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教育，重在賦權

北京林業大學性與性別研究所所長方剛談青少年的性教育

[方剛]:各位網友，大家好，很高興有這樣一個時間來交流性教育的話題。各位無論關於性教育的任何疑問和困惑，都可以在這個時間裡面提出來，我會儘可能地給大家回復，包括關於孩子的性教育的問題，也包括你對於性教育的一些理解和其他的一些相關的話題。[13:45]

[網友土豆派]:您在淮南的「性教育夏令營」很成功。其實在2006年，首都師範大學張玫玫教授也策划了「性教育夏令營」，但最終宣告失敗。 2009年，上海舉辦了 「兒童性教育啟蒙班」的夏令營，引起不小的爭議，家長對此持保守態度。相比前人，您覺得您的「性教育夏令營」成功的關鍵在哪？最大的特色是什麼？為什麼選了初中生？[13:47]

[方剛]:像張教授當時想做夏令營的一個考慮也是為了直接為青少年提供服務，我做夏令營也是這個考慮，其實我們主要的工作是做學校性教育的推動，但是，在這樣一個推動過程中就會遇到很多困難，許多學校不太敢做性教育，會有種種的顧慮，所以我們就想，一方面學校不敢做，不願意做，另一方面，青少年，包括他們的家長，又有這樣非常大的需求，所以，我們就可以想到，通過夏令營這種方式來滿足青少年的需求。當年張教授做的夏令營也是很困難的，但是她後來也是辦了起來，和我們淮南這一次有一點點相似之處。張玫玫老師那一次，很多的學生是通過親戚、朋友、同事的孩子，滾雪球的方式來的，我們這次淮南也有相似之處，起先是一個家長，他非常想讓他的孩子接受性教育，因為他的孩子今年要上初一了，而他在小學六年級的時候班裡面有一個女生，所謂的班花，很多男生都追求這個女孩子，但是，這個女孩子都沒有看上那些男生，唯獨看上他的兒子了，結果一下子他的兒子學習成績期末考試由全班十幾名變成了第一名，這就是愛情的力量，一方面開心，一方面想壞了，如果有一天，那個班花不愛我的兒子了，要和我兒子分手，怎麼辦？我的兒子是不是學習又下來了，所以他特別想讓他的孩子接受性教育，所以他要求我去淮南做這樣個性教育的夏令營。他的周圍也有一些同事、好朋友，他們的孩子都是中學生、初中生或者小學五六年級的情況，所以，他們其實也是用這樣朋友、同事滾雪球的方式。之所以能夠成功，我覺得一方面都是這樣滾雪球的方式來的，另一方面說明了一個背景，其實我們現在很多家長對於性教育的意義、性教育的重要性還缺少充分的認識，所以，在張玫玫老師的那次招生的時候不是很順利，我這次如果是對外招生，也不會很順利。同時，原本內蒙古有一個機構，他們也想辦這樣的性教育夏令營，他們發出去兩千張左右的宣傳單給中學生的家長，但是，都沒有得到充分的回應，報名的很少，所以，這個班沒有開成。

為什麼選擇初中生辦夏令營？因為我的想法是初中生的家長似乎更容易接受性教育夏令營這樣一種活動。因為小學生很多家長會覺得我的孩子還太小，到了高中生，可能家長想讓孩子來，可能孩子不願意來，初中生，我覺得也許他們的父母更覺得自己的孩子有必要接受性教育，所以選擇了這樣一個年齡段。但是實際上效果也不是很理想，包括內蒙的夏令營的情況也可以看得出來。但是回過頭來說，也有一些家長，他們非常渴望讓自己的孩子參加這樣的夏令營，包括人民網記者報道出來之後，我就收到過三個家長的來信，他們說下次在哪裡辦，我想讓我的孩子上這樣的夏令營，我就把相關的信息，八月份還有一些地方，比如淮南、濟南，他們還想辦，我把相關的信息給他們。也有一些家長有這樣的意識，有這樣的概念，包括一個家長看了人民網報道之後來信說，他特別高興，覺得這樣的方式特別好。但是現在總體來講，我覺得，有這樣意識的家長還是少數，可能和他們對於性教育的理解的偏差有關係。[13:52]

[網友當夏當下]:男大學生的性教育，做家長的該提醒什麼？怎麼提醒效果好？[13:57]

[方剛]:其實從性教育的角度來講，我們會強調說性教育從出生那一天就開始，家庭的性教育從出生就開始了。有的人說剛出生怎麼進行性教育，其實在小孩子一般幾個月的時候開始普遍有自慰的現象，家長如何對待嬰幼兒的自慰，這就表現為你的性教育態度。學校的性教育，我們會主張，從一開始歸為學校體制，幼兒園就有一個學校教育體制，一直到大學都應該有性教育內容。當然不同的階段，性教育內容肯定會不一樣的。比如說，一個理想的狀態是其實我們在高中階段結束之前，我們的性教育就應該很充分了，像在西方許多國家，做性教育比較好的國家，比如說瑞典、英國等歐洲國家是全世界做性教育最好的地區，那個時候學校的性教育體系裡面已經不再有大學了，因為前面都做完了。而大學可能會有各種各樣的課程，這些課程其實就有一些性教育的理念在裡面，比如說社會性別的課程，一般西方大學當中一個非常重要的課程，這裡面就有性別平等，這也屬於我們性教育內容。在中國有點不一樣，因為小學、中學做得很少，所以我們大學的性教育還是蠻需要的。

以我自己在大學做性教育為例，我在大學開的課都是和性有關的課。我會覺得，不同階段有不同的性教育內容，比如小學階段主要講認識身體，認識生命的起源，性的自我保護，各種青春期來臨之前的準備等等，而到了中學階段，我們會講和青春期有關的情感和性，內容也會很大，當然也會包括社會性別平等這些東西，人際交往、親密關係，都在中學階段都會涉及。到了大學階段，我自己的性教育，其實更多的是啟發學生從一個更深入的層次來理解和人類性別有關的事物。因為簡單的生理知識，包括一些性病的預防，關於生命、性行為，這些知識其實我們的學生很多都從互聯網等等方面得到了。當然，從網路上得到的性的知識，許多時候是不全面的，甚至有錯誤的。所以，我們不主張是那樣的一種網路上的性教育，在性教育界被歸為社會性教育，包括互聯網、媒體，這都叫社會性教育，但是中國現在社會性教育體系不太完善。在大學階段，以我自己為例，主要從性的人權，社會性別的平等、多元的性的尊重的角度來談。

[13:57]

[網友時間可以]:您認為現在多數家長信奉的性教育其實是「守貞教育」，而您致力於推廣「賦權型性教育」，可以談談「賦權型教育」的具體內容和實施的可行性嗎？有專家指出小學四年級就應該進行性教育，您覺得呢？[14:04]

[方剛]:剛才我們提到了性教育其實從出生就開始了，學校性教育從幼兒園就開始了，當然不同階段，性教育的內容、方法都會不一樣。在國際性教育界，圍繞性教育是存在不同理念的爭論的，也是存在不同價值觀的。基本上來看，現在國際上有三種主要的性教育模式，一種模式，我們稱之為守貞教育，這種性教育模式的目標是要讓青少年不發生性行為，至少不發生婚外的性行為，他的所有的性教育內容、方法都是圍繞這個目標進行的。為了實現這個目標，所以，他在性教育的時候，幾乎不去講什麼是性，也更不會去講性的正面的價值和意義，他只講性可能給我們帶來的傷害。比如說，有了性行為就會得性病、艾滋病、懷孕、墮胎，女孩子有了婚前性行為，你未來的男朋友、老公就會看不起你、不要你等等，我們稱之為守貞教育。守貞教育是臭名昭著的，比較被批判的，但是，很多中國家長因為對於性教育的了解有偏頗，他們只看到了守貞教育，讓孩子不要發生婚前性行為，這好，他就看到了這樣一點，然後他就特別高興的、積極的去做守貞教育，但是他忽略了守貞教育可能帶來的許多負面的效果，比如實際上性知識的欠缺，因為他完全不講性知識，只講避免，如果有了性就會懷孕、墮胎、艾滋病。第二，他實際上是一個性的污名化的教育，是性的羞恥的教育，甚至是關於性的恐懼的教育，這將嚴重地影響到青少年未來親密關係的建立。第三，他是一個社會性別不平等的教育，因為這裡面明顯有對女性的歧視。第四，這是一個嚴厲禁止的教育，禁止你做的教育，而這種教育模式實際上使青少年不再信任家長、老師，他們可能仍然會去做，但是，與此同時，他不懂得如何對自己和對他人負責任的地做。在西方以往的實踐當中，比如說美國、日本等許多國家，都曾經用守貞教育這種模式來進行性教育，結果卻背道而馳。比如說接受這種性教育模式的青少年更早發生性行為，發生性行為的時候不適用安全套等安全的性行為方式，更多的懷孕、多墮胎、性病、艾滋病。因為這種性教育理念本身就建立在不尊重青少年基礎上的，所以，簡單地禁止、恐嚇與懲罰完全不可能達到我們要的保護青少年的效果，其實家長想要的就是讓我的孩子健康、快樂地成長，而靠簡單的守貞教育是達不到這個效果的，表面上看可以，我不要你做，但是，如果什麼事情我們對青少年說你不要做，他真的不做，那不就簡單了嗎？那也不是人類社會了。青少年的成長很複雜，所以守貞教育是失敗的。這是我們對比守貞教育。

國際上另外兩個性教育流派，一個是安全性教育，它的目標是讓青少年安全。還有一個是整合型性教育。整合型性教育的目標是把性教育作為青少年人格成長當中的一個環節，它表面上是在談性，實際上是在談你的責任、安全，對自己和對他人負責，它是一個人格成長重要的一環。它把性教育視作人生教育的一部分。所以整合型性教育是目前世界衛生組織和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比較推崇的一種性教育模式。我自己提出了一個賦權型性教育，其實是在整合型性教育模式之下的，賦權型是賦予青少年權利。有家長一聽就很害怕，你要給他們權利，那不亂了嗎？他們都去做什麼我們不知道他們可能傷害自己，我們說家長理解錯了，我們說的賦權，就是要讓青少年有能夠做出對自己和他人負責任的選擇的能力，我們培養他的能力。對自己和他人負責任的選擇能力為什麼說它非常重要？其實不僅僅在性教育領域重要，在性的領域可以有這樣的能力，在其他的領域也會有這樣的能力，這就實現了整合型性教育的目標，就是把性教育作為整個人格成長、人生成長一個重要的環節。就是要青少年成長，一句話落實在成長上。這是我們可以說的一個關鍵詞。 當然，能力的獲得不是一個非常簡單的事情，需要大量的專業的努力，幸好我們在過去將近一個世紀的時間裡，全世界已經在性教育領域做了很多的努力，我們說做性教育比較早的是北歐這些國家，它是上世紀二三十年代就開始做學校性教育，所以將近一個世紀過來了。我想說的是，整合型性教育目標是要讓青少年成長，當他成長之後你就可以稍微放心讓他們自己去選擇。因為我們家長很多有一個錯誤，我總想管著我的孩子，他兩三歲、三四歲，我管著他，十五六歲我還管著他，甚至到二十幾歲我還管著他，唯一不敢給孩子自己決定的權利和能力，這是一個蠻可怕的事情，而且有一天你一定會發現你管不住，比如很多家長說，我的孩子特別單純，我的孩子什麼都不懂性，根本不知道性怎麼回事，也不會有性的行為、性的好奇，其實很多的孩子都已經墮過胎了，只不過家長不知道。像我們在全國各地都接連發生這樣的事情，不是一兩起，是每年都有許多許多起，可能別人不知道，我們做性教育的才知道，中學女生在衛生間生孩子，每年每個城市都有很多起，可是這些家長都以為自己的孩子完全不懂性，這就是我們說的守貞教育的結果，一定是這樣的。我們整合型性教育的結果一定不會讓青少年作出傷害自己行為的選擇。這是一個重要的理念。[14:08]

[網友沒有泡泡的汽水]:在夏令營中講留守兒童性侵案件時，您提到要讓孩子面對現實的「另一面」，稱「報警有時候不能解決所有的問題」。7月25日，廣州一名12歲的留守少女懷孕7個月卻對自己懷孕毫無知覺，最後被迫引流，父母怕丟臉不敢深究不報警，對此您怎麼看？就這樣讓犯罪嫌疑人逍遙法外嗎？未成年人該如何保護自身？家長又應該怎麼做？[14:15]

[方剛]:有幾個不同層次的問題，如果是一個被性騷擾、性侵犯的，當然應該要實施者受到法律的追究，看你如何處理這個問題，是否能夠處理得很好。因為我們在很多性教育實踐當中，家長遇到自己的孩子被性侵犯的時候，他的處理方式是對孩子更大的傷害，二次傷害。所以，我覺得，這是兩個層次，一個是一定要對犯法者、性騷擾、性侵犯者制裁，並且可以警示其他人，還有一個是家長怎麼處理。

舉幾個例子分享一下。比如北京曾經有一所小學，是我接觸過的一個實例，一個小學四年級的女生，放學的時候被兩個男生攔住了，說你脫掉褲子，給我們看一看，才可以回家，如果你不脫褲子給我們看，你就不可以回家。這個女生沒辦法，就脫了褲子給兩個男生看了。但是，回到家之後，告訴父母，父母當然就非常氣憤，我們能夠理解父母的這樣一種心裡感受。但是父母后面的做法我個人會覺得給孩子帶來了更深的傷害。轉天，父母就找到學校，要求開除兩個男生，處分兩個男生，要求男生的家長賠錢，賠幾十萬塊錢，但是這些目標都沒有達到的時候，他們就讓孩子不要去上學了，在家裡寫投訴信等等。所以，這個事情我覺得是對這個女孩子的更深的一次二次傷害。

還有一個也是我接觸過的實例，也是北京一個名校的女大學生，她本來很開心、很快樂地生活著，並且在大三的時候也談戀愛了，當她的媽媽知道她談戀愛的時候，就告訴女兒說，你要去做處女膜修補術，女孩說為什麼？她說你忘了嗎？你5歲的時候被一個18歲的男生誘姦吧，女孩子都不懂，不知道，這其實是性交，而且不適合她的年齡做的，她都不知道，這也從一個側面看出來我們性教育的缺失，也說明我們性教育為什麼越早越好。但是，這個5歲的女生對於性交的理解和我們成人理解並不一樣，她回憶起來的時候，跟我講，那件事情她也覺得是受傷害的，但是，就彷彿是我吃的冰棒被一個大哥哥搶走了，或者我喜歡的玩具被一個隔壁的淘氣的男生一腳踩壞了，我們不同年齡對於性的理解不一樣，有的人覺得這件事情很嚴重，有人覺得並不嚴重，但是當這個女孩子在大三談戀愛的時候，她的母親不斷地誇張對她的傷害，所以那個女孩子最後看不過她的母親的壓力，去做了處女膜修補術，她對我講，當她躺在手術台上做手術的時候，她自己淚流滿面，5歲被誘姦的時候，以及後來這麼長時間成長回憶起來都沒有覺得那麼嚴重，但是這一次她覺得媽媽對她的傷害是很嚴重，我們說這是一個二次傷害， 會主張面對受到性騷擾、性侵犯的青少年，不要對他們強化這件事情對你產生多麼嚴重的傷害，不是這樣的，而是要告訴這些青少年說，你依然是純潔的，依然是美好的，你沒有任何過錯，你仍然是你，你沒有任何錯。我們要反覆對孩子強調這一點，這件事情沒有什麼了不起，你仍然可以像原來一樣有你幸福、快樂的人生情感生活、性等等。這是我們的一個教育態度。[14:16]

[網友無語的空氣]:早戀是很多父母擔心的問題，他們認為孩子的愛情根本不算愛情。2003年，柴靜查出雙城小學生集體自殺是因為愛情，這是個令很多家長難以想像的真相，對於青少年的愛情您怎麼看？未成年人談戀愛更容易導致不當性行為的發生嗎？[14:20]

[方剛]:因為早戀自殺，這是一個錯誤的判斷。沒有人會因為處於浪漫、開心、幸福的愛情當中而自殺，只會說因為這個愛情受到了各種壓力，受到了各種打壓，才會自殺，才會選擇死亡，像羅密歐與朱麗葉類似這樣的愛情故事。許多家長只是簡單地強調我的孩子不能談戀愛，特別是常見的中學生不能談戀愛，因為這影響他們的學習，會對他們構成傷害，如果他們有了性關係，可能還會對他們構成更大的傷害，這是很多家長的一個簡單的判斷，非常簡單的一個判斷。為什麼說這個判斷有錯誤？因為當你基於這樣一個判斷的基礎上，我們通常作出的一個行為選擇就是簡單地禁止青少年去戀愛，如果他們不聽話，我們就用懲罰等手段來處理。所以，我們很多家長和教師都非常緊張，看到青春期的男生、女生走得近一點就覺得他們是不是在戀愛，可能那僅僅是他們做好朋友，僅僅是他們開始一個最平常的人際交往。而在我們的性教育理念當中，我會主張應該鼓勵青春期的孩子們之間有交往，無論同性還是異性，只有在這樣熟悉的交往過程當中，做好朋友，交流，他們才能夠消除對於異性的神秘感，才能夠更了解不同性別的特點。

另外，我們看到很多學生開始戀愛之後，家長、教師那種嚴厲的懲罰和打擊使他們感受到更大的壓力，更多的時候影響到了他們的學習，甚至可能會出現剛才您提到的悲劇的例子發生。我們現在從性教育的角度來看，我們對於中學生的戀愛基本上是持這樣的態度，我們不簡單地稱之為早戀，因為這個詞本身就比較怪異，因為是戀愛就不早，早了就不是戀愛，我們就說中學生戀愛。對於中學生戀愛，會建議說最好在讀書階段你不要開始戀愛最好，但是，如果彼此有感情，你把它加以引導，在我們的性教育夏令營當中，我們有半天的時間都在討論中學期間的感情。比如說我們喜歡上一個人，這是友情還是愛情，如果是愛情，我們該如何處理，是壓抑還是表白，還是轉移。無論我們選擇哪一種方式，我們又該如何處理，比如說我們也會提到，如果你選擇了表白，那麼，被拒絕怎麼辦？被接受怎麼辦？如果接受了，你能不能做到愛情、學習兩不誤，我們在夏令營當中就有這樣一個環節是讓學生分兩組來做辯論賽，來討論中學期間可否戀愛、學習兩不誤，有的學生就會舉出很多例子來說當然可以了，比如說前年的北京高考理科狀元和榜眼就是一對情侶，有的學生就反對說不可以，因為一旦戀愛就一定會分散精力，有學生又會反過來反駁他們說我們可以一起努力學習，當做動力。在那個過程當中，你就會看到孩子們的思考，孩子們的成長，他們可能遠比我們家長想像得要成熟得多，從賦權型性教育的理念來看，這個辯論的過程就是賦權，什麼？讓他們思考，讓他們判斷，讓他們成長。然後，一個孩子在這個過程當中其實就會得出自己的行為選擇的結論，無論他選擇戀愛還是選擇不戀愛，這是他自己選的。如果他選擇戀愛，他又該如何處理好，其實他都會成長，我們要相信孩子有這個成長能力。所以這是我想說的一點。如果我們單純說，你不許談戀愛，現實生活的情況是很多孩子繼續談戀愛，但是，因為在家長的壓力下，他沒有辦法很好地朝自己一個正能量上來處理這份情感關係，可能真的會影響他的學習，甚至會給他帶來一些生理和心理的傷害。這是我們不願意看到的。你剛才說因為戀愛自殺，我相信不是因為愛情本身，而是因為我們的家長和學校對於這對小情侶的愛情採取了一個錯誤的處理方式，這是我們從家長這個角度來說一定要改變的一個觀念。[14:20]

[網友孫亞非]:嘉賓：現代社會飲食，媒體等等催化孩子性早熟，正面的性教育是否應當調前？[14:22]

[方剛]:是這樣的，所以我們認為，性教育從出生那一刻就應該開始了。最遲在學校體系當中，幼兒園、小學階段也應該進行性教育。[14:22]

[網友鍾無顏]:方先生，7歲男童被老師性侵，這個老師對性有沒有認知障礙？7歲男童說這個老師每天都會帶著零食在廁所角落守候，成年人性的頻率多久為正常？[14:23]

[方剛]:這個老師的行為顯然是對這個男童的性侵犯，所以我們說，針對未成年的性侵犯，並不僅僅是男性針對女性的，也可以是男性針對男性的，甚至有的時候也可能是女性針對女性，或者女性針對男性的。有一些人的性慾望是指向未成年人甚至孩童的，這個老師可能就屬於這種情況。這顯然是非常嚴重的侵權和犯法行為，應該得到法律的追究.[14:23]

[網友剪刀石頭]:廣東報告稱男生被迫性行為比例是女生兩倍多，對此您怎麼看？原因是什麼？目前法律對男性被性侵是否存在盲區？[14:28]

[方剛]:男性被性侵犯的情況更多的被忽視，中國現有法律也確實在這方面存在著空缺。但是，更大的一個問題是，很多時候我們意識不到一些性侵犯行為就在我們身邊發生。或者我們認為，對於男童的性侵犯遠沒有對於女童的性侵犯那樣給當事人帶來那麼深的傷害。其實事實不是這樣。性侵犯的受害者無論何種性別，他們所受的創傷都是一樣的。[14:28]

[網友木谷水生]:關於性侵罪的認定，大家存在很多誤區，您可以簡單介紹一下嗎？性侵犯的方式有哪些？[14:29]

[方剛]:性侵犯其實涉及到的內容非常廣，很多時候會被忽視，大家通常會認為肢體的性侵犯算性侵犯，比如說強姦或者肢體的觸碰。其實不是的，包括我們說言語上的性騷擾、性挑逗也算是，像發色情簡訊、講黃色笑話，甚至強迫看色情的影視、色情的圖片，都是。甚至性侵犯者要求別人觸摸自己的性器官，這也是性侵犯。所以，其實要從這些廣泛的角度來看。甚至我們還會認為，性別騷擾也可以放到性侵犯裡面，一個大的概念，性侵犯裡面應該包括性別騷擾。比如說，你是一個男孩子，你怎麼這麼娘娘腔，你一個女孩子你怎麼這麼說話大聲啊，淘氣啊，其實這也屬於性別領域的侵犯。[14:30]

[網友鍾無顏]:方先生，小孩在看A片後7歲性侵3歲的，父母該如何對小孩開展性教育，還是不要主動去提性的問題？[14:32]

[方剛]:像未成年人看了色情品以後去性侵犯他人的情況是時常能夠看到，所以我們會認為，針對這種情況，最好的一個教育理念是要告訴這個孩子，這意味著什麼。許多時候，孩子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要告訴他們，色情品的意義是什麼？比如說我們首先告訴他，色情品不是教科書，色情品是成人世界的娛樂品，你不能通過色情品來了解男人和女人，你也不要以為色情品當中的那些男人和女人就是現實生活中的男人和女人。在我們的性教育過程中，也遇到過這樣一個例子，一個高中男生，原本學習各方面都非常好，因為偶然看了A片之後，就騷擾女同學，然後他會對其他的男生說你看女人都喜歡我們過去摸她們，她們都等著我們干他們，所以你看我去摸她，她很高興。這個時候實際上就暴露出來他對色情片有一個錯誤的理解。在性教育當中我們會主張和這些孩子講清楚，色情品是成人用來娛樂的，你不會看了一個武俠小說或者不會看了一個鬼幻的電影就認為真的有鬼，你也不會看了一個《卧虎藏龍》那樣的電影，就認為人真的可以在樹上飛來飛去，那是一個娛樂品，為什麼你看了色情品就通過這樣來了解男人、女人，實際男人、女人不是那樣的。第二點，你要讓他知道，如果你發生那樣的性侵行為，那是犯法的行為。所以，在實際的性教育當中，我們就鼓勵家長和教師去和那個學生講清楚這些情況，然後充分地肯定那個學生的優點，比如說你以往曾經是一個特別愛學習的孩子，同學、老師都非常尊重你，你這樣性侵犯別人，就使得大家不尊重你。所以，你是不是繼續願意做一個讓別人尊重的孩子等等，從這個角度引導這個孩子，讓他朝一個正面的方向成長。總結起來，針對看了色情品之後發生性侵犯行為，我們主張三點性教育，一個是充分了解色情品的實質，第二是性侵犯是對他人的傷害，認識到這是錯的，很多孩子不知道這是錯的。第三個就是找到他正面的力量，去鼓勵他，支持他，從正面的方向成長。[14:33]

[網友當夏當下]:各國都有性教育讀本，其中德國性教材被指責太露骨引家長爭議，您覺得性教育讀本的尺度該如何把握？中國的新教育讀本如何？存在哪些問題？[14:36]

[方剛]:你剛才說的有爭議的性教育讀本，那個畫冊其實就是畫的男女正面的裸體、接吻、陰莖勃起、性交、懷孕、生育這樣的過程。很多不了解性教育內容的人會說，這不是教孩子性交嗎？所以，他們覺得尺度大，其實沒有任何一個性教育者會在課堂上把它當做一個如何性交的內容來教育。針對這個畫冊，我們的性教育要講的其實是，男女的身體差別，相愛之後的生理反應，通過性交來表達愛情，生命是如何產生的，這樣一個過程。這是青少年了解他們身體和出生之事所必須的過程。所以，這樣一個畫冊被認為是非常經典的一個性教育教材。在我的性教育夏令營中，我也給孩子看了這本畫冊，但是看的同時，我也會讓孩子討論，什麼情況下可以性交，孩子們列出了十多條，所以，其實任何一個性教育工作者都是這樣，講到性交是怎麼發生時候，也一定會跟孩子們分享這應該是在什麼時候發生的，比如成年的、相愛的、彼此自願的、不傷害他人的，所以重要的不是一個畫冊怎麼樣，而是我們如何講。

目前國內沒有看到非常好的性教育的畫本，我個人會覺得這個德國的性教育畫本蠻好的，還是那句話，重要的是如何講。[14:36]

[網友恐龍妖精]:請問嘉賓；「性」怎麼教育？如何教育？是在幼兒時就開始呢還是在初蒙期或是在成熟期？是用語言、文字，還是用形體?[14:38]

[方剛]:我們說性教育應該開始越早越好，最晚也要在孩子開始提問的時候，就要回答他們。通常的情況下，是孩子會在兩三歲的時候就問我從哪裡來，這其實是性教育的一個最好的契機，千萬不要欺騙他們，而應該告訴他們真相。至於用什麼方式，我個人會主張說，孩子在成長過程中，應該有和父母非常自然的一起沐浴的經歷，浴室是一個進行性教育的非常好的場所，他就會問，為什麼你有，我沒有，為什麼我有這個，你沒有，這就是讓他了解異性身體和成人身體的一個過程，也去除身體和性部位的神秘感、羞恥感的一個過程。當然，在我的夏令營當中，也有一個家長問，我沒有一起沐浴，現在孩子已經十三四歲了，我是不是要一起沐浴，讓他了解身體，我說那就不必要了，不然太突兀了，這個時候如果孩子想了解身體的不同的部位，那麼就可以使用圖畫的方式。所以，其實，我們只要抱著一個性、身體不是一個需要迴避、禁忌的理念，我們就可以靈活地採取各種各樣的方式。當然，進行性教育最好的還是要由專業人士來做，雖然說父母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師，他們理論上也應該成為孩子性教育的第一任老師，但是，因為我們很多的家長，以往沒有接受過很好的性教育，所以他太清楚該如何進行性教育。因此，一個辦法是由專業人士來進行性教育，還有一個辦法是家長去努力學習，千萬不要認為性是無師自通的，我作為家長，孩子都有了，我當然知道怎麼講性，實際上不是這樣的。所以建議各位家長，如果想進行家庭內部的性教育，也可以去讀一些關於性教育的理論、方法的書，來提高你的性教育能力。[14:38]

[網友復古經典]:性幻想和自慰對於很多人來說是很難以啟齒的話題，尤其是對未成年人，這些字眼似乎成了一種禁忌，對此您怎麼看？應如何正確的對待？[14:45]

[方剛]:分享一個有趣的細節。在我們性教育夏令營當中，我們是鼓勵家長全程參與的，為什麼鼓勵家長全程參與呢？就是想讓家長知道，我們的性教育理念方法，讓他回去後可以和孩子更好的交流。但是這些家長是在後排，有的時候孩子回答一些問題的時候就會比較緊張，因為他們其實蠻在乎家長知道他們知道他們的。比如說，我們也提到了自慰，我就會問，知道什麼是自慰的同學請舉手，我們當然不會問誰自慰舉手，我們只問知道什麼是自慰的同學請舉手，結果有趣的是所有這些孩子齊齊地刷回頭去看他們後面的爸爸媽媽在不在，看到在就舉手的很少。後來我們讓孩子用在紙上寫的方式來討論，你認為自慰好不好，會不會對你有傷害的時候，發現孩子就會闡述很多東西出來。其實他們知道的比家長以為他們知道的要多很多。自慰是我們性教育當中一定要涉及的一個內容，可能你的孩子不自慰，但是，你不能說他明年不自慰。因為在我們生活當中看到很多孩子因為自慰受傷害，特別是女生，我認識的一個婦科醫生，她在她的門診裡面去接待過自慰受傷的女孩子就有十多個，用不正確方式自慰的或者用給自己帶來傷害的方式自慰的女生並不少見。為了保護青少年，我們的性教育當中自慰一定要涉及。我們談自慰的時候主要講這麼幾個角度，一個是自慰是非有傷害，許多特別是男生認為自慰有害，自慰過度會有害，會失眠、焦慮、睡不著覺等等，而我們最新的研究成果是自慰給你帶來的唯一的傷害改變你對它有害的擔心，自慰本身不會給我們帶來傷害，去掉青少年關於自慰對自己傷害的焦慮感，這是我們性教育第一個內容。第二個內容就是你要用不要傷害自己的方式自慰。在我們的夏令營當中我們也會告訴孩子，如果你現在不自慰，你不需要因為我們講了自慰就去自慰，因為有很多人，他們甚至一生都不自慰，當然也有很多人，一生都自慰。但是，人和人不一樣，你做你自己就好了。所以，家長也不要擔心，講完自慰之後我的孩子都會去自慰了，其實不會，但是如果不講自慰，可能給他帶來很多傷害更是你不想看到的。我們在性教育夏令營當中也會講到，哪些是正確的自慰方式。[14:45]

[網友維度中]:前段時間，有個話題引起熱議，一個德國爸爸為了鼓勵愛穿裙子的兒子，自己也穿上裙子，和兒子走上了大街。對此事，您怎麼看？[14:47]

[方剛]:這就涉及到性教育當中的另外一個重要的話題——性別教育。我們在性教育當中涉及到性別教育的時候，基本會強調三點。一是去掉社會性別刻板印象的教育，一個是尊重性別多元的教育，一個是社會性別平等的教育。以往我們很多社會性別刻板性的教育非常常見，其實這是對青少年的一個傷害，比如說要讓男孩子如何像男孩子，女孩子如何像女孩子，上海八中辦男生班，廣州某學校辦淑女班，這些都是國際性教育理念當中堅決反對的，因為它在按著男女涇渭分明的二元標準來進行建構，這就是對那些不符合這一標準的孩子的一個傷害。同時，也非常嚴地局限了青少年的全面的成長和他的整個的生命體驗的全面的成長。所以，其實我們反對的。

我們認為，性彆氣質可以是多元的。比如傳統認為屬於男性的勇敢、陽剛、堅強，屬於女性的溫柔、細膩、體貼，其實女生和男生也都可以有。屬於人類的美好的品格都應該有。而不應該強調那種男人一定要陽剛，大男子漢，女人一定要細膩溫柔這樣的二元建構。

具體到你提到的是爸爸鼓勵兒子穿裙子的事例，如果我印象沒有錯的話，是這個男孩子想穿裙子，但是因為種種壓力不敢，所以他的父親自己先穿給我的孩子看，鼓勵你。所以我覺得這個父親非常偉大，至於這個男孩子屬於什麼情況，具體情況我們不知道。有可能他是一個想變裝的男孩子，有些人喜歡變裝，也可能是他僅僅覺得裙子好看，但是不管怎麼樣，他都挑戰了傳統的男性角色。這個時候，他的父親不是打擊、懲罰，而通常我們中國的父親一定會這樣做，而你這樣做的時候是對孩子更深的傷害，恰恰不會使孩子改變過來，你以為你打他、罵他，他就可以「變好」或者「改變」，其實不會的。相反，他會覺得，你不尊重他的選擇，然後，他對於生命的理解和自己的很多欲求得不到滿足，他會受到很大的壓抑，很多方面都受到很大的壓抑，所以這位父親非常出色，他在教會孩子做他自己，而且是勇敢地做自己，面對社會的壓力勇敢地做自己。所以我覺得，我非常欣賞這個父親。[14:47]

[網友只是這樣]:性教育存在地區差異甚至國家差異，中國在性教育上遠落後於歐美等發達國家，中國的城市性教育情況視乎也比農村的好一些，您覺得經濟水平和文化差異是照成這種現象的主要原因嗎？該如何解決這一問題？[14:52]

[方剛]:其實我覺得個體的差異大於群體的差異，也就是說，不同國家之間的差異遠遠不如一個國家不同父母之間的差異大，在城鄉之間差異也是這樣。還分享一個例子，我有一個朋友是開幼兒園的，私立幼兒園，而且是針對民工的，在城市打工的農村子女的幼兒園。有一次他幼兒園裡的一個女孩子被一個男孩子性騷擾了，他很緊張，很害怕，但是沒想到，這個女孩的媽媽也是一個農村來的打工妹，反而來安慰園長，這沒有什麼，小孩子他們不懂，以後我們很好地做一下教育就可以了。告訴這個女孩子，如何迴避性騷擾，告訴這個男孩子這是性騷擾，你不應該做，要這個男孩子向女孩子道歉。我們看看這個母親的性教育理念就非常正確。而我們剛才舉的例子，北京有個學校的家長做的例子就非常不好。我覺得，重要的是家長個人，很多家長有這樣很好的概念、理念。當然，總體來講，我個人會覺得，我們的性教育現狀非常非常差，曾經有一次李銀河老師問我說，你覺得中國的性教育處於什麼階段，我當時也是調侃地說，我說屬於「調情」階段，我們一直在喊，我們要做，就是不做。但是，我們畢竟有一些起步，我覺得，再經過一二十年的努力，我們如果能夠在學校的性教育當中做很紮實的準備和實踐，新成長起來的這一代孩子，就是現在的中學生這一代孩子，當他們未來做父母的時候，也許他們就可以給自己的孩子做很好的性教育，像我們這些節目都是很好地推動性教育的努力。[14:52]

[方剛]:非常高興和各位聊了將近一個小時的時間，我覺得可能未必能夠完全回復各位的問題，所以，各位如果有關於性教育的各種問題，也歡迎大家可以寫郵件給我，在網上也容易找到我的郵箱，也可以在我的新浪微博發信給我提問。另外，我們今年還會有兩期性教育的夏令營，也歡迎大家聯繫我，可以了解相關的信息。謝謝大家！[14: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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