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容姬:一寸相思千萬緒
楊容姬,西晉人,丈夫是古代四大美男之一的潘安,潘安對其用情專一。楊容姬去世後,潘安悲痛不已,為其寫下多首悼亡詩,著名的有「如彼游川魚,比目中路析。」
得成比目何辭死,願作鴛鴦不羨仙。
文/四月默
「18、19……」她興奮地數著數,鼻尖上帶著汗珠,臉粉撲撲的。
「小姐,小姐……」腳步聲逐漸靠近,瓊兒喊了她幾聲,害得她接毽子的腳慢了半分,毽子落在了地上。
嗚,馬上就要突破二十大關了呢,功虧一簣啊。
她嘟囔起了嘴:「瓊兒快說什麼事,不然本小姐饒不了你,毽子也饒不了你!」她眼睛瞪得老大老大的,卻不帶煞氣。
「我的好小姐,老爺替你定了門親事。」瓊兒眼睛亮晶晶的,說話的語氣也輕快歡樂。
「定親?我才10歲啊,怎麼爹爹就急著把我嫁出去!」
她還尚且年幼呢。嫁人,多麼遙遠的詞。
當年姐姐出嫁哭濕了衣裳,一年回家的次數五個指頭都可以數清呢。她才不要嫁人,不要遠離爹娘,不要像姐姐一樣,每次回家都聽見娘親說的什麼「好好侍奉公婆,儘早生兒育女啊」,眼珠子全部往肚子看。她想想就覺得渾身不自在。
瓊兒噗嗤笑出了聲,用帕子掩面,「小姐,這不早,我家鄉那邊好多人還未出生就被長輩定了親事呢,何況,小姐你的郎君可是有才有貌的潘安啊!」
「潘哥哥!」她驚呼出聲,有點不敢相信。
竟然是潘哥哥!居然是潘哥哥!宛如謫仙的潘哥哥!
她臉上染上了更深的紅暈,毽子落在地上也忘了撿,羞羞答答跑回了閨房。
書上說: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的共枕眠。她和她的潘哥哥相識於渡口邊同乘一艘船。
那一年姐姐還雲英未嫁,姐姐帶她去河對岸看風景,這是她當年生辰的願望。那日,她們身穿青衫,手拿摺扇,在渡口邊等船家。渡口邊濕潤潤的,空氣里都是好聞的氣息。
姐姐的鞋裡進了沙塵,有些硌腳,便讓她陪同找個隱蔽處將鞋裡髒東西倒出來。她擺擺手拒絕了,她怕船被後來者捷足先登,她要現在這裡佔好位。姐姐對她素來是沒有辦法,只得差幾個穩重的丫鬟看住她,千萬不要出什麼亂子。
河邊綠水悠悠,青石木板上長滿了青苔,小石頭上還長了些不知名的花花草草。遠處還有穿著粗布衣裳在河邊洗衣服的姑娘,有船家吆喝著,「有人要坐船嗎?」她大聲喊道:「有人有人,在這裡!」
旁邊穩重的丫鬟提醒她:「小,不,公子,你小聲點。」
船家靠岸了,問她要去哪裡。她說還要稍等片刻,還有家中哥哥正在路上。船家點點頭,也坐在窗上歇息,還有一搭沒一搭的問著她話,船家說她眉清目秀的不像個小夥子倒像個小姑娘啊。
廢話,她本來就是個小姑娘,還能有假。
嘮嗑了半天,姐姐還遲遲未來。岸上忽然來了一個眉目如畫的白衣公子,她登時就長吸一口氣,這男人實在是太好了吧。
唇紅齒白,眉目英俊,當真是畫中仙。那位公子也是要坐船,看他身邊小廝那焦急的模樣,似乎是有急事要辦。
小廝問了好幾次船家能不能儘快開船,白衣公子眉頭都沒蹙一下,倒是很沉得住氣。姐姐終於趕來了,臉上泛著紅暈。她沒有多問,因為她當時所有的心思都在白衣公子身上。
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自由,她蹦蹦跳跳地跑去船頭看青山、看綠水,看河底緩緩流淌的小魚小蝦,好自在。
船家跟她說:「在船頭注意危險啊。」
她點點頭,繼續看水裡。那水底搖搖曳曳的該是水草吧,好像一隻只會動的泥鰍。她離水草挺近,於是躍躍欲試的想要拔一根出來玩耍。
她蹲下身,將手探到水裡,呀,只差一點。
呼,船一下搖動,她差點整個身子摔了出去,但是有股力量牽住了她。
低頭一看,是一雙手,回頭一看,是白衣男子。
「多謝公子救命之恩。」 這麼好看的人,連手都是溫潤的呢。
「舉手之勞。」白衣男子淡淡道。
她低下頭眼珠子轉了一圈,而後抬起頭,鼓足勇氣問道:「敢問公子尊姓大名?」
「潘安。」白衣男子輕聲道。
「在下,在下,呃,容積。」出門在外,還是小心謹慎為妙,萬一被爹爹娘親發現了可就吃不了兜著走。
那是他們的第一次遇見,她一下就記住了他,眉目如畫的白衣少年,那和他有著肌膚之親的少年郎。
如今,爹爹為她定下的這門親事,簡直是太讓她歡喜,她好想馬上嫁過去,不知那少年如今是不是更俊美幾分呢。
他們當真緣分不淺啊。
娘親說,她等幾年就要嫁過去,因此這幾年必須好好學習綉活、女工以及侍奉公婆,這是為人妻子的本分。她對這些東西向來沒興趣,不過,那個人是他的話,當然要好好嘗試,努力做到。
春夏秋冬,緩緩過,她日日念叨著時光太慢,終於熬過去了。
她想,這世上大概沒有哪個女子像她一樣,這麼急著嫁出去吧,如此迫不及待。
女工已經做了好多了,她甚至偷偷為他綉了幾件衣裳,不知道合不合身,她是偷偷拿爹爹的衣裳做個對比加上自己的揣測想像。
後院里的鞦韆已經長了草,她好久好久都沒有在陽光明媚的日子踢毽子、盪鞦韆了,也沒有偷偷爬在牆上看看外面的風景,因為娘親說為人妻要的是端莊大氣,不要像小孩子玩玩鬧鬧。
「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髮齊眉。」丫鬟將她的長髮盤起,插上了好多金釵。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嘻,她從蓋頭的縫隙中看到他的腳了,和她做的那雙鞋子差不多大,果然他們緣分天註定,連鞋子她做的也剛剛好。
紅蓋頭,交杯酒,紅燭深深,夜裡月兒彎彎似鐮刀。
潘安待她好,也不好。
他寬厚溫和,彬彬有禮,會牽她的手帶她一起去見爹娘。但是,總覺得距離遙遠,同床共枕她依然看不見他的心。
她送給他新做的衣裳,他會說:「辛苦娘子了。」但是極少見到他穿那身青衫,是不合身嗎?並不是啊,她夜裡趁他睡著偷偷量了,應該是剛剛好。
那麼,到底哪裡出了問題。難道他嫌她生的不美?
他出門時婦人少女們紛紛投擲瓜果,將他做的轎子里都裝滿了瓜果,美貌程度令全城婦人、待字閨中的姑娘都熱情似火。
「瓊兒,你說,我丑嗎?」
「夫人美貌如花。」瓊兒甜甜地答。
「那與夫君相比,何如?」她抹上了新買的胭脂,繼續發問。
「天造地設的一對。」
那麼為什麼她總覺得離他遠遠的呢?就好似她是那天上的星星,而他是那月光,雖然她總環繞在他周圍,卻感受不到溫暖。他們相敬如賓,總是交流很少,他也常常很忙,為官之人都是早出晚歸的。
還是說,他心裡有別人?
這個念頭一旦萌生就不可控制的惡性滋長,像毒瘤一樣完全控制不了。想想就心裡難受的緊,那個他心裡的女子是誰?愛穿黃色衣裳還是愛插粉色簪子,喜好讀詩書還是愛好繡花畫畫?
她慢慢變得憂鬱,不再似從前那般天真無憂、日日歡快。果然娘親是對的,無憂無慮的女兒家一旦出嫁,就會變得心事重重。
她的潘郎,心裡愛著誰家姑娘?
食不知味。她不想吃東西,就連最愛的八寶鴨都提不起興趣,大夫前來診斷,她居然有喜了。
這倒是好消息,她摸著平坦的小腹,嘴角露出了一絲笑意,她要找個好時機告訴她的潘郎。
那日,她在他書房為他收拾整理書籍,在角落的抽屜里她發現了一大疊他寫的東西。她按耐不住好奇心,翻開了看。
「吾悅卿卿,已久。」心抽痛了一下,原來他真的有心愛的女子。
「船上一別多年,曉卿卿芳名,卻恐卿卿之名乃捏造,卿卿耳洞若隱若現,實乃女兒身。」
「救卿卿後,念卿卿已久,望來日再見卿卿,檀郎必將上門求娶。」她還從未喚過他一聲「檀郎」,尋常只喚「夫君」「潘郎」,那乳名她聽府里年老的嬤嬤們說起過,她卻從未這樣親密叫過他,因為怕他不喜。
「家父定下一門親事,那女子名為楊容姬,與卿卿名字容積甚是相似。」她眼淚掉了下來,是喜極而泣,原來,他心念之人是女扮男裝的她,卿卿是她,枕邊之人也是她。她嫉妒的女子也是當年船上女扮男裝的她。
「卿卿,吾妻甚好,日後必不再念卿卿,一心待容姬也。」那筆墨似乎是新寫的,還未完全乾涸。
她坐在地上,冰涼涼的地面卻是暖了她冰涼許久的心,她應該一開始就告訴他,在他挑起她紅蓋頭時就對他說:「當日潘郎救命之恩,如今容積以身相許。」
門被推開,潘安驚愕地看著坐在地上哭得稀里嘩啦的她,剛想作解釋:「其實……」她就站起來,急匆匆撲了上去,「夫君,我就是你寫的這個卿卿啊。」
潘安眼神有些複雜,驚愕,懷疑,不敢置信。
「當年你在船頭摟著我腰的時候,我就喜歡上你了呀,對了你那個毛毛躁躁的小廝怎麼不見了?」她摟緊了潘安的腰,死死不放。
潘安心下震驚不已。這的確是當年船上那小姑娘,小廝之事他從未再提及,她卻清清楚楚,他愧疚地抱緊了她,低低開口:「他早幾年回家娶媳婦了,就再也沒回來過。」
他看向她的目光,深情許許,如這將要落山的太陽,曬在身上暖洋洋的。原來她是他一直念念不忘的卿卿,他也是她一早就想嫁的白衣少年。
「你之前對我那麼冷淡,你該當何罪?」她開始蹬鼻子上臉,得寸進尺的懲罰他。
「但憑娘子處罰,但是娘子日後女扮男裝可千萬別將耳朵露出來。」潘安笑盈盈地睨著她,溫潤的目光里是她從未看到過的愛意。
她托著腮,想了想,頓時有了主意,「那就罰你,為我這肚子里的孩子想一百個名字,再任我挑選。」
後來,她陪他去當了縣令,看他將整個城裡種滿桃花,春日桃花開的鮮艷,灼灼明艷,他執起她的手,為她摘下一朵桃花,插在她耳邊,溫柔道:「娘子喜歡嗎?」
她點點頭,兩人相視而笑。
她只和他做了二十多年夫妻便撒手人寰,他痛哭流涕,悲傷不能自己。
他形容憔悴,宛如失了魂,他常常想,要是他早一點認出她,也許他們還能多一點歡樂時光。
身邊人勸他納妾續娶,他毫不猶豫的拒絕,誰也比不上他年紀輕輕時就認識的那個活潑姑娘。
「如彼游川魚,此目中路析。」天下人都羨慕她,哪怕她已經長眠地下許多年,那一首《悼亡賦》,聽著便潸然淚下。
風華絕代的他一生都只愛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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