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宏達:一樁精心設計的詐騙奇案
一個錢幣收藏家跟著陌生人去河北農村收購「袁大頭」。為什麼家徒四壁的老農家突然出現大量銀元,它們從哪裡來?天色漸晚,錢幣收藏家住進了老農的土坯房,那一夜發生了什麼……這是上世紀八十年代的真實故事,很長,值得細細讀完。
我研究江湖騙局有些年了,有些騙局非常精美,像工藝品,它設計得真巧妙。越是巧妙越把人的心靈琢磨透了,越在時間差上和時間空間的轉換上抓你的弱點抓得越准。你要把這個案例分析一下,沒有什麼騙術能夠難倒你。
這個事發生在上世紀八十年代中期,85年、86年左右,這個事的主人公是北京錢幣市場非常有名的錢幣收藏家和買賣家,他收古錢和紀念幣,現在在北京一個郵幣卡市場上都算老大級人物。這人姓趙,他八十年代的時候就在北京文寶齋、琉璃廠一帶轉悠,收袁大頭。
這天,他在琉璃廠轉悠,發現來了個新人,看著有三四十歲,長得鬍子拉碴、髒了吧唧,穿得破破爛爛,一張嘴,河北唐山樂亭一帶口音——我和你說啊,這袁大頭啊比別人都好啊——樂亭一帶口音。
他就從他手上收一塊看看,他驗了一下,回頭又找人看了,是真的。多少錢收的?三塊錢!他一倒手能賣五塊錢。八十年代的時候,一塊袁大頭掙兩塊錢人民幣就不少了。他就在這裡等著,這個人一來,他就從他手上收,陸陸續續收了大概有30來塊。這個人每次來也不多賣他,賣三塊四塊也挺多了。收了30來塊他一倒手掙了70塊錢,70塊錢那時候頂一個人兩個月的工資,掙得不少了。他就琢磨,這個夥計總有這個東西,我乾脆一次性談個價,我乾脆從他手裡多買少算、包了還賤,都拿回來得了。
等了大概半個月——這個人本來每周都來,突然間半個月沒來,過了半個月又來了——兩個人就搭上話了:兄弟給你商量點事,我看你手裡不少,哪來的?我看你也河北的,一趟趟往北京跑多費事,我能不能上你家去,你有多少我都要了,就3元錢行不行?
這個夥計琢磨了一會兒:大哥是這樣,我是唐山下邊的農村人,這袁大頭不是我的,我親叔叔的,他手裡是不少,大概有1000塊袁大頭。我是從他這裡拿出來,他讓我看看,到北京折騰折騰能不能賣出去,我這不零散拿來了嘛。你要真想買,我回去跟我叔叔說一聲,但你可得到他家去,因為他不敢來北京,剩下900多塊都賣給你,挺大一筆錢,900多塊,3塊錢一塊,將近3000塊錢,他不敢來。你得到他家收,他說賣我就領你去,你看行不行?這個趙先生說,可以啊,乾的是買賣,掙的是錢,這點辛苦有什麼受不了。
就這樣又等了大概半個月,在琉璃廠碰到了唐山樂亭的這位。他說,我跟叔叔說了,可以去,但班車有限,早晨就得走,火車到唐山,從唐山下來咱們再往前走一段,有一個小站,從小站咱們再坐公交車再往下去,離著村子還得步行,挺費事的。掙錢怕什麼費事,去吧。就這樣兩個人第二天早上從北京站出發了。
上了車之後兩個人聊起來了。貴姓啊?我姓劉,我叔叔在家裡行三,我三叔,劉老三,今年60多歲。兩人一道聊著到了唐山再倒車。往這個農村去的時候道上可費勁了,三四里地路,道也不好走。到了他家的時候也就是下午兩三點鐘,這個時候到家裡一看,一個獨門獨院。河北的民居有個特點,推開門有個影背牆,上面寫著松鶴延年、掛一幅畫。
進了影背牆,一拐有兩間,土坯糊的房子,挺多年了。進了一看,劉老三從屋裡出來了。我聽侄子說了,你是北京來的趙先生,上屋子裡來吧。屋裡頭暗了巴嘰,那會他家裡沒裝電燈,屋裡一看煤油燈蠟台都有,進到屋裡寒喧幾句,直入主題。我聽您侄子說還有袁大頭,我跟他說好了,3塊錢一塊收,您還有多少?我還有900多塊吧,被他拿走了4、50塊。在哪兒?我驗驗貨。您看我家裡這情況,來個賊都沒法防,我哪敢在家裡放這個?擱哪兒呢?擱我大舅哥那兒。在什麼地方,咱們拿去吧?在邊上屯子呢,沒在這兒,離這裡有三四里地路。怎麼辦?讓我們家老蒯——你起來,你跟我侄子去到你哥哥家把貨拿來。
就這樣這兩個人就出去了。劉老三在屋子裡倒點水,跟這趙先生倆人就聊上了。你得耐點心,離這裡三四里地遠,來回個把小時的,別著急,咱倆聊天。聊著聊著,趙先生就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看周圍的情況,你家裡可是日子過得挺緊巴,把錢一賣把房子蓋蓋,過過好日子。劉老三就樂了,趙先生,我不知道你這買賣人怎麼想的,你看我家裡這情況,我像有900多塊袁大頭的人嗎?趙先生一聽,樂了,可也是,咱們剛認識我也沒敢多問,你這錢哪來的?您怕我是偷來搶來的吧,我給你講,我就把我這個錢怎麼得來的告訴你。這是我家裡的事,什麼事呢,和我老丈人有關,我岳父的事。
你進我家屋門注意到沒有,我這院有什麼問題?沒注意。看我這影背牆沒有?你看它離門多遠?一說到這個,趙先生才發現,因為一般的影背牆離門多遠呢?兩米,可他進來的時候就覺得挺憋屈,不知道怎麼回事,再一看才1米遠,這個修得不合理。因為一米距離太近了,人進裡頭蹭著,尤其搬傢具什麼的,進出特別費勁,進門一米遠,閃轉騰挪都不夠。為什麼一米遠?我告訴你,我也錢就這麼得來的。原來1000元的袁大頭就在這影背牆裡埋著。
怎麼回事?家門不幸,我岳父還有一個兒子,就是那大舅哥。我的大舅哥日子過得比我們好多了,可是我大舅哥的媳婦,對我的岳父岳母不好,不養他們。最後我岳母死了,岳父一個人孤零零就在這小院住,想著我大舅哥能夠把他們接過去,養老送終。他們沒有理這茬。最後我這岳父沒辦法,求我媳婦,孩子,你哥哥不養我,你怎麼辦?當時我們商量商量,人都有父母,不能看著自己爹這樣,咱們就搬到這個小院來,給自己的老丈人養老送終。就這樣在這個小院里伺候他四年,把老頭伺候死了。
死的時候農村的習慣是土葬,土葬就要有薄皮棺材。把棺材弄回來之後,在院里擱了一些年也沒有壞,最後把老人成殮到裡面。辦白事的時候,吹吹打打這些人都來了,有人喊靈起,抬著棺材往出走,下葬,一走這門可壞了。為啥?影背牆和門之間隔著一米。你想,死人得六塊板,兩米長的棺材,閃轉騰挪怎麼整都出不去。壞了,為什麼?外面的墳地,人請風水先生挑的良辰吉日,這時候下葬,錯了這時候大凶,可能出殃榜啊,最後詐屍什麼情況都能出現,必須這點出去,咋辦?沒招了,只能拆影背牆,就把影背牆拆一半,結果一拆,嘩啦從裡面掉出兩罈子來。兩罈子掉地上有一個打了,一散開裡面是袁大頭。而且罈子口擱張紙,紙條上面是到岳父寫的字,誰給我養老送終誰得這個錢。這老爺子都想好了,我兒子不養我,誰養我,最後把我送終了,非要抬棺材出來,抬棺材,我把這個牆建得就離這門一米遠,你出去要扒牆,你一扒牆就得這個。好人有好報,所以我從我岳父手上得了這個袁大頭。
他把這個事講完了,趙先生一聽,長出一口氣:人心就是這麼回事,有心栽花花不旺,無心插柳柳成蔭,像你這人家想掙這一千塊袁大頭哪兒掙去,這不就好心好報,孝心感動老天爺,真好,看你這家也不像有這個錢,原來是這麼得的,好人有好報。倆人這麼聊著聊著,再一看點,也得有五點來鍾,打進門到現在,兩個小時也過去了,天也擦黑了。左等也不來,右等也不來,怎麼回事。道也不好走,你再等等。到六點多鐘太陽已經完全落下來了,天越來越黑了,這時候他侄子、他媳婦從外面進來,一腦袋汗,到家了,我哥不在家,他兒子不說知道什麼地方,等了半天我哥哥回來,到現在才拿來。
稀里糊塗就把袁大頭拿來了,擱舊報紙一封封著,看來一封里是50塊,1000塊是20封,拿來19封。說怎麼差一封,那50塊不是讓侄子折騰到北京賣去了嗎。拿進來之後,坐下來,趙先生的眼睛離不開了,掉裡頭了,看看是真是假。你想外面都已經快黑了,屋裡也沒電燈,趕緊掌燈,把煤油燈和蠟頭都點起來,在桌子上鋪開,他把這袁大頭一塊塊看,確實跟他原來在北京看到的基本一樣。
各位,我說到這裡先得有點伏筆。收藏行有句話,燈下不看玉。玉石收藏這類東西,在日光底下基本上纖毫必現,沒有問題。可是在燈下面就有問題了,因為燈光不是正常日光,我們經常講燈下黑,沒有說日頭影下黑。這時候看沒有白天在日光底下看得清楚。
正這麼一塊塊驗的時候,突然他這侄子說話了,趙先生道上我和嬸子商量了,家裡這情況你也看到了,這三塊錢賣給您,我叔叔都罵我賣虧了。咱們是不是再談談價,這個大洋說白了我叔叔岳父留下來的東西,都給你一點念想沒有了,他倆心裡也不落忍。一說這話趙先生心裡咯噔一下,干這行知道,我到你家門看你的東西,我是一門心要買,這在談錢上已經落了下風了。所以,趙先生長時間在收藏行里泡,他知道規矩,對方要夯價、要往起抬。咱們不是都說好了嗎,在北京說3塊錢,而且我多買你的,咱們講多買少算、包了還賤,怎麼還漲價了呢?
這時候他叔叔說了,兄弟,我們人窮志短,可憐可憐我們。結果這雙方一來二去開始砍上價了。這砍上價你可注意,他原來是一塊塊在這驗真假,這會兒它一說上價,他這個人整個思維就不在袁大頭上了。這砍價啊,漫天要價,落地還錢,有來有往。你說我說說亂套了,大概又聊了將近一個小時,雙方初步達成一致:再加五毛錢,三塊五一塊。趙先生心裡一算,3325塊。行吧,咱們現在就成交。把大洋劃拉劃拉包好了,他從兜里掏出三千多塊錢,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可是這時候已經晚上快八點了,天全黑了。怎麼走啊?車什麼都沒了,不像現在車,那時候哪有?而且走出去三四公里才能到鎮上,公交車還沒有了,就算有公交車到那兒火車還沒有呢。他侄子說,你看咱們買賣也成了,仁義也在,在這兒住吧。就這樣沒辦法在他家住了,然後在西廂房那兒騰了塊地方,搭了兩塊板子,被褥一卷,湊合一宿,給弄點吃的。
吃的時候,和坐在床上這時候,趙先生心裡直打鼓。為啥?他害怕呀。這地界人生地不熟,這一家人半夜三更算計我怎麼辦?一看這廂房門上帶著繩子、鐵鏈、還有拴的,趕緊把屋門蹬瓷實了。好不容易挨到天亮了,起來了,把門推開,那邊三口人也都起來了。咱們是不是走啊?行,咱們現在溜達到小鎮上個把鐘頭,到了那坐公交車去火車站,咱們查了時刻表,應該是上午十點有趟車,咱們能趕回北京。這麼著吧,我們一家送您吧,不送您哪知道道?
就這麼叔侄倆送趙先生出門,這時候天天蒙蒙亮,還有點黑,叔侄倆一前一後送趙先生出去。趙先生心裡老害怕了。為啥?他就怕一個走前面,一個走後面,這兩人把他夾當間,說在道上把他收拾了,什麼招都沒有。您各位走黑道,您各位記住這是一個經驗:前面過來倆人,他倆並排從你身邊過去不用在乎,怕的是這兩人一個前一個後,前面這位低著頭或者橫著臉都行,趾高氣揚從你身邊過去,後面這位低著頭,跟你走個對個,突然把刀拿出來,別動,你剛一害怕,過去那人一轉身,刀逼著你後腰,別動,倆人多少錢都下來了。
趙先生久歷江湖,他也明白這個,您二位頭前帶路。這兩位在前面帶路,他在後面跟著,揣著袁大頭,心蹦蹦直跳,擔驚受怕的,這要弄下去怎麼辦呢?一會兒天越來越亮,也到了公交車站,坐上公交車又送到火車站。這時候叔侄倆說,送您到這裡就行了,不可能跟您回北京,您自便吧。這時候趙先生上了火車一腦門子汗,掏出紙來擦,總算交易完成了。一想三千多塊錢交出去了,我三塊五進去,回去五塊錢出手,我掙一塊五,幾千塊錢進賬,心裡很舒坦。靠著車窗坐著,他就摸出兩塊袁大頭在那看。其中一塊沒什麼事,再看第二塊就覺得有點不對。這個紋什麼怎麼不一樣,從腰裡再摸出一塊又不一樣,他腦袋哄一下,壞了。趕緊,火車上有廁所,到廁所里一塊塊驗,結果看完之後五雷轟頂,為啥?這900多塊袁大頭,充其量有十塊八塊是真的,剩下都是假的。這會兒你再回去找他們,哪找去?我告訴大家,你就算回去,農村的房子都推了,人早跑沒影了。
這是一個精心設計的騙局。怎麼騙的你?先由侄子作為誘餌,去北京一次弄個兩三塊賣給你,去一次賣兩三塊給你,這兩三塊都是真的,一點點吊著你,琢磨他怎麼這麼多呢,給你設這個局。逗引你過去之後跟他研究,一研究他說我家裡怎麼怎麼著。剩下所有騙局過程都是精心設計的,比方說車次的選擇,就選讓你長途跋涉到那個地方,你去的時間長,付出的辛苦多,你的期望值就高,我不能白來,你希望交易成功。到那下午兩三點鐘。
為什麼說那東西要在孩子舅舅家放著?這是有道理的,讓你再等一會兒,你越等越著急,怎麼還不來?這個功夫熬到天黑,兩個功能,第一,等到天黑,你在屋裡再看這個東西你看不仔細了。第二,這個功夫幹啥呀?再給你講故事,所謂的影背牆、孝順自個岳父得了錢,那都是假的,行話叫「腥的」,糊弄你的。一講這故事解決了袁大頭的來源的合法性的問題,讓你深信不疑。
等到袁大頭來了你再看,屋裡燈還暗,沒看幾塊功夫他提出跟你要價,就把你注意力轉移到要價上,一談價談差不多了,天也黑了,好不容易談成三塊五了,漲了5毛,你心裡能接受,巴不得這交易趕緊完成,一手交錢一手交貨,這時候你這個人的狀態已經被紛至沓來的各種信息砸暈了,你來不及想真的假的,我是不是再看一遍呢?
等到交易成功了,偏偏在人家家住下了。住下之後咋辦?你害怕這一家人算計你,提心弔膽,這哪頭大哪頭小,背著抱著不一頭沉,所以你心裡擔心,一擔心這時候你也忘了把這個東西再驗驗。到天亮也一樣,早晨走的時候天蒙蒙亮,你真拿出來也看不清楚,你也害怕兩個人在道上算計你。你心思都在怎麼保這些東西上,沒有往怎麼驗上想。上了火車再想起再看,上哪兒找去?人家打這個時間差,早就沒有了。
這是過去傳統的騙局,很精妙。跟現在我們說的網路騙術有區別嗎?我認為根上並不大,咱們有的朋友一接電話以後,說檢察院、法院起訴你了,你涉嫌洗錢,你的銀行卡的錢幫人家販毒。把你嚇得,你趕緊問怎麼回事,他說你可千萬不要撩電話,隨時檢察院、公安機關找你,以防你再到別的地方串供去。他為什麼不讓你撩電話,就不讓你有機會冷靜下來想怎麼回事,沒這機會,一個個信息給你砸暈了,最後暈乎乎你就上當了,到櫃員機上操作去了。現在的電信詐騙和我剛才說的這種各種各樣的時機來砸你,道理是完全一樣的。
這種騙術沒有新東西,真的是過去很多騙術的沉渣泛起。這樣的騙術最根本點在哪兒?如果這個趙先生不貪圖一把掙個大的,他再冷靜點,來了我看看,或者到那兒驗完了差不多,我先想到真假,他如果不是被貪字蒙蔽了雙眼,以他這麼精明的收藏界的大拿,不至於上這個當。
推薦閱讀:
※梁宏達大膽曝出驚人內幕!震驚國人!太敢說了。。
※梁宏達
※梁宏達:隱秘的抓嫖
※梁宏達精彩演講視頻
※梁宏達:親近的人沖你發脾氣,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