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色列的中東變局視角：危機感因穆巴拉克下台而生

引言

西亞、北非地區的政局動蕩至今已持續了四個多月，而中東地區一個重要國家以色列卻對這場動亂表現出引人注目的低調。雖然同為西方社會成員、並且美國在中東地區的最重要盟友，以色列卻並未像美歐等一些西方國家那樣解讀事件發展，而是對鄰國埃及的局勢發展毫不掩飾地表現出了憂慮。為了進一步了解以色列對這次中東變局的觀點，記者走訪了上海猶太研究中心主任、中國中東學會副會長潘光。潘光應以色列外交部邀請最近訪問了以色列，與該國官員和學者進行了廣泛接觸。採訪中，這位著名中東問題專家向記者介紹了相關情況。

資料圖片：2011年1月6日，埃及總統穆巴拉克（右）在埃及度假勝地沙姆沙伊赫會見了到訪的以色列總理內塔尼亞胡。

以色列有深切的危機感

文匯報：今年1月底，當埃及的民眾抗議活動呈現出不可遏制之勢、美國等一些西方國家開始暗示要穆巴拉克下台之時，以色列《國土報》報道說，以色列外交部向其駐美國、俄羅斯、中國、加拿大以及一些西歐國家的外交官發出指示，讓他們向所在國政府強調，埃及的穩定至關重要。以色列向美歐盟友指出，應當停止對穆巴拉克的批評，因為埃及政權穩定符合西方利益，以色列總理內塔尼亞胡甚至要求內閣成員不得對埃及局勢作公開評論。但美國最終拋棄了穆巴拉克，為何以色列未能說服美國？

潘光：首先，穆巴拉克的去留歸根結底是埃及人民的選擇。至於外部力量，俄羅斯說了不算，中國說了不算，歐洲說了也不算，能發揮影響的只有美國。美國給了埃及大規模的軍援，而穆巴拉克的執政基礎主要來自軍方。再說美國在穆巴拉克去留問題上的態度，簡直讓人眼花繚亂。一開始副總統拜登說穆巴拉克「不是獨裁者」，暗示他不應下台；而國務卿希拉里則提出「有序交權」，實際上附和了穆巴拉克所說「現不下台，9月離職」的立場，但總統奧巴馬卻最後要求穆巴拉克的交權「現在開始」。

這一系列變化實際上反映了美國的一種矛盾，或者說無奈。美國曆來在價值觀和現實利益中或即或離，哪張牌有利就出哪張牌。就維護美國在中東的既得利益而言，以拜登、希拉里為代表的一些資深政治家表態體現了美國求穩的心態；然而對於曾在開羅講話中許諾要與穆斯林世界建立新開端的奧巴馬來說，如果忽略埃及人民的意願，既不利於自己創新者的形象，更傷害美國一貫宣揚的民主價值觀，因此拋棄穆巴拉克是一個不得已的選擇。以色列出於自身考慮不希望推翻穆巴拉克這很正常，但以色列的要求只有在符合美國整體利益時才會得到美國支持。

文匯報：以色列如此為穆巴拉克遊說，是否擔心「去穆」後帶來的變數？在美國的推動下，自1979年以色列與埃及簽訂和平協議以來，這兩個曾兵戎相見的國家30多年來一直保持關係穩定，一旦新人執掌開羅政權，是否會像媒體報道的那樣，對和平協議產生影響？有報道說，不少埃及公眾表示和平協議讓埃及人感到屈辱，因為協議明顯有利於以色列。

潘光：一個打了30多年交道的和平夥伴頃刻之間被迫下台，以色列肯定一時難以適應，必然對埃及今後的局勢發展感到憂慮。但據我從所接觸到的以色列官員和學者那裡了解，埃及國內政治變局不會影響中東地區的國際關係基本格局。他們認為，埃及新政府至少近期難以推翻埃以之間達成的和平協議，因為該協議不僅涉及埃及與以色列的雙邊關係，也關係到美國對該和平協議的擔保，實際上是中東和平與穩定的基礎。全面推翻埃以協議，就破壞了這個基礎，這不符合埃及自身的利益，而且在穆巴拉克下台後，埃及方面也明確表示將遵守協議。但是，埃及的事態的確增加了影響地區安全和穩定的不確定因素，因此以色列有深切的危機感。

最擔心「極端勢力」影響

文匯報：以色列最大的擔心是它稱之為極端主義的勢力嗎？

潘光：是這樣的。以色列官員和學者認為，儘管伊斯蘭極端勢力在此次政治變局中保持低調，但其發展態勢不容樂觀。以色列學者對其中的幾個重要組織或勢力進行了分析。

從實力和政治影響看，穆斯林兄弟會是一支比較強的力量。成立於埃及的穆斯林兄弟會創建之際十分激進，因長期被壓而逐漸採納溫和主張，為適應目前形勢正打算建立自己的政黨，是影響未來埃及政局的重要力量。需要指出，中東地區一些已經掌握政權或進入執政集團的政黨或組織，如巴勒斯坦的哈馬斯、土耳其的正義發展黨、蘇丹的全國大會黨等，均與穆斯林兄弟會有密切聯繫。

以沙烏地阿拉伯為主導的瓦哈比教派，則屬於伊斯蘭遜尼派的原教旨主義，對中東的遜尼派保守勢力以及阿富汗和巴基斯坦的塔利班具有極大的影響。不過，從這次中東「革命」來看，瓦哈比派的影響主要表現在宗教和思想層面上，在政治活動方面並不十分活躍。

以伊朗為代表的什葉派激進勢力，目前不但在伊朗大權在握，而且在敘利亞和伊拉克也已掌權，在黎巴嫩則通過真主黨擴大勢力，已具有舉足輕重的影響。不過，它們在遜尼派佔主導地位的國家仍難以「翻天」，這次巴林的事態發展便證明了這一點。

文匯報：如此說來，以色列是擔心穆巴拉克下台後，埃及有可能從一個遏制極端勢力的力量轉化為極端勢力本身，而這必將產生連鎖效應。我們知道，埃及政府一直對哈馬斯採取遏制立場，但如果極端勢力在即將到來的埃及大選中執政，哈馬斯是否會如虎添翼？

潘光：這樣的情況不會很快出現。以色列方面認為，穆斯林兄弟會雖然利用政治變局實現了從非法到合法的歷史性轉變，且幾乎可以贏得40%民眾的支持。但根據它這次溫和行事方式判斷，它將不會公開推出自己的候選人，而是爭取與其他黨派組織聯合執政，以逐步掌握實權，實現其改造埃及的最終目標。

在這次選舉中，現任阿盟秘書長穆薩、國際原子能機構前總幹事巴拉迪將是熱門人選。但辦事認理、有點書獃子氣的巴拉迪與西方國家之間分歧很深，而且在國內的支持者僅限於知識分子人群；至於擔任過前外長的穆薩雖然容易獲得西方認可，不過因為他支持在利比亞設禁飛區，民眾對其信任度可能有所下降。要而言之，不管誰當選，以色列更擔心的是極端勢力所形成的潛在威脅。比如說，與穆斯林兄弟會關係密切的正義發展黨執政土耳其之後，以色列雖然仍與土耳其保持正常關係，但認為伊斯蘭原教旨主義已在土耳其抬頭，對此非常不安。

美以關係不會受到影響

文匯報：美以這次在對待埃及變局問題上分歧明顯，這是否會影響兩國關係？

潘光：不會。據以方介紹，在這次變局中，美以實際上一直在聯手監控伊斯蘭極端勢力的動向。監控重點有四個：一是穆斯林兄弟會及其在各國的分支；二是基地組織及其分支；三是什葉派激進勢力，如巴林什葉派激進組織和黎巴嫩真主黨等；四是與基地組織理念相同的極端組織。他們認為，目前伊斯蘭激進勢力普遍出現了合法化、政黨化的發展傾向，將成為中東國家未來政治格局中的重要力量，對中東發展前景產生深遠影響。此外，美以還密切關注中東公眾輿論中有無反美和反以傾向，當政局動亂開始階段未出現反美和反以的口號還讓美以暗暗高興，認為這與以往中東大規模群眾示威有所不同。當然，阿拉伯公眾情緒在美國空襲利比亞之後發生逆轉。

文匯報：以色列方面如何看待美國對利比亞的空襲？確切地說，以色列認為美國為何要攻打卡扎菲？打了之後會產生何種政治後果？

潘光：以方分析認為，美國對利比亞實施軍事打擊，其主要目的在於拉攏與卡扎菲不和的阿拉伯國家，以此改善美國與伊斯蘭世界的關係，同時又可避免由於英法唱主角而被邊緣化。美國選擇利比亞下手，也是因為卡扎菲在地區和國際上樹敵較多，在阿拉伯世界處於較孤立的狀況。美以都認為，目前已是騎虎難下，必須推翻卡扎菲政權，如利比亞形勢逆轉，將對美國和西方的信譽造成惡劣影響。不過以色列方面又擔心，推翻卡扎菲可能對國際社會防止核擴散的努力造成不利影響。卡扎菲曾被西方樹為「棄核」的典範，他在放棄發展核武器後反而遭到西方的軍事打擊，這必然成為一個反面教材，使得伊朗和朝鮮更堅定發展核武器的決心。

以方也認為，美國雖然對巴林和葉門發生的流血事件公開表示遺憾，其實是在暗中支持兩國執政者，美國積極支持沙特出兵對付巴林反對派，主要是因為美國在巴林有軍事基地，而沙特是美國中東戰略的支柱，葉門則是美國在中東的重要反恐盟友，另一方面巴林的什葉派反對勢力又得到伊朗的支持。同時，美以也正在積極支持埃及的溫和派力量，並試圖與穆斯林兄弟會等建立溝通渠道，以確保對今後埃及政治發展具有的影響力，並防止埃以和平協議受到破壞。（記者 唐見端 陸益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