從空掉下的,利器/就會要了我的命——不能再糟蹋時間了,讓自己有用……/一節鐵棍,一隻待削的筆/一根繡花針,時間的打磨/無常的,常態,每秒都在發生/我開始修習傳承,用光捻線/編織空囊——試圖/裝進一個銀河的星星/一些落下的,觸空為鳥的/啼血杜鵑,會在每個黎明/叫醒我們

這個「要命的事件」,如果沒有現在的心境,還會擱置暗中,只是一個真實的發生。一根鐵棍,一個等待多年的細節,當時間到了,和我的內心產生了契應——詩歌就是外在事物與內心和合羽化的過程。

一個跑過銀幕的孩子是當下的,影片的壞人是「虛在」的,一首詩的「實在」反應,就是詩者現在的心。十年過去,我從哲學引領進入了傳統文化,我對生命的思考又深入了一層。從通理、體驗到一點點踐行,在自身中體驗了——一個逐漸打開自己、心量變寬、愛心增多的過程。雖然沒有做到謙下,但減少了傲慢心。更早些時也寫過時間,大意是:時間像一把刀,用一分一秒的耐心,把我一片片凌遲……那時心裡有怨恨,感慨世事不公,生命的孤寂與愛情的不可靠,對生命產生了深度懷疑,甚至感到存在的無意義。

也曾多次想到如何去死:一瓶安定,一瓶烈性白酒,走向大海(那時在珠江三角洲工作做企業管理,暫居所近海),不遭罪,一了百了……但被現實的因緣死死地纏著不肯罷手,那種活著的無聊與倦怠。想墮落或進一步黑化,但我骨子裡的詩人高貴感——就稱「守護神」吧,我的守護神,總在深淵的邊緣,一次次把我拉回……

折騰了一些年,意識到這種活法就是煉獄。隱約感到應該有一個出口,給生命一條出路。渴望有一盞小燈,在四面的漆黑中照亮這個路口。我的內心滋生了要安靜下來的願望。面對孤獨,不再尋找打發孤獨的負面方式。開始讀哲學(以前讀不進),靜心畫畫(非物質富裕,是在自己沒條件時開始的)。只想把時間積極地填滿。時間變得有意義了——感到內心一層層打開,孤獨之潮,漲潮的頻率減少了。在《時間的野獸》中——

……時間改變了,什麼/是普世的一曲柔腸,萬丈悲情/觸動了,一顆心——/無論蒼老,疾病或死亡/帶著萬物上路,不再分化自己——/與時間,終於和好如初/我是一朵雲,也是整個天空

2015年一個冬天早晨,我看時間時,感知君臨:睜眼閉眼都是時間,是時間在陪著我,自己的身、心,由與生俱來的分離,有了合二為一的鏡像。內心的變化,同樣是從量變到質變的過程。從時間如刀到夥伴感,所產生的文字的大相徑庭。詩歌就像一個時間的說明書:物理時間與心理時間,在一個人內心產生的統一。

(2)華夏雲客:人們對口語詩歌褒貶不一,您對口語詩歌持何種態度,能否通過一首類口語的詩歌,最好是您自己的,具體地談談,口語能在詩歌中起到怎樣的作用。另外,我在您的詩歌中感受了語言的多元化,怎樣使用多元語言,才能為詩歌營造立體空間?

李明月:詩歌語言的使用,是包羅萬象的,這種「包羅萬象」,在於學會「利用」。還是用一首詩來說吧。2003年,我在廣州收養了一隻約兩個月大的流浪貓,取名李小咪。小咪的靈性讓我驚訝,我們成為融融的一家。我吃什麼,都往它嘴裡塞一點。一次我吃很黏的軟糖,給了它一塊,它一咬,就把牙粘住了,它想吃糖,但沒辦法張開嘴咀嚼。它在沙發上一邊用力一邊後退,小樣子滑稽可愛,一聲「咚」,它退到了地板上……小貓吃糖被黏住,敘述過程適於口語。但把過程寫出之後,難處呈現了,修改了幾十次,對挖掘深度都不滿意。放了一陣子再改,還是不能深入。

一首詩的內涵,不是述說存在表象,而是由寫實轉化為詩意的超越。超越的部分,就是一首詩的深度。比如一幅山水畫,如果把遠處的山峰和近景畫得一樣細膩,沒有讓人感到虛遠,即使畫工再精緻,也是匠人之作。以虛襯實,以實入虛,才會產生虛實相生的氣象,一幅山水才會顯得靈氛冉冉,大氣蒼茫。這和一首詩是同理的,如用多了口語,就會淡化詩性,寫實沒有入虛,沒有超越,就成了用分行文字說話或寫故事,就不能稱之為一首好詩。

詩歌通過意象與多元組合,呈現出語言的多彩紛呈。一首好詩應該是飽滿的、立體的多元素的。如此,才能讓人感受詩歌氣場的運化。置身於這樣的詩中,才能讓閱讀者產生與詩歌頻率的共振。如果是片面的,或語言結構單一,就不會讓人產生品讀詩歌的滿足感。我認為適宜的題材,恰當地限制地使用口語,會增添詩歌的靈活度。

任何語言都是為詩歌內涵服務的。任何形式的語言泛濫——過則亂,亂則惑,用到剛剛好,不偏不倚,適中為道。越是生活中的平常細節,挖掘主題時,難度就越深。這首至今也不滿意的詩,是我寫短詩最費勁的一首。這個貓吃糖細節發生了十二年才能入詩,我想到塵世的種種,就像貓嘴裡的黏糖,不能拒絕想吃又吃不到,想要拒絕,又放不下的個中糾結:

我收養的小貓叫李小咪/我吃什麼,就往它的嘴裡塞一點/這次是一塊黏糖,一入貓口/就粘住了,它後退一步/就鼓動一次腮幫,試圖吃到/聞到的香甜,它搖頭晃腦/樣子滑稽,試圖把嘴張大,「咚」——/它從椅子掉到了地上/我抱起小咪,掰開它的嘴/扯出了壓扁的黏糖/它幾聲「呼哧」,出一口長氣——/忽地一聲空響——/一條長繩縛我於虛空/每次逃離,都被拉回/五馬分屍的夢,一次明白一點/那繩,是我搓的/那麻,亦是我親手所種/那些過不去的門坎/長高了,如入貓嘴的——/香甜、黏勁與韌性,縱然/使出了渾身解數,試圖掙脫……/忽聞蘭香入微,回頭,那盆蘭又開了/這會是六朵,耳邊縈繞六字/反覆嘮叨:我如貓,貓如我……

——《我如貓,貓如我……》

這首詩直到修改到貓我不分時,才覺得進一步挖掘了主題。原來只寫到想掙脫,又被「黏糖」黏住、那種誘惑與無奈。開頭敘事寫實,感到口語使用多了,欠缺音律跳動。挺多算是一首有點想法的詩。這首詩前後修改了一年多,直到悟出不能掙脫的誘惑,乃是暗中的繩索,都是因為自己的心放不下捨不得。由「一聲空響」才轉化到超現實中。貓詩的結尾用六朵蘭花氤氳,蘭香是優雅高貴的象徵,花香和音樂都是空性的,只能用心感應。此詩藉助了花香,用了「縈繞」來混淆視聽,是想掙脫原來的詞義束縛,試圖起到餘音繞梁的功態。

這首詩修改達百次以上。越是生活中平常的細節,挖掘主題的難度就越大。一個細節才能由實入虛,讓一首詩產生虛實相生的氣勢。當一個真實的細節,忽略了多年,在一首詩里發揮了作用,是悟的過程,是超過了語言又回到語言的根本中。這首貓詩我沒有用直接明確的表達,我希望能留出些想像空間。如果詩歌過於直白明了,就會減弱詩歌的藝術性。給讀者留出想像和思考的空當,亦是詩歌藝術的獨特魅力。我知道自己還沒有做好,但我已經意識到這個層面。說是寫詩,不如說是悟詩。悟了才得:就不會糾結於語言的表面形式中。

(3)華夏雲客:您的詩歌很難看出女性寫作特質,有些詩句雖描寫細緻,卻沒有纏綿哀怨,很多詩句呈現出鬚眉氣宇,讀了您榮獲《詩網路》2015年、年度詩人的《秋天的葵花園》,該詩是一首典型的無性別寫作,請您談談創作該詩的背景和心境。

李明月:我的詩歌缺乏女性意識,是我的先天不足吧,也許沒有女人意識,也就沒有性別的束縛了。說到年度詩人,首先感謝詩網路的給予的鼓勵,事先一點也不知道。這種民間評獎,非為名利,純然純粹,是我看重的。我會以美好與感恩長存於心,作為今後寫詩的動力。

《秋天的葵花園》,是我在2015年一個秋天早晨,我從河邊小路穿過一片竹林,呈現眼前的景象讓我呆住了:曾經欣欣向榮的葵花園(約二三十畝),成了一個個挺立的無頭兵士,一大堆蛻去葵花籽的空盤躺在壟間,散發著濕腐氣息,幾隻山雀在啄食剩餘的葵花籽。一陣風來,乾枯的葵花葉簌簌作響,有一種慘敗與壯烈感,但我感知的是種內在的凱旋……初稿時語言流暢,我第一次使用這樣的句式,姑且就叫「分身」語言吧——

鳥兒一隻只飛回/一口口啄食我/我不再躲避和爭辯了——/我一開口就成了鳥兒,我不言不語,/就是一個個成熟的葵花盤……

不知不覺中冒出這樣的詩句,以前擬人擬物,都是一對一的描寫。還是要從我內心的變化才能說清些。我以前頗愛較真,有很強的分別心。經過十年修正,是非好壞的界限變得模糊了:是非好壞只是當下的概念,時間在轉化著是非好壞。

我想時間就是機會,我們應該給別人時間,也給自己時間來修正。十年前我心裡藏著怨恨,十年後我消除了怨恨。唯有打開自己,向內追求,這唯是自己能把握的,借詩歌承載,就成了——

地老天荒了,我餵養的縫隙/一條蟄伏了千年的蛇/終於等來純凈一念,一聲「噗咚」/橫水弓身,弄碎了幾片金/經天行雲的一畫,到對岸,站成一縷/若隱若現的,裊裊青煙

這首「秋天的葵花園」,有五十餘行,以葵花向陽和多籽的特質,暗喻生命的輪迴與希望。當然,秋天的葵花園,只是一首詩的引子,通過引子,左顧右盼而言其它,把一些相應的事物引發出來。事物是千變萬化與隨機應變,但都是為了深化詩歌主題應運而生,亦是「詩眼」所在。詩眼的功能是,內心清明度越高,透視的程度就越深——

物壯則老,老之將至,發現了黑白裡面/藏著不變的年輕——/還原的時間,秋色亂分撩我們/是昨夜回家的星子,把我帶回/滿地狼藉的葵花園,葵花園/以慘敗的表象,變奏的凱旋——/那顆死去星星,它的光仍在黑暗淵面/穿越光年,在遇見的一瞬,抵達了——/見遠見空的大地,秋風/再一次把我扶起/果實如音符,撞響了/滿天的純藍,大地拉滿弓/呼哨的一箭蒼茫,皈依了/一粒飛翔的花籽/我用一朵浪花,俯首饋贈/以一隻螞蟻的,五股投地/抱緊星空——羽化浮生/從來到重來——

——《秋天的葵花園》(節選)

這首詩使用了彈性較大的意象,如一箭蒼茫皈依了一顆飛翔的花籽,以一隻螞蟻抱緊星空等等。從大到小,從微觀到宏觀,在我的感知與體驗中,他們(它們)是一如的:小中御大,大中蘊小,在本質上是沒有分別的,沒有分別,詩中就沒有了界限。

我想架構一種迴旋向上的主題氣勢,把我的心裡話,通過一首詩生髮出來。寫葵花園的過程,內心純然,暗流涌動。我不是激情的詩寫者,我比較欣賞理性激情。詩歌是用內在邏輯言說宇宙萬物:轉動一塊魔方,發現了不同時空的自己。有一顆純正詩心,就會與萬物合二為一。我們在萬物中體驗了詩,在詩中找回自己。這也許是詩歌的獨特的魔力與魅惑。

在寫詩的境像里,我也感到自己沒什麼女性心裡,只是一個細胞活躍的生命,用詩歌的形式在言說。或是頭頂之上的三尺神明借我的手在書寫,因為有些詩句是超越了我的意識。也許是我的潛意識,走得更遠些。也許是我的虔誠和敬畏心,無論是我非我,都是一顆真心在引導。

一首詩的意象,是圍繞詩歌的主題來建構的,就是用很多技法來闡述一個主題。意象的使用不能繁雜,過了就顯得花哨不實。主題的深度取決於詩人對生命的認知。傳統文化內涵在我的詩歌里是萬變不變的主題——我只是把我的生命體驗,用詩歌的形式表達出來。無論什麼藝術,開始是技術的,但到了最後,都是一顆心的境界。

4)華夏雲客:您近期的詩,在語言上,很少使用現代辭彙,但讀起來氣息清新、自然流暢。深深感到,每一首詩都是您的生活沉澱,在技法上,許多詩看不出修改的痕迹。詩歌怎樣才能做到「雕琢無痕」,希望您以自己的詩為例談談心得。

李明月:一首詩剛寫出來,我稱為「毛詩」。毛詩就是一首詩的觸鬚、下意識的延伸。如以方位分,此時為東方,看到的則是日出景色,就自然而然地寫了日出。但是,一個方位只是一面,為片面。在這個時刻意識或潛意識出現的,我都會一股腦地記錄下來。剛出爐的詩,自己看不出毛病,這時感性大於理性。一個時間,內心都會充盈著慣性的滿足感。這時,需要的是冷靜,過了這段感性時間,再從理性的視角進入。這時,走的是西方之門,日落的景象就充盈到詩歌中。由剛開始感性投入變成理性思考。把一首詩一放再放,你由南門進入看到了不同,從北門發現異常,那種四方合璧的效應,就會讓一首詩產生立體空間。

詩歌是打磨的藝術,如璞玉,璞玉也稱毛石。經過無數次打磨,當一塊石頭,通過精雕細刻,成為藝術品。儘管它的本質依然是一塊石頭,但它成了一塊藝術石頭。雕琢方能成器,就是詩歌的修改過程。亦是把意識的流水賬,打造為藝術的自然。

一首詩的沉澱是需要時間的。我改詩的過程很慢,當冷靜下來,發現意象使用多了,有的用過了頭,過了就失去自然感。能恰到好處運用意象,才能為主題添彩,否則畫蛇添足。意象是什麼呢,意象就是把一大堆看似非關聯的事物,用內在的邏輯把天地宇宙、人物事物串聯在一起。如果一首詩羅列了太多的意象,就會顯得繁雜空洞。用到恰好,為妙用。我認為,一首詩的修改就是刪減意象和增加理性深度的過程,一首好詩的語言乾淨,要沒有一個多餘的「的」字。

在2014年初秋,我在居所前山看到一隻死去的蝴蝶,躺在落葉中,翅膀閃亮,觸鬚完好,一下子觸動了我,寫了「一隻走完今生的蝶」:

林中小路,有一隻/藍綠相間的蝴蝶,靜止於土/落葉紛飛,秋深了/一隻走完今生的蝶/它睜著眼睛,翅膀閃動/兩條觸鬚完好,一種死亡的/完美如生,我看見/一絲閃亮遊魂,擴大的上方/一頁白紙黑字,摺紙為棺/一片片落葉,葬蝶為冢/一隻蝴蝶,沿著被弄彎的——/一首未完成的詩,轉動了/一束光,一個人想把肉身的痛/醞釀為神,一朵墨蘭/把一棵千年紅豆杉,薰成了/一隻木魚,一聲一生的/自我對弈與刀光劍影/一個個斷層羽化,飛出了/一重重天空

一隻死去的蝴蝶,是平常的,怎樣才能從平常中挖出深度,是要思考的。初稿寫完後,改了幾十次也沒達到預期。總感到一隻死去蝴蝶所蘊含的,在我的詩中沒有折射出來。這首詩前後改動了一年多,一組(八首)蝴蝶,直到一個字也改不動了,才暫時放手。

詩歌是修改的自然,每一個用字都要精準。我近期的詩大多是借自然景象抒發內心的,在詞語使用上,盡量迴避現代辭彙,是想營造出原生態的詞語氣息,嘗試詩歌內涵與語言的最佳融合。

現在我們寫分行詩,不用像寫律詩那般平平仄仄平,但在語言使用上,不能晦澀繞口,要有抑揚頓挫的自然流動感。如能品讀一番唐詩宋詞,自然而然的就會掌握了詩歌的語音律動。詩歌的語言不能每句詩都是主謂賓結構,如此,會讓人感到乏味。變化的主謂賓語式,亦會讓一首詩氣氛靈活。就像一條小溪,在山林中那種自然流淌。雕琢無痕如水印,是我欣賞的詩歌語言。在《化蝶》一詩中,是這樣的——

一對翅膀煽動著,時空的地水風火/一隻蝴蝶,產下的怨恨之卵/長出了一條條毛毛蟲——/要把世界吃得凈光……/從一個卵一條蟲到一隻蝶的/翩翩入空,隱隱聽到了/每煽動一次,都是提醒/這些看似陌生的/都是我們(節選)

2014年,是我有生以來見過最多的蝴蝶。坐在一叢高過我的野花旁,身邊圍繞著五顏六色的飛翔。一些稀少的品種,達摩鳳蝶和巴黎翠蝶隨處可見。我天生懂得和怎樣和小生靈們混臉熟,我一點點接近它們,讓它們慢慢地熟悉我的氣息。有時是一片野花,我會追著一隻蝶拍攝。這隻黑鳳蝶沒有一點怯怕的意思。我就跟定它混。至少半個多小時,在河邊的一片濕窪地里,東南西北的,跟著一隻蝴蝶,弄得一身大汗淋漓。那種生命之間的默契,超過了塵世任何一個具體物件。我鍾情這樣的時刻,有種回歸感。覺得一隻只蝴蝶和我的生命內部有了「因果」關係。以前看蝴蝶,是欣賞它們的美。現在,它們和我有了關聯。那種久遠的冥冥的,通過一個夏天的醞釀,在我的身體內部,把過去了很久的事件,通過一隻只蝴蝶的翩翩煽動,經過我時演變了——

從卵到蝶,從爬行到飛翔,沉重到輕鬆,如人生一個個階段。是我們的心悟到了,方能羽化詞語,繽紛於空。彷彿是一個發現,是事物里的詩神從來都在,只是我們的心空了,才能感知越多。越多的事物和自己有關——原來世界的本質是詩歌。我們借用詩歌深入生命本質,良性的積極面開始了循壞。我們看到的景象,原來只是一個片面,是二維和三維,時間的意義參與,我們的詩歌就成了四維和多維。這一切,緣於內心的漸空漸明。

(5)華夏雲客:讀了您的一些散文詩,感受您的散文詩大氣深刻,禪意通幽,在語言上有著獨特的「明月景象」,請問怎樣才能把詩與文結合到最佳程度,您是如何看待散文詩的?對您有影響的散文詩人有哪些?

在我書寫的體驗中,散文詩是一種曼妙的魔幻文體。亦詩亦文,可以在現實和超現實之間遊離。可小橋流水,大江東去,亦可禪意幽深,直達本心……文字就像一隻鳥兒,在我內心的老巢孵化,在我意識的藍天里飛翔——我鍾情的,是這種自由感——被「自由」帶領著,說自己應該說的話。

散文詩的抒寫,如能用一個詩化故事或細節來深化主題,營造出些許情趣蘊含於詩文中,就不會讓人感到枯燥。散文詩的文本相對比分行詩要長,如果扒掉語言外殼,內核過小,未免讓人失望。如果語言太濃縮,會讓人產生閱讀疲倦。我理解散文詩的主題和語言,要比分行詩多一些透明度。

泰戈爾的散文詩《吉檀迦俐》,在1913年獲得了諾貝爾文學獎。他的散文詩被翻譯成多國語言,被廣為認可。《藍色戀歌》的詩寫者:聖瓊·佩斯,也是以散文詩獲得諾貝爾獎項的詩人。一些在國際上有影響的大詩人惠特曼、蘭波、波得萊爾、帕斯、博爾赫斯、勒韋爾迪、夏爾、屠格涅夫等等,都寫過很有影響散文詩。

特別說一下詩人紀伯倫,紀伯倫1883年出生黎巴嫩,1931年病逝美國紐約。遺體告別時,盛況空前,遺體上蓋著黎巴嫩國旗和美國國旗。他的散文詩《先知》,被譽為生命真理的智慧箴言,它的深邃和廣博,已達到了人類精神修養的最高境界。《先知》是紀伯倫步入世界文壇的頂峰之作,被譯成二十多種文字出版。一本可以啟迪人心、煥發生命靈性、引導人們善行的《先知》,一本有著生命重量的同時又是詩意妙然的散文詩,對世界的影響,是何等的重量。

讀了一些大詩人的散文詩,但涉及自己創作時,卻感到不能借鑒哪個詩人的風格。散文詩語言的隨機性頗高,法無定法。這和分行詩有所不同,分行詩可以借鑒和模仿,超現實主義,表現主義等等符合自己口味的作品。散文詩幾乎是不能借鑒,只能感受,要自己找路走。我曾在一個時間段寫過八十章散文詩,在非常狀態下,總覺得不是自己寫的。超出了我的語言表達能力。通過集中寫散文詩,我感受了散文詩文體的獨特魔力——

散文詩給了我一個發現自己的機會,我以前不知道自己,能把潛意識的,在靈光閃現的瞬間,用蘊含詩意的文字把其拉長,且不受文體的限制。可以隨心隨機地深化主題,有種暢快的淋漓感。優美且深刻,詩意內核蘊含於行雲流水的文字中,是我嚮往的散文詩風格。

(6)華夏雲客:讀您的詩,常常感到有種瞬間轉換的功效,由寫實一下子轉換到超現實的境地中,給詩歌營造了玄妙氣氛。請您淡淡詩歌寫實怎樣才能在瞬間羽化。同時,您對「詩歌要寫出痛來,才會顯得有深度。」是怎麼看待的。還有,您喜歡本土之外的哪些詩人?

分行是詩歌的外在形式,我認為,詩歌首先是語言的,如果一首詩沒有詩化內涵,只是分行的文字,不能稱之為詩。語言是詩之鼎器,起著承載詩歌內涵的功用。語言是詩歌的魔方,這個魔方不是程序的,是隨機的。機乃「詩機」——這個詩機,在於我們的內心,有什麼樣的內心,就會轉動相應的語言魔方。我們的肉身蹣跚,尚在學步,但我們的精神先行抵達了。詩者之心縱深寬廣,詩歌才能四通八達。隨著小「我」的進一步打開,那些語言就會自覺地跳將出來。有時會夢到詩句,一點化,引出了一首詩。

2015年春天,夢到一句「一朵落花,讓春天實在了幾分……」,我馬上醒了,看時間是五點過幾分。鳥兒已經在嘰喳了,近鄰有一隻半大雞在學打鳴。想到三里之外有一坡野桃花,每年春天都去混跡,馬上起床出發。夢中的詩句一個轉彎遭遇現實,就成了:

一朵落花,讓春天實在了幾分/清晨五點,一個詩句/跳出夢外,鄰家的半大雞在打鳴/山雀們在櫻桃樹上亮嗓/一夜小雨,肯定是山那邊/有一坡野桃花——今年還沒有照面呢/天老陰著,春天的花也忙,趕著去結果/想到結果,我已經翻過了一座山/比往年提前了,很多落英/和雨珠一起,閃亮著一地花心/突然的陽光一線,我與落英/被疊成新的風景,依然的/風情萬種,一個實在的肉身/被虛幻的影子,一口口盜空了——/一片片落地有聲/一縷縷花魂,匯合,旋轉——/一個越來越大的氣場/通過我的先天氣脈/在事物的內部,裊裊冉冉

——《春天實在了幾分》

如果只是書寫夢中詩句和現實視聽,能寫一首唯美的春天詩,但會落入表象中。詩歌不只是書寫我們眼中看到的事物,是要通過這些表象進入「曲徑通幽」中。怎樣才能從平常的春天中發現新意。這個「新」,其實就是我們內心的變化。詩人通過語言來挖掘自身與存在,在平時思維達不到的所在,我們通過詩歌,接近生命的精神高地……

詩歌的作用是讓我們通過現實沼澤與沙漠,抵達我們的神祗。不只是臨摹現實的苦痛,我們可以寫苦、寫痛,但寫苦寫痛,不是目的,是為了超越——不再執著於痛苦表象,淡化世間的物慾及本能,這些表象正是讓我們身心痛苦的根源。詩歌不是放大生命痛苦和喧囂本能慾望,我們寫出來正是為了超越生命的肉身局限。

詩歌是人類語言的最高表現形式,我們就應該對得住這個「最高」。如果把這個「鼎器」做為私有的發泄物,那麼,反射給自己的,就是發泄物的餘光和倒影。詩人是借詩凈化自己,凈化這個空間。詩人是一個四面八方的群體——這裡沒有皇帝也沒有乞丐,沒有大樹沒有草根,詩人是超越階級和體制的。詩人的「帽子」,不是現世的什麼桂冠,更不是以詩謀利者。如此,離詩遙遙,離道甚遠。每一個詩人,都是一個修行者,借詩修行——修一顆純正的詩心,把詩歌這個題材作用於積極的人生中。

我很欣賞美國詩人沃倫的詩,尤其是他的長詩,多次閱讀,非常受益和仰慕。他的詩歌從描寫的日常現實中,會突然轉入超現實,那種瞬間的出離感,而且一點不讓人覺得突兀。以前我認為,是他的技巧高超,技巧高超是肯定的。經過了歲月,我理解多了些,是詩人沃倫的內心,充盈著空性,亦是詩人的修為,他才能運籌如此嫻熟的語言技巧。

看了一些國外大詩人的詩,到了晚年,詩藝愈加爐火純青。是詩人的修為和思想高度,所煉就的生命結晶,這是我們漢語詩人需要警醒的。我想,一個真正的詩人,應該是隨著年齡增長,悟道愈深,詩藝層次就愈高。詩歌——靈魂之樹就更加蒼鬱,呈現的精神果實,就愈加飽滿,味道醇厚。

我欣賞外國詩人有:艾略特、里爾克、帕斯、史蒂文斯、博納富瓦、阿什貝利、梅利爾、默溫、沃倫、特朗斯特羅姆等等吧,他們的詩歌都是高山流水,經過我時,成為潤澤的小溪……

語言是詩歌的外在形式,是通過「心」來演化的。修一顆乾淨的詩心,生命就多了柔軟的質地,細緻的深入的一面就會自然流淌出來。生活中發生的細節,就會一個鯉魚跳龍門,貫穿到詩河韻海中。似乎這些曾發生的事件,就是為了等待一首詩——曾經的痛苦和淚水成了一首詩中的金玉良緣。儘管過程是煎熬難耐的,但我們在一步步接近自由……

7)華夏雲客:明月老師,您一邊寫詩,一邊繪畫,看了一些您的攝影作品,能把一滴水融入的瞬間倒影都清晰地拍攝出來,能感受您的詩心氤氳其中,可以說詩在畫里、畫在詩里,詩畫攝影三者之間相互折射,如影隨形,您是如何看待詩歌、繪畫以及其他藝術的關係?想聽聽獨到體會。

李明月:我想我可以畫畫是源於我寫詩,我沒有畫過素描,沒有美術功底。是詩歌的想像力,讓我把一大堆不相干的事物,合成一幅畫面,帶領我打開了另一片天空。在這片天空里,繼續挖掘自身與存在。如果我不寫詩,沒有詩歌仗膽和文化底蘊,我不可能一開始畫畫就進入創作。很長時間是黑白小畫養活了我的一日三餐,有一專欄名稱就用「李明月詩畫」。

那一時期,每當我想通了一個心結,開悟一事,心裡亮堂一點,我就會寫一段詩意文字,記錄自己的心路變化,再配上一幅畫,這個方法對我挺有效用。通過能看見的文圖載體,再經過理性思考,形成一次新的挖掘,看似在感性詩意的文字中,呈現出內在的理性秩序。其實不是為了開專欄而寫畫的,是因為內心的需要,把已經形成的文圖作品,換些許柴米油鹽。準確的說,那一時期的文圖專欄,記錄了我的修心過程,列舉兩段:

我們從外在的事物尋找快樂,「快樂」像是一隻黑鳥,它從不棲息在一節枝頭多停留一會兒。一場徒勞的追趕從入出到日落,幾乎耗費了我的一生。一天我走過一個池塘,發現一池春水悠悠,水是由內向外蕩漾的,似有所悟:真正的快樂,應該是由內向外滿溢的。那麼,我們要改變尋找的方式,從自己的內心尋找快樂的源頭。

我曾執著於愛情,以為愛情是生命中唯一寄託和希望,我被愛情弄得一次次遍體鱗傷,我執著於名利金錢,以為有名有錢才能消除內心的不安,很多年的苦苦追求,雖然「功成名就」,但弄得身心疲憊,元氣大傷,可我的內心依然不安……經過了一個個夜晚,突然一天,我感到身體內部有些敞亮,似乎有些明白:凡是我執著追求的,都是讓自己傷害最大的地方。

在2004年,我整理一些心路文圖,主動投稿「21世紀出版社(江西)」,2005年出版了繪本(黑白畫)《美麗心機》。2011年,中央編譯出版社向我約稿,我把「修心的過程」,彙集成《每個人都是一盞燈》《每件事都是一扇窗》(圖文全彩),另外兩本《幸福的妙方》《智慧的錦囊》是從我近十年的閱讀中,那些打動我的經典箴言(哲學、儒釋道、文學、科學等),用我的繪圖詮釋,文言文的白話翻譯是我的感悟解析。此套書(李明月靈性繪本系列)在2013年出版。這五本書,是我彌補生命流失和修心的見證,這些見證都反映在我近期的詩歌中。

這些文字,都是經過真實事件參悟,在我的心裡發酵,成了詩化真實和一幅畫面。在一首詩中挖掘自己,在詞語中尋找那條通向廣闊的隱秘小徑。在一幅幅畫境里——試圖看清自己:畫中的事物都成了我的不同化身,流動著我的血液,瀰漫我的氣息。

每次我給動物畫眼睛時,心裡都發愁,但每次畫完眼睛,都超出了我的現實表達。在給動物們畫眼睛的過程中,我的內心充盈著愛惜和憐憫,我想把小動物畫得靈性可愛,我有足夠的耐心,且一心不亂。這時我是神性的,超越肉身和技術的。我享受這個時刻,感到有不了解的「什麼」,藏於我的體內?或是我的宿世因緣,每當感到自己清心如泉,愛在其中流動,我的肉身之手難為表達之際:神性君臨,寫詩畫畫超出了我在塵世間的儲存,或者說神性存在,同樣是我與生俱來的一部分。

我從自己畫的小動物中體驗自身,所有的存在都不容易,都很艱難。一段時間後,我也成了素食動物。在廣州我餵了八年流浪貓,現在山區我喂野生獼猴,和許多猴子都相互認識了,進山見不到群猴,我就大聲喊:「乖乖下來嘍,沒吃的下來嘍……」,每次把群猴喊下山,覺得自己挺有面子的。

藝術和現實是相通的,你畫動物時,你只當是畫一幅畫,那是畫不到妙處的,心中有愛才能融通。此刻的「通」,就超越了技術層面。我認為寫詩畫畫和其他藝術形式,不僅僅是為了彰顯個性,關鍵是能否通過藝術形式、挖掘自身與存在——每個人都是一群古老的生命,每一個生命都帶著古老的生命信息。藝術是以各種形式來表現生命的存在,藝術的終極就是生命的源頭信息。

我小時喜歡唐詩宋詞,嘗試寫了些,可以說我在詩歌上花功夫是最多的,也是一直不滿意的。一支筆,一張紙,寫詩似乎成本很低,也不用什麼特別器材。但是,越是這種表面看來沒成本的,很多人可以為之的,確是要花費最高昂的生命代價。這種看似隨意可以分行的文字,蘊含著生命的奧義。一首好詩,亦是人類生命的精神高度,是用塵世的痛苦和孤獨打磨出來的:滲透著生命覺知的上方境界。

在2008年,廣州的一個春天早晨,我突然覺得自己內心有種乾淨的感覺,以前從沒有過的。這種乾淨感,我體驗了一種真實的輕鬆……我曾認為,只要人存在,就會孤獨,孤獨和生命存在是伴生的。也是2008年,自己的心量拓寬了一些,愛心多了起來,看見別人的好並能樂在其中。很長的時間,孤獨沒有來造訪我。似乎得到一個真空妙有的大寶貝:自己體驗了才相信了我們的傳統文化內涵,真實不虛的本質……方知孤獨感是自己的心量不夠,沒有修為到一定的火候。

詩歌的內涵就是詩人的修為——我們只是借用詩歌,縱橫意象,深度思考。畫畫的視覺功能比例大些,紅藍黃三元素成為各種色彩的總合,要表達的畫面可以用形象支撐,也可抽象。可以畫素描練習功底,也可像我這樣直接從創作中練習功底。當然,在另一層面,是詩歌、哲學和傳統文化在我的畫中起主導作用。

任何一件事如果看成是一個單獨的個體,把寫詩當做語言的技巧,畫畫當成視覺技術,就不會成為一個真正的詩人和藝術家。有一顆詩心,畫畫就會事半功倍。至於攝影,我是百分百非專業的。手裡拿著一千多元價位的相機。我把相機看成一個夥伴,幫我記錄,發現詩意,夥伴的功能在我這裡是超值的。我多次走在一條河流的上游,發現什麼就是目的。把我觸動我的,一閃的詩意,習慣用筆記在紙上,有畫面的,我就隨拍下來。當然我做一件事是極為認真的。一心一念,不怕天寒地凍,起早貪黑,也不怕苦累。我更關注的是詩意細節,從技術上講,因為畫畫,我會取景,能在第一時間感受光影構圖。因為靜心,我會長時間的留守一隅。「等」的過程,一些詩句就像飛鳥的翅膀,一不留神就閃現了。我的相機光學變焦不夠,那麼我就花時間和鳥兒和白鷺混個臉熟,近距離拍攝它們,這是我得意的。我不和拿幾百倍長焦鏡頭的人比,因為我發現的,是通過詩眼看到的,是一些人忽略的那部分。心中有詩,有清凈心相助,經常會得到意外的驚喜:一個清晨,我在山邊蓮池,發現了一隻完整的蟬蛻,緊緊抱著一朵沾滿露珠的小青蓮,晨曦斜照,逆光的蟬蛻紅潤透明。我視若珍寶,從各個角度拍下來,並把這個細節寫進了詩歌《正午的老水車》中。此景亦可入畫。因為有一顆詩心,我做什麼事,就成了一舉多得。

我現在的相機也只有50倍的光學變焦,已經是我用過的相機最好的一個了。我不特意去遠方,身邊有什麼,就拍什麼。出行坐公交,帶上水和簡單食物。能夠寫詩和常有新的發現,通過網路平台可以和大家共享,這個意義就增值了!我把這些視為我塵世的工作,沒有名利概念,只是一個肉身想通過詩歌和藝術,把自己的生命一步步引向光明面。

我把發現的寫進詩,山川河流,花開花落,我在其中,用詩歌的光線連成一個整體。天地宇宙本來就是一個整體,如果我的心是分裂的,我的眼折射的就是殘缺。當我們的內心乾淨了,乾淨才會透明,透明才能真實地反應大千事物——詩歌就是我們從塵世的腥風血雨中,煉就的七彩光……

如果一個畫家、音樂家或從事其他藝術者,內心裡沒有詩意,就不會把一項藝術做到最佳。因為詩歌是一個人生命骨子裡的,差這「一口氣」,就不能抵達峰頂,欣賞全方位的景觀。

詩歌和所有藝術都是相輔相成的,是所有藝術的本質中心。

8)華夏雲客:在您的詩歌里,常有出其不意的語言,意象新奇。我感受到傳統文化底蘊和古典詩詞的神意交織。在詩歌的傳承上,怎樣才能把傳統文化精華有機地融入到現代詩歌中,漢語詩歌怎樣才能寫出漢語言的特色?望舉例說明。

李明月:我們的傳統文化是博大精深的生命文化,通理是看到,悟了才得到。我花了十年時間彌補傳統文化的流失,能悟多少是在於能行多遠。能在日常的大事小事中體驗自己的心,怨恨妒忌,貪名圖利,與人攀比等等吧,這些念頭一出現,內心就不快樂。不快樂就要從自己身上找原因。然後再告誡自己,一點點修正……經過十年的反思淘洗,我在自身疾病與身心困頓中體驗了存在的艱難,在自身的艱難中體驗了整個生命群體。在這個空間,每個生命活著都不容易(包括動物)。肉身的生老病死,精神出路的步步維艱……以前我經常怨恨灰色童年,現在不怨恨了。童年的曲折變成了我頗堅強的意志力。那些經歷的「傷害」,讓我不再執著一個層面,演變成我的一點小小覺悟。塵世的名、利、欲追求的越少,心裡就越輕鬆,人就活得自在。能把不利於身心健康負面因素一點點修正了,一顆心就會慢慢地安靜了。心一安靜,做什麼寫什麼就只有一個念頭,聚精會神,自然就事半功倍,就會感到神助我也!我近期的一首——

……是什麼,絲絲入扣——/有蠱,種我,有妖惑我/那實實在在的,每當潛入/一次次,撲了空——/被摸得著的,幸福體溫/被死死抓住的事物,鞭笞、捆綁/一次次,傷到魂——/是什麼借我活著,舔舐流血的新鮮/一朵花樣舊傷,再一次/被植入鐘聲……/時間空出了——/讓我用一個冬天,閉目,用心/看一個人在山洞外,走去走來/一個人,忽東忽西的心,進入了/如如不動,一股股的時間,從我體內/溢出了——一縷縷的,檀香/一丈丈一分分的——回到事物的原初,在子時入靜頤養,陰陽之間,有一道虛掩的門……

——虛掩之門(節選)

這首詩可以說是一個小結,只有打開自己,才能回到自己,才能深入詩歌的本質——生命的原點。如果我的心還停留在從前前,執著於現世浮誇和本能滿足,重複自己其實就是倒退,因為時間是一直向前的。詩歌與心靈是需要相互拉動的。語言技巧可以稱為術,凡是稱為術的,就是可以學到的。內心悟到的方為「道」——生命之道,就是詩歌之道。我們借用詩歌,承載心之所悟。

生命的一切言行,都是因心而發生。過程就是修與悟,修出的果,就是我們詩人悟出的詩。因寫詩,我們透過現象引發對生命本質的思考,體驗現世肉身,從苦痛中得到覺悟,達到精神回歸。詩歌的引導作用就真正的呈現了——亦是一場苦旅與遠行。一個人的詩歌能走多遠,是要看詩人的內心悟道有多深。

詩:左部為言,右為寸土,寸土為寺。詩言志:言本心。何為本心,清凈心也。有怨有恨,是非名利,就不會清凈。有一顆清凈心,才能生髮好詩。我們不是借詩來打發和消磨時間的,詩者乃借詩悟道,深入生命本質。詩者需要有恭敬心,珍惜詩歌——用我們的清凈心承載,彰顯生命光芒。

在2014年秋天,我回歸詩歌(多年沒有認真寫詩了),是想把這些年的內心變化,通過詩歌呈現出來。想了一年多才動筆。要把生命的體驗羽化為詩,需要一個醞釀和再學習的過程,因為我多了真誠和敬畏心。希望自己能對得住詩歌——語言存在的最高形式。

文以載道,詩亦載道。道;就是我們的純凈詩心。當一個人不為什麼寫詩的時候,一個時刻到來,很多詩句就超過了肉身的想像,彷彿從天下掉下來的。我寫花開花落,在我的詩歌中就成了「一朵朵出神,一瓣瓣入化」。出神入化,一個成語,也是一個高處的修行次第,用在了花開花落,實則借物喻心。傳統文化的神韻,就成了形而上的精神花開,大化之境。在2014春天,在另一首春天詩中——

……那些過不去的,開了花/糾結的,加入一朵雲/多少真心,造化了無限/當一個音符,把一座山/敲成一口鐘,時間的素顏粉墨臨空——/一分清風一分流水/一分花開,七分關情

當一個音符,把一座山,敲成了一口鐘,寫出來後,有點驚訝,好像不是自家手筆,這種以虛弄實又化虛的「鐘聲」,似乎是一個詩意的驗證。沒有怨恨與往事糾纏,從身心不安到漸漸安定下來。我從自己的身心變化中,知道了只有修心修境界,有大愛才是生命的終極出路。當一些真實的身心體驗,成了一首詩中道緣,已經超越了我肉身的表達程度,亦是我體驗的奇妙玄機。

寫到這首春天詩的結尾時,突然冒出了宋朝詩人秦觀的「柳下桃溪,亂分春色到人家」,我很欣賞這個畫龍點睛的「亂」,瞬間就把我拉了回去。我就把春色就亂分了:「一分清風一分流水,一分花開,七分關情」,如果直接用「亂」,就成了抄襲,但我用的是「神」。

我認為在傳統文化在新詩的傳承上,不是繼承外在的形式,是悟到並如何用「神」:形不在神在……如能把傳統文化和唐詩宋詞的神韻內化到分行詩和散文詩中,將會大大增加漢語詩歌的內涵與特色。

9)華夏雲客:您為什麼要選擇一種靜修的生活,是否在為自己的詩歌創作尋求新的動力和靈感?這種靜修之果,很多都直接表現在你的詩里。讀您的詩,我感到了真誠所至,每句詩都是心靈的表述,我很想了解您關於「詩歌與心靈」的看法?您認為的好詩是怎樣的?

李明月:我認為好詩是語言藝術和思想深度的琴瑟和鳴。一首好詩,首先要有語言技巧,才能和其他文體區別開來。詩歌的本質是美善幽深、覺知超越的。是從從生命鼎爐中,冶煉的結晶。煉詩亦是煉心,有因才有果。「因」的發生,就是我們的紅塵經歷,感受的喜怒哀樂,生老病死,我們借用一朵花一滴水一座山,借用宇宙萬象,通過詩歌,挖掘存在深度。過程是曲折的、折磨的、反覆打撈的,如此,才會出現真正意義的好詩。

語言是有能量的,我們借用詩歌的神光,把美善與覺知,把感性的表象與理性思考有機融合,升華為詩。煉心就是修行,能讓自己真正地安靜下來,不隨境轉,不隨波動,是生命的大工程,是我嚮往的境界。只有安靜下來,才能回到自己,只有打開自己,生命的品質才能進一步提升,才能把這種「質」充盈到詩歌中。

一個人總要時時面對自己的心,面對自己的每一個念頭,安靜下來不是逃避,隱修只是一個詞語而已。這世間是逃避不了的。逃得和尚逃不了廟,現在我理解了這個「廟」——廟:就是自己的心。也不是為了寫詩而刻意隱修,以尋求靈感而寄情山水,而是悟了一些層面才能安靜下來,才能靜心地面對自然,在大自然中體驗自己。也可以說是緣分到了,隨緣而行的。其實,塵世的紛擾一件也沒有減少,以前我一直躲避的,只是現在我可以坦然些面對和承當了,不那麼害怕了。我不能瞭然頓悟,只能一事一悟,借事煉心,借詩演道——《這世間,連清凈都不能貪》,節選一段:

前幾日難挨,過河小卒/一個回馬——/將了自家的軍/那久遠的一顆星,熬出了多少滄桑,才有了/一對隱形翅膀,那一鼓作氣,把我/放牧塵間和光同塵,一個生老病死的肉身/總在夜晚/烽火連城,殃及的池魚,一次次/沒能跳過龍門,這塵間——連清凈都不能貪……/一貪,就鬧心,這會敞亮些/是用一整塊痛苦打磨的/一粒粒鑲嵌,我掬水一杯/試圖看個究竟……(2015、11、19)

要把悟出一個層面寫成詩,亦是千錘百鍊的過程。一個人的塵緣是躲避不了的,活著,就是一個了緣的過程。當了緣的過程成為詩歌,生命便一步步進入了佳境。我把這些視為上蒼的安排:讓我通過自身深入周遭重新認知詩歌,把我的真實生命體驗用詩歌的形式書寫出來——

感恩詩歌,詩歌是我們生命的另一半,當我們的肉身與散失的「另一半」、遭遇了一個和更多合而為一的瞬間,讓我們一層層感知生命的妙在,覺知真相……這都是自然的發生。詩歌是在我們生命里隱修的,機緣一偶合,骨子的詩就會通過一滴水引江入海。當現實中發生的事件,那些痛徹的欲死欲生的過往,通過一隻蝴蝶一隻鳥兒,成為一個啟迪的詩句或一首詩的主題——詩歌的目的就達到了。

寫詩,就是詩寫生命。詩歌引領我們逃出肉身樊籠,感知物質的空性,存在之無常,回歸於永恆的精神大象中——我們借用詩歌的神光,在塵世的精神苦旅中,一點點發現自己,一步步領回自身。詩歌的無目的性,就像一個黎明的日出,一輪皎潔的月色,千山疊玉,萬象風情:本來都是詩——都是大家都是我們……

2016、1、16

感謝詩人好友連環(易水荷)幫我校對和指出病句,辛苦敬茶!http://blog.sina.com.cn/u/1170813955

採訪詩人:華夏雲客:http://blog.sina.com.cn/u/1502877493

《詩網路》http://blog.sina.com.cn/u/2768173582

明月繪畫與攝影


推薦閱讀:

網路文摘--宇宙(銀河系)
10個網路流行粵語
你是我的網路知己
浙江破特大網路販賣槍支案 槍彈可武裝一個團

TAG:生命 | 修行 | 網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