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蒂斯和他的模特們

1905年巴黎秋季沙龍上，展出了馬蒂斯[Henri Matisse，1969-1954]的多幅畫作，以及安德烈·德蘭[André Derain]、馬爾凱[Albert Marquet]、佛拉曼克[Maurice de Vlaminck]、基·凡·東根[Kees van Dongen]等藝術家的作品，那些色彩激烈的作品使藝評家咬牙切齒，由於馬爾凱展出的一件雕塑，風格接近文藝復興時期雕塑家唐納太羅（Donatello），佛克塞勒[Louis Vauxcelles]發表的評論於是提及：「唐納太羅被一群野獸包圍了！」這群年輕藝術家因此被定名為「野獸派」[Fauvism]。

在這場僅持續了五年多[1904-1910年]的野獸派運動中，當時年僅36歲的馬蒂斯是其中最年長者，他的參展作品中，《戴帽子的女人》是尺幅最大的一幅，畫中的女人是他的妻子Amélie，衣著華麗，彷彿一名優雅的布爾喬亞婦女。Amélie側姿坐著，炫麗的色塊取代了傳統繪畫形式，美麗的紅褐色秀髮大部分被藏在精巧的帽子之下，但臉部被簡化成類似非洲面具的圖案，用黃色和綠色填補，留有顏料堆積的過程。這幅畫作使馬蒂斯遭受攻擊，也因此聲名大振，斯坦因家族（Stein）購買了這幅畫作，以此為契機，馬蒂斯開始了與斯坦因家族的合作，經濟狀況也有所改善。

1907年，馬蒂斯著手畫一系列裝飾性人物的構圖，發展了把裸體置於風景中的畫題。1906年，他到了阿爾及利亞的比斯克臘，這使他更熱衷於東方的裝飾藝術，而1907年他去義大利，接觸到歐洲傳統的紀念碑壁飾，將東方的與歐洲傳統結合起來，這種新的造型藝術，企圖把一種理想意境當作一種實際的經歷來表現。

在1908年發表的《畫家筆記》中，馬蒂斯說：「使我最感興趣的既不是靜物，也不是風景，而是人物，正是通過人物，我得以最好地表現自己對生活懷抱的那種宗教徒般的敬畏之情。」同樣是被斯坦因家族收購的作品《生之歡樂》中，馬蒂斯創造了一幅充滿享樂的愉悅畫面——做愛、音樂、舞蹈、日光浴，畫中人物身上那種富於美感的、有節奏的輪廓線，十分引人注目，他在作品中強調人物第一，或許是他自信能在過去所有最出色的畫家使用的母題上，蓋上他個性的烙印。

女性、人體和肖像畫是馬蒂斯鍾愛的主題之一，他說形成一幅肖像畫的過程要求某種程度上同模特兒相配合，直到他最終獲得一個同模特兒有某種共鳴的形象為止。毫無疑問，畫家與模特之間這種默契的形成，對他們的關係有所要求。

My models, human figures, are never just 『extras』 in an interior. They are the principal theme of my work.——Henry Matisse, 1939.

《畫家與他的模特》（1919）是一幅輝煌的作品，正在作畫的畫家，越過放在條子檯布上的瓶花，注視著靠在扶手椅上的裸體模特兒。透過掛著淡棕色花窗紗的窗子，可看見供給羽毛般的棕櫚樹樹梢。與模特兒體態相似的綠色花瓶，被放在右邊的梳妝台上。離開地中海旅館的這個房間二十年後，馬蒂斯曾回憶起那兒的魅力：「我在那裡耽了四年，為的是能得到在一個洛可可式的舊沙龍里畫裸體與人物的樂趣。你還記得那陽光是怎樣透過百葉窗鑽進來的嗎？它像舞台腳光一樣是從下面溜進來的。」

馬蒂斯的繪畫生涯中有幾個重要的模特，還記得1905年秋季沙龍那張轟動的《戴帽子的女人》嗎？畫中人，他的妻子Amélie，早年是陪伴馬蒂斯的主要模特，同樣於1905年完成的《The Green Line》也是具有強烈「野獸」韻味的為她而作的畫作，而直到1913年《Portrait of Mme.》的完成，徹底讓妻子絕望，他們作為模特與畫家的關係終止於此，這也成了馬蒂斯為妻子畫的最後一張畫，但馬蒂斯後來回憶這張畫是「the one that made you cry, but in which you look so pretty」。

同樣作為親人在馬蒂斯畫作中作為模特頻繁出現的還有他於1894年（25歲）與模特Caroline Joblau生下的女孩Marguerite，Marguerite後由馬蒂斯與妻子Amélie共同撫養，她是馬蒂斯在一戰前最喜歡的模特之一。閱讀的女人也是馬蒂斯畫作中常出現的溫柔形象。

在尼斯期間，Henriette Darricarrère成為馬蒂斯1920-1927年間的主要模特，會彈鋼琴和拉小提琴的她與馬蒂斯在一次party上偶然相遇，為他提供了很多靈感。在《The French Window at Nice》中，馬蒂斯描繪了Henriette裸露大腿、頭髮蓬鬆、穿著鮮紅褲子坐在窗邊的樣子，他通過模特的身體和顏色表達自己眼中的尼斯，一座被情慾快感著色的城市。與此同時，「鋼琴」系列畫作中的Henriette與室內環境中人物、靜物、地毯、牆紙……，以及色彩的和諧，展現出馬蒂斯擅長的室內畫的和諧溫馨。

馬蒂斯三十年代的繪畫重點在於素描，他在1954年的《肖像畫》一文中說：我藉助純粹的素描大量研究表現模特兒的問題，以免使我努力的成果具有我本人風格的特徵（就像拉斐爾創作的肖像畫首先就是拉斐爾畫的那樣）。大約在1900年前後，我儘力紋絲不差地從照片上描摹面孔，這使我留在某個模特兒看得見的五官限度之內。自從那時起，我有時還會用這種方式工作。在服從某個面孔留給我的印象之時，我試圖不背離其解剖的結構。

在《Pink Nude》（1935）這幅畫里，沙發上的模特Lydia先後換了二十二種姿勢，這些姿勢都用黑白照片拍了下來，從一張大房間里斜倚著的裸女這一較為自然主義的習作，發展成了一個悠閑的形象。馬蒂斯就把人物用別針在紙上進行擺布，直到十分舒坦的人體的形適宜於畫面構圖。

所有一切，甚至畫布的樣式，都從屬於構圖的一致性；而這種構圖的一致性是不可能一下子就獲得的，它需要長期的思維活動和各部分的相互的協調。

畫中的模特Lydia Delectorskaya[1910-1998]是陪伴馬蒂斯生命最後一段時光的主要模特，後成為助手及經紀人，正是Lydia與馬蒂斯的默契配合使馬蒂斯的婚姻遭遇危機，出於嫉妒，妻子Amélie在1939年結束了與馬蒂斯長達40年的婚姻。隨後，Lydia與馬蒂斯一起經歷了二戰，Lydia也以助理的身份支持他後期的創作，尤其是馬蒂斯藝術生涯最後階段富有童真的剪紙，直到1958年馬蒂斯去世，她都是他身邊的繆斯。

通過馬蒂斯一系列肖像畫的欣賞，我們能看到他繪畫理念的體現。「首先，我所追求的就是表現。」表現事物有兩種方式，馬蒂斯指出，「其一為原生態地展示它們，其二是藝術化地召喚它們。」他關心的是從自然中獲得綜合，在腦海中形成明確的整體構圖，以及建立在觀察、感受和每一次體驗的天然本性之上的對色彩的選擇，而這些，都為表現力服務。

「我夢想的是一種平衡的藝術、純粹的藝術、寧靜的藝術，沒有令人煩惱和沮喪的主題，這藝術可能適合每一個腦力勞動者，無論是商人還是作家，它彷彿有種安撫的力量，有如精神的慰藉，又好像是一張舒適的沙發，能讓人放鬆疲憊的身體。」這一坦率的表達，足以看出他某些始終如一的東西，他個性的標記。

參考：

《畫家筆記》馬蒂斯，廣西師大，2002

《馬蒂斯論藝術》傑克·德·弗拉姆，河南美術，1987

《美術譯叢》雜誌，浙江人美，1980年第2期

泰特美術館網站

施泰德美術館網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