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華岳:藝術的潔願
石建邦 發表於2012-07-16 01:07 庄華岳1919年生於廣東潮州,考入杭州國立藝專後,與趙無極一起成為吳大羽門下最得意的兩個弟子,作品經常受到老師和同學的激賞。
庄華岳1919年生於廣東潮州,考入杭州國立藝專後,與趙無極一起成為吳大羽門下最得意的兩個弟子,作品經常受到老師和同學的激賞。吳大羽曾題詞贈別莊華岳:「懷有同樣潔願的人,無別離。」
庄華岳水彩作品兩幅
1985年,庄華岳(左)和老師吳大羽(右)。
大約上世紀40年代,吳大羽在學生庄華岳的紀念冊上題詞贈別:「懷有同樣潔願的人,無別離。」
2005年,筆者寫完吳冠中,有更上層樓、一覽杭州國立藝專全貌的願望。先後拜識鄭為、張功慤、丁天缺、王辰等當年藝專的莘莘學子,深深領略了他們內心的堅守。然由於種種原因,終與南國的庄華岳緣慳一面,失之交臂。
2009年歲末,承庄先生女兒女婿雅意,寄來一包資料。晴窗無事,我將一大疊畫作照片細細粘貼,整理成冊,靜靜品讀其筆下的繽紛畫意。前年夏天,我終難掩一睹真跡的衝動,隻身飛到潮州。當晚住在他女兒女婿家裡,細看原作,心潮起伏。
庄華岳1919年生於廣東潮州,父親是當地的名士兼知名書法家,一手張黑女魏碑聞名鄉里。庄華岳幼承家學,同樣寫得一手好字,早年還曾為父親代筆應酬。他少年時代即靈心慧質,聰穎過人,唐詩宋詞過目成誦。
1935年,他考入杭州國立藝專,與趙無極一起成為吳大羽門下最得意的兩個弟子,作品經常受到老師和同學的激賞。庄華岳與趙無極,可謂終生莫逆,友情甚篤。當年學校軍訓,趙無極因為受不了軍事訓練的單調刻板,偷偷拖著庄華岳溜回上海家裡遊玩。要不是趙無極的父親發覺得早,親自把他們送回軍訓總隊,兩人恐怕早被學校開除。
當年,庄華岳的藝術天分令藝專的多數學生傾倒。他每每寫生作畫,總有同學圍觀請教。低班的鄭為回憶,「我至今還記得庄華岳他經常提了一隻小畫箱到處寫生的情景,那時他用點彩手法,很單純、迅速地去捕捉村裡的各種景物。他的筆觸與顏色,是那麼單純、正確、抽象,使我心悅誠服,我非常喜歡看他作畫。」我不知道他的水彩作品《村舍》,是否即其早年所作,和後來上世紀80年代初的《母親》和《周總理》為我們約略呈示了嫻熟的點彩手法,受修拉的影響明顯,但更細膩、敏感,溫潤含蓄。
曾經在吳大羽師的推薦下,庄華岳有兩次機會出國留學。然而造化弄人,此時的中國已為戰爭的陰霾籠罩,機會均化為泡影。他畢業的時候,正逢抗戰歲月,國難方殷,學校輾轉內遷至雲南昆明。經朋友介紹,庄華岳到大理一所中學教書。師生情同手足,當他要辭別學生去重慶謀事時,學生們依依惜別,程程相送。一路穿過下關,已經走得很遠很遠了,庄華岳又被一大群學生攔下來。學生們帶著鮮魚、活雞和其他食物,在一個公園裡為敬愛的老師餞行。這一經歷讓他刻骨銘心,自此春泥護花,甘願當一輩子老師。1947年,庄華岳回到潮州,擱下畫筆,在當地金山中學教書。他為學生上英語和音樂課,默默無聞,終老故鄉,女兒們甚至不知道父親還會畫畫。幾十年的風風雨雨,一個從舊時代過來的知識分子,所經歷的新社會的運動磨難和身心煎熬,似乎可以想像,其實無法想像。
多少年了,庄華岳歸隱家鄉,失卻音訊,讓同學師友們不勝繫念。其間也頗有誤傳,1948年閔希文寫信告訴遠在法國的吳冠中,說庄華岳已經病逝。吳冠中「半日驚疑」,特地寫信向老師吳大羽求證……1956年,在法國畫壇嶄露頭角的趙無極又聽悉他的死訊,傷痛之餘完成作品《友人之碑》,模擬古代碑碣大小,寄託深情。「對死者的懷念是我內心的一種儀式」,趙無極希望童年時期的好友「在我的畫中永生」。此畫標誌了趙無極畫風的重要轉折,如今輾轉入藏德國斯圖加特美術博物館。日後兩人重逢,提及此事,庄華岳哈哈大笑,彼此眼角閃著淚花。
暌違四十多年後,趙無極終於1985年回到杭州母校講學,特別邀請庄華岳前來相聚。庄華岳被趙無極隆重介紹給講習班的學生,還讓他為學生們評點了一堂素描課。趙更向院長肖峰熱情推薦,希望他能回母校任教,庄華岳婉拒了邀請。趙又在多種場合稱讚庄的才能,「如他有我同樣的機會來法國創作,他一定會成為非常重要的畫家。」杭州之行,庄華岳更與老師林文錚,同學丁天缺、吳季鑫、張功慤等故舊晤面,相談甚歡。送別趙無極,庄華岳專程去滬上看望吳大羽,重聆恩師教誨。
眾多師友像粉絲一樣盼望著庄華岳的重新亮相,趙無極從法國寄來畫材和畫冊,鼓勵他重拾畫筆。回到家裡,庄華岳心境通明,抖落積久的塵灰,清理桌硯,「從頭拾起禿筆,甘為老童之塗鴉,蓋用之作為個人生活方式的一個方面……且每於偶得理想色線之際,反而舞手蹈足,無窮其樂也。」(庄華岳《致林文錚書》)他重回四十年前的藝術夢境,由此而一發不可收拾。
試看他1986年前後的「塗鴉」作品,以中國水墨的線條勾勒為主,信手為身邊的貓咪孩童、花鳥樹木作描畫,寥寥數筆,意態十足。既有八大山人的洗鍊冷峻,又有漫畫式的隨興散淡,偶爾還有受趙無極抽象繪畫啟發的試筆之作。總的來說,似乎那時還處在練筆熱身。
但進入1990年代的作品,則充分喚醒了蟄伏在其心靈深處的藝術天分和噴薄情感,從此摒棄墨色線條的拘束,轉而讓色彩領唱主角。色彩衝破形的羈絆,鋪陳出一片全新的視覺意象,溫暖熱烈,明麗燦爛中斯文蘊藉,深情款款。不管是《爭妍系列》、《奏鳴系列》,還是《京劇系列》或《形色系列》,毫不誇張地說,他的這些作品正好與乃師吳大羽的晚年創製遙相唱和,異曲同工。據他的女兒說,庄華岳畫畫時特別敏感,不容許一星半點的干擾。他不但要房間內寂靜無人,而且必須家裡人全部出去了才能進入狀態。而且他的作品大多只有巴掌大小,最大的不過四十公分見方,他自詡為「火柴匣主人」,但咫尺方寸之間狀盡萬千氣象,更勝於別人的尋丈巨制。
那一年,當庄華岳來到滬上,看望闊別四十多年的老師吳大羽時,老師凝視著他的臉說:「啊,都老了,可你的結構還在!」師生倆明白,除了色彩,只有它——結構——是支撐生命的骨架!他們更有共同的心聲:「繪畫作品並不是僅僅依靠著紙、墨、筆、畫布、顏料等等來完成的。繪畫更本質、更本源、更廣大的載體是生活,是人生,是生命本身!」
藝術這個純潔的繆斯,往往被世俗名利狎玩。吳大羽早年留學法國,師從羅丹弟子,雕塑家布爾德爾(Bourdelle)。布爾德爾睥睨世俗,畫藝超群。曾有畫商找他,說只要願意配合,保證財源滾滾。布爾德爾冷冷地看那畫商一眼,扔下一句話,扭頭就走。
「雨,幸好沒有打濕我高飛的翅膀!」
「懷有同樣潔願的人,無別離。」——從布爾德爾到吳大羽再到庄華岳,師生三代血性相通,共同用生命堅守著藝術的獨立和純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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