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岩過世20年，當女孩成長為強大的女性，沒有罪惡可以永遠藏匿

你要相信自己內心的正義，即使經歷過世間的深淵，小女孩終將成長為強大的女性，沒有誰的罪惡可以永遠藏匿。

——遇言姐

4月5日清明節，距北大中文系95級女生高岩過世20年後，現定居加拿大的摯友李悠悠在豆瓣發表文章《現南京大學文學語言學系主任、長江學者瀋陽教授，女生高岩的死真的與你無關嗎？》，實名檢舉瀋陽曾性侵高岩，並污衊其患有精神病，給對方身心造成巨大傷害，直接導致了時年21歲的高岩自殺身亡。

▲1998年3月11日，21歲的高岩自殺離世。其導師瀋陽多次在他人面前津津樂道：有女生為我自殺，說明我有魅力。

▲瀋陽1955年生人，1993年在北京大學獲博士學位，現任教育部長江學者特聘教授。2011年起擔任南京大學文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

▲網傳的瀋陽""教授""板書，下流用詞已經構成了性騷擾

雖然豆瓣依規刪除了李悠悠的原帖，但這篇凄厲的指控迅速在網路上引發激蕩。

《人民日報》發表評論文章：

不管過去多久，這位女同學生前究竟遭遇了什麼，如果存在疑點和盲點，就都需要一個徹底的調查與詳盡的說明。

（給人民日報打Call！）

▲每日人物質問

高岩的同班同學以及班主任，身在海外任教的徐芃、王敖、王宇根撰文響應，呼籲複查。

稍後，瀋陽教授透過報紙回應：

性侵指責屬惡意誹謗，當時北大中文系黨委和北京海淀警方均有調查和明確結論，根本不存在上述事實。我將對此保留控告權利。

這則狡辯隨即被北大發布的聲明打臉。

▲昨日下午，北大官微貼出聲明：「二十年前，即1998年3月，北京市公安局西城分局對這一事件作出事實認定。1998年7月，北京大學對瀋陽做出了行政處分。」

2017年，台灣女孩林奕含在出版半自傳《房思琪的初戀樂園》後上吊身亡，校園中的隱性性侵浮上水面。

2018年，好萊塢影業大亨哈維·韋恩斯坦的醜聞發酵，演變為席捲85個國家和地區的 #MeToo運動 ，數百萬女性和男性打破沉默，走到台前指控性騷擾和潛規則。

▲席捲全球的反性侵/性騷擾運動

在此蝴蝶效應的推動下，北影阿廖沙，北航羅茜茜先後將高校間的性騷擾/性侵公之於世。前者因種種原因不了了之；後者則一擊中地，在羅茜茜實名發文10天後，前北航計算機系博導陳小武被撤銷院長職務、教師資格、長江學者稱號。

指證北航陳小武的羅茜茜對BBC記者說：

我深受#MeToo運動鼓舞，並且相信該雪球在中國會越滾越大，因為中國人的維權意識越來越強了。

此次，李悠悠正是受到羅茜茜事件的鼓勵，毅然挺身將20年前的醜惡公之於眾。她說：

這麼多年過去，我還是時時想起高岩，痛徹心扉之外也感到自己對她有歉疚。當年沒有能多懂一些知識，多有一些人生經驗，把她從生死的邊緣挽回來，這是我一輩子的遺憾。現在，我想從這種遺憾和懺悔中站出來。

▲羅茜茜深受#MeToo運動鼓舞，實名舉報北航陳小武

公正與公平從來不是一蹴而就，需要無數女性們的接力奔跑。當女孩成長為強大的女性，沒有誰的罪惡可以永遠藏匿。說到這裡，遇言姐覺得既難過又驕傲。

與此同時，細思極恐的是，基於名校、「名師」的標籤，阿廖沙、羅茜茜、李悠悠指證才得以迅速發酵，引起關注。

舉報者們只有在取得海外身份，脫離國內人事，或是像阿廖沙一樣「賺到人生第一個100萬」後，才有勇氣奮起一搏，抖落真相。

在此冰山一角之下，還有多少個無法開口，不為人知，被碾壓、被毀滅卻發不出半點聲音的房思琪？

▲13歲的女孩林奕含愛慕她的老師，老師說我是全世界最好的禮物，卻「殘酷撕裂地折著我的身體。」

「他硬插進來，而我為此道歉」

「那個年代的女生遇到這種事，心理壓力只會更大。」李悠悠告訴記者，「受限於當時人們的眼界以及信息的匱乏，包括高岩本人在內，或許有一些模糊的認識，但是並不能想到這就是性侵。」

指證陳小武的羅茜茜則向BBC中文表示：

事件發生在十多年前，法律追溯期已過，今次在網上披露事件，是希望促成母校、以至中國的高校校園，建立出防範性騷擾的機制。

教育和法律很遠，性侵犯卻近在咫尺。

▲高岩兒時照片及與父親等家人合影

林奕含和高岩，一個在台灣，一個在北京，一個是名醫的女兒，一個父母皆為教師，都是知識分子家庭出身的孩子。

在這兩位年齡相差一輪的少女身上，我們看到的是，華語文化下，青少年性教育嚴重缺失，立法對性侵/性騷擾不作為，社會輿論甚至會逆向歧視受害人。

這一切導致了數十年來，無數女性在面對性侵犯時彷徨無助、恥於聲張，寧可走上自我毀滅之路，也不敢理直氣壯的站出來喊一聲：「我沒有錯，這是性侵。」

▲高岩和林奕含的遭遇如出一轍。在遭受狼師以愛為名的傷害後，兩位原本平和、自信、快樂的少女陷入焦慮、懷疑、痛苦，最終選擇了自我毀滅。

十六歲的林奕含在第一次被狼師強迫口交後，像沒做好作業的學生一樣抱歉地說：「對不起，我不會」。「他硬插進來，而我為此道歉」，這句全書最為痛心的獨白令讀者為少女的單純懵懂而扼腕。

高岩「是一個標準意義上的好學生，從小接受的教育就是要好好聽話」。

同學徐芃回憶：

高岩對學術高調追求，她對所有的老師都充滿敬意，她也最容易落入以學術討論為幌子的陷阱。

最令人寒心的是北電阿廖沙事件，阿廖沙將性侵遭遇告知同學後卻遭到惡意嘲諷：「全身都是負能量」、「就你成天唧唧歪歪」。

李悠悠發聲後，知乎上的網友紛紛貼出瀋陽教授其言其事，包括：

上課時講下流段子，對女性「毛手毛腳」，區分對待男女學生。在採訪中，年齡跨度近10年的北大中文系學生，或多或少都收到過學長學姐關於瀋陽的「忠告」。

▲瀋陽教授回憶文章中關於高岩的部分

然而，為何這樣一名眾所周知的風評極差，為人猥瑣的「渣師」得以數十年來有恃無恐，步步高升，在62歲年紀仍然能夠扛著長江學者的大旗顛倒黑白，毫無悔過？是誰給予了他屢屢得手的機會？

羅茜茜舉報陳小武后，北航紀委回應：

學校沒有保護好你們，我們欠你們這些女生一個道歉。

遇言姐認為，我們都欠羅茜茜、阿廖沙、高岩們一個道歉。

加害者們披著文藝與愛情的羊皮，利用權力和身份的不對等為所欲為，受害者卻流著血流著淚道歉。是全社會的無知、漠視、不作為縱容了這些無恥之徒。

▲據多名北大畢業生回憶，高岩自殺後，北大中文系系主任費振剛曾力主開除瀋陽，但最終只被記過處分，並被安排去香港訪學一段時間避風頭，之後又返回北大。

勇於對性侵犯說不，

需要全社會的推動。

三十年來，中國的經濟飛速發展，然而我們的許多認知仍然處於前現代社會。這也是為什麼丁璇的女德講座、孝敬文化節、幼兒園學《弟子規》，荒謬無比卻又不乏市場。

在以前的推送中，遇言姐講過許多女孩子如何保護自己的話題。但是今天，我更想說的是，反抗與杜絕性侵犯不是女性自己的事，需要全社會的推動。

這也是北航羅茜茜、北大李悠悠、北電阿廖沙的一致訴求。

▲丁璇的女德講座：家暴了一定要忍，因為總挨揍的人身體好，不容易鬧病。

羅茜茜在舉報文章中強調說：

美國在這方面有非常嚴格的法規和舉報機制，如何在性騷擾發生前對潛在騷擾者構成震懾力，如何在被騷擾中勇敢對騷擾者說NO，如何在被性騷擾後取證自保，這才是我們需要關注的地方。

李悠悠和徐芃在追憶高岩時說：

最遺憾的是當年高岩曾經發出過求救的信號，但沒有在整個群體中得到足夠的關注和保護。希望藉此機會，凈化高校的環境，讓受到侵犯的學生們敢於說不。

阿廖沙則直斥：

給我造成傷害的不止是性侵者，還有學校老師、班主任、系主任的仗權欺人，還有同儕的麻木朝笑。

需要注意的是，性侵犯的受害者並非只有女性。去年西安交通大學博士楊寶德自殺案，上月武漢理工研究生陶崇園自殺案中，皆引發了網友對疑似性騷擾問題的關注。

楊寶德除了要為女性導師周筠做家務、安窗帘、陪逛超市、打麻將外，更要忍受其各種言語騷擾，包括周筠要求楊寶德與女友分手，與楊寶德討論自己的著裝等等。

在披露出的微信截圖上，陶崇園不僅要為導師王攀送飯、打雜，還要稱其為「爸爸」，發誓「爸爸我永遠愛你」，並被要求在夜晚去其居所談心。

對此，知名作家六六評論：

到底是個村娃，自視甚高。你伺候伺候老師，那不是應當的嗎？

而王攀的解釋是：

這是我們之間的獨特語言系統，是借鑒了我國古代的入室弟子模式和英國劍橋的本科生導師制。

一個微博大V，一個高校導師，其三觀之low難以置信，活脫脫大清未亡人。

▲「知名作家」六六

高岩的同學徐芃回憶：

高岩自殺以後，有一位老師對大家說，如果在美國大學，教授涉嫌學生自殺案，早就被開除了。而在我們這裡，傳統習俗被濫用，而現代的標準無法明確，就給作惡的人製造了很大的空間。

無論施害者們如何以「沈從文也搞師生戀」，「古代的入室弟子模式」，美化獸行與犯罪，這些基於權力不對等的關係，本質上的侵犯屬性是任何修辭都難以掩飾的。

我們長大了

可以選擇做點兒什麼了

去年年底，三原色幼兒園事件爆發後，演員楊蓉撰寫長微博記述兒時被猥褻的經歷。她說：

四歲時發生的其他事情都不記得了，唯有這個秘密，甚至是那天空氣的味道、溫度，那時她的焦慮和恐懼，都記得清清楚楚。原來選擇忘記的秘密，反而是記憶里最不會被抹滅掉的。父母出於「不光彩」的考慮沒有把這個事情擴大，這是大大的悲哀。

楊蓉的經紀人則表示，楊蓉寫這篇文章是因為「我們長大了，可以選擇做點兒什麼了。」

▲知名女演員楊蓉自曝經歷也使得事件受到更多關注

遇言姐不知道此刻，還有多少女孩像林奕含、像高岩一樣在角落裡舔舐傷口，但在這裡我要告訴大家：

真正能托起你的是千錘百鍊的內心，是挺身直面真相、改變世界的勇氣。只有這樣的抗爭，我們才能為比我們年輕幼稚的女性帶來真正的警示和保護，也只有這些制裁才會讓有「狼子之心」的施暴者不能為所欲為，有恃無恐。

畢竟我們還有姐妹，還有更弱勢的同性。

畢竟我們還有女兒，她們有天真和信任世界的眼睛。

羅茜茜在集結陳小武受害人時起了一個挺文藝的群名「堅硬的糖果」（Hard Candy）。這源於一部少女蘿莉血腥報復性犯罪分子的同名電影。

徐芃在追憶高岩逝世二十周年的祭文中寫道：

二零一零年我回北大查資料，狹路相逢，瀋陽早就不認識我了。我立在路當中，用我平生最憤怒的目光行注目禮。那是我一個弱小的個體所能做的一分鐘的無聲抗議。

而這麼多年，陳小武、瀋陽們，他們夜裡為什麼可以睡得著覺呢？我們不責問法律也不問道德，就是問：你們、有、沒有、良心！?

如同施暴者永遠不會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懺悔，見證真相的人們永遠記得曾經發生的一切。

他們不曾想到若干年後互聯網的普及會令陳年醜聞再次曝光、無處遁形；更不曾想到曾經柔弱的女學生轉眼已蛻變成堅強的大女人，不再畏懼、不再膽怯，一舉將所有的齷齪與不堪公之於世，宛若身披戰甲而來的復仇女神。

截止4月7日，北大、南大、上師大均公開表態，基本上已經沒有學校會繼續讓他擔任「教職」了。但是我相信，世界對他的懲罰還遠未結清。

你要相信自己的內心，即使經歷過最低的低谷，小女孩終將成長為強大的女性，沒有誰的罪惡可以永遠藏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