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的素質
2011-12-25 00:5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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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夏天在北京呆了兩三個星期,我居然聽了四次人們談起或大聲說中國人的素質。第一次我是在一個賣包的商店裡,劉家窯地鐵車站旁邊賣包的店裡。劉家窯以及南三環的那個地區,雖然高樓萬丈,但是街道上垃圾遍野,破瓶子爛紙片野火燒不盡的毒草,哪裡都是。
我從地鐵上來,就聽見賣包點的吆喝:大減價!大減價!拆遷甩賣,拆遷甩賣!聲音之高,讓我不得不被吸引。奇怪,我想,我每年回中國一次,都聽到這個店拆遷甩賣,怎麼四五年過去了,還不拆遷呢?與那些反對和抗拒拆遷的人不一樣,我對拆遷,特別是拆遷這個大聲叫賣的店,十分贊成。我一直贊成拆遷,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我沒有懷舊,舊的真的那麼好?
我於是登上了塵土灰揚的台階,進去問問他們到底什麼時候拆遷。再說,假包也實在好看,我正想賣一個假包呢。賣包的是一個二十三四歲的南方姑娘。她看到我進來,熱情地站起來,給我看各種包。我一邊看包,一邊問,「你們到底什麼時候拆遷?」她楞了,「不知道。」我說,「你不是說要拆遷甩賣嗎?」她笑,「老師,這是商業宣傳。」我假裝恍然大悟地說,「我每年都在你這裡買一個假包,年年都聽你們的大喇叭說要拆遷,我聽著你們的喇叭,有種緊迫感,馬上來這裡買包了。」她更高興了:「看來我們的宣傳很有用啊」。我點頭,「真有用。」
正說著,幾個人進來了,她丟掉我,立刻迎那幾個人去了。那幾個人走了,她又回來。我撿中了一個小包,粉色的,二十五塊錢。我一邊付錢,一邊繼續說,「你這裡看來生意不錯,人還是進進出出的,挺多多。」她答,「您可不能看人進人出,很多人進來拿起包就走,我看都看不住。最怕一進來三四個的,準是偷包的。中國人的素質,低極了,儘是想偷包的。」我大笑起來:「偷包的跟中國人的素質有什麼關係?」她不屑地搖頭:「中國人,素質低!」我抬頭看看她,是的,她看起來文文靜靜的,是一個普通的年輕的南方女性,當她說中國人素質低的時候,我猜她把自己沒有看成是一個中國人。
從包店裡走出來,我在大街上走,想這個年輕女性的話。從什麼時候起,老百姓都說中國人的素質低了呢?什麼是素質呢?我想想我自己,五十多歲的人了,我的素質是什麼呢?這個賣包的姑娘看到我的一剎那,一定先把我設定是偷包的也說不定。我在她的眼裡素質高還是低呢?
北京南城沿著三環路,有各種小店。在大街上走,我總感到街道上有一種過節般的狂喜,總有一種比學趕幫的熱情洋溢。走了幾步之後,我就忘掉了自己的素質,享受在北京大街感受到生活的紅火狂亂。我喜歡這種狂亂,在美國我的日子實在太安靜了。回到中國,我為這種熱氣騰騰而高興。彷彿想到張愛玲的詩歌:大片的葉子飄了下來,飄得實實在在。
過了沒幾天,我又聽到人們再說中國人的素質。這次我是在餐館跟人吃飯。我忘了有幾個人,無論怎樣,大家說起中國的民主的未來。席間我聽有人說,中國不可能實現民主,因為中國人的素質太低了。聽到「素質」這個詞,我忍不住問,「什麼是素質?」「素質就是中國老百姓做不到民主。他們沒有覺悟。」聽了這樣的回答,我覺得這簡直是邏輯不通。中國老百姓,跟美國老百姓覺悟差不多,我說,「民主,就是希望公平,民主就是希望自己也能做主,因此,民主是一個人人都能做到的事情。但是保證民主作為一種體制的機構卻不容易建立,但這與老百姓的素質沒關係,與機構的設定有關係。要知道美國制定民主制度時候,老百姓百分之九十都不識字,老百姓大多都是農民,覺悟更低了。美國現在雖然是民主制,但是機構的設定也有很多弊病,哪裡有什麼素質?」
認為中國素質低的人覺得我說得不對,說我不了解中國人。我還是忍不住:怎麼會不了解中國人?我就是中國人啊!我突然想,那些認為中國人素質低的人,也不認為自己是中國人吧?我不說話了。
回到家跟我母親聊天。我因為對樓道里的髒亂差感到憤怒,我說:「怎麼人就會把自己的大臟腳往剛剛粉刷的牆上踩?弄得樓道里就是新刷的牆也髒兮兮的」?我母親回答:「這些人就是素質差!」母親的回答讓我一愣,接著大笑:「媽,什麼是素質啊?」我母親說,「咱們這個樓,住著一大堆外地人,外地打工的,根本沒有素質。」我繼續問:「北京人就有素質了嗎?」我的七十五歲的老母親說:「北京人的素質比外地人強。」我笑得跟母親爭辯:「媽您這是地域歧視。」我媽瞪了我一眼:「什麼地獄歧視?我還天堂歧視呢!」我一聽,大笑出聲,差點把茶全噴了。
我站在陽台上看我母親家看到的北京:高樓林立,灰濛濛的天空,樓下活躍的小商店,小市場,汽車在三環路上一路連過去。我好像聽得見樓下的熱鬧的聲音,大街的嘈雜。這就是我熱愛的髒亂差的中國。我想,連我都不怎麼關心時事的母親都在用「素質」這個詞表明自己的素質比別人,特別是外地打工的人高一等,可見素質這個詞深入人心了。素質到底是什麼呢?教育程度?自覺的程度?關心他人的程度?
第二天上午去看一個住在郊外的朋友。我搭地鐵在五號線的最後一站上來,從電梯上往外走,就聽見招徠計程車的女人大聲地叫:計程車!計程車!要不要計程車?我從鐵欄杆規矩成的出口往外走,看看朋友是不是來接我,眼睛的余光中看到招徠顧客的兩個女人,我看到是兩個鄉下打扮的女人,當然,她們的穿著打扮也並不是鄉村的,但是紅撲撲的臉,晒黑的皮膚,衣服的搭配給我的感覺是鄉村的,但我並沒注意她們。我左顧右盼地找接我來的朋友。
就在我走出車站口這個過程中,我聽見那個女人繼續在大聲地喊叫:要不要計程車?!要不要計程車!?我身後的一個男聲,顯然是不耐煩,這個男人的聲音對這個女人說:「嚷什麼嚷?要是要計程車,還用得著你喊?真該回家呆著去!」聽到這麼不耐煩的聲音,我回身看看,這個男人的聲音還沒有落,那個女人已經罵起來了:「你他媽的不坐車還說閑話,你吃飽了撐的?」我看見這個女的,個子不高,聲音很高,顯然是要吵架了。
那個男人一邊走,一邊還在說:「 大老娘們,在這現眼。不如回家呆著去!」我心裡立刻反應:這個男人性別歧視。可是這個女的也不示弱:「我現眼?我沒偷人沒賣B,我現什麼眼了?」這個男人說著已經走出去了,聽見沒聽見我不知道。這個女人還站在這裡,罵個不停。我站在那裡,目睹這生活的喜劇,聽著這個女的繼續罵下去:「穿得人模狗樣的,這種中國人的素質!」「素質!」這個詞如此讓我震驚,我愣住那裡,看這個罵罵咧咧的女人,她在罵那個男人素質。我忍不住簡直要去小聲地問問她:素質,什麼是素質?我看到她的朋友過來了,問怎麼了,她還在那裡續罵:「這個人一點素質都沒有。」
我恍然大悟:素質是一個很神秘的幾乎看不見摸不著的沒有具體形狀的什麼。在中國,人人都可以用素質來定義或批評或指責別人。通過說別人沒有素質,人人就獲得了素質。素質可以有高有低,有強有弱,或者一點也沒有!
正在那裡想著,我的朋友來了。我對素質的探究,也就是蜻蜓點水地結束了。前天看韓寒的新作《說民主》,韓寒也談到了國民的素質,他說,「國民素質低並不妨礙民主的到來,但決定了它到來以後的質量。」我是喜歡韓寒的,可是他憑什麼說中國國民素質低呢?他是跟哪個國家的國民做比較?我不明白。
12/24/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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