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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叔華:被遺忘的民國小公舉

2016-05-09 04:01 | 豆瓣:treasure

說到這位才女,往往有些尷尬。儘管她在文學繪畫二界都曾有過極大的影響力,但是人們對她的遺忘也是無情的。若不是在徐志摩、林徽因和陸小曼之間曾有一段瓜葛,或許她早就不再被人提起了。

歷史對她好像進行著選擇性忽視,但是圍繞著她身邊的人和事,卻只能用「太精彩」來形容。

1.日不落貴族

民國的名媛圈,才貌雙全的女子很多,但看官們須得知道,這個圈子的准入證乃是顯赫家世,容貌才華倒真在其次。

叔華的真相是這樣的,中規中矩,帶點書卷氣:

凌叔華在珞珈山任教時期

在我看來她的臉有些無趣,但她又確實曾被很多人所讚美珍視。

徐志摩曾將她比作「中國的曼殊斐爾」,他最欣賞的美女作家,可是曼殊斐爾是這個樣子的。

曼殊斐爾,一代美女作家

女作家蘇雪林形容凌叔華:「叔華眼睛很清澈,但她同人說話時,眼光常帶著一點『迷離』,一點『恍惚』,總在深思著什麼,心不在焉似的,我頂喜歡她這個神氣,常戲說她是一個生活於夢幻的詩人。」

過去我一直疑惑,這些對她容貌的溢美究竟來源於什麼,直到研究了凌叔華的家世,才發現凌叔華的家世光環足以令她得到一些諛辭。

說到家世,冰心的父親參加過甲午戰爭,又創辦了煙台海軍學校;林徽因的父親曾任段祺瑞政府的司法總長,但論及她們,時人多評價的主要是其才學風度。不過在形容凌叔華的文字的之時,魯迅曾不吝用了一個詞——「高門巨族的精魂」。

也就是說,評價凌叔華時,她的家庭背景是不容忽略的。

在了解凌叔華的父親凌福彭的生平之前,我原以為在那個年代的愛國志士只有頭破血流這一條路可走。如今才知並不盡然。

——科舉出身、末代進士、盡忠報國、位極人臣、擁立新政、全身而退、無疾而終……這些詞語,竟可以匯聚在同一個人身上。

凌福彭與康有為同榜,是中國最後一代進士 (有興趣的同學可以去孔廟找一下那塊最後的進士碑上面的名字)。他與康有為私交很好,但並不曾參加康有為的公車上書。百日維新失敗後,很多人理想破滅,而凌福彭從小官吏做起,直至天津府知府,參照日本的體系把天津整個裡里外外改造了個遍。光緒38年他出任順天府尹(就是北京市市長),宣統年間出任直隸布政使,授一品頂戴(傳說中的一品大員在此)。

清王朝結束後,由於他一直受袁世凱賞識,他成為約法會議員、參議會參政。此後他漸漸功成身退,隱居北京(大隱隱於朝的真人版在此),在1931年結束了幾乎沒有坎坷的一生。

凌福彭大人,新舊兩朝元老

有權有勢還不算完,凌老爺子更是京城風雅第一人。他因為自己的曾外祖父是大畫家,而族中無人繼承,頗為遺憾,便組織了一個「北京畫院」,往來的儘是齊白石、陳半丁等大人物,可謂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

凌叔華就生在一個這樣的大家庭里。據說凌家一共有99間房,院套院結構。大門開在史家衚衕,後花園的門在南邊的乾麵衚衕。凌叔華的丈夫陳西瀅第一次被約到凌家見面時,曾在乾麵衚衕轉暈了頭也沒找到門。凌福彭位這橫跨兩朝的元老,既擁有新時代的權力,又擁有舊時代的根基,可真是佔盡了光榮與夢想。

這院子里有一個凌叔華專門的畫室,畫室里的桌椅都是上等紅木,窗戶對著的花園種滿紫藤花。有種說法,凌叔華「大小姐的書房」比林徽因「太太的客廳」早了十年,誠然如此。

何況那一年梁家客廳只是租來的房子,就在北總部衚衕,離史家衚衕的凌家只有幾步路,相形見絀,故而只能跟冰心互相贈醋。

民國名媛圈的名氣與情人的爭奪賽中,凌叔華自帶戰鬥力滿格。社交圈,只有她願不願意參加的問題;國民情人徐志摩,只有她願不願意拿下的問題。就是這麼的任性。

2.公主的教育

那一代的世家小姐的教育模式基本上是一致的。一般來講,上進心強的姑娘,都是從教會中學念到大學,再以才女身份進社交圈,最後嫁得如意郎君的——陸小曼走就是這條路。家境格外好,又從小愛學習的,會被送出去留一個洋,這部分女人屈指可數,如林徽因、冰心、陳衡哲等等,各個青史留名,成材率百分百。而不愛學習的世家千金,上個中學便可以通過跳舞嫁得金龜婿,比如趙四小姐,還有凌叔華的一些姐姐。這些姑娘在結婚時也是志得意滿的,只不過大部分婚後會過得比較沒女權。

凌叔華與這些女子最主要的區別則是受了更加高端的學前家庭教育。她自六歲起主攻繪畫,師從宮廷畫師王竹林,後來又拜慈禧太后最喜歡的宮廷畫家繆素筠為師, 她的繪畫能夠不時得到齊白石等大師的指點,從此成為凌府眾多孩子(包括男丁)中唯一能隨凌父出門見客的孩子。

小公主的畫,名門風範

在繪畫以外,康有為教她寫字,怪才學者辜鴻銘為她講古文和英語。可以說在她上大學之前,她的各項學業配置已經達到了頂配。

受父親影響(凌赴日考察過三次),她和哥哥姐姐們留學日本數年,回國後她考取了燕京大學。

上大學後的凌叔華大抵是收到梁啟超等人「小說救國」理論風潮的影響,小畫家開始愛好文學。鑒於凌叔華的繪畫和文字上的啟蒙老師都如此高端,在小說創作領域她自然也要拜一流的老師。長大的凌叔華已不需要父親在身後站台了,她自己寫信給國文大師周作人,並拜他為師。她的拜師信寫得讓人無法拒絕——「如果你不同意,就是阻止這個世界了解中國女性的所思所想」。

這既有思想高度,又有一種任性公主范兒的信征服了周作人。相形之下,丁玲給魯迅寫信還被誤會多次,蕭紅拼盡多少努力才打入文學圈,而凌叔華進入文學界可以說是輕而易舉。在周作人的舉薦下,她的處女作順利發表,漸漸一路成名,成為五四之後中國女作家的領軍人物。

剝開這麼多的「關係」,也許你想問凌叔華到底是不是真正的才女?

答案還真有些難說。凌叔華大部分的小說,篇幅都很短,人物關係、結構、劇情反轉都很簡單。但同時又不是浪得虛名,因為她確實能見微知著。 尤其是她中年後的自傳小說《古韻》是極好的,堪稱一部富貴人家版的《城南舊事》 。她有成為大師的最重要基礎——下筆非常誠實,又很圓融鬆弛。可惜,「文章憎命達」,說得就是凌小姐這樣的人。她的作品無法刻畫出更加殘酷的人生。

魯迅說她揭開了「世態的一角」,我認為很對,她的作品比起文學性,更多的是人類學社會學的意義,給人們打開一扇窗,窺探這樣的階層究竟過著怎樣的生活,對生命秉持何等樣的態度。

3.新月社:一場關起門來的遊戲

民國文學圈裡面有種種的社團圈子,比如郭沫若的創造社、周氏兄弟的「京派」、梁啟超的「研究系」等等,文人相輕,一團複雜。諸如A是B的敵人,C也是B的敵人,但A和C是朋友,這樣的事情時有發生。

以徐志摩為核心的新月社在現在的人們眼裡是個著名的詩社,但是真相往往不那麼風雅,新月社在一開始只是一群驕傲的英美留學生組建的吃喝玩樂社團而已。

這些人都有自己本來的專業:徐志摩在英美學的是政治經濟學,陳西瀅亦然,胡適一開始在康奈爾學的是農業。對於他們而言,詩歌只是他們一時的雅興的釋放。

新中國之後,鄉土文學一統江湖,連得諾貝爾獎都要靠高密縣的鄉土魔幻。而上個世紀初則不然,留過洋的文人要遠遠高人一頭,而鄉村出來的蕭紅、丁玲、沈從文這些人必要靠這些留洋派的提攜。

這些留洋文人可粗略分為留日派和歐美派。留日派以周氏兄弟為首,歐美派以徐志摩胡適為首。這些留洋才子一開始還尚是一家親,只不過留日派往往苦大仇深,歐美派比較民主自由。只不過民主自由這些東西在抗戰當頭顯得不合時宜,而且潛意識層面是歐美派更有錢更裝逼一些,讓留日派心裡不爽,最後兩派之間變成了世紀大撕逼。世紀之後的結局我們都知道了,留日派大大的贏了——魯迅成為共和國的小學到高中課本上的常主,徐志摩只淪為一個花邊人物。

我們本文的主角凌叔華,在這場撕逼中無辜的被撕扯了。

本來,剛出道的凌叔華毫無疑問應該是屬於留日派的作家,她不僅自己留日歸來,師從的也是留日的周作人。但是什麼讓她和新月領袖徐志摩過從甚密,最終嫁給了歐美派的新月社成員陳西瀅,最終因為站錯隊伍而被新中國文學史遺忘呢?

這要從那一年說起。1923年,新月社剛剛成立,大家活動比較隨意,社會人士也多於文學人士,有銀行家有官員,有政客,比較像一個歐美同學會。徐志摩同學由於家中格外有錢(徐父是硤石商會會長),專門有一個院子,一個客廳,一間廚房一個廚子,供大家隨時來蹭飯(成為領袖要有才也要有錢)。徐父徐申如看兒子這樣交遊廣闊,非常支持,號稱借錢給他辦這個新月社。那一年徐申如還以為自己兒子會用這些人脈最終發揚光大自家的商業。

眾人如在大觀園般,在石虎衚衕徐志摩的寓所廝混了一陣子,終於迎來了一件正事。我們知道,「新月」的名字來自泰戈爾的詩集《新月集》,因此這個社最大的活動,也就與新月本尊泰戈爾訪華分不開了。

這次訪華在這個純爺們的社團中闖入了兩位才女,林徽因和凌叔華。一場好戲就要上演。

4.新月盛會——小公主出道

新月本尊泰戈爾來訪華了。面對這位諾貝爾得主,中國文化高層顯示出了極大的不淡定。徐志摩親往上海接機,一同乘火車前往北京。梁啟超、蔡元培、胡適之、辜鴻銘、林長民等一大批中國文化名流在北京前門火車站前夾道歡迎。其實文化高層給予詩翁這樣的待遇也並非有失矜持,反而顯得真性情。最後這場盛會被詬病為浮誇的原因恐怕還是出在了徐志摩身上。

如果徐志摩在現代,一定是個互聯網營銷小王子,而且線上線下都十分在行。

他作為翻譯和主要組織者,首先進行了活動前的預熱。

關於歡迎泰翁的文章,徐志摩一個人就寫了三篇:《泰山日出》、《泰戈爾來華》、《泰戈爾來華的確期》(真能寫)。同時在給泰翁的信中說——「要為一個偉大詩人做翻譯,這是何等的僭妄!這件事要是能做得好,人也可以試把尼亞格拉大瀑布的澎湃激越或夜鶯的熱情歌唱翻譯為文字了?還有比這更艱困的工作或更不切實際的企圖么?」

這三句話讀完我整個人都不好了,徐志摩你好歹也是個著名詩人,這樣盛(gui)贊(tian)真的好嗎……

其次,徐土豪訂製了活動專用服飾——印度帽!活動當天,徐志摩自己身著長衫,頭頂印度帽,且叮囑其他人務必戴上印度帽。 當天,詩翁身著印度袍和印度帽,和徐志摩、林徽因閃亮登場。幸虧林徽因審美一直很好,沒裹個頭巾。

詩翁和林小姐、徐先生,時人稱之為「松竹梅」三友。

當年林徽因在歐洲撩完徐志摩後,此時已經和梁思成訂婚了。而她此時一反平日的高冷,在這個活動中擔任翻譯,出演話劇,和徐志摩共同出鏡毫不避嫌,足見詩翁影響力。

而就在林徽因出盡風頭之後,萬萬沒想到,此時殺出了一個白富美來搶鏡。她就是凌叔華。

那天下午,所有對外的公眾活動都已落幕了,可凌叔華作為燕京大學的學生代表,曾給泰翁撰寫過請帖,但在整個活動中一直沒有露臉的機會。可巧這天凌家的花園又舉行畫會了。一位畫家朋友,也負責招待泰翁,提議大家到古雅的凌府花園雅集,並領略一下傳統的中國文化。這宅院,陳西瀅是去過的,欣然說好。回想起來,此前的安排確實有些不足。比如協和小禮堂的慶生話劇演出,是全英文的,儘管眾人都非常佩服台上林徽因等人的英文口語水準,但是對於一個外國人來說,這場表演未免不夠本土。

眾人來到凌府花園那天,是一個典型的北京春天的下午。空氣中或許飄蕩著一些柳絮,而紫藤花開得正好。凌府為客人們準備了現磨的杏仁茶和玫瑰餅、紫藤餅作為茶點,凌叔華作為女主人蹁躚其間。泰翁非常喜歡凌叔華,表示她不在林徽因之下。

凌叔華在陳西瀅早已相識,而徐志摩卻是第一次見這位姑娘。她不僅是個女畫家,也是燕大的大三學生,同時發表過小說,正是那個時代的新月文人們最趨之若鶩的才女類型。而且,實實在在是個高幹子弟。相形之下,林徽因由於在英國讀中學期間沒銜接好,二十歲的她此時還是培華女中的一名中學生呢。

其實,在這次活動之前,凌叔華早就暗度陳倉,把老師周作人撇在了一邊。當時周作人是向《晨報副刊》的孫伏元推薦了凌叔華的處女作,但隨後凌叔華在《現代評論》發表小說後,主動邀請主編陳西瀅到家中做客。陳西瀅被小公主的架勢擊倒,此後小公主的小說每次都能在《現代評論》順利發表,不需要再通過周作人隔一層關係發表作品了。

此次新月社的活動,凌叔華唱壓軸的一齣戲,不知他的老師周作人作何感想。

反正周作人的哥哥魯迅是不知道寫了多少篇文章諷刺泰戈爾來華事件。其中《棒殺與捧殺》一文格外毒舌:……擺出一張琴,燒上一爐香,左有林長民,右有徐志摩,各各頭戴印度帽帽。徐詩人開始介紹了:「唵!嘰哩咕嚕,白雲清風,銀磬……當!」說得他好像活神仙一樣。

不過新月諸人對此只是為泰翁辯護了幾句,不曾反向攻擊魯迅,因為他們是「紳士」。凌叔華,也算是正式從周作人的蔭蔽下,跳槽進入了新月社,也收穫了一位長期曖昧對象和一場婚姻。

凌家花園今貌,如今是史家衚衕博物館,承載著歷史記憶

5.凌與陸:論書信聊騷的不安全性

在那場凌府花園的春日集會後,徐志摩對凌叔華也實實在在感到傾倒。一場新月盛會之後,徐志摩心知林徽因將隨梁思成赴美讀書,他為避免告別的惆悵,先辭別北京眾友,追隨詩翁訪歐。

這實在是有些好笑,徐志摩作為一個社團的領袖,辦了一場活動後,不借勢壯大自己的社團,反而追著客人云游去了!但也惟其如此方是徐志摩的本色。

徐志摩開始了和凌叔華的通信。他將凌叔華引為自己「靈魂的通信員」,凌叔華只承認兩人是「兄弟手足之愛」。

可是,在徐追隨詩翁訪歐的半年中,一共與凌叔華通信八十封,什麼概念,平均兩天一封啊各位……

他在信中對她說:「說也怪,我的話匣子,對你是開定了。我從沒有話像對你這樣流利,我不信口才會長進這麼快,這準是你教給我的,多謝你。我給旁人信也寫得頂長的,但總不自然,筆下不順,心裡也不自由。對你不同,因為你懂得,因為你目力能穿過字面。這一來,我的舌頭就享受了真的解放。我有著那一點點小機靈,就從心坎里一直灌進血脈,從肺管輸到指頭,從指尖到筆尖,滴在白紙上就是黑字,頂自然,也頂自由,這真是幸福。」

直男請快來學習情聖聊騷技能。「我給別人寫信總不自然,給你寫就得到了真的解放,因為你懂得」——你說這到底是不是愛?

國民老公徐志摩

徐志摩的婚事一直是個令人頭疼的問題。當年他因為是有婦之夫,被林徽因父女阻擋在婚牆之外,即便離婚了也追不到林徽因。而他離婚後,徐父徐申如一直不太認這件事,還支持張幼儀生下腹中的孩子並資助她在德國的學習生活。他想無視這個事實,期待兒子對林徽因的迷戀過去,最終回歸家庭。

但是,面對凌叔華這個可能的潛在的新兒媳,徐申如改變了以往的態度,表示喜歡凌叔華。原因自不必說,凌叔華高門第,有才且矜持,宜古宜今——任何一個家庭都不會拒絕和這樣完美的公主攀親。

徐志摩對凌叔華信任有加,對其才華也是高度認可,也認清了自己是沒命娶林徽因的。

可以說,徐志摩對凌叔華,只差說破。

但是為什麼劇情走向急轉直下,徐志摩突然娶了陸小曼了呢?

怪就要怪那個年代沒有手機,造成了一場世紀大烏龍。

那一年,除了林徽因之外,還有個女人非常美麗,那就是初為人婦的北平名媛陸小曼。陸小曼出道更早一些,她從小英文法文流利,彈得一手好鋼琴,唱得一手好花旦,在教會學校念書時被稱為女王,因擔任北平外交總長的翻譯而進入社交界,彼時林徽因還在歐洲隨父考察。

王太太陸小曼

她有兩般情致,含情脈脈的,或是這樣隨意無邪的

在新月社中最先發現陸小曼的之美的人是胡適。那天是他嚷嚷著要去看極美貌的「王太太」,徐志摩等人跟著,才有了後來集體追陸小曼的事迹。

陸小曼的小像,贈給胡適先生的哦

先看一組混亂的人物關係組成的話劇表演:

那日新月社為詩翁慶生,由林徽因主演泰翁詩劇《齊德拉》。當時的王太太未來的徐太太陸小曼不甘寂寞,在門口擔任發節目單的「要務」。徐志摩演愛神,林父林長民演春神。和林徽因演對手戲的男主演是張歆海(也追過陸小曼和林徽因),梁思成梁公子擔任美術,畫所有的布景(苦了你了)。

這場盛會讓徐志摩和王太太陸小曼也熟悉了起來。在他和凌叔華通信的同時,也在跟陸小曼通信。

半年後的某一天,徐志摩告別泰戈爾回上海家中的時候,凌叔華與陸小曼的書信雙雙而至。徐志摩為了討好父親,給他看了凌叔華的信。可沒想到一打開後,徐申如看到的是陸小曼的信,而無巧不成書,陸小曼的丈夫王賡就在旁邊,也看到了……

這個尷尬的場景之下,王賡和徐志摩都是有擔當的男人,不久後王賡選擇和陸小曼離婚,由徐志摩迎娶陸小曼,王公子還送上了一份賀禮。

徐父大為心痛,老師梁啟超也非常不爽。北海公園的婚禮上,梁啟超把兩個人噴了一頓。

徐申如到死嫌棄陸小曼。儘管陸小曼才貌雙全,但徐申如眼中不過是一個喜歡唱堂會、跳舞、夜夜笙歌的有夫之婦。很多人都認為徐志摩是被陸小曼毀了。包括徐志摩墜機,明明是為了林徽因,卻也被歸在了陸小曼身上。是的,如果不是因為娶陸小曼家庭開銷不夠,徐志摩身兼數職,他會一直在北京,也就不用來回坐飛機了。

不過,就算沒有這場烏龍,徐志摩也未必會和凌叔華結婚。因為雖然徐志摩有「梁啟超得意弟子」、海歸、北大教授、主編這些身份,但是凌福彭既然能在新舊王朝自如轉換身份,退隱後一身逍遙,對於梁啟超、胡適、徐志摩一干浪漫激情的名人,未必看得上眼。

因此,凌叔華對於徐志摩,也始終沒有把這份通信員式的情感往前遞進一步,因為她有一個更加龐大的家庭在背後,便只能享受眼前這一些曖昧的自由。而徐志摩,焉知又不是在把凌叔華當做一個備胎呢?

這廂徐志摩娶了陸小曼,凌叔華轉眼就嫁了陳西瀅。此舉令所有新月社的人大跌眼鏡,因為大家都絲毫不知道凌叔華和陳西瀅的事。

據說凌叔華與陳西瀅已經秘密相愛兩年。後來,她找了家中能說得上話的表哥來說媒,只說陳西瀅的好,閉口不談他們二人已經相戀。凌父一聽,青年才俊,北大教授,甚好,准嫁。

可想而知,如果是徐志摩呢?雖然也是青年才俊,北大教授,但是「離異」,「育有二子」,在那個年代恐怕很難通關。

凌父對這樁婚事很滿意,把28間房的後花園給了凌叔華做陪嫁。

對此。眾人頗有微詞。

徐志摩嘀咕:怎麼陳源和叔華都悶悶不樂,他們結婚才兩月。

魯迅說,陳西瀅娶了個有錢人。

無論如何,他們相伴了一生。

凌叔華、陳源新婚照

6.一場攪動整個文學圈的罵戰

我們這一代人,都是學著魯迅的罵人文長大的,自然是迅哥兒怎麼罵怎麼對。而魯迅罵得最凶的一個人,就是凌叔華的老公陳西瀅。這一戰,直接導致新中國之後的才子陳西瀅變成了現代文學史上一個不存在的人,或者是一個反面人物;而才華不下於冰心的凌叔華也跟著從此隱身了。

——陳西瀅究竟是怎樣惹上了迅哥兒呢?

當年的人時興辦報辦雜誌,就好像我們現在的大V一樣,這些海歸才子人手一個大號。這些大號里有陳西瀅《現代評論》「閑話」專欄、魯迅的《語絲》、徐志摩的《晨報副刊》等。魯迅和陳西瀅的罵戰就相當於現在兩個公知大號互撕。

互撕的導火索是女師大風潮事件(許廣平等學生領袖彈劾校長楊蔭榆慘遭開除),第二個是「三一八慘案」,也就是我們都學過的,劉和珍和楊立群在段祺瑞府請願遭槍擊悲慘事件。魯迅的態度鮮明地勇敢站在了學生這一邊,站在了政府的對立面——《記念劉和珍君》大家都學過的。但陳西瀅則在自己的《閑話》專欄中指出,學生容易被煽動操縱,不應該鼓勵這些學生運動,婦女更是弱者,不應該出現在鬥爭前線。

陳西瀅站在魯迅的對立面了嗎,我認為沒有。簡而言之,魯迅倡導的是進步思想,陳西瀅輸出的是紳士價值,這原本是完全可以並存的兩種價值觀念。

然而,魯迅看不慣新月社的人,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這一次他徹底對陳西瀅發起了猛烈的攻擊。

整整大半年,《語絲》和《現代評論》就是兩個人撕逼的戰場,到最後,兩個人開始攻擊對方人格。尷尬的是,早就與哥哥魯迅失和的周作人,出手站在了哥哥一邊,站在了徒弟老公的對立面 。

凌叔華是非常難做人的。她央求周作人,卻也沒有太大的作用。戰火還是繼續蔓延,看看這些互撕的文章標題就可以想像凌叔華是非常的崩潰。

——《閑話》(陳西瀅)、《並非閑話》(魯迅攻擊)、《「閑話」引出的閑話》(徐志摩調和)、《閑話的閑話之閑話》(周作人助攻)《再添幾句閑話的閑話乘便妄想解圍》(徐志摩再調和)《閑話的閑話之閑話引出來的幾封信》(陳西瀅、周作人互攻,徐志摩整理)。

大家被這一堆「閑話」繞暈否?

我們的前輩大家就是這樣工作的,不知他們如今後悔嗎?

徐志摩和胡適頭都大了,都讓兩邊止戰,最後徐志摩寫了《結束閑話、結束廢話》讓兩方面「帶住」。結果,魯迅先生又寫了一篇《我還不能「帶住」》,文中爆了粗口(「鳥樣子」等語),最終戰火結束。

這場罵戰使得整個文人圈最後非常痛心。他們不知道原本為真理的論戰為什麼最後會變成潑婦罵街。徐志摩、胡適兩人都被牽累,胡適和魯迅幾乎從此斷了往來。兩人和魯迅的小船說翻就翻了,胡又去了台灣,兩人在新中國的評價也就不是很正面了。

罵戰之後,凌叔華和陳西瀅離開北京,去了武漢,雙雙在武大任教(北大教授變成武大教授,有點可惜)。

7.八寶箱——引發文學圈爭奪的神秘盒子

徐志摩和凌叔華各自結婚後,徐志摩還是對凌叔華保持著那一份特別的信任,因此在她那兒寄存了一個八寶箱,裡面是一些不宜陸小曼或林徽因看的文字。比如康橋日記,寫了和林徽因初識的心境,比如陸小曼的一些信件,裡面有不少罵林徽因的內容。

凌叔華曾經一度交還給徐志摩,但徐志摩又第二次把八寶箱託付給了她。

1931年,徐志摩為赴北京給林徽因的講座捧場,乘坐的小飛機墜毀,詩人遇難。

新月社的朋友們無以寄託悲傷,只得交出和徐志摩往來的信件,加上徐志摩的舊稿,希望能結集,而持有八寶箱的凌叔華此時顯得非常的為難。

也許是因為徐志摩有口頭承諾,這部分可由她代為出版,凌叔華勉強不情願地交出了八寶箱——但是康橋日記少了一本。

林徽因比任何人都關心這本日記。親自到凌叔華處討要,稱是為了紀念。凌叔華借故推三阻四,最後在胡適的勸說下,據說給了林徽因是半本日記,認識林徽因之前的部分全沒了。

此時,凌叔華一口咬定儘管徐志摩只授權自己保管了,而今卻已經背約交出,再無別物;林徽因卻質問那半本康橋日記到了何處?

林徽因在給胡適的信中人身攻擊:原來沒看得起她,只是因為她嫁給了陳西瀅才一起玩的,現在這個人用的手段簡直是醉了!

——歐美留學生看不起留日生的再一次體現。

半本康橋日記,究竟是凌叔華出於嫉妒扣下了,還是林徽因出於何種目的而私藏並栽贓給了凌叔華,還是中間有人截胡,永遠無法定論。

八寶箱引起了一次徐志摩在世時不能有的站隊:沈從文儘管是太太客廳的常客,但是站在了凌叔華一邊(是凌叔華把他帶進新月社的),其他人都站在了林徽因一邊。

但是有誰想過兩個憋屈的丈夫和一個憋屈的孀婦是什麼心情?

陳西瀅、梁思成兩位爺們面對自己媳婦為舊情人爭鬧只有沉默。而陸小曼則是欲哭無淚——胡適居然把八寶箱里的東西交給林徽因整理。

文人做事真是毫無章法。按照法律,徐志摩的所有遺稿應交到陸小曼的手中,再行分配任務。這樣則不會有這麼難看的事情發生。

8.唯一的放縱:一個徐志摩一樣的外國人

陳西瀅和徐志摩的關係一直很好,一直在同一個陣營,這源於他們在劍橋結下的深厚友誼。陳西瀅先去的劍橋,一直對學弟徐志摩照顧有加。

凌叔華之所以選擇了為人謙謹的陳西瀅,大抵是看他穩重,不會給家族惹禍(反正也都不會比她家牛逼)。結果陳西瀅倒好,在文壇一直走毒舌路線,小公主每每和他出門時都怕別人以為自己嫁了個刻薄人。最後陳西瀅對比他年長20歲的文壇前輩魯迅發難,終於惹火上身,在新中國文學史上幾乎被除名,凌叔華也幾乎被封殺。蕭紅死得太早了,張愛玲被重視得太晚,和凌叔華文采差不多的冰心在女性文學界幾乎成了一枝獨秀。

坊間流傳下來的關於兩個人相愛的刻畫,始終非常的少。在凌叔華女兒的回憶里,她始終是個冷漠的母親。

很難想像這樣一個年輕時清楚自己身份的人在中年會做出出軌這樣不名譽的事情,而且鬧得滿城風雨。

那一年,武漢珞珈山上,凌叔華負責接待伍爾夫的侄子朱利安。

此人生性非常風流,兩人相戀了。凌叔華只是他排名到K的女友,而她卻陷得很深。

烈火情人朱利安

最後教授太太和交流學者之間的艷史東窗事發,陳西瀅讓她選擇,凌叔華選擇回歸家庭。

多年以後,他們的女兒還是從一本流行傳記中得知了此事,並向父親得到了證實。

朱利安迫於壓力,一年後就回國了,而後,他參戰,沒多久飛機炸死。只有二十多歲。

連死都和徐志摩一樣暴烈。

凌叔華後來和朱利安的姨媽伍爾夫成為筆友,竟然就此打入歐洲文學圈。在伍爾夫的鼓勵下,她把《古韻》,自己不太願意書寫的童年回憶逐章寄給了伍爾夫,並得到極大的肯定。

後來凌叔華隨陳西瀅輾轉也去了英國。並在英國了此餘生。

陳西瀅在70年代就去世了,凌叔華尷尬地活到了90歲,硬是要回國,死在了北京。死前,她由擔架抬著遊了北海,以及自己當年的後花園。那裡已是一個幼兒園,她絲毫不顧忌孩子們詫異的眼神,也不在意自己枯朽的面容已和孩子們手中的鮮花形成鮮明的反差。

那裡早已不再是她私人的嫁妝,來源於人民的,終歸回到了人民處,榮華富貴無法延續三代,塵歸塵,土歸土。

她非要回到老城,看看北海白塔,看看家,她說媽媽喊我吃飯了

結語:畫牆的孩子

凌叔華的一生都沒有安全感。

她出身於一個姨太太眾多的大家族,母親是寡言的四姨太,她是四姨太接連生下的四女兒,在大家族排行第十,人稱小十。小十在六歲前過的是貓一天狗一天的憋屈日子,卻在六歲的某一天,命運驚人逆轉。

她的生命明顯地分為兩個階段:學畫前和學畫後。

學畫前,連三太太的丫頭都敢扯她辮子,踩她鞋,被告狀時輕易抵賴,掐著她玩。

學畫後,她是唯一能隨父親見客的千金大小姐。

小時候,凌叔華摻和不進兄弟姐妹們的遊戲,便常常拿炭火棍兒在院子里的白牆上畫畫。不論動物、人、還是山水,只要她想到的,便盡情塗鴉。這寂寞的塗鴉有一天被畫家王竹林看到,也不知道是為了攀附凌家還是怎樣,他竟主動提出教這個小女孩。凌父為此感到大大的自豪。因為他曾外祖父是個大畫家,自己卻一直畫不出個所以然,如今自己的小女兒竟被著名宮廷畫家稱讚比大人畫得還好!凌父大喜過望,全力支持小十學畫,為她在紫藤花的院落里辦了一間畫室,配備的都是奢侈的紅木畫桌。

諸位兄弟姐妹連嫉妒都不知道如何嫉妒起。

因此,凌叔華是非常懂得運用權力關係的。

她第一次在陳西瀅的《現代評論》上發表作品後,主動寫信邀請陳西瀅來家做客。陳西瀅很好奇,想知道寫出這樣作品的姑娘究竟住在哪裡。當他在乾麵衚衕轉暈了也沒找到門,最終進去的時候,心裡還在想,難道這是個寄人籬下的丫鬟?當丫鬟來迎他,告訴他「小姐在裡間」的時候,他簡直是被震驚了。

眾才女中,她真的很懂得利用自己的比較優勢。她無需像陸小曼、趙一荻那樣在舞場跳舞,也無需依照禮數登門拜訪這位教授前輩,而是用自己闊氣後花園為自己打開了局面。

她的自傳《古怨》,寫的儘是她小時候宅院里的事,是一本很悲傷的書。它告訴我們,即便是小公主,只要沒有愛,就是棵枯萎的草。小十寧可和下人們建立深厚的感情,卻很難和父親母親有一種正常的愛。她喜歡居住在天津洋樓里的日子,那時父親不在,但凡父親不在,二媽三媽五媽之間就是一團和氣的姐妹,摸著麻將開開心心。只要父親回來,整個家就要開始劍拔弩張的鬥爭,從主人到僕人,大人到孩子。

父親的重視始自她六歲。但她也從來不會忘記自己過去曾受的冷落。

她對於這突然降臨的恩寵非常不安,就好像是一個賣火柴的小女孩無意間點燃了天堂的光,一輩子都擔心那美麗只是幻覺。

凌叔華的女兒說,她不相信任何人,包括我和父親。

她曾少年老成地對情敵陸小曼說,愛情一旦成為夫婦,難免成為怨偶。

你很難說,她這一輩子,究竟開心過么?

此時我好像忽然理解了為何那麼多男男女女都喜歡徐志摩。那難道不是因為在他身邊,能夠使人短暫地忘記世間一切的不快嗎?

凌給徐志摩手繪的賀卡「海灘上種花」,徐以此為題做了演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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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紀離婚指南:生女當如蔣碧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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