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時韻致 | 李白、阮籍，你倆的琴曲被《軍師聯盟》彈穿越了

最近《大軍師司馬懿之軍師聯盟》（《軍師聯盟》）這部電視劇可謂火得不要不要的，朋友圈裡頻頻被刷屏，無數稱讚之聲。可是我猜，如果李白、阮籍知道有這部電視劇一定不太高興，因為他們倆的曲子「被穿越」了：被比自己出生年月還早的魏晉人給彈了！

《軍師聯盟》

第9集中，「洛神」甄宓一邊思念曹植一邊撫琴，曹丕從甄宓的身後出現，憤怒地一把扯開甄宓手中的絲帕，琴聲戛然而止。可是等等，剛才甄宓彈的是什麼，怎麼聽起來有點耳熟？正是《秋風詞》！

秋風詞 李家祥-古楚琴韻一

不常聽古琴的朋友可能對這首曲子本身沒什麼印象，如果把這首曲子的詞寫出來，您就一定會恍然大悟：

秋風清，秋月明，

落葉聚還散，寒鴉棲復驚。

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

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

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

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

對，這就是唐代大詩人李白的雜言詩《秋風詞》。而以此為詞的古琴曲《秋風詞》，是古琴曲中一首著名的小曲，譜本出自民國初年《梅庵琴譜》（1931年初版），山東諸城派琴曲。在這首以閨怨為內容的原譜旁，就標註著李白「秋風清，秋月明」的原詞。

其實，用這首詞來表達閨怨乃至相思都相當合適，沒有比「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更直抒胸臆的了。在金庸小說《神鵰俠侶》中，在全書結尾小龍女和楊過隱居之時，對楊過念念不忘的郭襄，望著楊大哥的背影，口中念念有詞的，也是這首「秋風清，秋月明」。

可是，作為一部講述三國時期故事的電視劇來說，用這首琴曲當背景音樂，這烏龍鬧得有點大！且不說《梅庵琴譜》曲譜出自民國，即便是李白，也比三國時期甄宓的年代晚上個500年。這感覺就像一個唐朝人，手裡拿著一根元明之後才從西方傳入中土的玉米，深深地感嘆了一句：好吃！

這部電視劇的主創似乎對《秋風詞》尤為鍾愛，第28集它又一次出現。這次更離譜一些，直接給《秋風詞》換了個名字。這一幕是柏靈筠和司馬懿的見面，柏靈筠正在撫琴。撫琴段落很長，明明是《秋風詞》的曲調。可走上前的司馬懿被問此曲何名？答曰《琴操》。隨後，二人還就此發表一同「知音」與否的論辯，著實讓人尷尬。

其實，《秋風詞》也不是《軍師聯盟》中引用琴曲時出現的唯一「烏龍」。早在第三集，曹丕前去荀彧荀令君府上拜會，荀彧也在撫琴。曹丕心浮氣躁，按捺不住想發問，荀彧卻顧左右而言他：「從琴中聽出了什麼？」曹丕答曰「克制」。「那公子要問的事情，就不要再開口了。」荀彧真的「截」住了他的話茬。

可是，諸位看官可注意到荀令君所彈何曲？《酒狂》。這首曲子相傳為三國時期魏國阮籍所作。阮籍，作為竹林七賢之一，生於公元210年（建安15年），卒於263年。這是什麼概念？這意味著他主要活動的年月是正始年間，明帝曹叡已亡，曹爽、司馬懿正夾輔曹芳，明爭暗鬥。可這時候荀彧早已不在了啊，怎麼能彈阮籍創作的曲子呢？如果說荀彧可能和阮籍有交集，那隻能是和阮籍的爹——阮瑀了。阮籍的父親阮瑀，字元瑜，是「建安七子」之一，曾經做過曹操的司空軍謀祭酒，也是當時的著名詩人。阮瑀的生卒年和荀彧極為相近，可以說，荀彧和阮籍也算是差著輩分呢。

更重要的是，就算拋開這些歷史不談，只說劇情，這首曲子所表現的風格也絲毫不是「節制」派，而是恣肆揮灑的典範。據說，阮籍創作此曲的背景是朝政昏庸黑暗，他為避免禍患而隱居山林，彈琴吟詩，樂酒忘憂。阮籍另有一首《詠懷》詩：「夜中不能寐，起坐彈鳴琴。薄帷鑒明月，清風吹我襟。孤鴻號外野，翔鳥鳴北林。徘徊將何見，憂思獨傷心。」抒發的就是這種心境。

酒狂 李家祥-古楚琴韻一

再聽這首曲子，在眾多古琴曲中也不是規規矩矩的路數。大多數琴曲聲短韻長，韻淡而意存。想想《平沙落雁》，再想想《鷗鷺忘機》，都是極其注重餘韻的曲子。就連剛才提到的《秋風詞》，縱使短小，但也屬於聲少韻多的這一類。聽起來，彷彿是在感受緩慢的呼吸，宜寧靜致遠。可《酒狂》恰恰相反，八六拍的節奏跳脫急促，聲多韻少。尤其與眾不同的，是最後一段散板，即為「仙人吐酒」。右手手速極快，表現得正是極醉之態，最後食指中指一撮，如酒噴涌而出，忽而戛然而止。

中國自古推崇中正平和，可《酒狂》的風格與此大為相悖。有人謂之邪趣，其實也是一顆難以言說的苦悶之心吧，而這也恰恰是魏晉風度的魅力。正如此曲最早見於的《神奇秘譜》有解題云：「藉嘆道之不行，與時不合，故忘世慮於形骸之外，托興於酗酒以樂終身之志，其趣也若是。」由此觀之，荀彧用這首曲子講節制之道，未免有點指鹿為馬之嫌。

話已至此，大家一笑便可，因為這樣說《軍師聯盟》，著實沒有抓住錯處「痛打」的意思。畢竟，現在留存的琴曲大多是宋代以後所作，《軍師聯盟》所涉年代遠在魏晉，當時的曲目多有散軼，能選曲目本就受限。再者說，電視劇的觀眾也不會像看歷史書的讀者一樣，一定要求劇組還原當時的一切。可劇目方如果能夠更仔細一些，古琴曲中諸如《離騷》《文王操》《鹿鳴》等來源可追溯到上古時代的曲子，還是可以入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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