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載)少為人知的才女關露痛史

07-08

陳章

她曾與張愛玲並稱「民國四大才女」、「上海三才女」。然而，如今她的名氣，不及張愛玲萬一。為何？命運使然。

（關露）

「春天裡來百花香，朗里格朗里格朗里格朗，和暖的太陽在天空照，照到了我的破衣裳……」

多麼歡快豁達的歌詞，朗朗上口。

《鄧肯自傳》、《笑的肇禍》（巴爾扎克）、《海燕》（高爾基）……

多麼信達雅的譯作，字字珠璣。

《新舊時代》、《仲夏夜之夢》、《一個牛郎的故事》……

多麼哀婉細膩的小說，催人淚下。

《勇敢的軍隊——八百人》、《太平洋上的歌聲》、《故鄉，我不能讓你淪亡》……

多麼慷慨激昂的新詩，撼人心魄。

「雲沉日落雁聲哀，疑有驚風暴雨來。換得江山春色好，丹心不怯斷頭台。」

多麼凄美沉鬱的舊詩，擲地有聲。

上述作品，均出自女作家關露手筆。

如此通才，男作家中，也不多見。

關露，原名胡壽楣。1907年出生於山西右玉縣，天資聰慧。幼年家貧，邊做工邊自學完中小學課程，1927年考上上海法學院。1930年年初發表處女作《她的故鄉》，從此佳作迭出，聲名鵲起。1932年加入中國共產黨，同時加入「左聯」，任《新詩歌》月刊編輯。上世紀30年代，與潘柳黛、張愛玲、蘇青並稱「民國四大才女」。另與丁玲、張愛玲並稱「上海三才女」。九一八事變後，她大聲疾呼：「寧為祖國戰鬥死，不做民族未亡人！」這字字千鈞的詩句被廣為傳誦，因此又獲「民族之妻」美譽。

然而，如今她的名氣，不及張愛玲萬一。為何？命運使然。

那一次導致她終生悲劇的組織安排，說來有些偶然。

1939年3月，關露接南方局負責人密電，到潘漢年處接受任務，打入上海汪偽「76號」特務機關，策反李士群。

當時李士群是汪偽國民黨中央特委會秘書長。因關露的妹妹胡綉楓與李士群之妻葉吉卿是復旦同學，曾有恩於葉，因此當初是準備派胡綉楓去的。但胡綉楓在南京做黨的地下工作脫不開身，於是向組織推薦了姐姐關露。

李士群畢業於海美術專科學校，留學蘇聯。早年作為文學青年曾愛慕關露，來過胡家。

1996年，胡綉楓十分負疚地告訴《關露傳》的作者柯興：「我不該把姐姐認識李士群的事情告訴潘漢年。去『76號』和後來受牽連遭罪的也都應該是我，可都讓我姐姐代替了！」——這是後話。

1939年至1942年，關露利用李士群的關係，獲取了許多重要情報；保護、釋放了不少被抓進「76號」的共產黨員和進步人士；護送我黨的一些重要幹部通過封鎖線；掩護新四軍運送糧食、藥品等物資進根據地……

1942年，南方局另安排關露進入日本大使館和軍部合辦的《女聲》雜誌任編輯，為組織搜集情報。其間與張愛玲等人赴東京參加「大東亞文學者代表大會」，此行尤使她聲名狼藉。

（關露和養女）

抗戰勝利後，關露結束了隱蔽戰線的工作，1945年10月，幾經周折回到淮陰解放區。當時她的戀人滿懷喜悅想去看望關露，定下終身，但上飛機之前被鄧穎超攔下。

「那時每星期有一班機到淮陰，我曾想搭乘飛機去看她。領導上臨時決定不讓我去，說因為她名聲不好。」在關露逝世10周年紀念會上，這位老幹部說了這段往事。（2009年第30期《中國新聞周刊》）

在臭名昭著的上海汪偽「76號」，關露是為黨做地下工作，但外人不知內情。抗戰勝利後，關露名列國民政府「文化漢奸」榜首，而她的戀人在周恩來身邊負責外交工作，經常在公眾場合露面，組織上覺得他不宜與關露結婚。因此，勸他給關露寫信，說明原委，中止戀愛關係。

關露接信後如五雷轟頂，頓時精神分裂。

為了黨的事業，關露犧牲了愛情、名譽和健康。但這僅是她悲劇人生的開始。

關露到達解放區不久，趕上整風運動。人人過關，從白區來的，審查更嚴。關露一經審查就被逮捕，幸虧胡綉楓四處奔走，找潘漢年寫了證明材料，經陳毅特批，才放出來。

解放戰爭期間，關露一直隨蘇北建設大學四處轉移。她既當文學教員，又寫一些作品，但發表時必須化名。

解放後，關露在鐵道部總工會創作組工作。畢竟是才女，1951年，她的小說《蘋果園》被文化部電影局負責人陳波兒看中，要她改編電影，於是被調進北影劇本創作所。這一年，關露44歲。

至此，關露精神上的創傷已逐漸痊癒，文學創作又漸有起色。可以斷言，如果年輕的共和國從此走上民主憲政的正軌，以她的才氣和歷練，後半生定能再創輝煌。

然國家多災多難，關露命運多舛。1955年1月，「胡風事件」席捲全國。關露在上海「左聯」和胡風有過接觸，被隔離審查，幸虧不夠「胡風分子」資格，有驚無險。同年5月，潘漢年因「漢奸」、「日本特務」等罪名被捕，關露也同時入獄，直至1957年3月釋放，不給結論，勒令退休。

1957年8月，「丁玲、陳企霞反黨集團」又禍及關露，沒完沒了地寫交代材料，最後總算涉險過關。但這一回被折騰多久，如今已無人知道。

上世紀60年代初，政治環境稍為寬鬆，關露向文化部寫信要求工作。在夏衍幫助下，她被安排到商務印書館。可惜沒幾年，「文革」開始，關露又在劫難逃。

1967年1月，關露被幾位自稱「中央三辦」的人帶進秦城監獄，一關8年。1975年5月釋放後，那條「漢奸特嫌」的政治尾巴還保留著。

想眼中能有多少淚珠兒，怎禁得秋流到冬盡，春流到夏……

1982年年底，中共中央組織部下達文件，徹底為她平反。此時她已是渾身病痛，風燭殘年。整整43年，終於恢複名譽，這時的關露，也許覺得死能瞑目了。 1982年12月5日，吞下一大把安眠藥自殺，終年75歲。

1982年12月11日，文化部在八寶山革命公墓舉行關露的骨灰安放儀式，在京的老一輩文化界人士大都來了，主持人是關露的好友、《鋼鐵是怎樣煉成的》的翻譯者梅益。

當時有一位非文化界人士，神情沉鬱，一直默默地站在人群後面，儀式結束後單獨向關露遺像深深三鞠躬，老淚縱橫。聰明的讀者，一定會猜出他是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