閔小艮道教思想泛言------劉利
07-08
閔小艮道教思想泛言 在傳統煉養文化中,道教以其嚴謹不亂的次第,真實不虛的效驗,神化不測的成就,猶如杲日當空,光芒萬丈,自古及今,一直吸引著無數先哲為之奮鬥不已。 近年來,隨著認識的深入,愈來愈多的熱愛修養之士開始研讀丹經,尋求真諦。但丹經難讀,是普遍的感受。「上古丹經,十隱八九;中古丹經,十隱六七,近世丹經,十隱二三」,這是過來人的經驗之談。試看上古之《龍虎經》、《金碧經》等書,滿紙的龍虎鉛汞,使人目不暇接,不知所云。其後如《悟真篇》、《金丹大要集》、《中和集》、《玄膚論》等書,雖然於修持要領略有披露,但仍語焉不詳。至於有清一代,道家人才輩出,如劉悟元、宋雲陽、閔小艮、李涵虛、黃元吉、董德寧、柳華陽、魏則之等等。他們的著述大多明白曉暢,大露玄機。因而筆者以為學者應先從清代丹經入手,深入研摩,久而有得,再溯源直上,以讀中古、上古丹經,則一通百通,這是縱向的;同時,清代丹經往往圓融三教,出此人彼,互為詮釋。因而學者可在此同時兼讀儒釋二家修養書籍,加以比較,庶幾可以明白道之全體。這是筆者的一家之言。 於清代丹經,筆者推黃元吉、閔小艮二真人之作最為精當明了。此二者都秉承最上一乘圓頓丹法,雖以清修為主,又不辟他法,說理透徹,內景描繪,詳細生動,洵為難得。黃氏代表作《道德經注釋》、《樂育堂語錄》早已引起學者注意,風行世上,今且不述。而閔真人之作,卻少有人作系統闡述,故而向廣大學友介紹閔氏著作,此為本文緣起之一。 緣起之二,是為與台灣佛教大德南懷瑾先生作一商榷。南先生曾評論說:「至若閔一得(小良)《古隱樓叢書》,則駁雜無歸,離道尚遠。」(見《禪海蠡測》中「禪宗與丹道、道教之經籍」一文。文中「小良」為「小艮」之誤,「《古隱樓叢書》」應為《古書隱樓叢書》)。筆者以為此語略嫌武斷。因為閔真人一生著述極豐,南先生雖博學,未必都能一一仔細看完。比如先生素來服膺劉悟元真人的《修證辨難》,《禪海矗測》評曰:「持論篤實,足為丹道式范。」而《修證辨難》最精當的注本,即為閔氏的《修證辨難前後參證》。書中對於道體之指示、修證之指導、行願之開示,多與禪門古德作風相近。且說理平實明了,於劉氏原作多有發揮之處,相信先生讀後,會有親切之感。再如其晚年的力作《還源篇闡微》,更是橫掃法相,獨標真詮,誠為傳統煉養文化史上不可多得的圓融之作。更為重要的是,閔真人秉龍門北派心傳,最早明確提出「太上心宗」這一概念,把丹道從常人眼中有修有證的事相法門提升到了不落窠臼、明心見性的頓悟法門。邱處機祖師嘗謂:「吾宗門貴在見性,而水火配合其次也。大要以息心凝神為初機,以明性見空為實地,以忘識化障為作用。回視龍虎鉛汞皆法相,不可拘執也。若拘執法相,便為外道。」(見《歷代真仙體道通鑒》)閔真人此舉,可謂大暢宗風,使道家正統法脈炳然顯赫,與禪宗曹溪一脈相互輝映,爭艷斗奇,洵為不朽之偉業。近代道教大師陳攖寧先生,提出「最上一乘道教頓法」之概念,實際上是受了閔氏「太上心宗」提法之影響。而南先生所說的「駁雜無歸」云云,當指閔真人詳述有為養生小術的著作,如《養生十三則闡微》、《太虛集錄》等等。此殆對初機說法,卑之無甚高論而已。就像禪宗祖師的「慈悲心盛,故作落草之談」,良為苦口婆心,未容輕議。 最後,這也是促使疏懶的筆者不得不率爾操觚、冒昧為文的主要原因。現今社會上有人打著「西天竺龍門心宗」的旗號,向人兜售一套荒謬見解,埋沒絕學,愚弄學者。本來筆者以為廣大學友對此是會一笑置之的,詎料竟會從者雲集,愈演愈烈。對此不由得想起數千年前魏伯陽真人的感嘆:「世人好小術,不審道深淺!」道眼不明,自古皆然。為了保持道統之純潔,還「太上心宗」本來面目,筆者拋磚引玉,希望廣大學友能由此深入閔氏原作,豁開正眼,不受人誑惑,是為本文緣起之三。 閔真人道教思想體系概述 一、獨標「太上心宗」,明示道教最上一乘頓悟法門 中華道教,由來已久,其間又歷經多變,至今已成為包羅萬象的修證體系。最初的丹道修證,是藉助自然界中一些物質精華,在特定的複雜的條件下進行燒煉,使之成為一顆有形有象、可持可服的「神丹」。人吞服之即可達到肉體化炁的修證極果。《玄膚論》謂之:「天元之謂神丹。神丹者,上水下火,煉於神室之中,無質生質,九轉數足,而成白雪,三年加煉,化為神符,得而餌之,飄然輕舉。乃葯化功靈!聖神之奇事也。」如歷史上軒轅皇帝、許遜真人,皆以此道而成真。其指導性經典如《龍虎經》、《石函記》等等。其服丹之先決條件為:首先具備大德,有極大貢獻於人群,方能安然順受天地之厚報;其次自身修鍊必須已達「煉精化炁復還童體」者。否則「五臟未堅,服之立殛」,是為天之神丹。漢唐以降,修真之士,苦於燒煉之繁雜,遂變為最上一乘同類陰陽的人元丹法,互利互惠,雙修雙證,乃「神仙眷屬」之法,如古之劉綱、范雲翹等。其次則為有利於我,無損於彼之法,即《參同契》、《悟真篇》之法。其法先清凈單修,至於復還童體,再用「鼎器」而采大葯。如《玄膚論》中所說:「人元者,謂之大丹。大丹者,創鼎於外,煉藥於內,取坎填離,盜機逆用之謂也。古者高聖上仙,莫不由之。」是謂人元丹法。這種方法在修到陽神出體之後,為了達到肉體化炁之境地,一般仍需服食天元神丹,如張三丰、沈萬三等真人。亦可以單憑一己陽神之力,熏蒸凡體,唯時間較長耳。值得一提的是,在西藏密宗,亦有類似的功夫存在於「圓滿次第」中,只不過不如丹道之精微。另外尚有地元靈丹,可以點化金石以濟人,又可以上接天元以成神丹。總之,上述丹法,雖然亦要求學者自身努力修持,但其關鍵都是藉助外力,這是早期道家秉承了南方楚越文化、老莊思想靈秀氣息之結果。它充分發揮了「盜」字的真義,借天地日月之精華為我所用,從而速成修證的極果。 與上述「他力派」相對應的,是人類利用自身陰陽進行清凈單修的丹法,也稱「天元丹法」。這裡面有二種差別:一種是被黃元吉真人稱為「陰陽雙補」的丹法。其法因勢利導,每有作為導引術,即男子的「太陽鍊氣術」,女子的「太陰鍊形術」,其效甚速,是純正的道家丹法。另一種是單刀直入,自始至終「致虛守靜」、「專氣至柔」,乃以性帶命的丹法,即「真空鍊形法」,如曹文逸真人的《靈源大道歌》,閔真人的丹法及唐代司馬承禎《坐忘論》、《天隱子》等書,它們所論述的,即為此種丹法。這是秉承了北方齊魯文化、孔孟思想而以「方正不倚」、「參贊化育」為特色。因此不僅可以與儒門典籍相參證,更可以與標榜「即心即佛」、峻厲透脫的禪宗心要相印證。如果眼界再寬一點,西藏密宗的大圓滿、大手印、大圓勝慧的修持心要,亦與此種丹法相去不遠,皆可資借鑒。正因為如此,唐後道家俊彥,每博通三教,常有「三教歸一」之提法。自宋代王重陽建立全真教以來,玄門修士多以清凈單修為主。其行徑,一如金·元好問所說「若枯寂頭陀然」,明顯地是受了禪門宗風的影響。但最早明確提出「太上心宗」的概念,並把仙道天元清修丹法之「真空鍊形法」提升為頓悟法門的,則是閔小艮真人。其法掃盡「煉精化炁、煉炁化神、煉神還虛、煉虛合道」等諸般法相、功用次第,一超直入,不歷階次,當下圓成,一了百了。北京白雲觀田誠陽道長在總結陳攖寧大師的道教成就時說:「(陳氏)把道教丹法提煉升華而為頓悟之法門」。實際上,陳先生是繼承和發揚了閔真人的這種理論。下面簡單介紹一下該派的宗旨。正如禪宗有「涅槃妙心,正法眼藏」一樣,「太上心宗」有「玄關一竅」、「玄牝之門」,被視為道門至要。玄牝之說,道教各宗所在皆有,但有層次上的差異:下焉者,以身體某一部分作為「玄關」,常見的有臍內一寸三分、山根等;中焉者,以神氣合一,修鍊到一定程度,所現之景象為「玄關」,所謂「機發則成竅,機息則渺然」;最上乘者,不落窠臼,圓融透脫,不假修證,本自圓成,處聖不增,處凡不減,豎窮三際,橫裹十方,放之則彌於六合,卷之則退藏於密。清代劉悟元、閔小艮、黃元吉所傳,即是此種玄關宗旨。 近代陳攖寧先生最為推崇此種「玄牝」之說,他在《口訣鉤玄語錄》中說:「學者若能將玄竅之理論,一一貫通;玄竅之功夫,般般實驗,何患不能藉天地於壺中,運陰陽於掌上。功成證果,可與三清元始齊駕並肩,豈區區金液、玉液、屍解、長生之說能盡其量哉!」並強調此竅在傳授上的慎重性:「但我的玄關,必不輕傳,須看他是一個載道之器,方能與之點破。」僅就筆者自身所見過的各派丹家修持口訣來看,確實唯有上述諸公所傳丹法才吻合老子「穀神不死,是謂玄牝;玄牝之門,是謂天地根」的「太上心要」。 閔氏曾校訂衡陽道人李德洽的《上品丹法節次》。李氏說:「夫人之元性,即是金丹,即是大道,即是無位真人。世人不明修金丹是修個甚麼,所以到底無成……王(重陽)祖師云:『本來元性喚金丹,四假為爐煉作團』是也。中宮祖竅,即是太上所謂玄牝之門,修鍊金丹,全在此竅,所謂『守一而萬事畢』者此也」,閔小艮按:「中官祖竅,洵是玄牝之門,但此中字,須要認得真,不要認做有形有所,乃是不偏不倚、無過無不及之中。故無方所,亦無內外,曰珠,曰黍米,又曰舍利、牟尼、金丹、太極,許多假名別號,皆在此中取得、種得、煉得、圓得、脫得、化得也。」 閔真人又在《修真辯難前後參證》中說:「要知玄關一竅,外包三才(指天地人),內充四大(指地水火風,此處指人身中之四大),本無內外,無處無所,乃是一氣,何有通閉,特為外物自堵自塞,能置身心於先天之先。三才與我,本是一物……蓋此一竅,上包過去,下包未來,個中真妄,各隨類感口隨感隨應,神祗無得暫阻」。 同理,黃元吉真人在《道德經注釋》中解釋「穀神不死,是謂玄牝」時說:「何為穀神?山穴曰谷,言其虛也;變動不拘言神,言其靈也;不死,即惺惺不昧也。人能養得虛靈不昧之體以為丹頭,則修鍊自易」。 在《樂育堂語錄》中說:「吾言玄關一竅,是虛而靈者之一物,才能了生死,脫輪迴,為億萬年不壞之法身。從此體會出來,務令乾乾淨淨,精瑩如玉,不使纖芥微塵染而壞之,即是仙家」。 《性命圭旨》更是開宗明義地說:「欲修長生,須識所生之本;欲求不死,當明不死之人;那不死之人,道家呼為鐵漢,釋氏喚作金剛,即世人本來妙覺真心是也」。 綜上所述,可知元神(或元性、真心、道心等稱謂)即是「玄牝」、「玄關一竅」、「玄牝之門」,其體「寂然不動」,為陰為靜;其用「感而遂通」,為陽為動。這個元神能自由發為陰陽,但又不受陰陽之所拘,如《易》所說:「陰陽不測之謂神。」南杯瑾先生曾仿照晉時僧肇《肇論》中口吻為之作一妙解:「能陰能陽者,豈陽陰之所能!」故而又謂之「太極」。以其堅固不變,本自圓成,謂之「金丹」。其它如玄珠、黍米等等稱謂,不過是取其在各個層面上的屬性而名之,學者當依此類推,在此不累述。禪宗則稱元神為「本來人」,如雪岩義欽徹悟後說:「原來只是昔時人,只異昔時行履處」;黃龍死心禪師偈:「明見本來人,喪卻胸中物」;曹山祖師偈:「覺性圓明無相身,莫將知見妄疏親。念動便與玄體背,心差不與道為鄰。情分萬法沈前境,識鑒多端喪本真。若向句中全了會,瞭然無事昔時人」;景岑禪師偈:「學道之人不悟真,只為從前認識神。無量劫來生死本,痴人喚作本來人。」 今日之「大師」、「先生」們夥矣,能有幾個悟徹本源,真正知道「元神」、「本來人」的?須知元神不神,無形無相,藏於常人一念未生之前。昔人謂之「一念不生全體現」,你剛一用心去找、去造作,就不是元神而落於識神了。古德稱之為「動念即差,擬心即乖」,更何況去「將心用心」,以妄意去「採光」、「沖頂」等等,直是一場笑具,於大道尚未夢見在!彼等本來虛靈不昧的玄竅,早被物慾窒塞不通;原本純潔無暇的「本來人」,已被塵世污垢熏染得面目全非了! 若從用上講,舉凡「眼耳鼻舌身意」這「六根」所起的「視聽嗅嘗覺思」六種功能,都是「玄關一竅」這個體起的作用。關於這點,李清庵真人有個形象的比喻:「傀儡比一身,絲線比玄關,弄傀儡的人好比主人公。一身手足舉動,非手足動,是玄關使動;玄關使動,卻是主人公使動。咦!還認識這個弄傀儡的人么?若認得,又奚患不成仙乎!」劉悟元真人在《修真前後辯難》一書中亦有相似的比喻。我們的肉身有如傀儡,神經和神經衝動猶如絲線,而「本來人」即是弄傀儡之人。好道諸君,不妨靜下心來仔細體察:當我們一念不生,無思無慮之時,雖視而不見,雖聽而不聞,雖覺而不識,忽興一念,則視聽言動諸般作用即應念而起,「寂然不動,感而遂通」之義,即可由此體會出來。 佛門要典《楞嚴經》亦說:「如世巧幻師,幻作諸男女,雖見諸根動,要以一機抽,息機歸寂然,諸幻成無性。六根亦如是,元依一精明,分成六和合,一處成休復,六用皆不成。塵垢應念銷,成圓明凈妙,余塵尚諸學,明極即如來。」若明乎此,則得萬法歸元之妙,儒家得此而「成性存存」,釋家得此而「如如不動」,道家得此而「綿綿若存」,故曰「一切聖賢,皆以無為法而有差別」,又何必妄興人我之爭,門戶之見哉? 閔真人在《還源篇闡微》中說:「(玄關)一竅者,神明之牖,性命之宗也。逐於末則分注乎七竅,還其本則歸併為一竅。」「人不必另尋孔竅,即此七竅歸根於一竅,一竅復返其真空,便是真孔竅也。」道之全體大用,老子「歸根復命」之「太上心傳」,盡在此矣。 從接引學人,指示心體的「開關點竅」教授法上來講,禪宗多用當頭棒喝之法,來切斷學人妄想,如吹湯見米,使人直下見道,所謂「直截根源佛所印」是也。閔真人所提持的「太上心宗」亦吸取了禪門教授法,又兼諸家之長,頗為系統完善,可以在任何一機一境上接引學人,使之當下知歸,豁然見性。但在這裡,恕筆者不能一一講明,因為教授法自古以來,只能對得法弟子甚至掌門弟子講明,這一則是為了保密,另外更重要的是,學者在未開悟之前,法眼不明,知道得越多,反而增長其妄想,等於「借盜兵而假寇糧」,往往使人認指為月,有買櫝還珠之弊。自古及今,此病難除,遠者如臨濟祖師,以喝為用,而其門下弟子即「錯認定盤星」,雖未悟,亦胡喝瞎喝,以至真假難分,宗風不振。近者如南懷瑾先生,他以香板接引學人,但學生遂有東施效顰者,濫學此法,到處用香板「接引人」,反為學道之障。南先生自嘲曰「一香板子禪」,並囑其學生不準將打七之法外泄,否則將「無法接引人矣!」(見《習禪錄影》) 或問:你不是已經說元神就是玄關一竅嗎?何必再說教授法呢?答曰:因為「元神」也好,「本來人」也好,對於絕大多數的學者而言,只是一個代名詞,只是從文字上去尋文逐義的理解,並未能從身心上得到真實的體驗。如吃過梨子的人所說之「甜」與未吃過梨但只是聽說過其味的人所說的「甜」,二者有著根本上的不同。前者是真實無妄,後者是「打腫臉兒充胖子」而已。古禪德嘗謂:「從文字上入者,其力弱;從緣入者,永不退失」,即是此意。古人往往要下數十年參訪之功,才能真證悟透,變成自己的東西,豈是容易!故而好道諸君,必須苦求明師,經過耳提面命,方能見得親切,從而歸家穩坐。 六祖言:「不見本性,修法無益。」紫陽張祖亦說:「不明此竅,皆妄為矣。」如果不明白這個「根本智」,即使「現前成九次第定,猶是法塵分別影事」(見《楞嚴經》),和外道修法無異。但若開了「竅」,見了性,則可以「把本修行」,什麼延年祛病,通關結胎,出神人化,都只不過是自性中本有的「本分事」,並不稀奇。龍門七祖「了悟生死偈」中說:「認得真,連夜走,覓個柱兒一無有。空空蕩蕩獨修行,不飢不渴天地壽。」此昔人之所以謂之「一個百當」也。 二、一生清修為主,巧妙融合「陰陽」、「清凈」法門 說到修證方法,道家南北二宗,往往各執一端,自以為是,相互詆毀,陳攖寧先生言之甚詳:「學雙修的,常常瞧不起單修的。學清凈法門的,又難保不辟雙修。」但他又說:「北派工夫,重在清凈,而七真劉祖,則以在妓院修鍊著名,未聞如長春真人之枯坐也;南派工夫,重在陰陽,而五祖玉蟾,則自幼出家,終身水雲,未聞如道光禪師之還俗也。」可謂善於說法者也。閔真人以圓融之智,巧妙調合二者,如陳攖寧先生所評:「雖講陰陽,不是栽接;雖亦靜坐,卻非清凈」「理論極為圓滿」。其效緩於雙修,速於單修,有二者之長,少二者之弊。下面將散落在閔真人各種著作中的有關理法訣要作一串述,以饗同好: 「修真至明心見性,歸真已得其半。學者果能九竅玲瓏,五蘊空寂,百節透澈,則採藥亦易得,邱長春曰:『深耕則易耨,布種為鉤玄。識得玄中奧,人元遍大千。』在人遇不遇師耳。」 「蓋以後學真破元虧,惟深耕布種,乃能假幻鉤玄,不識深耕置種,無由返本歸元也。欲事深耕,功從三觀始,三觀功熟,乃能置種。種者何?同類也。」 「其要全在深耕一著,深耕功淺,得收無多;深耕功熟,得收盈倉。此是至理,幸勿自誤。」 「於置種一訣,有力者預謀元種,無力者寂隱市朝。」 「所謂置種者,乃將生龍活虎置於丹室,用以感致真元。男則致夫坤元,女則致夫乾元,兩元氣感交於虛際,必有所生,吾有我媒,引至個中,結成夫婦,是為神仙延年而已。」 「須置生龍活虎,各為勾引,感交於虛際,是乃清凈道侶,以元引元,以一引一,此自然感通之妙。書內有八十一偈,其七言曰:『活虎生龍習靜時,虛空相感不相知。無中生有還歸彼,有里還無我得之。得此恍同巫峽雨,全憑自力慎維持。」 「若侶果屬置種之侶,不寬衣,不解帶,一龍一虎,均以清凈氣神,會透虛空,即於虛空凈境,相吞相啖,我於其下,但廓鄞鄂,空虛以俟。得有種龍種虎神交生物,自必下投吾谷,我但加倍虛寂,自與吾汞洽合。惟戒內起雜念,必無他變。功竣之後,吾此中必頓覺倍加安泰焉!」 「倘沐天緣,竟於種交之際,感降上天聖父聖母,精交虛際,必有天寶,如日如月,合璧虛懸,我於其時,鄞鄂曠廓,兼吾真陰,積如玄圃,淵深無際,則可以意上迎,自得天寶,如針芥,亦無他變。」 「學者貴累行,名日深耕。次惟大隱朝市,不勞布種,自有人元虛集,而己則寂靜虛無以俟,此則律宗之所授也。夫太極真陽,學者德能感此,必自頂門而下,且必滴頂應闕,霎時清涼,驗乃如此。所謂『乾元得自頂,三界立清涼』是也。」 「噫!丹經所謂『同類易施功,非種難為巧』,此兩句訣法備矣!味此類字,知在先天中討同類。大地生人,龍虎無量,其中合星、命、潮者,亦自有無量數可接可取,爭以見不見為可否焉!此道惟吾北宗得之。然此采法,豈僅不寬衣不解帶哉!鄞鄂寬廣,百里之內,不面不期,如磁吸鐵,而跡若同座也。惟『玄關竅』開者,行乃不妄,亦不幻也。」 以上略述該種法決竟。正如古德所說:「還丹容易,煉己最難。」可見無論是吸收天地真陽、同類真陽還是自身真陽,都須要自身的清凈定力達到相當的程度,才能以陰感陽,並能將之「消化吸引」,否則當「陰陽交戰」之時,異境極多。《易》曰:「龍戰於野,其血玄黃」,可見其兇惡。苟心一走作,必得而復失,反有傷於性命。觀閔氏一生行跡,多宴坐山中,又何嘗如一般陰陽丹家,遊走江湖而求緣會耶? 下面再從清修丹法的內功進程上略講幾點。 一曰通關。其大意是:「任督二脈如羊腸小路,曲折難通;中脈如通天大路,寬闊易行。以氣通任督如坐汽車,進展緩慢,而直透中脈則如坐飛機,其效神速。」並舉例說閔真人即作如此主張。這正迎合了當前商品社會芸芸眾生急功近利的浮躁心理,於是乎從者雲集。甚矣!學者之不智!請勿道聽途說,且回到閔真人原著中看看他究竟是如何說的。 閔真人在《泄天機》中說:「丹家理氣,原有三道:曰赤、曰黑、曰黃。赤乃任脈,道在前,心氣所由之路,心色赤,故曰赤道,而性炎上,法必制之使降,則心涼而腎暖;黑乃督脈,道在後,腎氣所由之路,腎色黑,故曰黑道,而黑性潤下,法必制之使升,則髓運而神安。原斯二道,精氣所由出,人物類以生存者,法故標曰人道。丹家、醫家詳述如此。黃乃黃中,道介赤黑中縫,位在脊前心後,而德統二氣,為闔辟中主,境則極虛而寂。故所經駐,只容先天。凡夫仙胎之結之圓,皆在斯境,雖有三田之別,實則一貫,法故標曰仙道。」「人道盡矣,續事仙道,可無躐等之弊。」在《上品丹法節次》中又說:「(得)體赤黑髮乎離坎,學事還返,必自離坎淘洗,務要後盡返先,凡自化聖也。而世學通病在於欲速,每每躐等取進,致有鬧黃驚疑之失……鬧黃之害,小則腦脹,大則傷腦,其禍猶烈,不可不知。」可知欲通中脈,必先通任督二脈。吾嘗向學友們比喻:「督脈如弓背,任脈如弓弦,中脈如彈性。任督二脈通透,中脈才隨之而通。如弓拉滿,則此彈性達最大值。若舍任督而言中脈,猶舍弓而言彈性。」此喻雖小,其理可以通於大處,道教、武學、醫學,均可因此而啟慧思。 但通關之法,亦如陳撰寧先生所言,有旁門,有正道,正道中有自然漸進法,復有勉強急進法。閔氏之法即自然緩進之法,他在《還源篇闡微》中說:「有以身後之尾閭、夾脊、玉枕為下中上三關,復以身前鵲橋、降宮、關元為上中下三關者。吾宗亦取其說,以為立基時疏通督任,銷其宿疾積垢,以便後來真氣得以暢行無滯之功用。然亦只以滌慮忘情以疏之,並不更有作用也。」正如曹文逸真人之修法,一味「專氣致柔」,不加有為,以致於「蒸融關脈變筋骨,處處光明無不通」,此法見效雖遲,卻有利無弊。學者可以參考南懷瑾先生《靜坐修道與長生不老》一書。自此以後,不必以妄意去空空導引矣! 二曰四步法程,一以貫之。古人于丹道修鍊,有「煉精化氣,鍊氣化神,煉神還虛,煉虛合道」之說,後人往往以為這四步中的每一步各有不同功法。其實如陳撰寧先生所說,上乘仙家功夫,簡易圓融,本不分段落:昔人為初學方便說法,以功效深淺劃為四段,即以上四步功候,其實自始至終皆用一種煉法以致之。於此閔真人多有妙論: 「吾於是悟得精之化氣,氣之化神,神之化虛合道,只憑我心息兩相忘於無形無物之中。其法始相依,漸而蟄藏,從此相依於無,相依遂並蟄藏於無可蟄藏之際,是為相忘,湛然常寂,即是化虛,到寂無所寂,即是煉虛合道也。」 「吾師太虛翁嘗謂:天仙之學,精氣神三者轉關於一竅之中,如子在胞胎未解料量,母懷胎亦弗矜持,母子相忘而相安;一如水晶盤中,轉漉漉地,活潑潑地,自然圓陀陀,光爍爍,初無渣核存滯於中。非如別品丹法,限定幾時煉精化氣,幾時鍊氣化神,幾時煉神還虛。究因未識此一孔轉關之訣竅,是以講不到真實功夫,只將小法閑言、名象程限支吾演說,教人誤弄是非。吾宗心傳,上品丹法也。蓋吾宗心傳,必以藏神混化為天仙功夫者,故考究家珍,件件指明實據,令人修鍊,教他先覓主人,事事勤勤懇懇,處處朴樸實實,然後下手煉丹,則伏虎降龍,陶魂制魄,自是易事。迴向一孔訣竅,直造三關源頭,更不難。故得以三百日功夫,成就金液大還丹也。凡我同人,幸毋岐惑,誤認脾邊一穴,存思氣升氣降,謂氣騰騰,謂精滴滴,謂神靈靈,謂虛空空,如此拔本塞源,益滋流弊。如飢食鹽,反加得渴,永無鍛精成神之日,那得煉虛合道之時。徒然兀坐,暴氣傷神,不知立丹基於頃刻,運造化於一身,甚可惜也。」 三曰出陽神之境界。學者每於「陽神出體」、「身外有身」一類詞句,望文生義,以為丹成之後,在身體外實實在在有個「光潔如嬰兒」的身體存在,這實在是著相、片面、呆板的見解,遂使「氣光嬰出遊」一類邪說得以入主心田。須知「神無方而易無體」,神是無形無象的,但又自在顯示各種形象。所謂出陽神者,即元神得天地元氣點化,突破自身肉體這一「小宇宙」的局限,透過渾身四萬四千毛孔,與無邊無際的大宇宙合而為一,莊子謂之「與天地精神相往來」。這個無形無相、渾然湛然的元神充塞於天地之間,能自主支配各種事物。若執定有形色可睹,即是魔外之見。 紫陽張祖在「金丹四百字序」中說:「採藥、火候、淋浴、結丹、脫體,皆在於玄關一竅之中。」道教修練,自始至終,皆在玄關一竅中作用,其始則玄關竅開、陽生葯產。如此積葯靜養,如滾雪團一般,最後玄關竅大開,其力震破頂門而陽神出矣!昔日陳攖寧先生嘗謂:丹道小靜之後,必有小動;大靜之後,必有大動;至其力量之極致,竟可震裂頂門而出神。此理至簡至易,又至繁至深,可以意會,難以言傳。 閔真人《還源篇闡微》中說:「七竅歸根之一竅,到此豁然頓開,遂爾洞見本來真一,根乎萬象之先,貫透色身內外,至虛至妙。至元至玄。但覺杳杳冥冥,非尺寸之所可量;浩浩蕩蕩,非涯岸之所可拘。其大無外,其小無內,大包天地,細入毫芒。上無複色,下無復淵,一物圓成,千古顯露,是乃一統七竅玄關大開之時也。」「用之則真神顯現,舍之則藏於如如不動中矣!」 明乎此,則可知古人所說「聚則成形,散則化炁」,應改力「顯則有形,隱則成炁」。此理可用武術名家王薌齋先生所言技擊之至高境界以喻之:敵人未近吾身,則我之渾元真力充塞於一身,無形相可見;一旦敵之拳腳加身,則立感即應,一觸即發,我不加思索,而敵已應聲跌出矣。此一過程雖則如電光石火,但亦有形象可見也。道人陽神出體之後,盡天地宇宙之量,皆為我一真所瀰漫,人不得以聲色而見之。然隨緣赴感,救苦尋聲,則應時有形象顯現也。如觀世音之「千處祈求千處應」,阿彌陀佛之「光中化佛無數億」也。 與閔氏同屬龍門派之伍沖虛,有《沖虛子語錄》,亦日:「本性靈光,非有非無,亦有亦無,顯隱形相,安可拘一!」「故念不在化身,則不必見有身;念若在化身,則不必不見有身。」由此可見道教修養之真義,其始雖重在堅固色身,但最終必以歸於形而上之無相法身為鵠的,非是執著法相、滯在半途之「事相法」也。南先生在《禪海蠡測》中亦極力斥責伍柳丹法,似嫌不妥。孰是孰非,姑留待明眼人去自加甄別。 三、以身醫世,藐姑射山神人式的淑世主義思想 道教丹功成就之後,就應該談到行願問題了。古德每有三千陰功、八萬善行之說。或遊戲紅塵,治病救人;或著書立論,廣施法乳。如是等等,都是有形有相的善法,非是「為善而無近名」,「善行而無轍跡」的虛無一貫大道。綜觀歷代仙師語錄,唯閔小艮真人所說的即身即世,以身醫世之玄理最為簡易圓融,頗合於老莊「無為而無不為」。「清靜為天下正」。「以無事而取天下」的道家本義。 《莊子·逍遙遊》中說:「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膚若冰雪,綽約若處子,不食五穀,吸風飲露;乘雲氣,御飛龍,而游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癘而年穀熟……之人也,之德也,將磅礴萬物以為一。世蘄乎亂,孰弊弊焉以天下為事?之人也,物莫之傷,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熱,是其塵垢批糠,將猶陶鑄堯舜者也,孰肯以物為事?」「堯治天下之民,平海內之政,往見四子藐姑射之山,汾水之陽,窅然喪其天下焉。」 閔真人所標榜的「參天地,贊化育之大道」,即淵源於此。其理其事,以《呂祖三尼醫世說述》和《呂祖三尼醫世說述管窺》二書所說最為詳盡。此處略作鉤提,欲知詳情請細讀原文。 以身醫世之原理:「人稟天地之氣,故通天地之氣,且能運天地之氣。人氣為天地二氣之樞紐」;「作善則百祥隨之,作不善則百殃隨之,皆自然之道也。而致殃至祥之柄,乃自人操之而天隨之,是則可見人有轉移造化之為矣」;轉移在人,而藉有轉之移之之人,一氣轉而人心皆轉,人心轉而天心亦轉矣!」「匹夫銜冤,三年不雨,凶乃爾,吉亦然也。」 其法:「用志不分,乃凝於神」。以之醫世,出神入化,近則一家一村,遠則一縣一郡,推其極,則四大部洲,無不調攝於此方寸之中。消其災沴,則無水火、刀兵、蟲蝗、疫癘;正其趨向,則俗無不化,人無不新,民安物阜,熙熙然如登春台。小用之則小效,大用之則大效。道如是也,而用之則存乎其人」。 其效:「昔姑射山神人姓許,名晶,字子由,創醫兩大於堯舜時,而洪水平,苗民臣服,非明徵歟?」「古人行之見諸典冊者,周時吳會張諱亞,字善勛,以醫世之道陰行醫世之功業,默輔周召於成王時,道洽政治,福祚無疆,而證文昌果位」。 閔真人本人所獲神效,於嘉慶十八年長至日「元神入定」,「虛靜內觀,遂入渾穆,久又久之,元神出定,吾身趺直如初,而顏色頓變,忽成少年,鬚髮皆變白成黑」。於人世,則「迎元之應,已歷有神驗。一得久寓之鄉,春花重放於秋季,非一次二次,三四五次也。如金蓋之雲巢,姑蘇之大德庵、蓮華庵、葆元善堂,禹航之天柱觀、半持庵,武林之寂寧閣,上海之小蓬萊,若杏若桃,若玉蘭、紫荊、木筆、木瓜、西府海棠之屬,秋令作花,燦爛棻馥,醲若三春,萬目共睹,題詠成帖。」另外書上記載閔真人「修養淳粹,所至禽獸互乳,花木齊菲」,洵為神效。 閔真人還引呂祖的話來稱讚此法:「惟此醫世,乃有循環補劑,用用無窮。不費一錢,不勞絲力,坐而致之,功圓上升。與其從事三千功、八百行須藉人力,不若行憑一念、操縱自由,而訣又不繁。乃反空度歲月,不亦惑乎?時哉時哉,幸毋待焉」。並又推而廣之,致於儒釋二教:「《易》曰:『凡益之道,與時借行』,《書》曰:『道有升降,政由俗革』,此儒教之視否泰元運而醫世也。《華嚴經》曰:『清凈光明,遍照世間,以無礙願,住一切劫,常勤利益一切眾生』。《楞嚴經》曰:『於恆沙劫中,救世悉安寧』,此釋教之歷無量元運而醫世也」。 閔小艮傳略 閔小艮真人,生於乾隆戊寅(1758)十二月初二,於道光丙申(1836)十一月初十辭世,享年七十有九,浙江吳興人。一字補之,號守一子、懶雲、金蓋山人,又號一得。 閔真人出身望族,亦曾短暫為官。因自幼體弱多病,乃經父母同意,拜龍門高道高東籬為師,東籬卒後,復以師禮侍從其師兄沈太虛真人。嗣後雲遊訪道,南至雲南,北至幽燕,皆布有行跡。在此期間,於雲南得天竺高僧黃守中(此為華名)以及一些隱真指點,轉益多師,見識成就遂臻大成。據後人記載,閔真人「雋爽沖和,超然物表」,並評價說:「其教人也,有體有用,有本有未,篤於實行,不為神奇」:「大旨以修身改過為入門,省察涵養為徹始徹終功夫。」且閔真人「憂丹經之雜妄,將古來丹經一一訂正。凡陰陽採補,訛傳邪說,悉均摒斥,歸於中正」。 諸評論中,以清末民初北平明陽道人湯東暉所論最為精當,茲錄於後:「湖州金蓋山閔小艮真人,以開府之孫,為司馬之職,因真側口授,得至大成。所著《古書隱樓藏書》,貫穿三教,闡發三乘,將自古不傳之訣,一一筆之於編。學者伏而讀之,凡本末、始終、先後,以至大化、聖神之功用,無不一以貫之,令人心目瞭然,毫無疑惑,誠登天之寶筏,渡世之慈航也。其所刻之《古書隱樓藏書》,凡廿余種,而未刻之秘本,尚有六種。自經紅羊之劫,此書流傳絕少。余幸於友人處借得熟讀,再欲覓之,殊不易易。惟得其《天仙心傳》一全本,直指太上心宗,是為我至聖精一執中之心法,與文佛圓明覺性之真傳,為一超直入無上上乘之妙道。不必言卦爻、斤兩、火候、度數、年月日時,如能心息相依,清凈自然,久久純化,自可與鍾呂齊驅,王馬並駕」。 閔真人在羽化之前,曾自作兩聯以明志,其文潛合古哲微意,且不著痕迹,渾然天成。其句曰:「修道只為求己志,著書未盡度人心」;「善養吾浩然之氣,不失其赤子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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