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平之戰:宿命的巔峰對決(一)

一場冥冥中早已註定的巔峰對決,一個決定了華夏從分裂走向統一的歷史時刻。作為人類冷兵器時代的最大規模會戰,長平之戰從來就無可避免,在大一統的曙光即將照亮華夏之際,它是黎明前最濃重的黑暗,新生時最深徹的痛苦,華夏民族走向文明所必須付出的慘重代價。

公元前262年,距離秦滅六國還有最後40年,天下局勢已經分外明朗,七大戰國只有秦趙兩國擁有壓倒性的實力,它們都在蓄勢待發,虎視眈眈地打量著彼此,尋求著徹底擊垮對方的機會,這最終釀成了長平之戰的爆發。

戰爭最初源自一個小人物出人意料的舉動,是他那雙蝴蝶翅膀的扇動,演變為一場席捲天下的風暴。他叫馮亭,是韓國上黨郡的郡守,這片土地位於如今山西省東南部的長治一帶,號稱「地極高,與天為黨,故曰上黨」,屬於太行山脈,連綿山地只有寥寥幾條通道可以行軍。它是當時秦趙兩國都在覬覦的一片戰略要地,無論誰得到,都會立刻向對方確立巨大優勢。

微妙的是,上黨當時屬於最弱的韓國,掌握在馮亭手中。

秦國毫不懷疑能從韓國那裡奪得上黨,此前他們曾無數次痛擊這個孱弱的對手。公元前262年,秦軍又一次發動攻勢,此時已是天下第一名將的武安君白起親自領軍,逼降了上黨南面的野王,由此切斷上黨郡與韓國本土的聯繫,上黨軍民立刻陷入孤立無援的狀態,擺在他們面前的道路似乎只剩兩條:戰死,或者降秦。

《戰國策·趙策一》記載,韓桓惠王對此十分驚恐,派人向秦國求和,願意割讓上黨,但當時的上黨郡守靳<黃重>拒絕割讓,準備誓死抵抗秦軍,韓王不敢違約,只好將他撤掉,用馮亭取而代之,這位新郡守則在抵禦了一個月後,做出了誰也沒想到的新決定:主動向趙國投降,並將這塊雙方都垂涎的土地獻給了秦人的死敵。

此時統治趙國的是趙孝成王,即位剛四年,從後面的表現看,他資質平平,但祖父趙武靈王、父親趙惠文王留給了他一個蒸蒸日上的國家,一支數十萬人的強大鐵軍,這使他自信有資本正面抗衡秦國。面對這塊從天而降的餡餅,他驚喜且警惕,為此特意徵求了大臣們的意見。

平陽君趙豹反對受地,理由是「聖人甚禍無故之利」,並認為韓國此舉是為了嫁禍趙國;平原君趙勝持相反意見,因為以前發兵百萬、經年累月也未必能奪得一座城,如今坐收十七城,「此大利,不可失也」。趙孝成王採納了王叔的意見,或者說,他早做出了決定,只是在等待剛好符合心意的建議。就這樣,趙勝作為特使來到上黨接收土地,封馮亭為華陽君,還對當地百姓和官吏進行獎勵。

對這項舉動,太史公頗有微詞,稱平原君未睹大體、利令智昏,因聽信馮亭邪說招致了長平之禍。但其實,馮亭並非見利忘義的小人,他謝絕了趙國的封君,還在長平之戰犧牲,用生命洗刷了自己「賣國求榮」的嫌疑。而平原君趙勝固然才幹平庸,但把長平失利的後果都算在他一個人頭上,同樣不公平。

接收上黨並不是趙國的失策。和秦國的決戰不可避免,在真正開始碰撞前獲得這塊戰略要地,當然會為戰爭天平中屬於趙國的那一端,添上重重的砝碼。只是趙王君臣此後的一系列錯誤決策抵消了這些優勢,他們並沒有想清,自己到底要一場什麼樣的戰爭。

與此恰成對照,秦人的戰略意圖無比清晰,手段也極為堅決。

秦昭王此時在位已有四十五年。憑藉白起的連年征戰,秦國先後擊垮了山東其他各國,只剩趙國橫亘在面前,幾年前的閼與之戰,它甚至還重創過秦軍。想實現統一天下的宏闊目標,秦國必須跨過這個最後也是最強的對手,不光是擊敗,還要將它徹底摧毀。為此秦國一直在等待機會。

雖然因馮亭不按套路的舉動一時陷入被動,秦國還是很快還以顏色,次年(公元前261年)派兵攻取了韓國的堠氏,第三年(公元前260年)由左庶長王齕直取上黨。

秦國的戰車轔轔啟動,上黨剛成為趙人的韓國百姓紛紛逃向趙國本土。無論從道義還是利益上講,趙國都要保衛這片新領土,為此他們同樣派出了名將廉頗,統帥大軍進駐上黨腹地。那個最終成為這場大戰的指代、也引起後人各種憑弔感慨的地名,由此第一次出現在史冊中,那就是長平。

這片土地位於如今的山西高平,是整個上黨山地的要衝,秦軍無論是想吞併上黨還是奪取邯鄲,只能選擇西、南兩條通道,但它們都在長平交匯,只要趙軍守住這裡,秦軍就無法再前進一步。

從長平本身地勢來看,它也是趙軍最理想的戰場,靳生禾、謝鴻喜兩位學者對這一帶進行過考察,它東、西、北三面環山,形成一個箕形,以丘陵山地為主,本就不多的平川又被從西北向東南貫穿全境的丹水和多條支流切割,這些都更利於趙軍據險而守,而不是秦軍鋪開兵力大舉進攻。

在這片山地,廉頗先行布下了兩道防線。前一道防線位於最西端的老馬嶺,這道山嶺南北長40公里,海拔1180米,中間坐落著高平關;關隘東面還設有兩座駐兵據點,被稱為二鄣城;後一道防線位於丹水以東,這也是趙軍的主陣地,其中靠南的一座山被後世稱為大糧山或米山,是廉頗發號施令的幕府,以及趙軍屯糧的輜重營所在。

秦軍則把營壘選在了南面的沁水一帶,這裡既有河床穀道,便於大軍移動,又有充足的水源。如今這附近還有不少地名與長平之戰相關,其中一處城邑遺址叫王離城,學者推斷它的本名該是王齕城,或許是王齕的幕府所在。城邑坐落在沁水西岸,東西1.5公里,南北1公里,至少可容納五萬人。

形勢看起來對秦軍相當嚴峻:趙軍已在長平坐擁主場之利,佔據了各處險要,進兵運糧也都比長途跋涉的秦軍便利,他們只需以逸待勞即可。如果進行長期對峙,戰局只會越來越向趙軍傾斜,而一旦秦軍被迫撤退,廉頗完全有可能抓住機會大舉殺出,重創秦軍。

然而反覆分析之後,王齕,很可能還有他背後的白起,仍然做出了猛攻的選擇,事實證明這一決定是正確的。

當年四月,王齕統領秦軍開始了首輪攻勢,斬殺趙軍一名裨將「茄」;六月,秦軍攻陷二鄣城,連斬趙軍四名都尉;七月,秦軍徹底突破了趙軍西面的老馬嶺防線,又是連斬兩尉,再一鼓作氣向東北進抵丹水西岸,隔水與趙軍相峙。

廉頗沒有選擇奪回老馬嶺,而是退守丹水以東,深溝高壘堅壁不出;為了穩固防守,他在丹水防線背後,又依山勢修建了趙軍第三道防線——一條長達百里,呈西北—東南走向的石長城,以此作為守護邯鄲的最後一道屏障。做完這些,趙軍總算勉強喘了口氣,重新在長平站穩腳跟。

戰局完全出乎廉頗意料。或許他此前以為,只要一味固守,足以讓秦軍不戰自退,可惜他忘記了一點:趙軍是憑藉胡服騎射強大起來的,之前的一系列勝利也都是在對戎狄的戰鬥中取得的。顯然,趙軍剽悍靈動,更適合開闊地帶的運動戰,逼仄的長平山地大大限制了他們的戰鬥力。

這位曾以勇氣聞於諸侯的名將,就這樣因過分的保守和心存僥倖,錯過了先機。之後他再沒出現失誤,多次擊退秦軍的進攻,圓滿完成了守住長平的任務,但,也僅僅是守住而已。勝利的機會已與趙國失之交臂,如流水從指尖滑落般一去不返。對這一點,廉頗沒有意識到,他背後的趙國朝廷更沒有意識到。

從長平之戰前後的各種反應來看,趙孝成王和大臣們總是首鼠兩端。開戰前,他們盼著與秦國一決高下,卻缺乏殊死一戰的決心;戰局不利時又心存幻想,試圖以儘可能小的代價全身而退。正是這種猶豫延宕,為失利埋下了禍根。

最能體現這點的是一段插曲。開戰之初趙軍不利,大臣樓昌建議趙孝成王與秦國議和,另一位大臣虞卿表示反對,建議派使者前往楚、魏兩國,做出合縱攻秦的假象,給秦國造成心理壓力,再考慮和談。趙孝成王沒有採納虞卿的主張,依然派出使者鄭朱前往秦國。

秦昭王和丞相范雎對此喜出望外,他們興奮的不是和談本身,而是趙國這一舉動不啻於在昭告自身的猶豫,足以使楚、魏等國對他們的抗秦決心深表懷疑。為了更好利用這個破綻,秦國開始大張旗鼓地在天下宣揚此事,然後,拒絕了趙國的和談請求。

被羞辱的趙國別無選擇,只能繼續將籌碼不斷押向長平,胡服士卒開始晝夜不停地向上黨開拔;秦國同樣抽調大量兵力和糧草,川流不息發往上黨,他們從上黨南部的河東、河內地區進發,這一帶屬於平原地區,還能藉助水路,運兵運糧都很快捷,趙軍曾期待的秦軍糧道不暢的局面,並沒有出現。

公元前260年的春天後半段和整個盛夏,全天下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上黨,這裡的萬千溝壑間行進著一支支隊伍,如同無數道小溪在流淌,隨著不斷增兵,雙方的國運越來越緊地與這片土地捆綁在一起。夏日滲入第一縷秋涼的時候,長平終於彙集了秦趙兩國幾乎全部的兵力。趙軍人數高達四十五萬,幾個月後,他們中的絕大多數人都將葬身於此;秦軍也不會比這個數字少,戰爭結束後,他們同樣損失了一半以上的兵力。

對雙方來說,此時再想抽身已經不可能了,在強硬的敵人面前只能更加強硬,稍有退縮就會滿盤皆輸、萬劫不復。一場曠古大決即將打響,天下列國都在屏息靜氣等待著那天崩地裂時刻的到來。

就在此時,一則流言開始在趙都邯鄲傳播:

秦軍不懼廉頗,獨畏馬服子趙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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