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在「敦刻爾克」做了個夢

劉西鴻（作家 法國）·法蘭西情書

諾蘭他真是很厲害。在懸念、驚魂、科幻電影大師希區柯克、庫布里克他們化作一股青煙之後，克里斯多夫·諾蘭Christopher Nolan自然成為觀眾的期盼等待。諾蘭今年47歲，我遲遲從電影《盜夢空間 Inception》才開始成為他的一粒小粉。2010年7月某天，我在電影院看完《盜夢空間》，那個夜晚起我開始做夢，從此以後幾乎每晚睡覺做夢。老實說當天我沒能全看懂這部電影，故事是一個「盜夢者」肆意闖入別人的潛意識，竊取別人腦袋裡的商業情報，植入「意念」讓別人接受命令完成盜夢者的任務；這個「別人」也能識破盜夢者的計劃，故意放盜夢者入夢，互相忽悠，人生活在自己思想投影下的另一個世界裡，也可以生活在第三個世界裡，世界分虛、實幾層同時存在。諾蘭的驚悚電影非常複雜，有人勸我多看幾次就會懂了，但是沒必要了，我已經異夢不斷。在早晨的「淺睡」中，我經常意識處於真實和夢境之間，可以清醒地控制起床的動作，同時也控制著夢境中的事件，直至「完成任務」我才睜開眼起床。真是爽。

諾蘭1998年開始拍電影，他有9部電影在全球獲得超過42億美元票房，囊括26項奧斯卡提名和6項大獎，算是21世紀最成功的電影導演之一了。

在腦洞大開的《星際穿越 Interstellar》上映後沒歇多久，諾蘭新電影《敦刻爾克 Dunkerque》這周在歐美院線同步上映。這次他選拍了一個真實歷史事件。

1940年5月，40萬英、法、比利時盟軍在80萬德軍三面夾攻、天空封鎖轟炸下，被逼至法國北部小鎮敦刻爾克，面朝大海，在5月26日至6月4日這10天時間內，緊急執行撤離計劃，返回英國保存主力。當時敦刻爾克港口被德國飛機炸成廢墟，運載船隻被擊沉，出入海口水道被封鎖。敦刻爾克海灘十幾公里的海岸線擠滿疲沓緊張的盟軍士兵，每天必須撤離3萬人，否則絕路一條。逼在背後最近的德軍步兵師只有20公里，盟軍唯堅守西側戰線保證通向大海的撤退通道，一切可以充當棧橋的擺渡、卡車都被沉入海底用以接送士兵到深海的軍艦，英國國內發動全民征船，一切可以能漂浮的東西都充當船隻，英國商人、學生、平民冒著飛機轟炸、海底魚雷的威脅，全面出動奔渡法國，撤退盟軍，形勢悲愴慘烈，每個盟軍士兵在雙腳未踏上英國海岸之前，可以說每一秒鐘都有死亡可能。

歷史詭魅，槍炮無情。第二次世界大戰這場著名的「敦刻爾克大撤退」，最後以德軍佔領敦刻爾克、取得戰術勝利，盟軍撤退33.8萬官兵、取得戰略勝利而結束。

對諾蘭驚悚的電影手法和戰爭寫實我做足心理準備，但在電影院里《敦刻爾克》還是把我嚇得不輕，諾蘭不屑於詳細交代歷史細節，電影中也沒有女人，沒有愛情故事，沒有幾句對白，忽然而來的斷裂聲、爆炸聲和長久挑戰觀眾神經的音樂，從我坐著的椅子下面、後面，左一聲右一聲在耳邊炸響，人被震得坐不住了。諾蘭用非常厲害的敘事能力，花106分鐘，講了3個分別為1周、1天、1個小時的陸、海、空軍故事，3個故事的主角從敦刻爾克海灘、到登船、到從飛機掉入大海，相聚在結束前10分鐘。

我為電影院里的法國人沉不住氣：真實的敦刻爾克戰役成功撤退了近34萬盟軍，是因為有10萬名保護撤退的法國軍隊在西邊陣線死頂，可是他們一個都不在諾蘭的畫面；最後沒來得及撤退被德軍俘虜的4萬法國士兵，也一個不在諾蘭畫面。唯一出現的法國士兵，是一個偷換英軍服裝企圖登船逃難的小子。

不但沒有法國軍人，連德軍形象也沒有，也沒讓觀眾看到一滴血。諾蘭電影的主角果然很少能留在觀眾的記憶里，他也不考慮所謂「邏輯」。正是因為沒有邏輯，諾蘭的電影才斑斕好看，他能夠成功創造氛圍，讓其瀰漫在我們思想、感情的每個角落，揮之不去。諾蘭一貫就是牛人姿態，只負責呈現出他們英國藝術家對歷史細節取捨的大方向。不講邏輯，只講大方向。唉，講到歷史的「大方向」，此刻我特別懷念另一個電影牛人——已經化成青煙的斯坦尼·庫布里克Stanley Kubrick(1928-19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