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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言的母親

  我讀小學的時候,我們大隊小學設在我們幾家合住的大宅子里。我讀書的地方就在我家堂屋。那時,我們家三代八口,擠在三間小屋裡,為了老師有個住的地方,母親硬是騰出一間房給老師住。

  我在自家堂屋上學,老師住在我家,可母親從沒說過有不懂的地方就去找老師。那時,母親是常讓我去找老師的,但那不是去找老師輔導,是讓我去找她吃飯,或問她做飯時是否有菜,沒有就讓我送些過去。後來,我就慢慢地理解了母親,我一進學校就鬧「文革」,老師淪為「臭老九」,而我的老師又出身地主家庭,不時被紅衛兵拉出去批鬥,母親說老師這時最需要的是心靈的安慰,生活上的關照。

  小學五年里,學校每天只上半天課,母親沒上過學,她也不過問我讀書的事,我們放學後,盡情地玩耍,小河裡洗澡、捉魚,去河套里找干牛糞烤紅薯,她也從不教我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只要不損害別人的利益,玩耍時不打架就行。有時候她會說,吃完飯不要去外面玩,幫我送點吃的給謝奶奶。謝奶奶是孤苦的一個老人,母親常常惦記著她,不時給點蔬菜、紅薯、糍粑什麼的。母親裹過腳,她的小腳使她行走不便,只要是跑腿的事她都交給我。有一次,母親派我送一隻小狗給另一個屋場的她的好友,我抄近路,從乾涸的水塘里橫過去,在塘里曬紅薯乾的一位我叫外婆的人看見了,她老遠就笑著說你媽還讓你送來了。那時,她也不時在我家玩,我以為母親也曾答應過她,就把小狗給了她。回來時,母親告訴我送錯人了。儘管送錯人了,但母親還是和我一樣高興、快樂。為什麼還高興呢?一般人很難琢磨出其中的原因,人人都說得到是快樂的,殊不知無私給予同樣快樂!

  我讀書的年代,買不起煤,母親常常為柴火發愁。

  那天放學後,母親對我說,我跟你堂姐說好了,讓她帶你去拾煤渣、拾柴。這樣,我七八歲上就開始在鐵路上拾煤渣、砍柴。從家一路拾到兩公里外的平頭橋火車站,車站有個爐渣場,遇上車站停了火車,那更是讓人高興的事情,車停下來一般都要清爐放灰。我們一二十個人站在那兩旁等候蒸汽機車清爐放灰,那火紅的煤渣從爐膛里清下來了,司爐工隨即打開水龍頭,以防燒燃枕木,水淋下,隨即升騰起一股白氣,就有膽大的準備鑽進機車底下,這就引來了司機、司爐的大叫:「不要命了!」火車剛離開,我們一二十人瞬間就撲向那堆冒著熱氣的爐渣,燙手啊,刺手啊,他踩著你的手了,她的屁股頂著你的頭了,這些全然不顧,每個人的腦子裡只有煤渣,一二十人把爐煤渣翻個好幾遍後,確信再也翻不出一點兒煤渣了,才唱著「下定決心,不怕犧牲……」回家。

  因為我年齡最小,拾得的煤渣、砍下的柴火一般都是最少的,但我始終是快樂的,那些比我大的哥哥姐姐們,還不時為獲得的多少互相嫉妒,有的還會因為比誰誰少而遭家長的責罵。母親說,麻雀不比大雁飛,你不要和別人比,你和自己比,每次拾得的煤渣、砍下的柴火比去年多,比上個月多就行了。什麼事付出了努力,盡了責就行。

  那時靠工分吃飯,每年生產隊年終結算,我們家分得的口糧少不說,還要欠下生產隊的錢,這時母親更加為不能從事集體生產勞動而愧疚。我從母親的嘆息里,感受到了責任,故小學還沒畢業,我就從事集體生產勞動,在生產隊賺工分,打禾、插田、鋤草、積肥,只要有工分賺,什麼臟活、累活我都干。母親是在三十八歲上,在連殤了三個兒子後得到我的,母親沒把我當寶貝養,我十二三歲就跟隨大人,在寒冬臘月里,光著腳,踩著冰碴兒挑塘泥,母親也從不說不字。

  現在,每當聽到別人說起他們的母親是怎麼培養教育他們的時候,我就情不自禁地從心裡感謝我的母親,感謝她讓我從現實社會和真實的生活中,從純美的大自然中學到了課堂上、書本里學不到的東西,就是這些豐富的人生體驗,讓我懂得珍惜,讓我心裡裝著別人,讓我認識到了一個人應盡的義務和責任,感知到人世間的情與愛,體會無私給予是最大的收穫。

  母親無言的教育,讓我受益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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