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倫雷乃的幾部短片—梵高,格爾尼卡,高更
阿倫雷乃的幾部短片—梵高,格爾尼卡,高更 小康街 一.梵高 這個二十來分鐘的記錄電影以梵高的繪畫作為唯一的直觀呈現,配著在安靜中孕育癲狂的現代音樂,解說員簡單敘述著梵高的生平:「身為傳教士的他,說教就不擅長,激動的性情使信徒害怕,作為對人的愛的表現法,因此開始了繪畫…………」 黑白的影像中,梵高所有畫作都在訴說,阿倫雷乃用電影鏡頭向梵高致敬,那彷彿是他的眼睛,我們又彷彿得已進入他的身體,我們跟隨著他一道觀看梵高的畫,我們湊近,我們退遠,我們盯著畫中人物的眼神,我們拋棄了以往的成見與驕橫,拋棄了構圖,觀念,色彩,源流,我們把這些生硬地割裂都統統拋棄。 於是,我們發現了訴說的繪畫,我們看見梵高最初的理想,那就是愛人,拯救苦難的靈魂,那是傳教士工作的延伸,在荷蘭鄉下的那些灰暗的風景畫,笨拙厚實的人,房子,而在風景裡面,在房子里,就是那幅「吃土豆的人」,那是一個充滿強烈的愛和同情的表現,昏暗的煤氣燈光下吃土豆的一家人,貧困和苦難渲染了整個空間,黑色的,濃重的線條開始出現在人物的臉上。「農鞋」,那是一雙充滿勞苦的艱辛留下深深痕迹的鞋子,它負載了人類的身體,那沉重的,在大地上勞作的身體。 在巴黎,新藝術之光照亮他的內心,唐吉老爹的畫店裡的浮世繪使他欣喜,在鏡頭裡,我們看到唐吉老爹那張善良的臉,慷慨的給予,作為向浮世繪,向唐吉老爹的致敬,梵高畫了平面的充滿色彩和線條的風景,並按照浮世繪的方法在畫作上面題了字,還有,出現在同時期畫作里的那些書,那些新科學,新的觀察方法,使大師從此奔上了自由之旅。 普羅旺斯。大師離開了蒙瑪特高地那些學習,討論,玩樂的日子,開始了鄉間工作,大自然展現了她殘酷的美麗,在春日的陽光中,蘋果花燦爛地開著,這個時期的梵高畫作,無疑是最為輝煌美麗甚至是壯觀的,梵高一日日在普羅旺斯耀眼的陽光下工作著,黃色佔據了整個畫幅,「黃房子」「向日葵」但是陰影仍然存在在自然里,這個時期的人物作品,眼神里已透出憂鬱瘋狂的光芒,雖然還是質樸的米勒式的理想的延伸,但是隱喻與直接的表現已經逐漸佔據了上風,「夜咖啡館「畫完後,他寫信給弟弟說「在這充滿了慾望的夜咖啡館裡,我用紅色和綠色象徵人類永恆的激情」。而物質感的厚重顏料堆在畫布上是否是對米勒的最後致敬? 鏡頭越來越多地投向了梵高自畫像中的眼神,一幅一幅,孤獨的眼神越來越痛苦沉鬱,在與高更一次衝突中,他割下了自己的耳朵,「割耳朵以後的自畫像」,他被送往了聖雷米精神病院,在黑白影像中,我更為清晰地看到了那些旋轉的,重複的,眩目的線條,而他從自己的病房的鐵窗看到外面開滿了花的春天,孤獨的人生只能用繪畫來救贖,此時的外部世界,都已經全然變形,「加歇醫生」他把加歇醫生的頭顱安放在深色的背景中,他說這樣使他頭看上去像夜空中的星星,此時的精神病醫生加歇,是否是他在瘋狂中又一朵向日葵?「聖雷米」「克羅齊平原」「星夜」,一股激流奔涌在畫布上的自然,他眼中的自然仍然無比美麗,但是這美麗和燦爛的自然也仍在時時拷問他孤獨的靈魂。 在阿爾或聖雷米的那些風景畫中,柏樹的主題代替了黃色的向日葵,那種如綠色火焰般盤旋而上的樹,梵高用顫動的短粗線條來表現它,阿倫雷乃的攝像機鏡頭從柏樹的根部向上移動,激動的情緒上升到了頂點,音樂也從平靜漸變為高亢,終於,在柏樹的頂部,那如大浪般涌動的天宇出現了,日月星辰,都陷入到了這種涌動中,我們知道,此時的一切,藍色的天空,平靜的夜,在風中搖曳的花朵,起伏的麥田,在他的眼中卻都如大浪奔涌而來,他在這種重壓下終於陷入了瘋狂。 「1890年7月27日,雖然確信是個榮光的日子,田野中,在畫架前,梵高用手槍打死了自己」解說員仍在敘述,畫面卻是最後的那幅「麥田上空的烏鴉」,鏡頭在這幅不詳和絕望的畫幅上來回移動,重壓在麥田上的深色壓抑的天空,天空上盤旋的那幾隻黑色的烏鴉,我彷彿聽見了象徵死亡的鳴叫,一聲槍響! 阿倫雷乃讓我又一次走近了梵高,在昏暗而令人失望的現實面前,我曾遠離了我的大師,也開始冒充一個假遁世者,但是這部黑白短片強迫我重回表現主義最初的真誠與訴說,我跟隨他的鏡頭看到畫面中那些必須要重新注視的部分,並且一起閃回,從一幅畫到另一幅畫,從一個局部擴大到整個畫幅,這些觀看是一種直接的言說,它的最後目的,使你不得不注視梵高那張有暗色羅紋背景的自畫像中的眼睛,我們透過這雙眼睛,卻仍然難以真正理解這顆孤獨而充滿激情的內心,但是我們將唱讚歌,我們永遠銘記這個愛藝術,愛自然,用良心說話的藝術大師。 二. 格爾尼卡 這是一部站在藝術與藝術家角度對戰爭暴行加以揭露的短片,用繪畫,雕塑,音樂,詩句穿起那個暴虐與死亡交替出現的事件。 「1937年4月26日,納粹黨的轟炸機空襲格爾尼卡,無辜平民被炸死……」,影片開頭,我們看見了格爾尼卡被炸成廢墟的照片,解說員沉痛地陳述事實,接著,畢加索的早期畫作出現了,那些沉浸在悲苦之中的流浪藝人,乞丐,馬戲團小丑,被稱為「藍色時期」的這些畫作中人物大多臉色蒼白,身體瘦弱,暗示了失去家園的那些永恆的流亡者,在影片中,此時的畫外,響起了一個女人的吟哦「燃燒的自然,黑暗的火燭……」 死亡的徵象出現在那些人臉上,由於黑白影像過濾了色彩,使我們更為關注畫作中那些哀傷憂鬱的面孔,馬戲團小丑在流浪之中,腳下的球暗示了不安和不穩固,背景中的風景貧瘠而荒涼,陰鬱的天空的色澤投射到人的臉上,父親帶著兒子,母親帶著女兒,前面是不可知的漫漫長途。 所有的報紙的巨大標題都指向了那個殘暴的事件:空襲,格爾尼卡!戰爭的信息出現在世界的各個角落,音樂急促毫無旋律可言,立體主義所代表的現代主義初期的徵象,難道就是世界的紛繁複雜?是戰爭?畢加索用報紙,非洲藝術,斷裂成碎片的城市生活拼貼了立體主義,而拼貼的局部,競赫然印著戰爭的噩耗,格爾尼卡!阿倫雷乃憤慨地呼叫。 此時報紙的頭版頭條與畢加索畫作中的臉交替出現,黑暗中一個炸彈像綻開了的邪惡的焰火,然後,黑暗籠罩了一切,我們只能在朦朧之中,又看見那些在黑暗之中掙扎的臉,那些在死亡的恐怖中掙扎和哀傷的臉,銀幕上不斷出現這些在黑暗之中的臉,家庭,人們只有在親人的懷抱中死去,又傳來轟炸機的鳴叫,驚恐的眼睛,畫外的女人吟道:「手持鐵棍的美男子們,航空兵投下炸彈,毀滅城市」 終於,畢加索的永恆之作,格爾尼卡出現了,首先就是那個在室內的白熾燈泡,慘白卻歇斯底里的光亮全然照不透室內壓抑的黑暗,唯一的出路就是牆壁上那個狹窄的窗洞,但是它不僅沒有帶來喘息的機會,卻更增添了黑暗和壓抑。 這時影片的畫面及其快速的閃回,就好像夜空之中的爆炸,瞬間照亮了人們驚恐的雙眼,格爾尼卡的局部出現在這種閃回里,扭動的四肢,掙扎的雙手,一個掉在地上的人頭,越過線條編織的人體,我們彷彿重回那個恐怖的爆炸瞬間,畫外:「人們在血海之中,動物也在血海中,厭惡武士的收穫,但是虐殺者無畏懼」。此時的格爾尼卡真正顯現原作中戰爭暴行的猙獰與血腥,牛的形體與人的混合,張開的嘴中有一個像尖刀般的舌頭,扭曲的巴洛克式的身體,嘶叫的馬,一個變形的母親抱著孩子的屍體呼號,一切都扭結在室內這個狹窄的空間里,在死亡的瞬間,哪裡有什麼和諧的順序與概念,哪裡有人,哪裡有動物。 「放出的屍臭鎮壓野獸,母親在講述孩子的死,火焰在燃燒,但是有一個夜晚,戰爭的夜晚,那個悲慘的姐姐,死去了女兒,狗也死去了女兒」畫外的女聲蒼涼悲痛,死亡過後,親人的哭泣聲傳來,母親看著自己孩子先於自己逝去,畫面中,出現了畢加索用線條勾勒的哭泣的女人,錯位的形體,臉上錯綜複雜的線條,尖刀般的肌肉,它們合力表現一個女人,一個生育者,一個母親痛徹心肺的哭泣,人類強烈的情感,戰爭所帶來的毀滅,痛苦與愛都在畫中人物的表情之中了。 「貧窮美麗的人們,在礦山,在原野,兄弟們,變成腐爛的肉,零散的屍骸,……你們被蟲蠶食,建立了我們的希望,格爾尼卡的廢墟上,格爾尼卡純潔的太陽下,男人回來了,抱住孩子,胸口來餵養小鳥,為了其他的人,唱起反叛的歌,成為愛的歌,抵抗暴虐的歌……格爾尼卡!」 影片的最後,是一切沉寂下來的雕塑,人躺在地上,肌肉,起伏的生命形體都消失不見,只有抽象的黑色雕塑上面那兩個空洞的眼睛,半隱於泥土之中,但是接著一個男人的雕塑站起來了,他深沉,粗糙,彷彿用泥土直接捏就,但是雙腿與雙臂粗壯有力,牢牢地站立在大地之上,懷裡抱著死去的孩子。 三.高更 與前兩部短片的激情四溢相比,這部片子是蒼涼沉鬱的,解說也換成了一個蒼老的聲音,他敘述了這個前證券經紀人一意孤行的生命旅程,拋棄了妻兒老小,拋棄了中產階級生活,走向了他的塔希提。 阿倫雷乃簡潔完整的向我們講述了高更的一生,仍然是用他所有的畫作來講述,不摻雜半點雜質,從高更作為一個「業餘畫家」開始(傳說由於馬奈偶然誇獎了他這個時期的某一幅畫,從而使他走向藝術家生涯的),中產階級閑適生活的調味品,風景畫中的碼頭,樹,房子,人物畫中獃滯的雙眼,學識告訴我,這個時期的高更繪畫,受了印象主義的影響,但是隨著電影鏡頭一點點轉移或凝視,風景里一絲陰鬱出現了,總有那麼些不尋常,似乎有個幽靈已經徘徊在他的畫作里了,甜蜜的陽光照不到密林的深處,建築物的背面,高更敏感地看到了這些不安但卻深遠的因素,因此他不能在重複證券經紀人的習慣生活。 畫外解說引述高更的自述:「從現在開始,不介意貧窮,拋棄家庭,拋棄財富,拋棄習慣…………」 高更的妻子曾在信中說:「每當我想起他極端的自私,我就憎恨他……」,這裡我不想為藝術家辯護,我不置可否,但是高更真的就那麼遊盪在了巴黎,同時期,梵高,塞尚這三位現代藝術的巨匠都聚集到了哪裡,當時這夥人卻窮困潦倒,成了名的印象主義畫家畢沙羅曾經十分信任高更,希望他能成為一位真正的「印象主義」畫家,但是高更走了另外一條不同的路,這使畢沙羅十分失望,連塞尚也覺得「高更不是個藝術家,他只弄了些中國玩意兒」,現代主義的派別分野從這裡開始。 高更在自述里說:「誰也別想打敗我………,自我犧牲是必要的……」的確,高更在這個時期的畫作中,常出現受難基督的形象,在提名為「黃色基督」的畫中,高更在前景挑釁地看著世人,在他的後面就是釘在十字架上的基督形象,畫家自比基督,驚世駭俗!「雅戈與天使的搏鬥」「哀悼基督」等畫已經清晰地看出象徵主義的手法,畫家彷彿縹緲在人世之上,用自我犧牲來做一個藝術的受難基督。 「高更先生早上好」一畫中,高更帶著軟帽,脖子縮在大衣斗篷里,眼睛微閉著,一個女人在柵欄外面跟他打招呼,電影鏡頭一次次投向了這幅畫中高更,他怕冷似地緊鎖著脖子,仍然孤傲的臉,但是那上面分明對現實已經厭倦和疲憊! 他去了大洋州的一個小島——塔希提,也是隨波逐流到那裡的,那個熱帶島嶼上甚至都不用穿衣服,伸手就可以摘到樹上的果實,高更興緻勃勃地拿起了畫筆。 在塔希提島上的畫充滿了肉慾色彩,無度地揮霍熱帶島嶼所感受到的風情畫面,他把自己的象徵主義手法灌注到了熱帶風物中,使水果都充滿肉慾的,和享樂的色彩,無窮無盡的植物出現在他的畫面上,接著,是女人,裸體的塔希提女人。高更這個來自文明世界的野蠻人終於找到了自己的塔希提。 女人們永遠都處在在風景之中,這個時期畫作中的人和環境是和諧的,共處一體,繁複的植物,動物,人,熱帶掛毯上的圖案,這個在大洋州上的小伊甸園。似乎整個畫面都可以聞到芬芳的氣息,肉體,水果,植物。 但是,幽靈仍徘徊在畫面里,從沒離去過,掛毯上的圖案是暗示不詳的符號,處在暗部的女巫的臉,眼睛,一雙雙眼睛全都有神秘的恐怖,疾病是悲劇的隱喻,受難的基督終於要被釘上十字架,「我們是誰,我們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是他最後一幅大型創作,正中一個裸體女人正在摘樹上的果實,旁邊就是一座可怕的巫術雕像,所有的女人,或躺或坐,年輕的,衰老的,這裡面有太多漂流後的追問,關於終極問題的追問,人類的未來,文明去向? 高更死在了塔希提,臨終前的一幅畫,他遙想巴黎的冬天,落雪的風景,未完成! 阿倫雷內讓我看到了那個時代是怎樣做紀錄片的,或者說是怎樣看待藝術的,高更與梵高兩位大師短促的藝術生涯(梵高開槍打死自己時,37歲,六年的創作時間,)大量的作品,開宗創派,阿倫雷乃用自己的攝影機鏡頭在他們的畫面上停留,一點點細緻的探尋,並未摻雜一點其它的雜質,大師們也的確擔當得起如此的注視與探尋,而我們的時代,名人軼事和符號重複充斥了世界,耽於享樂的背後是乏味的重複,原則與自律讓位於市場的需要,我們只看見所謂逍遙的嘴臉不斷出現,「業餘畫家」(葉永青語)成了自我標榜的帽子。但是你們總在辦派對,我們也可以認為那僅僅是吃喝玩樂,央視十套《人物》欄目是這個時代精英傳媒的經典樣式,朋友圈子分別敘述這個人的特點,玩法,喝得臉通紅,唾沫星子四濺,我不信任這樣的「人物紀錄」,我認為它掩蓋了藝術的貧乏和製作人知識儲備的不足。
每當我向不知梵高其人其畫的人們介紹梵高時,往往自己先就激動,卻找不到確切的語言來表達我的感受。以李白比其狂放不適合。以玄奘比其信念不恰當。以李賀或王勃比其短命才華不一樣。我童年看到飛蛾撲火被焚時,留下了深刻的難以磨滅的印象,梵高,他撲向太陽,被太陽熔化了! 先看其畫,唐吉老父像畫的是鬍髭拉茬的的洋人,但我於此感到的卻是故鄉農村中父老大伯一樣可親的性格,那雙勞動的粗壯大手曾摸過我們的小腦袋,他決不會因你弄髒了他粗糙的舊外套或新草帽而生氣。醫生迦歇,是他守護了可憐的梵高短促生命中最後的日子;他瘦削,顯得有些勞累憔悴,這位熱愛印象派繪畫的醫生是平民階層中辛苦的勤務員,梵高筆下的迦歇,是耶穌!郵遞員露林是梵高的知己,在阿爾的小酒店裡他們促膝談心直至深夜,梵高一幅又一幅地畫他的肖像,他總是高昂著頭,帽箍上奪目的"郵差"一樣一絲不苟,他為自己奔走在小城市裡給人們傳送音信的職是感到崇高。露林的妻子是保姆,梵至少畫了她五幅肖像,幾幅都以美麗的花朵圍繞這位樸素的婦女,她不正處於人類幼苗的花朵之間嗎!他一系列的自畫像則等讀完他的生命史後由讀者自己去辨認吧! 梵高是以絢爛的色彩、奔放的筆觸表達狂熱的感情而為人們熟知的。但他不同於印象派。印象派捕捉對象外表的美,梵高愛的是對象的本質,猶如對象的情人,他力圖滲入對象的內部而佔有其全部。印象派愛光,梵高愛的不是光,而是發光的太陽。他熱愛色彩,分析色彩,他曾從一位老樂師學鋼琴,想找出色彩的音樂,他追求用色彩的獨特效果表現狂熱的內心感情,用白熱化的明亮色彩表現引人墮落的夜咖啡店的黑暗景象。我從青少年學畫時期起,一見梵高的作品便傾心,此後一直熱愛他,到今天的這種熱愛感情無絲毫衰退。我想這吸引力除了來自其繪畫本身的美以外,更多的是由於他火熱的心與對象結成了不可分割的整體,他的作品能打動人的心靈。形式美和意境美在梵高作品裡得到了自然的、自由的和高度的結合,在人像中如此,在風景、靜物中也如此。古今中外有千千萬萬畫家,當他們的心靈已枯竭時,他們的手仍在繼續作畫。言之無情的乏味的圖畫汁牛充棟;但梵高的作品幾乎每一幅都露了作者的心臟在跳動。 梵高不倦地畫向日葵。當他說:"黃色何其美!"這不僅僅是畫家感覺的反應,其間包含著宗教信仰的感情。對於他,黃色是太陽之光,光和熱的象徵。他眼裡的向日葵不是尋常的花朵,當我第一次見到他的向日葵時,我立即感到自己是多麼渺小,我在瞻仰一群精力充沛,品格高尚,不修邊幅,胸中懷有鬱勃之氣的勞苦人民肖像!米開朗基羅的摩西像一經被誰見過,它的形象便永遠留在誰的記憶里,看過梵高的《向日葵》的人們,他們的深刻感覺永遠不會被世間無數向日葵所混淆、沖淡!一把粗木椅子,坐墊是草扎的,屋裡雖簡陋,椅腿卻可舒暢地伸展,那是爺爺坐過的吧!或者它就是老爺爺!椅上一隻煙斗透露了咱們家生活的許多側面!椅腿椅背是平凡的橫與直的結構,草墊也是直線向心的線組織。你再觀察吧,那樸素色彩間卻變化多端,甚至可說是華麗動人!凡是體驗過、留意過苦難生活、純樸生活的人們,看到這畫當會感到分外親切,它令人戀念,落淚! 梵高熱愛土地,他的大師風景畫不是景緻,不是旅行遊記,是人們生活在其間的大地,是孕育生命的空間.,是母親!他給弟弟提奧的信寫道:"……如果要生長,必須埋到土地里去。我告訴你,將你種到德朗特的土地里去,你將於此發芽,別在人行道上枯萎了。你將會對我說,有在城市中生長的草木,但你是麥子,你的位置是在麥田裡……"他畫鋪滿莊稼的田野、枝葉繁茂的果園、赤日當空下大地的熱浪、風中的飛鳥……,他的畫面所有的用筆都有運動傾向,表示一切生命都在滾動,從天際的雲到田壟的溝,從人家到籬笆,從麥穗到野花,都互相在呼喚,在招手,甚至天在轉,地在搖,都緣畫家的心在燃燒。 梵高几乎不用平塗手法。他的人像的背景即使是一片單純的色調,也憑其強烈韻律感的筆觸推進變化極微妙的色彩組成。就像是流水的河面,其間還有暗流和游渦。人們經常被他的畫意帶進繁星閃爍的天空、瀑布奔騰的山谷……他不用純灰色,但他的鮮明色彩並不艷,是含灰性質的、沉著的。他的畫面往往通體透明無渣滓,如用銀光閃閃的色彩所畫的西萊尼飯店,明度和色相的掌握十分嚴謹,深色和重色的運用可說惜墨如金。他善於在極複雜極豐富的色塊、色線和色點的交響樂中托出對象單純的本質神貌。 無數傑出的畫家令我敬佩,如周方、郭熙、吳鎮、仇英、提香、柯羅、馬奈、塞尚……我愛他們的作品,但並無太多要求去調查他們繪畫以外的事。可是對另外一批畫家,如老蓮、石濤、八大、波提切利、德拉克羅瓦、梵高……我總懷著強烈的慾望想了解他們的血肉生活,鑽入他們的內心去,特別是對梵高,我願聽到他每天的呼吸! 溫桑·梵高1853年3月30日誕生於荷蘭格魯脫·尚特脫。那裡天空低沉,平原上布著筆直的運河。他的家是鄉村裡一座有許多窗戶的古老房子。父親是牧師,家庭經濟並不寬裕。少年溫桑並不循規蹈矩,氣質與周圍的人不同,顯得孤立。唯一與他感情融洽的是弟弟提奧。他不漂亮,當地人們老用好奇的眼光盯他,他迴避。他的妹妹描述道:"他並不修長,偏橫寬,因常低頭的壞習慣而背微駝,棕紅的頭髮剪得短短地,草帽遮著有些奇異的臉。這不是青年人的臉,額上各現皺紋,總是沉思而鎖眉,深深的小眼睛似乎時藍時綠。內心不易被信識,外表又不可愛,有幾分像怪人。" 他父母為這性格孤僻的長子的前途預感到憂慮。由叔父介紹,梵高被安頓到巴黎畫商古比在海牙開設的分店中。商品是巴黎沙龍口味的油畫及一些石版畫,他包裝和拆開畫和書手腳很靈巧,出色地工作了三年。後來他被派到倫敦分店,利用周末也作畫消遣,他那時喜歡的作品大都是由於畫的主題,滿足於一些圖像,而自己的藝術靈感尚在沉睡中。他愛上了房東寡婦的女兒,人家捉弄他,最後才告訴他,她早已訂婚了。(具體的戀愛過程恐怕誰也說不清楚,所以不要輕信任何一種說法-館長注)他因而神經衰弱,在倫敦被辭退。靠朋友幫助,總算又在巴黎總店找到了工作。他批評主顧選畫的眼光和口味,主顧可不原應諒這荷蘭鄉下人的勸告。他並說:"商業是有組織的偷竊。"老闆們很憤怒。此後他來往於巴黎、倫敦之間,職業使他厭倦,巴黎使他不感興趣,他讀聖經,徹底脫離了古比畫店,其時二十三歲。 他到倫郭教法文,二十來個學生大都是營養不良面色蒼白的兒童,窮苦的家長又都交不起學費。他改而從事宣道的職業,感到最迫切的事是寬慰世上受苦的人們,他決心要當牧師了。於是必須研究大學課程,首先要補文化基礎課,他寄住到阿姆斯特丹當海軍上將的叔父家裡,頑強地鑽研了十四個月。終於為學不成希臘文而失望,放棄了考試,決心以自己的方式傳道。他離開阿姆斯特丹,到布魯塞爾的福音學校。經三個月,人們不能給他明確的任務,但同意他可以自由身份冒著危險去礦區講演。他在蒙斯一帶的礦區工作了六個月;仿照最早基督徒的生活,將自己所有的一切分給窮苦的人們,自己只穿一件舊軍裝外衣,襯衣是自己用包裹布做的,鞋呢?腳本身就是鞋。住處是個窩,直接睡在地上。他看護從礦里回來的工人,他們在地下勞動了十二小時後精疲力竭,或帶著爆炸的傷殘。他參與斑疹傷寒傳染病院的工作。他宣教,但缺乏口才。他瘦下去,朋友趕來安慰他,安排他住到一家麵包店裡。委以宗教任務的上司被他那種過度的熱忱嚇怕了,找個借口撤了他的職。 他宣稱:"基督是最最偉大的藝術家。"他開始繪畫,作了大量水彩和素描,都是礦工生活。宗教傾向和藝術傾向間展開了難以協調的鬥爭,經過多少波濤的翻騰,後者終於獲勝了!他再度回到已移居艾登的父親家,但接著又返回礦區去,赤腳流血,奔走在大路的贖罪者與流浪者之間,露宿於星星之下,遭受"絕望"的蹂躪! 梵高已二十八歲,他到布魯塞爾和海牙研博物館裡去看大師們的作品。使他感興趣的不再是宗教的或傳說故事的圖畫,他在倫勃朗的作品前停留很久很久,他奔向了藝術大道。然而不幸的情網又兩次摧毀了他的安寧,一次是由於在父母家遇到了一位表姐;另一次,1882年初,他收留了一位被窮困損傷了道德和肉體的婦人及其孩子,和她一起生活了十八個月。梵高用她當模特,她飽酒,抽雪茄,而他自己卻常挨餓。一幅素描,畫她絕望地蹲著,乳房萎垂。梵高在上面寫了米歇勒(1798--1874年,法歷史學家和文學家)的一句話: "世間如何只有一個被遺棄的婦人!" 梵高終於不停地繪畫了,他用陰暗不透明色彩畫深遠的天空,遼闊的土地,故鄉低矮的房,當時杜米埃對他起了極大的影響,因後者幽暗的低音調及所刻畫的人與社會的面貌對他是親切的。《吃土豆的人們便》是此時期的代表作。此後他以巨人的步伐高速前進,他只有六年可活了!他進了比利時的盎凡爾斯美術學院,顏料在他畫布上泛濫,直流到地上。教授吃驚地問:"你是誰?"他對著吼起來:"荷蘭人溫桑!"他即時被降到了素描班。他愛上了魯本斯的畫和日本浮世繪,在這樣的影響下,解放了的陰暗色調,他的調色板亮起來了。也由於研究了日本的線描富岳百圖,他的線條也更準確、有力、風格化了。 他很快就不滿足於盎凡爾斯了,1886年他決定到巴黎與弟弟提奧一同生活。以前他幾乎只知道荷蘭大師,至於法國畫家,只知米勒、杜米埃、巴比松派及蒙底塞利,現在他看德拉克羅瓦,看印象派繪畫,並直接認識了洛特來克、畢沙羅、塞尚、雷諾阿、西斯萊及西涅克等新人,他受到了光、色和新技法的啟示,修拉特別對他有影響。他用新眼光觀察了。他很快離開了谷蒙的工作室,到大街上作畫,到巴黎。巴黎解放了他的官感情慾,是《輪轉中的囚徒》一畫喚起他往日的情思。 然而他決定要離開巴黎了!經濟的原因之外,他主要不能停留在印派畫家們所追求的事物表面上,他不陶醉於光的幻變,他要投奔太陽。一天,在提奧桌上寫下了惜別之言後,西方的夸父上路了! 1888年,梵高到了阿爾,在一家小旅店裡租了一間房,下面是咖啡店。這裡我們是熟悉的:狹的床和兩把草椅、咖啡店的球台和懸掛著三隻太陽似的燈。他整日無休止地畫起來:床與街道、公園、落日、火車在遠景中穿行田野、花朵齊放的庭院、罐中的自畫像……他畫,畫,多少不朽的作品在這短短的歲月源源誕生了!是可歌可泣的心靈的結晶,絕非尋常的圖畫! 他讚美南國的阿爾:"呵!盛夏美麗的太陽!它敲打著腦袋定將令人發瘋。"他用黃色塗滿牆壁,飾以六幅向日葵,他想在此創建"友人之家"。邀請畫家們來共同創作。但應邀前來的只高更一人。他倆熱烈討論藝術問題,高更高傲的訓人口吻使梵高不能容忍,梵高將一隻玻璃杯扔向高更的腦袋,第二天又用剃刀威脅他。結果梵高割下了自己的一隻耳朵。高更急匆匆離開了阿爾,梵高進了瘋人院。包著耳朵的自畫像、病院室內等奇異美麗的作品誕生了!他的病情時好時壞,不穩定,便又轉到數里以外的聖·來米的瘋人收容所。在這裡他畫周圍的一切:房屋與院、橄欖和杉樹、醫生和園丁……熟透了的作品,像鮮血,隨著急迫的呼吸,從割裂了的血管中陣陣噴射出來! 終於,《法蘭西水星報》發表了一篇頗理解他繪畫的文章。而且提奧報告了一個難以相信的消息:梵高的一幅畫賣掉了。 瘋病又幾次發作,他吞食顏料。提奧安排他到離巴黎不遠的蘆弗爾·庶·奧瓦士去請迦歇醫生治療。在這位好醫生的友誼、愛護和關照中,他傾吐了最後一批作品:《奧瓦士兩岸》、《廣闊的麥田》、 《麥田裡的烏鴉》、《出名的小市政府》、二幅《迦歇像》、《在彈鋼琴的迦歇小姐》…… 1890年7月27日,他藉口打烏鴉借了手槍,到田野靠在一棵樹榦上將子彈射入了自己的胸膛,7月29日日出之前,他死了。他對提奧說的最後一句話是:苦難永不會終結。 文章摘自:《吳冠中談梵谷》--------------有人寫梵谷說:梵谷因為總畫不好自己的耳朵,所以把他割了。笑死bipolar and creativ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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