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藝風格」緣何令人懷念?·
「人藝」經典劇目《丹心譜》劇照
于是之《茶館》劇照。
「人藝」經典劇目《雷雨》劇照。
CFP圖片1月24日清晨,首都觀眾送別于是之。核心提示在中國,恐怕沒有任何一個劇院可以像「人藝」那樣,在人民大會堂舉行建院60周年慶典及座談會;也鮮有劇目能像《茶館》那樣,成為見證一個國家風雨歷程、常演不衰的煌煌巨作;在其戲劇博物館內的「星光長廊」中,有一個名字特別醒目,那便是于是之。2013新年伊始,于是之在京仙逝。而去年是北京人民藝術劇院(以下簡稱「人藝」)建院60周年,這一年「人藝」剛剛送走了3位表演藝術家:黃宗洛、呂恩、葉子。2013年1月24日清晨,于是之告別儀式在北京首都劇場舉行,鄭榕、濮存昕、林兆華、宋丹丹、張涵予、馮遠征、楊立新等知名人士前來悼念,不少群眾也自發趕來,與這位深受敬重、喜愛的話劇大師道別。無數觀眾悵惘長嘆:「一個時代結束了。」在不少人眼中,于是之是最富於北京味和平民氣質的表演大師,是「人藝」風格的開創者、奠基人和老一輩掌舵者之一,是導演焦菊隱傾其心力創立的「北京人藝演劇學派」的傑出代表。他在《龍鬚溝》、《駱駝祥子》、《茶館》等經典作品中,成功塑造了程瘋子、老馬、王利發等一系列深入人心的舞台藝術形象。于是之親歷了新中國話劇藝術的發展和變革,作為「學者型演員」的實踐者,以及「學者型劇院」的貫徹者,他對「人藝演劇學派」的發展更是起到了舉足輕重的作用。如今,于是之先生已踏雪駕鶴而去,我們不禁要去探究,究竟何謂真正的「人藝風格」?是否如一些人士認為的那樣,他的逝去代表著「人藝」曾經的輝煌已告一段落?重溫話劇界前輩們所倡導的「學者型演員」和「學者型劇院」,對於當下中國戲劇表演藝術和劇院建設發展趨勢,又具有什麼樣的重要意義?就此,南方日報記者邀請了京、粵兩地的戲劇評論家和文化研究者共同探討這些問題。勇於「分擔恐懼」的掌舵人上個世紀80年代,北京「人藝」是中國話劇的復興重地,「人藝」推出的一台台「現實大劇」,成為新時代中國話劇的風向標。在這個過程中,于是之和「人藝」主要領導曹禺、趙起揚等人士,起到了關鍵作用。無論先鋒之作《絕對信號》,還是現實題材的《小井衚衕》和《狗兒爺涅槃》,抑或「神似」《茶館》的《天下第一樓》,以至上世紀90年代初出現的《鳥人》,北京「人藝」重新煥發青春光彩,每一部作品都離不開于是之的鼎力支持。著名演員楊立新曾表示:「于是之是中國話劇的功臣!」「是他們那一代藝術家奠定了北京『人藝』的風格,並讓『人藝』逐漸走向輝煌。于是之並非光是演員和行政領導,文革前17年『人藝』的創業階段,他是親歷者、主要演員;文革後,他又是藝術上的掌舵人之一,北京『人藝』之所以大旗不倒,和他們藝術上的堅持有絕對關係。所以,于是之對北京『人藝』、對中國話劇事業的貢獻是巨大的。」話劇《小井衚衕》借北京城南一條小衚衕從50年代至70年代的歷史變遷和居民命運,對政治動亂中種種荒誕現象進行了批判和嘲諷,1985年公演時引起強烈反響,也一度令「人藝」遭受極大壓力。于是之被誣為「幕後黑手」,該劇作者、已經去世的李龍雲生前曾寫過一篇《話劇<小井衚衕>風波中的于是之》,文中提到:「讓我無法忘卻的是,在整個『《小井》公案』中,我最直接的精神依靠是于是之。包括其後北京『人藝』其他幾部承受過壓迫的作品,幫作家們分擔恐懼,使作家們能夠傾訴的對象,同樣也是于是之。」于是之是那種無所畏懼的鬥士嗎?用他自己的話說:「我屬兔,我膽兒小……」「但就是這樣一個謹小慎微的于是之,在那山雨欲來的當口,沒有對作家們落井下石,而是始終理解、呵護著作家們,這是需要點勇氣與操守的。」「把話劇藝術提高到詩的高度」2012年,中國話劇界的「珠穆朗瑪」——「人藝」迎來了建院60周年大慶。60年來「人藝」的兩次巔峰,第一次屬於「郭老曹」和焦菊隱,第二次則與于是之密不可分。1950年5月,老舍寫了劇本《龍鬚溝》並準備把它搬上舞台。這一年焦菊隱46歲,他導演的《龍鬚溝》首演一炮打響,他本人從此成為職業導演。1952年,新「人藝」成立,曹禺擔任院長,焦菊隱開始著手創立「人藝演劇學派」。在話劇學習、借鑒傳統戲曲藝術時,他提出了兩條基本原則:「第一是不能丟開自己最基本的形式、方法和自己所特有的優良傳統」,「第二是話劇在學習和吸收戲曲手法的時候,還應注意,吸收不是模仿,不是生吞活剝,不是補貼,而是要經過消化,經過再創造」。他在話劇民族化道路上最終的美學追求是:「要用話劇藝術的形,來傳戲曲藝術的神。」(楊景輝《創立「中國學派」的藝術大師——紀念焦菊隱先生百年誕辰》)焦菊隱的美學目標是明確而堅定的:「我們要有中國的導演學派、表演學派,使話劇更美好地表現我們民族的感情、民族的氣派。」(辛夷楣、張桐《記憶深處的老人藝》)隨後7年間,北京「人藝」接連編排了《雷雨》、《日出》、《駱駝祥子》、《蔡文姬》等重量級劇目,其中,又尤以1958年首演的《茶館》最受歡迎,成為「人藝」的保留劇目。中國話劇歷史與理論研究會會長田本相這樣評價焦菊隱的「演劇美學體系」:「它最核心的或者說最具創意的地方……是對戲劇詩意和詩的境界的嚮往和追求。也就是說,他把話劇藝術恢復到和提升到詩的本位和高度」。從《龍鬚溝》到《茶館》,話劇演員于是之成為焦菊隱最重要的合作者、理論實踐者和「演劇學派」的傑出代表。在接受媒體採訪時,香港演藝學院人文學科系主任、資深戲劇人張秉權曾表示,于是之驗證並發展了焦菊隱的「心象說」,即演員在創造角色之前,心中對角色要先有想像、有根據,從讀劇本開始,逐步建構演繹角色的外在技巧,這樣才能做到表演的形象化。張秉權曾好幾次去北京首都劇場觀摩于是之與「人藝」的演出,包括《茶館》、《丹心譜》等。在他看來,于是之的演出特點是細緻、樸實得來又有技巧;既要有技巧但又要樸實,演繹風格生活化,有濃濃的北京土味。「在想像與技巧之間,于是之拿捏得很好,能感染劇場內每位觀眾。」「最可貴的是對藝術的敬畏」「大師、大作、大戲、大演員」,這是不少觀眾對「人藝」最直觀的體會。去年「人藝」60周年院慶之際,院長張和平、副院長濮存昕、任鳴都有一個共識:「我們不奔著市場,我們奔著品質去,我們應該有我們的擔當。」有人說,這是因為現在的「人藝」已經「財大氣粗」,不愁溫飽,但是許多業界人士和觀眾卻認為:「『人藝』最難能可貴的,正是他們對藝術的敬畏之情,而這種精神是目前一些話劇人所缺少的。」當下,大製作、大舞美、大陣容在戲劇界頗為流行,而質量過硬的好劇本卻是鳳毛麟角,這被認為是造成中國戲劇今天「貧血」的首要問題。北京「人藝」也面臨著「劇本荒」,為解決這一難題,近年來「人藝」推出了《知己》、《窩頭會館》、《關係》、《我愛桃花》等一系列原創新作。張和平院長反覆強調:「希望北京『人藝』能堅持以文學為基礎的方向,這正是一代代『人藝』院長留下的傳統。」「北京『人藝』要在繼承中發展,為建設世界一流的『學者型劇院』而努力奮鬥。」今時今日,「學者型劇院」這個名詞顯得有些新鮮,實際上早在上世紀50年代,曹禺就明確指出:「『人藝』演員,應該是學者型的演員。」焦菊隱更是在1956年制定劇院發展12年規劃時,率先倡議要把北京「人藝」辦成「學者型劇院」。從1985年到1992年,于是之擔任了8年「人藝」副院長,其間十分重視人才培養。因《天下第一樓》、《新龍門客棧》等戲劇、影視劇本而蜚聲海內外的金牌編劇何冀平,原本是一名工廠女工,當年正是被「人藝」慧眼相中並著力培養,才得以成為一名編劇。她回憶說:「當年北京『人藝』最核心的部門不是院長辦,而是劇本組。劇團把我們捧在手心養起來,完全不給你壓力,我的《天下第一樓》寫了整整3年,演出後院里的老藝術家在報上寫道『感謝劇作家,這些用筆支撐著劇院的人』。」《駱駝祥子》導演顧威回憶稱,當初他只是劇院里一個普通的中年演員,是于是之動員他大膽嘗試,後來才有了他的導演處女作《巴黎人》。「為了讓我深入體會,他還讓我跟隨《茶館》劇組赴歐洲體驗生活,認真給我改劇本。如今北京『人藝』的老先生一個個都走了,我們更應該好好發揚『人藝』的藝術傳統,這才不辜負老先生們的在天之靈。」于是之視舞台為聖潔的殿堂黃心武(中國戲劇文學學會副會長、戲劇評論家)南方日報:有人說,于是之是「人藝風格」的奠定者,他的離去在您看來是否標誌著一個時代的終結?黃心武:北京「人藝」曾是我國第一流話劇藝術家的集合體,包括曹禺、焦菊隱、于是之這些編導演藝術大師,他們長期合作,誰也離不了誰,這才奠定了「人藝風格」。目前這一群體紛紛凋謝,後繼雖有人,但短期之內往日的輝煌難以再現。從這個意義上,可以說是「一個時代的終結」。南方日報:在您看來,什麼是「人藝風格」?這種風格有何特徵和意義?黃心武:關於「人藝風格」,不能簡單以「京味兒」或「現實主義」之類來概括。北京「人藝」很好地繼承了中國傳統藝術,尤其是傳統戲曲藝術的精髓,形成了獨特的、具有中國氣派的演劇體系,比如重寫意性、追求神韻,而且各方面都有絕活。像于是之,一招一式無不傳神,他的台詞不用麥克風,坐在首都劇場最後一排的觀眾都可以字字入耳,他創造的舞台形象,如程瘋子、王掌柜等等都深深刻在觀眾的心上,有「話劇舞台上的梅蘭芳」之稱。南方日報:如何來定義「學者型演員」和「學者型劇院」?您認為「學者型劇院」在當下的中國話劇發展環境下是否還依然適合?黃心武:演員的學養至關重要,但藝術家並非學者,藝術家有藝術家的思維,他們更富情感和形象,更有人道情懷。我不認為一定要建立「學者型劇院」,于是之這樣的藝術家對藝術有一種神聖感,視舞台為聖潔的殿堂。我觀看了于是之最後的一台演出《冰糖葫蘆》,他出演一個沒有台詞(其時他已失聲多年)的過場人物,終場謝幕時,觀眾一擁而上,久久不願離去,對於是之這樣的藝術家,我表示無上的敬意!此情此景,讓我有一種溝通神明的感動。南方日報:現在國內話劇原創作品不少,但精品不多,一流的話劇需要哪些條件才能實現?黃心武:我認為劇院應該是藝術家的劇院,問題是要給他們以寬鬆的創作自由的環境。劇院的發展要遵從藝術規律,要有流派的意識,組成有共同追求的藝術家的集群,北京「人藝」和國家話劇院風格就明顯不一樣,那種「拉郎配」式的行政組合,成不了一流藝術院團。去年堪稱北京的「話劇年」,北京「人藝」60周年慶,也適逢國內小劇場出現30年。年底,北京「人藝」還傳出了票房高達5000多萬元的喜訊,讓話劇人重拾了堅守舞台的信心。北京是文化中心,「人藝」每一台劇目都有厚重的文化感,這是其他地方的劇院難以比擬的。此外,「人藝」有相對自主的創作空間,較少受到行政干預,他們對評獎並不很在意。精品創作不能以行政主導,要擴大藝術民主,保障創作自由,改革評獎機制,建立真正的藝術評論。有良好的求知氛圍,才能形成「文化地基」梅曉(廣東藝術研究所所長,一級導演)南方日報:北京「人藝」風格獨樹一幟,相比之下,廣州話劇界還欠缺什麼?梅曉:北京是政治文化中心,外來人口相對來說比較多,北京「人藝」從劇目到表演形成了非常有特點的一種表演體系,讓它形成了一種很強的吸引力。而廣東因為受到粵語限制,這本身就是非常強烈的一個隔閡,因為語言的關係,導致整個隊伍的表演風格、劇目的生產尚未形成自己鮮明的南方特點,缺乏個性,同時缺乏一些富有嶺南特色的代表性劇目,對整個市場造成了一定的影響和制約。全國各地的觀眾為了看一個作品特意跑到北京去看,而廣州舞台作品除了本土觀眾,很難吸引周邊地區。南方日報:從培養演員的角度,我們是否可以從於是之先生的經歷中借鑒一些經驗?梅曉:于是之對中國話劇、特別是對北京「人藝」話劇品格的形成,作出了獨一無二的貢獻。他自己的表演模式、對人物的塑造都很有藝術個性。即使他離開了舞台,但以他為主的老一輩形成的藝術風格,仍然深深影響著戲劇界的同仁和年輕後輩。廣東恰恰缺少他這樣富有代表性的人物,一定程度上影響到整個廣東話劇市場藝術品位的形成。實際上,經典劇目的誕生會造就演員,而演員中的佼佼者又會持續不斷地對一個地區的藝術領域造成影響,這種表率作用在戲劇行業中表現得尤其突出。南方日報:一場好戲不僅是用一連串數字壘出的「票房奇蹟」,于是之的諸多作品都常演不衰,您認為廣州話劇市場精品不多,主要原因是什麼?梅曉:北京「人藝」發展這麼好,中國原創話劇作品能如此閃耀,曹禺、于是之等老一輩藝術大師功不可沒。他們用好的作品和好的二次呈現打造了一批經典,反過來劇目的累積和演員的成熟,又讓「人藝」的藝術體系變得更嚴謹更嚴密。不管採用哪一種生產和演出模式,好的劇目和好的演員是相輔相成,無法割裂的。以北京「人藝」為代表的話劇,以經典作品、精湛表演,帶動了整個北京話劇市場的活躍;而海派戲劇則另闢蹊徑,以開放性的思維,大膽的藝術嘗試,提供了新亮點,抓住了人們的眼球。而廣東目前兩者都不佔優勢,還摸索、徘徊在中間地帶。南方日報:您如何來理解「學者型劇院」?是否適用於目前的廣東話劇市場?梅曉:應該是適用的。因為「學者型劇院」說白了就是我們對於知識的把握。知識是提升人審美眼光至關重要的因素,眼前我們這支隊伍在這方面還有些缺失,比如在選擇劇目時,欠缺長遠、獨到的審美眼光,去發現具有珍貴文獻價值和社會價值的劇本。戲劇創作不是單純的從一到二這麼簡單的工作,好的劇本寫出來以後,還需要劇組共同努力,讓它變得更成熟,更完善,而學識,即從業人員隊伍的素質,會起到決定性作用。像于是之、林連昆等前輩,本身在中國古典文學、外國文藝方面功底很深,這種求知氛圍會直接影響到身邊的人,在藝術脈絡的傳承過程中,會進而形成澤被後世的「文化地基」。【延伸閱讀】保住有夢的戲劇人才據廣東省戲劇家協會專職副主席梁少鋒介紹,目前廣東省實力比較強的主要是三大話劇團體——廣東省話劇院、廣州市話劇院以及廣州軍區文工團話劇團,「目前小劇場演出這塊,『省話』有比較固定的演出場所,『市話』也已經堅持了一段時間。有了這樣一個陣地,對演員的磨練、劇目的推出是比較好的。」同時,他也指出,從全國來說,話劇創作對編劇人才求賢若渴,而劇目創作也仍是廣東的薄弱地帶。近年來,省劇協通過舉辦省戲劇演藝大賽、全省小戲小品大賽,組織參加中國戲劇節、參評中國戲劇梅花獎等活動,積極搭建青年戲劇人才成長的平台。此外,戲劇進校園、送戲下基層等活動,也為青年演員提供了舞台藝術的實踐機會。廣東省藝術研究院還成立了「劇作人之家」,通過劇作研討、交流平台的搭建,來保住擁有「戲劇夢」的人才的積極性。「我們定了一些細則,叫做『自動進入退出』機制,不是聘用了你,就永遠都是家族的成員。進入是自願的,只要你愛戲劇,但是你的作品必須發表並搬上舞台,數量2-3部,這是硬性條件。不僅如此,創作者的人品也在考察之列,不能有過於自私的念頭。」廣東藝術研究所所長梅曉如是說。那什麼是「自動退出」呢?原來「劇作人之家」實行兩年一聘,如果期間成員放棄了戲劇創作,無需通過任何評審程序,「劇作人之家」將自動不再續用。梅曉表示:「目的只有一個,就是想通過這樣的方式,把那些真正有志於舞台藝術、在困境中追尋的戲劇人才彙集到一起來,形成一種合力,進而形成一種氛圍,『活化』廣東的戲劇表演舞台。」專題撰文南方日報記者周豫實習生吳琪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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