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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國「疑歐主義」新解

2016年2月19日,經過連夜談判,英國與歐盟達成新協議,基本滿足英國所提出的歐盟改革要求。歐盟承諾,英國在特定情況下可不參與歐盟政治一體化深化,可繼續留在歐元區和申根區之外以及削減移民福利等諸多「特殊」權益。

在此基礎上,經內閣緊急協商後卡梅倫首相宣布,英國將於6月23日就是否留在歐盟舉行全民公投。英歐關係談判協議得到英國大多數內閣成員以及工商界和倫敦金融城的歡迎。但就在主張「留歐」的英國人剛剛額手稱慶的時候,主張「退歐」的陣營似乎發起了更為凌厲的攻勢,重量級人物輪番登台亮相。

一、「退歐」陣營聲勢浩大

先是內閣出現支持「退歐」六人組。在有資格出席內閣會議的30餘名部長級及以上官員中,包括司法大臣、前保守黨競選的核心人物邁克爾·戈夫,前保守黨黨魁、現任就業與養老金大臣伊恩·鄧肯·史密斯等六人公開表示支持「退歐」。作為卡梅倫競選團隊重要人物的戈夫甚至質疑,卡梅倫與歐盟達成的協議不具法律效應。更為引人注目的是,以英國政壇「怪咖」聞名的倫敦市長鮑里斯·約翰遜公開宣布將在公投中支持英國「退出」歐盟。

他在給英國《每日電訊報》的專欄文章稱,「歷史的經驗表明,你只有說不,才能被歐盟聽到」;「只有投票離開才會讓英國真正發生改變」。

約翰遜甚至杜絕了一切轉圜的可能,表態稱不支持所謂的「二次公投」,他所希望的就是「退出歐盟」,然後英國單獨與世界各國開啟一系列的貿易談判;如果投票留在歐盟,次日就會就因「錯失了贏回控制權的黃金機遇」而陷入痛苦之中無獨有偶,保守黨內卡梅倫的前任霍華德也明確表示支持「退歐」。他公開表示了與約翰遜類似的觀點,「只有一件事也許會動搖歐洲領導人的自滿,那就是英國民眾表決離開」;「事實上英國是全世界第五大經濟體,在歐洲有著最重要的軍事實力,我們確信英國能茁壯成長為一個獨立的國家」;「如果我們離開歐盟,我們將被深深地懷念」。

二、英國「疑歐」傳統再度凸顯

「退歐」派的政治宣示,不僅讓人們再度懷疑英國是否還會留在歐盟,也再次喚醒了人們對英國「疑歐主義」的深刻記憶。如果將「疑歐主義」廣泛定義為對歐洲一體化進程的懷疑和不滿,那麼可以說英國的「疑歐主義」歷來強勁。「疑歐」一詞最早出現在大眾輿論中,是在1986年6月30日的英國《泰晤士報》上。當時該詞用以形容英國首相撒切爾夫人發表的「布魯日演說」中所充滿的對歐洲一體化的不信任。之後,「疑歐」一詞逐漸被學術界、媒體衍生為「疑歐主義」,最早也是出現在英國媒體上。

1992年12月26日的《經濟學人》雜誌用此來描述德國公眾對歐洲一體化的態度,當時德國為了適應歐盟內部市場而被迫調整其有關啤酒濃度的立法,引來公眾不滿。在歐盟內,英國是「疑歐主義」的典型代表國家早已被貼上了各種標籤,如「歐盟的棘手合作者」、「搭便車者」、「特洛伊木馬」等,凸顯英國對歐盟的「離心離德」。英國與歐盟的關係發展也曲折複雜。

二戰結束後,丘吉爾提出了「三環外交」的構想——將歐洲與美國和英聯邦一道作為英國外交的重要組成部分,藉以應對戰後衰落並維持大國地位。

但從一開始,英國的姿態就是支持歐洲聯合但又不願直接參与,只想藉助歐洲的力量來維護自身利益。丘吉爾的話更為形象地反映了英國人所想——「我們和他們在一起,但不是他們其中之一」。

20世紀50年代,歐洲一體化啟動,英國反對加入其中,並企圖另起爐灶,按照自己的意志組建貿易聯盟「歐洲自由聯盟」,後因遭遇經濟危機而實力進一步銳減。1961年,英國開始申請加入歐共體,但卻兩次被拒。

1973年得以加入之後,也曾於1975年舉行全民公投表決是否留在歐共體內。由此看來,在加入歐共體後,英國又猶豫兩年之久才決定留下。

對於歐洲一體化建設,英國從不介入到參與,本身就經歷了一個漫長的歷史過程。而一旦參與其中,英國政府就迅速轉變角色,進入到角逐利益與爭取影響力的階段,這在撒切爾夫人執政時期表現得最為突出。

上世紀80年代,整個撒切爾夫人執政的時期就是英國對歐洲說「不」的年代,撒切爾夫人被公認為歐共體成員國政府首腦中著名的「Mrs.No」。通過說「不」和強勢談判,英國收穫了減少對歐共體預算和共同農業政策的分攤額的「優待」。

90年代,梅傑政府上台後,英國延遲對《馬斯特里赫特條約》的批准,拒不加入歐元區。1997年,以布萊爾為首的工黨政府上台後,鑒於工黨的「親歐」傳統,英歐關係才有所改觀,布萊爾甚至曾主張加入歐元區。

但總體來看,「疑歐主義」可以定義戰後英國對歐政策的大部分時間。

三、卡梅倫「留歐」不等於「親歐」

英國「公投」中惹人注目的「退歐」陣營自然是英國「疑歐主義」的主力,但不可忽視的是,卡梅倫提出的歐盟改革主張同樣秉承了保守黨「疑歐」的衣缽,只是在具體做法和側重策略上有所改變。

2005年12月6日,卡梅倫當選保守黨新一代領導人。在歐洲問題上,其政策主題是「歐洲改革」,從其理念和政治實踐看,彰顯了英國對歐洲一體化的「懷疑」精神,保持了英國政治家對歐盟「超國家」發展的固有警覺。

有所不同的是,卡梅倫的「疑歐主義」明確了「英國留在改革後的歐盟」的基本前提,有很強的「改良主義」色彩,堪稱英國「疑歐主義」的新代表。所謂「重啟英歐關係談判」、舉行全民公投也正是一脈相承所在。

2006年7月13日,卡梅倫領導的英國保守黨和捷克前總理托波拉內克領導的「公民民主黨」在歐洲議會內共同組建了新黨團「歐洲改革運動」。

隨後,保加利亞等國的保守黨相繼加入。該組織從「歐洲人民黨」中脫離出來並以「疑歐主義」為意識形態。

卡梅倫發表演說稱,之所以組建新的黨團,是因為英國與捷克都不同意歐盟對未來發展的想法,「歐洲改革運動」的目標是建立一個更加現代、開放、鬆散、分權的歐洲聯盟以應對21世紀的挑戰。

該黨團後演變為「歐洲保守黨和改革者聯盟」,迄今已有十多個國家的政黨加入。

此外,卡梅倫還在環境、貿易、預算等多項政策上對歐盟大加批判。歐債危機之後,英國政府更是明確表示不參與歐元區國家的救助行動。卡梅倫是歐債危機後上台的,應對經濟危機的現實需求對其內外政策影響頗大。

在歐洲政策上亦是如此。歐債危機爆發後,伴隨著對重債國家的救助,歐元區國家開始著手從機制上對歐盟進行調整,以彌補結構性缺陷。

避免危機的蔓延和再度發生。而作為非歐元區國家的英國,利益界定更為模糊,處境頗為尷尬,如果按照歐元區既定路線走下去,英國等非歐元區國家註定被邊緣化。作為對歐盟繼續向「超國家」發展的堅定反對者。

卡梅倫顯然不能坐視不管,因此,卡梅倫宣示英國不加入歐元區、「英國永遠也不會成為歐洲這個超級大國的一份子」。

同時,繼續力推改善歐盟經濟治理、提高歐盟競爭力以及限制移民福利等改革方案,其中更為深層次的意味就在於,英國選擇不加入歐元區,也不會任由自己在歐盟內被邊緣化。

鑒此,卡梅倫歐洲政策的針對性日漸明顯。早在2010年大選中,卡梅倫就承諾,未來英國任何對歐盟的權力讓渡的立法都必須經過全民公投,並明確反對加入歐元區。2013年1月23日,卡梅倫就未來英歐關係發表聲明。

提出將與歐盟重新談判英國在歐盟內的地位問題,並將於2017年底之前進行公投決定英國是否繼續留在歐盟內。

此次歐盟峰會關於英歐關係的聲明雖然諸多只是原則性條款,且只有在英國公投留在歐盟的前提下才可生效。

但卡梅倫基本爭取到了歐盟尊重非歐元區國家、提高歐盟自身競爭力、同意英國削減移民福利等承諾,英國在歐盟內的「特殊性」被公開認可。

可以說,在歐洲問題上,卡梅倫正大力引導一種新的「疑歐主義」力量。這股力量不但遠不如工黨、自民黨領袖等「親歐派」那樣對歐洲政策積極,也並非保守黨的后座議員、英國獨立黨等「退歐派」一般消極。

而約翰遜、霍華德、戈夫等人的「退歐」表態,則反映了英國保守黨內乃至英國國內強大的「疑歐」勢力,也不無個人政治上的考慮。例如,約翰遜表態後,就被指責為是出於競選未來首相籠絡人心的目的。

四、「疑歐主義」將主導英國對歐政策

綜上所述,決定在6月23日進行是否「退歐」的公投再次向世人證明,英國仍然是「疑歐主義」為主流的國家。

從政治力量來看,以卡梅倫為首的保守黨,基本上可以算是整體「疑歐」。而2015年大選之後,英國保守黨佔據議會半數以上,且掌握著倫敦等重要地方政權,其他各黨聯合尚無法與之匹敵。

「親歐」的第二大黨工黨遭遇重創,失去了蘇格蘭票倉,未來如何逆襲尚是未知。蘇格蘭民族黨也「親歐」,但其影響力仍主要局限於蘇格蘭事務,其最大的影響可能在於會用蘇格蘭是否留在英國來綁定英國是否留在歐盟。

自民黨原本是英國政壇上重要的「親歐」力量,在2010年~2015年的聯合政府中,曾發揮過積極的作用,但在2015年大選中民望大幅下滑、議席銳減。

從地域版圖來看,根據英國民調機構尤戈夫最新統計,英國真正的「親歐」區域基本只有蘇格蘭。英格蘭對歐盟的支持普遍較弱,支持「退歐」的地區基本位於英格蘭南部和北方的個別城市。

從民調來看,綜合英國民調顯示,「留歐」一方的支持率仍高於「退歐」一方,但2015年底至今,「退歐」、「留歐」的支持率已十分接近。

「退歐」一方甚至出現過超過50%的情況。從社會基礎來看,作為「留歐」陣營的重要支持者,英國工商界與金融界也同樣支持卡梅倫推動歐盟改革。

特別是在保障金融城權益以及推動歐盟放鬆監管等方面,卡梅倫所提出的為企業減負以及加快推進自貿區談判等反映了其切實需求。

卡梅倫與歐盟達成協議後,殼牌、英國宇航系統公司、英國電信和力拓等企業領袖聯署公開信稱:

「在首相的重新談判後,我們相信英國留在改革後的歐盟將更加有利。」

簡而言之,「歐盟改革」派加上「退歐」派,顯然可以代表英國政治與社會的主流。

五、英歐關係步入新的調整期

英國即使公投留在歐盟,未來一段時期也將是更為典型的「疑歐」成員國。這既是基於英國的傳統與國內政治現實,也與現階段及未來歐洲一體化所處困境密切相關。

首先,保守黨主政下英國很難不「疑歐」。而從英國政治前景看,2015年新上台的保守黨治下國內經濟發展良好,表現明顯優於大陸國家。

加之反對黨疲弱,繼續執政的基礎較為牢固。而「退歐」派一旦成功,卡梅倫執政地位有可能不保的同時,英歐也將徹底分家。

其次,公投將激發英國更大「疑歐」傾向。主張「退歐」的陣營會進一步遊說公眾,激發對歐盟的不滿情緒。而對主張「留歐」一方來說,卡梅倫預設的歐盟改革前提不但划出了很多不參與進一步與歐盟整合的紅線,也會激發公眾對歐盟改革的渴望。

正如「蘇格蘭獨立」公投結果一樣,反方立場得到了最大的造勢,影響顯著上升。最後,歐洲一體化陷入新一輪政策調整與利益爭奪期。

英國公投與「疑歐」主義上行並非個案,歐債危機後,歐元區經濟持續疲弱,歐盟接連遭遇「希臘退出」、恐怖襲擊以及難民危機等衝擊,歐洲國家和社會普遍瀰漫一股強大的反政府、反移民的民粹主義情緒。

歐盟內離心傾向加劇,一體化發展方向受到多方質疑,法國「極右」政黨支持率上升,波蘭、匈牙利等中東歐國家「反歐」情緒上揚等均是表現。

未來英國公投與此次歐盟峰會協議表明,英國案例的意義在於,卡梅倫領導的保守黨把諸多質疑付諸了政治實踐。

未來,如果英國公投結果是「退歐」,無疑將是一體化進程的重大倒退。

而即使英國留下,一個更為「疑歐」的英國會依據協議中既有的原則性條款,與歐盟展開進一步的談判,推動歐盟改革的同時為英國爭取更大權益。

度過難關的卡梅倫政府會在保障金融城權益、限制移民福利以及爭取歐盟法律在英國的適用性等方面進一步挑戰歐盟現有章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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