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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經繫辭》通講(二十五)

下面我們來學習第十章。先看原文:

    

易有聖人之道四焉:以言者尚其辭,以動者尚其變,以制器者尚其象,以卜筮者尚其占。是以君主子將有為也,將有行也,問焉而以言,其受命也如向。無有遠近幽深,遂知來物。非天下之至精,其孰能與於此?

  

參伍以變,錯綜其數,通其變,遂成天地之文;極其數,遂定天下之象。非天下之至變,其孰能與於此?

  

易無思也,無為也,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天下之故。非天下之至神,其孰能與於此?

  

夫易,聖人之所以極深而研幾也。惟深也,故能通天下之志;惟幾也,故能成天下之務;惟神也,故不疾而速,不行而至。

  

子曰:易有聖人之道四焉者,此之謂也。

  

——《易經?繫辭》第十章

    

我們看這一章的開頭,「《易》有聖人之道四焉,以言者尚其辭,以動者尚其變,以制器者尚其象,以卜筮者尚其占。」這是提出了一個結論,說易道、易學它能夠跟聖人之道合拍的有四點。哪四點呢?就是「以言者尚其辭」,說話的人要推崇易道裡面的辭——就是所謂的卦辭、象辭、彖辭、爻辭這些;「以動者尚其變」,那麼你要做事情、要行動,要注重易道的變化規律;「以制器者尚其象」,制器者就是工匠嘛,這些做各種器皿的工匠,也是通過易象來得到啟發;「以卜筮者尚其占」,就是打卦占筮的人,就要注意易學中關於占卜的這些方法。然而本光法師對這一段是有褒有貶的,他認為這一段中間有一些值得商榷的部分。下面我們仔細來分析。

    

言者,當然就是指說話的人,一般我們說話,發表演說、與人辯論等等,都需要有一個權威的理論、權威的觀點作為自己的支撐。在佛教裡面,這個就叫做聖言量。我們說話立論的標準並不是憑空想出來的,而是以聖人的言句、以祖師大德他們的言句作為標準。符合這些言句教導的就是對的,不符合這些言句教導的就有問題。

  

我們看《繫辭》裡面也是如此,動不動就是「子曰」如何如何的。過去在文革時期也是,動不動就要背語錄,毛主席說如何如何,吃個飯都要背「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我記得上小學一年級的時候,每當很鄭重地跟同學說一件事情,就要捏個拳頭舉起來說:「敢向毛主席保證,聽我說的准沒錯!」那時候那麼小一點,就知道要拉一個權威來做自己言語的一種支撐。這就是「以言者尚其辭」。其實,現在寫學術論文也是如此啊,你引用的所有證據論據,都要在後面清清楚楚地列出其出處來。引用他人的文句必須是要有出處的,而且引文的出處還必須很權威、很正式,這才好使加分,不能在街上隨便聽見一個賣豆腐的人說什麼東西,就當作引文,那你的論文就及不了格。「以言者尚其辭」就是這種感覺。對於中國古人來說,當然最大的權威,那是非《易經》莫屬了。因為它是作為群經之首,大道之源而存在的。所以在說客眾多或者縱橫家馳騁的古代,你要周遊列國去說服王侯君主們,如果你不把《易經》裡面的言辭背得滾瓜爛熟,可能人家就覺得你不怎麼樣,上不了檯面,所以是「以言者尚其辭」。

    

當然作為真正的學易之人,「尚其辭」就比較膚淺了。實際上,《易經》裡面還有不尚其辭的東西,比如我們後面要學到「易無思也、無為也,寂然不動」,這個東西就是易道的不言之教。我們不僅要「尚其辭」,而且還要體會到言辭背後,它無言的地方,要體會這種不言之教,要從易道無思無為寂然不動的不言之教中,得到感應,方堪為一個學易者。為此「感而遂通天下」,要感,要用我們的內心去感受,然後能夠通達天下一切的聖賢事業。

    

「以動者尚其變」,這一句對學易之人來說就非常重要,而且入情入理。一個學易之人,最重要的是要體會易道的變化。《易經》六十四卦,從乾坤二卦,一直到既濟未濟卦,它整個就是易象變化的大規律,這個大規律都可以作為我們人生在世、行為處世的基本規則。「動者尚其變」,我們一再說,學易要學活,要靈活變通,不能夠學死,我們打卦也好做事也好,這些思路和方法都要反覆去體會,學活學通。而且易卦本身,它有一些錯綜複雜的變化,它跟我們人事當中錯綜複雜的變化也是非常合拍的。所以說「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但是久而生弊,生弊之後它又要窮,又要變,又要通。這是一個基本的規律。

    

「以制器者尚其象」,這一句比較有局限性,不是很確切。「制器者」對於生產力比較低下的古代社會來說,還是一個很重要的行業。比如說制陶罐的,制鍋碗瓢盆這些日常器皿的人,作為一個「制器」的工匠,他在社會生活當中還是一個非常重要的角色。「以制器者尚其象」,不僅個人生活如此,作為國家來說,國之重器也是必不可少的,比如鍾、鼎這些東西的製作,那就是了不得的大事。古代的各行各業都把自己的祖師爺往高推,推到上古聖人那裡去。教人們種地稼穡的,就要推到古代的神農氏那裡,要設先農壇祭祀;木匠也要把他的手藝推到魯班爺爺那裡,最後也要被供起來,當成神來祭拜。這都是古人的一些思維方式,大家都很重視自己的手藝,要找到最神聖的來源。

    

但是,易象本身雖然有一部分是具體的物象,但是更大的部分,是讓我們從易象的指示當中,去明了社會人世當中的這種吉凶悔吝,去認識事物當中的禍、福、無咎等等的結果,從而幫助我們在行動上進行選擇。所以在方山易看來,「以制器者尚其象」,也有一點附會之嫌,沒有對易象的本質有所體現。

  

下一句「以卜筮者尚其占」,這是合情合理的。卜筮者嘛,對於過去打卦算命行業的人來說,《易經》當然就是他們首推的最重要的依據,所以最推崇的也是《易經》。當然,他們的未必對易道、易理有真切的體會,一般也就是注重其卜筮功能。現在我們看,隨便在哪個旅遊景區也好,一條仿古街道里也好,好象都有打卦算命的人在裡面坐堂。這些人把《易經》八卦的標誌或者太極圖往門上一掛,就說明他的卦很正宗。這就是「以卜筮者尚其占」的感覺。

  

《易經》這本書,它之所以能夠比較完好、比較完整地保留下來,當年秦始皇焚書坑儒,沒有把它像其它的諸子百家的書一樣被毀掉,也是因為當時人們認為《易經》是一本占筮之書,它純粹是人們日常占筮用的工具書,跟異端邪說、反動思想沒有關係,所以放了它一馬。它作為占筮之書,可以說是過去占卜行業的基本工具書。雖然過去占卜算卦的行業地位不高,居於社會下九流,一年也掙不了好多錢,但是呢,它畢竟也是一個認認真真的行業,人們有大事情拿不定主意,就都要去問上一卦。事情的結果是否準確暫且不管,更重要的是,大家通過占卜之後能夠安一下心,不管好壞,有個結果總比一直懸在心裡好過一點。

  

不過,現在好象世道變了,很多風水大師、預測大師風起雲湧,都成了很光鮮很體面的人物。我有一個寫詩的朋友,十幾年前我們幾個寫詩的常到閬中碰頭,那時候他已經開始在鑽研《易經》了。後來很久不往來,也沒看他寫詩了。結果前兩天,在寬巷子遇見一個朋友說起他來,哎喲!他了不得,現在是大師了!易學大師哦!現在各大網站都爭相邀請他當駐站預測師,包括新浪、搜狐這些大網站都重金邀請他,而且是明碼實價,價位非常之高,後面還跟了一大群粉絲。看來時代真是變化了。「動者尚其變」,過去打卦算命這個行業屬於下九流,屬於浪跡江湖的人士,現在已經是正兒八經被請到各大網站來坐堂預測。我們這個時代變化確實太快了,還是讓人一時有點反應不過來。當然,這個變化跟這個時代節奏太快、選擇太多,而且人們缺乏信仰、急功近利的社會心態很有關係。

  

實際上在古代,打卦賣卜的這個行業裡面,也有一些真正的高人。像我們成都的嚴君平就非常了不起,現在成都的君平街就是因為嚴君平而得名的。嚴君平一生就是以賣卜為生,給人家打卦算命,指點迷津。當然,他就不像我這個寫詩的哥們兒給人算命,價格很高得嚇人。嚴君平一天就固定打那麼幾個卦,算那麼幾個人,只要一天的稀飯錢掙夠了,他就立馬收攤回去。回去做什麼呢?回去教一幫娃娃念書,教他們念六經道德,教他們仁義禮智信這一套東西。每天如此,大家都不知道四川成都有這麼一個隱君子。後來他教的學生裡面,有一個出了大名了,就是楊雄,《陋室銘》中的「西蜀楊子云」,就是說他。楊雄是漢代的一代大儒啊!非常出名,對易學的研究也非常之高深。他寫了很多文章,比如他仿《論語》而著的《法言》,在中國思想史上是繞不開的經典;他仿《易經》而寫成的《太玄》,更是自成一套體系,成為歷代易學研究中謎一樣的天書。就是因為揚雄特別推崇他的老師嚴君平,所以人們才知道,原來在成都的街巷裡還隱藏著這樣一個人物,還有這樣一個以賣卜算命為業的隱士高人。

  

嚴君平算卦有一個特點,他是把仁義禮智信、把忠孝廉恥的這一套東西揉到一起,拿來給人家解卦。一個卦出來了,他看來問卦的人心性有點不好,就說你知道這個卦為什麼不好啊?就是因為你以前做了壞事,報應來了。你以後改好,多做些善事就沒問題了;當官的來算卦,他就說你曉得現在遇到危險的原因為什麼?就是你以前貪腐太厲害了,做了傷天害理的事,以後你要愛民如子,這樣子你的運氣就會轉好的。諸如此類。嚴君平通過這種方式,實際上也是行菩薩道,對整個社會風氣、對人心的凈化起到一個很好的作用。

  

剛才說到「以卜筮者尚其占」,劉大姐就問為什麼過去會認為卜筮、算命、打卦是下九流的行業?確實是客觀上有很多原因。你看那些江湖上擺攤算命打卦的人,看上去一般都不那麼穩重,總有點賊眉鼠眼的感覺,要不就是瞎子啊、聾子啊,或者是缺胳膊少腿的。這並不是說干這個行業必須是殘疾人。不過,其中的某些現象不得不注意一下。

  

以前書院有一位朋友,是一位風水大師,在座的有些人可能也見過,當時書院搬到這個地方的時候,也請他參詳了一下。他就是身有殘疾,但是在看風水方面確實是很厲害,往往能夠一語中的。記得當時有一位朋友想跟他學,人家就對她說,你要去學可以啊,但學了後會給身體帶來殘疾哦,你有沒有這個思想準備?這位朋友一聽嚇壞了,打消了這個念頭。確實也很怪,據這位風水大師自己講的,他在看風水的能力上有幾次特別大的提高,都和自己身體出現問題有關。身體出毛病了,眼睛不好使了,但緊跟著在看風水方面的功力就大長,你說怪不怪?

  

這種事情你說它怪吧,好像也沒啥;但是你說它不怪,好像又確實是有點玄。不過對學佛的朋友來說,道理就比較簡單了,天下事也不出「因果」兩個字。任何一個人,任何一件事情,我們設身處地想想,我們處在某一個位置,或者說做某一件事情,其成與不成,好與不好,其中很多都是有因果的。如果是通過自己的能力,是通過對自己修養的提升,是通過自己的改過遷善來改變自身的因果,那麼就是很自然的事情。如果是其他人介入來改變這個因果,正所謂有因就有果,這個因果沒落在這邊就會落在那邊。誰來改變它,誰就要承擔這個因果,所以這中間的確有很多問題值得大家重視。

  

這就是過去卜筮這個行業的特點。我們學易也要看到這點,就像向我們前面說的嚴君平先生,他身為一代大師,對這些當然看得很清楚。他活了七八十歲,在當時也是高壽哦。人家每天把稀飯錢掙夠就收攤,回家後認真講的還是聖人之道、聖人之學,就是給人解卦,也用的是儒家聖人之理來解。這就是「以卜筮者尚其占」,對占卜之學感興趣的朋友,可以研究得很深,但是一定要明白因果!遇事的時候,別人來問的時候,自己該如何回答?這是需要很高深的技巧,需要很高深的修鍊。

  

嚴君平先生可以說是卜筮行業中的正面例子,當然歷史上也有很多反面例子。有些人不得善終,甚至有些大師,比如以前我給大家提到過的漢代人京房,寫了《京氏易傳》,那麼厲害的易學大師,結果被砍了頭,不得善終。這些都是前車之鑒。

  

我們來看下面一段,「是以君子將以有為也,將以有行也,問焉而以言,其受命也如向,無有遠近幽深,遂知來物。非天下之至精,其孰能與於此?」

  

君子,有志向的人,高尚的人。將以有為也,就是要有所作為。這裡的君子是就內德而言,並非是只有處在某一高位的人才能有所作為,而普通人就沒有作為了。普通人有普通人的作為,居高位的人可以有更大的作為。雖然作為不同,但發心是一樣的,就像《大學》裡面講的那樣:「自天子以至於庶人,一是皆以修身為本」。君子之行為,都是從正心誠意做起,在這點上,大家都是一致的。這是「君子將以有為也」。

  

「將以有行也。」行,在這裡指的是禮樂踐行。在《易經》中有很多關於「行」的爻辭,比如「涉大川」、「有攸往」,還有所謂的「利見大人」,等等,這些都是「將以有行」,都是將有具體的行為。那麼,對於我們人生當中具體的、正二八經的行為,正二八經的事情,尤其是我們遇到了人生中的大事,往往都會有所預兆,當然這就該像《繫辭》這裡說的那樣,要「問焉而以言」,就應該問焉而後行,三思而後定,一定要認真思考,千萬不能馬虎。

  

剛才課間休息的時候,大家聊剛剛出了車禍的那位師兄,確實之前也有很多預兆,但他自己呢,因為一忙就沒有太在意,就馬虎過去了,沒有對此認真推敲。在這一點上,大家還是應該警惕起來,尤其是遇到重要事情,在人生的大關頭,一定要認真思索。「問焉而以言」並不是非要讓你去問某個高人才行。這個世界上有多少高人啊?誰是高人啊?那是說不清楚的。但是你可以問自己,問自己在這個事情上行不行得正?坐不坐得直?要從因果上面去考慮當為不當為,要從仁義禮智信的角度去考慮該不該做。這樣捫心自問,好多事情就能夠問清楚、想清楚。當然如果有能力的話,也可以為此占上一卦,看看做事的時機如何?在拿不定主意的時候誠心地問卦,這個也是可以的。

  

如果是真正學通了前面所講的這些易理,尤其是通過卦象明白了社會人事的變化規律,那麼不管你遇到任何事情,都可以心安理得;做起事情也就能像下面說的那樣,「其受命也如向,無有遠近幽深,遂知來物。」

  

這樣的話,你接受自己的命運就如同山谷裡面的迴響一樣。這裡的「向」通「響」,我在山裡大吼一聲,整個山谷就傳來迴響,自己大吼的聲音和山谷裡面迴響的聲音是一樣的。我們接受命運,明白命運,清楚自己的命運,就像山谷裡面的回聲一樣,聽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這是「其受命也如向」。只要是真正明白了易道之人,那麼你面對任何事情,無論是眼前之事,還是遠大的目標,又或是未來之事,或者是很微妙、很深奧的事情,總之你都能清清楚楚,明明了了,並且能預見到將來的情況。這樣在自己的行為上,就能做出最恰當、最合理的選擇。

  

所以說「非天下之至精,其孰能與於此。」如果不是真正堪稱天下之至精的話,誰能夠達到這種地步呢?這是對易道的精湛、精微的推崇,是非常高的讚頌。

  

我們再來看下面一段,「參伍以變,錯綜其數。通其變,遂成天地之文;極其數,遂定天下之象。非天下之至變,其孰能與於此?」

  

「參伍以變,錯綜其數」,在過去有一些爭論,不同的學派都有著自己不同的理解。那麼從象數學派,也就是數術家來說,他們認為「參伍」就是三五,具體的就是指一個卦象中的第三爻和第五爻。第三爻位於下卦之上,是下卦最上面一爻,從爻位來說,它很快就會進入到上卦,從下到上,從內到外,從前到後,它有一個提升和飛躍,這就是三爻變。那麼第五爻呢,它是上卦居中,從整個卦象上來說,處在全卦的決定性位置上。我們前面也說過,在易卦裡面,第二爻和第五爻是最重要的兩個位置,它們分處於上下卦之中位,但是從整體上看,第五爻更重要,正所謂「九五之尊」嘛,是最重要的。但是第五爻它很快就要上升到第六爻,整個卦象就會發生根本性的變化。這是三變和五變,所以從數術學來說,一般認為「參伍以變」就是「三五以變」,三變,即從下卦變到上卦;五變,則意味著全卦會發生根本變化。

  

那麼,我們按本光法師的方山易來說,他認為上面的說法是數術家對這句話的附會,另外,他也不看重這些數術,認為從理上來說,能說得更清楚一些。他認為「參」就是參加的參,「伍」就是隊伍的伍。如果按數術學派說的是「三五以變」,那為什麼不直接寫成「三五以變」,而非要寫成異體字「參伍」呢?所以這個「參」就是參加、加入進去,或者說參考、參入。從卦爻的結合來說,陰陽異性就相參,比如說乾卦,六根陽爻,參進去一個陰爻,比如參入六二,乾卦就變成了同人卦。那麼「伍」呢?就是隊伍,同性為伍,同樣是陽爻,或者同樣是陰爻,就為「伍」。那麼「參伍以變」,就是說整個《易經》,就是通過陰陽相參,或者是陰爻、陽爻為伍,就是這兩種方式,然後就變化出了《易經》各卦。

  

從對「參伍以變」的解釋上來看,我覺得本光法師的說法更準確,更合理,他沒有糾結在某個具體的細節上,像前面的把「參伍」說成是「三五」,將其定位在具體一卦的第三爻和第五爻上面,胸量上看就小氣了。而從前後文的銜接上看,「三五以變」感覺也有些莫名其妙。單從爻位變化的角度上說得通,但是從整體上說就有點怪怪的了。所以在這裡,應以本光法師所講的為主。

  

「錯綜其數」,錯綜,我以前在講錯綜互卦的時候已經具體講過,什麼是錯卦?陰陽相錯,比如乾的錯卦就是坤卦,一根陽爻的錯爻就是陰爻,反之亦然。那麼綜,指的是綜合來看,一般從六爻順序的角度而言,有因就有果,比如我們說下卦為因上卦為果,而綜卦則反起來,是從上往下看。這裡就不多說了。

  

這一段主要講的是「天下至變」。從「參伍以變」到「錯綜其數」的這種變化,如果能夠「通其變」,那麼最後所形成的結果就是「遂成天地之文」。什麼是天地之文?實際上就是指的我們人類文明的方方面面。所謂文化,就是文而化之,在人類出現以前沒有所謂的文明嘛,沒有所謂的文化嘛。「天地之文」就是指的天地之間所有的人類文明,包括政治、經濟、文化、藝術、自然科學等所有的領域,這些都稱之為「天地之文」。只有「通其變」,通達了「參伍以變」、「錯綜其數」的道理以後,通達了整個易理的變化以後,那麼就能夠成就、建立人類文明的方方面面,才能夠確立、定義、命名世間萬象。

  

總之,這一段是對「易道至變」的讚詞,說易道真正達到了任何學問都不能企及的地步,因此它是至變,是一切變化之極。

  

下面「易無思也,無為也,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天下之故。非天下之至神,其孰能與於此?」前面談了至精、至變,這裡是談至神。對於這一句,大家一定要非常認真地對待,因為歷來講《易經》的精神,這是被引用得最多的名句之一。

  

先白話翻譯一下:易這個東西,就是無思,不需要我們的言語思維;無為,它是自然而然的,而不是我們人為去造作的一個什麼東西;寂然不動,寂是寂靜,然就是本來的樣子,天地萬物雖然都在變化,但是易這個東西在中間是沒有變化的,是永遠處在寂靜本然的狀態;感而遂通天下之故,我們通過對易道的感應,從而可以通達天地萬物的道理。這一段文字翻譯起來還是比較簡單,但是怎麼理解呢?實際上我們中華的傳統文化,儒、釋、道的核心精神,就在這幾句裡面。

  

《道德經》開篇說「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說的就是「無思」、「無為」嘛!說的就是這個東西。佛教也是如此,《心經》中說「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還有「不增不減,不垢不凈,不生不滅……」等等,也還是說的這個東西。在《六祖壇經》裡面,六祖慧能大師在五祖黃梅大師那裡得了衣缽以後,一路逃跑。後被慧明追到,慧明說他不是為了奪衣缽而來,而是為求法而來,請六祖現身為他說法。六祖就說:「不思善,不思惡,正恁么時,哪個是明上座本來面目?」六祖說這個時侯你不要去想善,也不要去想惡,就是處於無思無為的這種狀態,然後你再回光一照:哪個是你慧明的本來面目?六祖講的同樣是這個東西啊。還有《金剛經》裡面說「一切賢聖,皆以無為法而又差別」,所有聖人賢人,用的都是無為法,只不過有水平的高低,對無為法體證的深淺不同,就有了聖人賢人之間的差別,但是,總之都要走到無為法這個道路上來,你才能成聖成賢。這不還是在講這個東西嘛!「易無思也,無為也,感而遂通天下」,儒家也是如此講的。你看《中庸》開篇說「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喜怒哀樂之未發,就是你的思維念頭還未生起嘛,就處於「無思」的狀態,這就是中!發而皆中節,就是「感而遂通天下」嘛,發就是感應,中節就是通天下,就是通達了天下萬物的這個道理。

  

我們上面把儒、釋、道的經典都引用了一番,所以從這一句裡面,的確能夠體會到中華傳統文化的精華。它需要我們反覆咀嚼,反覆體會,什麼是無思?什麼是無為?什麼是寂然不動?從做學問的角度來說,可以把儒釋道的經典拚命地往上堆,還可以堆出來很多東西來,處處都在說這個。對我們來說,做學問的方式固然可以引經據典,但最關鍵的,還是要從我們精神內部,從我們自己的身心性命,按禪宗的說法就是從「最親切處」,從自己最要命的地方去體會這個「無思」,體會這個「無為」,體會這個「寂然不動」。

  

波師兄今天在這裡說了半天話,大腦里的念頭不知跑出了多少個,思維也不知轉了多少個圈子。但是,我心裡頭明白,這裡面有個東西它是一動也沒有動的,我腦袋裡冒出的所有念頭,我說出來的所有話,都是從這個無思、無為、寂然不動的地方生髮出來的!

  

我們要這樣子去體會才行。平常我們做任何事情,哪怕是再如何忙碌,分分秒秒都沒有消停過,但是在我們的精神裡面,有一個東西是一動都沒有動的。如果你體會到了,把它確定下來了,牢牢地把它抓住了,你就真正找到了無思無為、寂然不動的感覺。這個時候只要一口咬定,一腳踏實,那麼就能「感而遂通天下」,一切問題自然而然就迎刃而解。如果你真把得定,那波師兄今天在這裡東說西說,廢話連篇,對你而言根本就用不著聽了。

  

所以作者在下面就發出了感嘆:「非天下之至神,其孰能與於此?」太神奇了!什麼東西能這麼神奇?什麼東西會如此神妙?禪宗里講「說似一物即不中」,這個東西你說得出來嗎?隨便你怎麼說,只要是用語言說出來的,都沒對。為什麼呢?因為一切東西包括我們的語言,都是從它那裡產生的。你說的一切都只是它產生的一個結果而已,絕不是它本身。禪宗的「參話頭」,就是要參到這個話的「頭」上去,參到根本上去,要參到產生這個話頭的地方去。這一句是整個《繫辭》重點中的重點,大家好好體會,一定會有莫大的受用。

  

再看下面「夫易,聖人之所以極深而研幾也。惟深也,故能通天下之志;惟幾也,故能成天下之務;惟神也,故不疾而速,不行而至。子曰:易有聖人之道四焉者,此之謂也。」

  

「夫易,聖人之所以極深而研幾也」,正是因為易道有那麼至精,有那麼至變,有那麼至神,所以聖人才會極深地去研究它最微妙的地方。所謂「深者精之藏,幾者變之微也」,面對自己的精神內部,面對各種各樣的變化現象,你只有從最深的地方去挖掘它,去研究它,這個時候你才能掌握它的幾變。幾,變化的最初之處,剛剛要起變化的苗頭之處,這個時候你能把握住它,你能夠預測到由於這個初機變化最後會產生的結果。到了這個火候,你就可以說自己在易道的修養上是到家了。從這裡可以看出,我們古代的聖人面對易道,是以一種非常精誠的態度去研究,去探索。

  

「惟深也,故能通天下之志」,所謂「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嘛!當然就能夠「通天下之志」,就能夠明晰,就能夠通達,就能夠透徹天地之間、世道人心的種種情志。「惟幾也,故能成天下之務」,正是因為能夠研究到事物變化的最細微的地方,所以才能夠順勢而為,成就天下的大事,成就一番社會人間的聖賢事業。

  

「惟神也,故不疾而速,不行而至」,實際上有了前面那幾句,這句顯得有一點點多餘了,有點畫蛇添足的感覺,所以在本光法師說此語欠妥。為什麼這麼說呢?這是因為易道的變化,也不是所謂的快慢、疾速就能概括它。尤其是我們把易道應用到社會人事當中,我們行為處事的時候,就更是如此了。有些事情、有的時候可以速戰速決,但是更多的時候,需要我們能夠持久,有一種持久、恆定、穩紮穩打的功夫,有種一恆久的忍耐。基督教裡面不就說了嗎,什麼是神?「神就是愛,愛就是持久忍耐」。《金剛經》裡面也有講「忍辱般羅密」,都是要你能忍,要有耐心。毛澤東在抗日戰爭時期寫的《論持久戰》,類似打日本鬼子這些事情,還是要持久才行,並不是單純一味的快就是好。

  

這是從疾速而言,當然從體究心性的角度而言,從我們心性妙用的角度而言,這個「不疾而速,不行而至」也有它的道理。

  

禪宗裡面有個公案,說「趙州八十尤行腳」,趙州和尚都到了八十歲,還在到處行腳,還沒有停下來。有一次走到投子和尚那裡,一見面就給投子和尚一個下馬威,問道:「大死底人,卻活時如何?」意思是你投子和尚是一個很著名的大禪師,是個「大死底人」。那麼,你得道了以後,是怎麼一種狀態?禪宗有個說法叫「懸崖撒手,自肯承當。絕後再蘇,欺君不得。」當你參禪參到沒日沒夜、身心性命都棄之不顧的時候,那就是「大死底人」。這時候突然一下開悟了,這個時候是一個什麼境界?什麼狀況啊?投子和尚就回答道:「不許夜行,投明須到。」你在自家屋子裡,第二天早晨要你出現在另外一個地方,一般情況下你得馬上出發才行吧。但是投子和尚說了,不許你連夜趕路,但第二天早上你必須到達那個地方!這是怎麼回事?你一個禪師就興張嘴亂說啊?太不講道理了吧!

  

但是,人家投子和尚還真是有道理。道理就在《繫辭》里,就是這一句「不疾而速,不行而至」,人家說的就是這種感覺!所以,趙州和尚雖然了得,也只得回他一句:「我早侯白,伊更侯黑!」這句話在過去有很多解釋,有的說我本來是個白猴子,你卻是一個黑猴子。也有的說本來我就是黑吃黑的人物,沒想到你比我還黑!總之,這是趙州在讚揚投子和尚,意思是我就夠不講理了,結果你比我還不講理。

  

那麼,大家可以借這個公案體會一下,什麼是「不許夜行,投明須到」?什麼是「不疾而速,不行而至」?實際上,我們每時每刻都處在不疾而速、不行而至的狀態嘛!不過,大家在對心體的體會上,確實是需要下一番功夫認真探究才行。

  

從這一段里,我們就可以看出易道和禪道、儒道,還有老莊之道,真正都是非常合拍的,它是我們中國傳統文化的一個總根源。後來的人們把它拿去搞看相算命,那確實是小道小術,大炮打蚊子,可惜了。不過話又說回來,易道本身是那麼寬廣深厚,無論什麼東西都可以往裡面裝,一切東西也都可以裝進去,所以裝進去一些小道小術,也無妨了。

  

「子曰:易有聖人之道四焉者,此之謂也。」易能夠和聖人之道那麼相合,就是因為前面所講的這些東西,總結一下,就是至精、至變、至神,還有就是聖人極深而研幾,要不斷地深入,不斷地研究,不斷地加以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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