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非橄欖球史

當南非橄欖球隊在1903年9月12日踏上開普敦的紐蘭茲(Newlands)球場時,面對來自英倫的彪悍對手,他們只有一個想法:血腥復仇。第二次布爾戰爭剛剛在一年前結束,以英國人將由南非白人(Afrikaners,多為荷蘭人後裔)統治的布爾共和國變成英國殖民地而告終。前兩場比賽,雙方以10:10和0:0打平;第三場決戰,場面已非「野蠻」能夠形容。        史料上沒有告訴我們在那場比賽中,有多少根鼻樑被撞斷,有多少人要被中途抬下場;只告訴我們,強大的帝國主義球隊出人意料地以0:8輸掉比賽,而這也是英國人歷史上第一次在南非的土地上輸球。更為重要的是,這場在開普敦進行的比賽,開啟了南非橄欖球隊從1906到1956年長達半個世紀的不敗神話,從而也為這項運動在日後成為這個國家的「第一運動」埋下了伏筆。        一位南非學者曾表示:「我們完全有可能通過橄欖球(Rugby,英式橄欖球)來追溯和解釋種族隔離時期、甚至整個南非的近代史。」1875年橄欖球隨英國人在開普敦登陸南非,到19世紀末,便已成為南非白人中最受歡迎的運動。對當時的南非白人來說,橄欖球場比真正的戰場更為關鍵:在那裡,他們要以英國人的遊戲規則羞辱英國人;那裡,是他們作為一個民族的尊嚴所在。        到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時,整個非洲大陸都掀起了反殖民地以及黑人獨立的浪潮。而此時南非白人的敵對面,也逐漸從英國人轉向南非本土黑人。白人政府以橄欖球作為訓練軍隊和警察的手段,更以這項運動為宣傳武器,展示其政權的強大。當時的紐西蘭隊,曾為了獲准到南非比賽,不得不將隊中的毛利人從名單中拿下。而隨著國際輿論對種族隔離的譴責聲日益高漲,橄欖球也成為南非白人的最後一道陣地。在當時開普敦附近的橄欖球場上,比賽既是球員也是看台上觀眾,對有色人種仇恨的發泄途徑。        那麼從有色人種、特別是南非黑人的角度出發,橄欖球無疑便是種族隔離制度的一大支柱符號,從而也是他們發自心底所痛恨的東西。        然而,他們中有一個人卻有不同的看法。他把橄欖球看做是接觸白人的橋樑,是了解白人統治者思維的課本,是團結整個南非的一塊基石。他就是納爾遜?曼德拉,從1964到1990年,他先後在開普敦附近的三座監獄,完成了人類近代史上最偉大的煎熬。        在這長達27年中,曼德拉有三分之二的時間在距離開普敦七公里的羅本島上度過。羅本島大小僅五平方公里,在當時不僅是囚禁最高級別政治犯的地方,也是麻風病人的驅逐地。正是在那座森嚴恐怖的監獄中,編號「46664」的曼德拉弄懂了橄欖球的規則,並漸漸體會到了當中的樂趣。「他從來都不會說他很喜歡橄欖球,他是個拳擊迷,」當時的一位監獄看守在多年後回憶,「但隨著對橄欖球理解的加深,他對南非的理解也在加深,他明白了一些南非白人的行為方式,也認識到橄欖球積極的一面,比如將不同的人團結在一起,共同在場上奮鬥。」的確,新南非的建立,不正是要將不同的人團結在一起嗎?        1990年2月11日,就在被釋放後幾個小時,曼德拉出現在開普敦市政廳的陽台上,向全世界宣告一個新南非的到來。大主教圖圖稱:「這將是一個彩虹國度。」1995年6月,橄欖球世界盃首次在南非舉行,南非隊在決賽中擊敗紐西蘭一舉奪冠。在那之後,所有目光和鏡頭都對準了77歲的曼德拉。        6月24日,這位南非總統沒有身著西裝或者民族服飾,而是穿一件曾象徵種族隔離的墨綠色橄欖球國家隊球衣,微笑著將冠軍獎盃親自頒發給自己國家隊的隊長、白人球員弗朗科伊斯?皮納爾。這一幕很快就將再次在全世界上演:以克林特?伊斯特伍德為導演,以摩根?弗里曼(曼德拉)和馬特?戴蒙(皮納爾)為主角的一部名為《Invictus》(中文譯名《永不屈服》)的電影,已經在開普敦完成攝製,並將於今年底面世。那麼毫無疑問,在明年6月的世界盃開賽前,這部被認為有希望贏得多項奧斯卡大獎的電影將在全世界率先掀起關於南非的熱潮。        電影將以1995年那感人至深的一幕結尾。但在那之後,南非的橄欖球場上和南非社會,究竟發生了什麼?彩虹真的出現了嗎?這個國度的所有人,不論膚色,都真正接受了橄欖球嗎?讓我們在開普敦的大街小巷,走走看看。這是一座被稱為「整個非洲大陸最歐式」的城市,背靠著名的「桌山」(Table Mountain,由山頂平展如桌面而得名),面向大西洋,政治上是非洲人國民大會在南非唯一沒有主導權的區域,在很大程度上依然受白人控制。        在路上,如果你看到兩根高高豎起的直桿,那麼你便看到了一個橄欖球場,那麼很可能,你看到的還是一所條件優良的學校,而它的學生,很可能大多數都是白人。在種族隔離時期,非洲白人的學校不僅用來培養自己未來的領袖,還是他們訓練並發掘自己橄欖球手的地方。那麼在隔離制度被廢除將近20年後,有些事情還是不曾改變。        「在開普敦,只有那些條件好的學校的學生才有打橄欖球的條件,」一位開普敦當地人解釋,「而如果你在平民區發現一塊空地,那麼上面很可能聚集著上百個黑人孩子,而他們追搶的是足球。」的確,自從足球和橄欖球這兩項運動登陸南非後,它們便有著黑白分明的差別。在南非國家足球隊中,白人球員寥寥無幾。如果你觀察今年夏天在南非舉行的聯合會杯,在南非國家隊的主力陣容中,只有馬修?布斯一名白人中衛。而就是這位32歲、身高1.99米的開普敦人距離自己離開國家隊的日子,也已經不遠。        相反在南非國家橄欖球隊中,黑人球員又是稀缺人才。在1995年奪得世界盃的那支球隊中,只有切斯特?威廉姆斯一名黑人;12年後南非隊再次在法國成為世界冠軍,而在首發的15名球員中,只有兩名黑人球員。        「1995年的勝利讓全世界看到南非的希望,但我們沒有藉此機會更上一層樓,」南非體育大臣斯托菲萊在2007年球隊奪冠後這樣表示,「那麼接下來,希望我們不要犯同樣的錯誤。這應該是一個新時代的開始,我們要勇於面對我們的橄欖球運動和整個體育界所面臨的挑戰。」很快,彼得?德維利爾便在2008年初成為南非橄欖球歷史上的第一位黑人主帥。然而一年後,他仍然需要公開指出:「如今在南非,依然有很多橄欖球教練不願給黑人球員一個平等公正的機會,相比起白人球員,黑人球員需要付出10倍的努力,才能真正證明自己的價值。」        讀到這裡,你可能會猜明年的世界盃上,開普敦人對某些歐洲球隊的支持,比如荷蘭,將會超過對南非隊的支持。「這是不可能的,」一位在開普敦居住多年的華人這樣說,「開普敦就像一個小世界,聚集了來自全世界各個地方的人,對一些國家,他們肯定有自己的一份感情。但只要在南非生活了一段時間的人,都會驕傲地稱自己是『南非人』,而在世界盃上,所有人最支持的球隊無疑也是Bafana Bafana(『男孩們』,南非人對自己國家隊的昵稱)。當然了,開普敦人最支持的還有『本尼』。」        本尼?麥卡錫,1977年11月生於開普敦,現效力於英超布萊克本,是南非足球史上為國家隊進球最多的球員(31球)。但這位曾隨穆里尼奧在波爾圖獲得歐洲冠軍杯的前鋒,整個2009年都沒有為南非出賽,直到最近南非總統祖馬也加入了召喚他的行列,他才準備重返球隊。「我很期待在自己家鄉舉行的世界盃,」他說,「這將是歷史性的一屆世界盃,而我也期待我和南非國家隊能夠創造歷史。」那麼當他重返開普敦,踏上嶄新的綠點球場(Green Point Stadium)時,他一定感慨良多。25年前,他還是那個在附近貧民窟中追趕皮球的孩子;25年後,他已是自己國家在世界盃上的英雄。        世界盃後,他也許會回到開普敦,加盟自己曾經的母隊阿賈克斯(荷蘭阿賈克斯隊在南非的衛星球隊),並在那裡掛靴。世界盃後,阿賈克斯連同開普敦當地的另外一支南非超級聯賽球隊,以及兩支橄欖球隊,都將離開古老的紐蘭茲球場,遷入綠點。或許紐蘭茲的使命也該結束,它曾承載南非人對英帝國主義的仇恨,它也曾扮演種族隔離堡壘的角色,它應該讓位於一座全新的球場,讓彩虹真正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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