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溫 1980 年代,選擇與迷惘,幻想與失去 | 新書
上世紀 80 年代,一個正從荒誕中突圍的時代,社會漸漸的擺脫貧窮,人們也逐漸釋放人性中一些真實的東西,漫談理想,尋找自由,每個人都開始建造屬於自己的美好烏托邦。那或許是一個被過度美化的烏托邦,但它承載著許多曾有的輝煌。
《喜劇作家》是學者止庵首部短篇小說作品,他用五部小說重溫 1980 年代。我們看到年輕的孤獨的江湖遊俠們的選擇與迷惘,幻想與失去,更是作者還有我們自己,對自由以及理想的又一次深度探索。止庵說,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尋找什麼,同時也清楚地知道他尋找不到;這些動著的人和車,這些不動的房子和牆——那個懷抱,那種安慰,他尋找不到了。
略談我寫小說的事
止庵
一九七三年夏天,父親在家閑居無事,起念要教授子女們學習寫作。我們兄弟姐妹經常聚在院里的槐樹下,聽他侃侃而談。主要講怎麼寫小說,也曾講到散文,但是好像沒有人提出要學寫詩。大哥和姐姐都曾記有筆記,可惜未能保存下來。我那時還小,只能算旁聽生,可是若論習作,卻要屬我寫得最多,大哥和姐姐大概各自只寫過一兩篇東西,二哥有一次也說要寫小說,但是起了個頭兒就停筆了。那時他們戶口都在鄉下,前途未卜,也難得集中心思;我卻多少有點兒無憂無慮。我寫了幾個短篇,取材於學校生活,故事多半是父親代為編就,無論主題還是人物設計,都遵循當時「三突出」之類正統觀念。他還曾挑了兩篇分別代投給《北京日報》和《北京文藝》,但是都被退了稿,有一次還收到手寫的回信,指出問題所在,恰恰是沒有做到「三突出」。可見父親對這套所謂原則,並不能夠真正領會。至於我就更別提了。
過了一年,我開始學寫長篇小說。仍是以學校生活為題材,人物和情節也是父親給設計的,書名叫做「陽光下」。整整寫了一年,用的是父親從黑龍江帶回來的稿紙,一頁三百多字,總共將近有一千頁。我從那時起養成個壞習慣,一張稿紙不能有任何塗改,寫錯字就團掉重寫,結果扔得滿屋都是紙團,記得有一次外祖母來,看到這情景,曾好心對我說你想好再寫行么。現在我已經想不起來都寫了些什麼了,而且也不明白,既然是胡編亂造的,怎麼會有那麼多內容可寫呢。我最後重看這稿子,是在十五年前,不免很是感慨,內容不必談了,就連遣詞造句也那麼拙劣,真是把好端端的少年時光都糟蹋了,於是就把它給毀掉了。不過當初父親卻對我寄予厚望,專門給我寫了一本《創作斷想》,談論小說的創作方法。這本書有六萬來字,分主題、結構、人物、情節、語言、手法等章節,當然不免受到正統觀念的影響,但其中對某些作品如《水滸》和魯迅小說的分析,還是頗具獨到之見的。
此後我又寫了一部長篇小說,那時母親在街道辦的廢品收購站當會計,一月掙二十六塊錢,我便取材於她這段經歷,寫了北京一條小衚衕里幾家人的生活。她有一位同事,名叫楊嘉平,回民,是一位著名金石家的遺孀,她們都是落難在此,所以相當投緣。楊大媽病逝於一九八九年五月,我的《輓歌》中那句「還要為無名老婦寫一行苦寒的詩」,就是紀念她的,這裡附帶說明一下。我開始寫這小說是在一九七五年末,父親要到重慶去,臨走前幫助我編成故事提綱,我記在一個小本子上。當時我最崇拜老舍,也想用北京口語來寫城市底層生活,但是發現《駱駝祥子》里的許多說法,與現在已經頗為不同,不能照搬,還得靠自己在實在生活中體會。於是就留心衚衕里老頭老太太們平時的說話習慣,隨時加以記錄,然後用在自己的書里。我寫作時經常給父親寫信請教技巧問題,父親的回信每封都有七八千字,實際上是一批論文,探討的問題較之《創作斷想》更為深入。我寫了大半年,只完成了計劃的一半,有二十多萬字。接著趕上唐山地震,家中別無損失,惟獨我在逃難之際把記有故事梗概的本子給遺失了。此後母親和我得到大哥的女朋友(即我後來的嫂子)的幫助,在她上班的工廠的抗震棚里住了一個月,這小說的寫作也就中斷了。
回到北京已是這年年底。此後仍然斷斷續續地寫詩,也曾與過士行互相唱和,但主要興趣已轉回到那部寫了一半的長篇小說上。重看一遍舊稿,覺得一無是處,於是連故事都重新編過,一切從頭開始。小說原本沒有題目,現在取名「楓葉衚衕」。那會兒我很醉心於巴爾扎克的《人間喜劇》和左拉的《盧貢–瑪卡爾家族》那種多卷本長篇小說,尤其是人物穿插互見,內容涉及社會各個領域,自己不揣冒昧地也想學著寫,就把這部小說算作其中第一部,當然這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妄想,我哪兒有那麼多見識與生活可寫呢。但從這時起,我總算開始獨立自主地寫小說了,雖然寫出來的東西是與過去一樣的糟。其間我去過一趟保定,又起念要把關於小說的一些想法寫成文章,這在我也是平生第一次,大概寫了兩萬多字,就中斷了。
《楓葉衚衕》寫到一多半,傳來了即將恢復高考的消息,只好先把這件事情停下來,集中精力準備考試。說實話我對高考並不抱太大希望,一來沒有經驗,二來以當時的家庭背景,考上也不相信會被錄取。所以考完四門功課,從次日起就又接著寫我的小說。一個多月後收到了北京醫學院(後來改名北京醫科大學,再後來又併入北京大學)的錄取通知書,但是入學要到次年三月。我利用這段時間把小說寫完,分上下兩卷,一共有三十多萬字。這小說後來曾由父親交給他的一位當編輯的朋友看過,卻只是說我替其中一個人物寫的十幾首詩很不錯。我知道這次寫作又失敗了。
八十年代初我寫了幾本日記,差不多都是讀小說的感想。後來把稍成片段的抄成一個小冊子,題為「一念之差」,約有五萬字。這稿子拿給一位小說作者看,退了回來,說是太過雜亂。這話未必沒道理,說來我對小說的意見,要到多年以後我已不大看小說時才算稍稍完整一些。與此同時,我也寫了一些小說。先是中篇小說《四合院》,五萬多字,表現「文革」起始一個月中我家的遭遇,完全是寫實的,寄給父親,他提了一些修改意見,我不很同意,就放下了。一九八二年,和姐姐合寫了一部小說《結束或開始》,寄給一家雜誌,回信說可以刊用,不過要壓縮一半篇幅才行,我覺得未免過分,也就沒有發表出來。這小說取材於姐姐的經歷,她寫了一稿,我寫的二稿有十七萬字。
我自己寫的一個中篇和十多個短篇倒是都發表了。我一直沒有興緻重看過去的東西,回想起來,其中幾篇運用北京方言的,是老舍影響最後的遺留,寫得相當膚淺;幾篇寫個人感情的,內容也很空虛,不過有一篇《世上的鹽》(發表時被編輯改名為「失味」),是寫發生在北戴河海邊的一段愛情體驗的,文字倒是很美。中篇小說《喜劇作家》寫在一九八五年,是較為用心之作,這小說本來有個標準的通俗小說框架,我卻寫成現代派作品了,五萬多字都是人物的意識流。
承蒙蝌蚪的推薦得以刊用,但是有所刪節,有一大段運用羅伯–格里耶《快鏡集》那種過細描摹「物」的筆法,寫時頗有些得意,卻被刪得只剩下幾句了。我喜歡讀作者態度克制的小說,一九八六年自己也寫了一篇《墨西哥城之夜》,篇幅很短,字面之外的余意較多。我還寫了一篇《走向》,受莫里亞克影響較大,在我的作品中是最有詩意和激情的,原計劃寫很長,但只完成了開頭一部分就停筆了,時隔多年,我已忘了情節接下來如何進展了。此後我大量讀周作人的作品,隨即對小說這種形式有所懷疑,主要是感到描寫這種方法總歸難得自然。我讀小說,覺得英國的紳士作家一派如格林、毛姆等倒還舒服些,而更合乎我的理想的是日本的井伏鱒二,他的小說很少有情節因素,已經接近於隨筆了。一九八七年寫的《姐兒倆》,便是我由小說轉向隨筆的一個標誌,極少描寫而多用敘述,但是不大被編輯所接受,幾經波折,才由父親介紹發表出來,可是不知怎的把結尾一小段給刪掉了,主人公也就沒有了收梢。這是我寫的最後一篇小說,為此曾寫一封長信給父親,日記里略作摘抄,末尾有幾句總括的話:「我有幾點愛好,這幾年一直堅持著,一是不介入,所謂平和原是基於此的;一是相信細節的力量;一是質樸,這既是對語言也是對結構的要求;一是情節與人物命運有種向著某個方向進展而不可挽回的趨勢。這些都只是愛好,沒有什麼理論依據。」我寫小說的經歷也就到此為止。當然設想也還有不少,曾經打算以大學生活為題材寫一部長篇,後來又編過一個復仇故事,都記有大量的札記,可是到底沒有寫出來,也就不必多說了。
《喜劇作家》
作者:止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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