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帝春心托杜鵑

如果說寶玉是林黛玉的異性知己的話，那麼紫鵑就是林黛玉唯一的同性知己了。紫鵑名義上是黛玉的貼身丫鬟，實際上更像一個義僕、一個無話不談的知心姐妹。

最先黛玉初進賈府時，只帶了兩個僕人，一個是極老的奶娘王嬤嬤，一個只有十歲的雪雁姑娘。賈母就把身邊的丫鬟鸚哥給了黛玉，紫鵑應當是林黛玉給鸚哥起的名字。探春的丫鬟伺書、迎春的丫鬟司棋、惜春的丫鬟如畫，雖然性格各異，和三春的關係就是純粹的主僕關係。探春在抄檢大觀園之時尚能維護自己的丫頭，其他二春則只是顧及自己的面子，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樣子。王熙鳳對待丫鬟甚至包括平兒姑娘，那是想打就打、想罵就罵，薛寶釵與丫鬟黃鶯兒、湘雲與丫鬟翠縷雖然沒有那麼嚴厲，但仍是主僕關係。翠縷說小姐是陽，丫鬟是陰，主人是陽，僕人是陰就是例證。林黛玉自幼父母雙亡、孤苦伶仃，紫鵑也是孤苦一人，不像鴛鴦、襲人、彩霞有父母，甚至還有哥嫂，晴雯雖然沒有父母，但好歹也有兄嫂。林黛玉是「孤標傲世偕誰隱」的性格，紫鵑只知默默無聞、盡心地扶伺林黛玉，，兩人的稟性也很相像。紫鵑不像襲人那樣一心向上爬，也不像鴛鴦和平兒仗著賈母、鳳姐威風十足，也不像晴雯脾氣火爆打罵比自己級別低的小丫頭。正因如此，兩人才能相互體諒。林黛玉的經常落淚、暗自神傷，既是還淚，也是她寄人籬下、孤苦無依的心境流露，也是對自己婚姻、終身大事的憂傷。寶玉的心性讓她整日不放心，賈家一雙雙勢利眼，更讓她對自己的未來充滿了憂心忡忡。難怪薛寶釵的一席推心置腹談話，讓她引為知己；難怪她羨慕薛寶釵有個母親、哥哥。雖然黛玉開始說話有點刻薄，隨著心智的成熟，她的性格也逐漸成熟，在對待賈府發生的諸多大事上，表現出一副冷眼旁觀、三緘其口的態度。隨著年齡的增長，她的脾氣秉性也隨和、開朗不少，所以香菱才會虛心向林黛玉討教，拜林黛玉為師學習作詩，卻沒有直接向薛寶釵請教。正因如此，紫鵑說：「我不是林家的人，我也和襲人、鴛鴦是一夥的。偏把我給了林姑娘，偏偏她又和我極好，比她蘇州帶來的還好十倍，一時一刻，我們離不開的。

最關心、最了解林黛玉的，除賈寶玉外，也就只有紫鵑一人了。也只有紫鵑一人敢於批評林黛玉，紫鵑對黛玉說：「論前兒的事兒，竟是姑娘太浮躁了些。別人不知寶玉的脾氣，難道咱們不知？」看到黛玉不服氣，她說「好好兒的，為什麼鉸那穗子？不是寶玉有三分的不是，姑娘倒有七分的不是？我看他素日在姑娘身上就好，皆因姑娘小性子，常要外派他，才這樣。」聽到寶玉敲門，黛玉不讓開，紫鵑又批評道：「姑娘又不是了，這麼熱天，毒日頭地下，曬壞了他，如何使得呢。」賈寶玉固然是黛玉的知己，但畢竟是異性，有些話是不方便說的。紫鵑就不同了，紫鵑為了林黛玉故意設辭試探賈寶玉：「你太小看人了。你們賈家獨是大族，人口眾多，除了你家，別人只得一父一母，房族中真箇再無人了不成？我們姑娘來時，原是老太太心疼她年小，雖有叔伯，不如親父母，故此來住幾年。大了該出閣時，自然要送還林家的。終不成林家女兒在你賈家一世不成？林家雖貧到沒飯吃，也是世代書香世家，斷不肯將他家的人丟給親戚，落得恥笑。所以早則明年春，遲則秋天，這裡縱不肯送去，林家必有人來接的了……」當探明寶玉心跡後，回來對黛玉說：「寶玉的心倒實，聽見咱們去，就這麼病起來。」並為黛玉謀劃道：「我們這裡還算好人家，別的容易，最難得的是從小兒一處長大，脾氣情性都彼此知道的了。我倒是一片真心為姑娘。替你愁了這幾年：又沒個父母兄弟，誰是知疼著熱的？趁早兒老太太還明白硬朗的時節，作定了了大事要緊……公子王孫那個不是三房五妾的，今兒朝東，明兒朝西？娶一個天仙來，也不過三夜五夜也就撂在脖子後頭了。娘家有人有勢的還好，要像姑娘這樣的，有老太太一日好些，一日沒了老太太，也只是憑人去欺負罷了。所以說，拿個主意要緊。」並又說：「我說的是好話，不過叫你心裡留神，並沒有叫你為非作歹。」也只有紫鵑一人，在為黛玉婚姻大事設想、籌劃，並且看得很准、很遠。薛姨媽讓王熙鳳捎話、賈母做媒，定下了邢岫煙和薛蝌的婚姻大事，讓林黛玉更加羨慕有父母的好處，就要認薛姨媽為乾媽。薛姨媽開玩笑說要把寶玉許配給林黛玉時，紫鵑立即就跑了出來，笑著說：「姨太太既有這樣的注意，為什麼不和老太太說去？」薛姨媽也不過就是嘴上說說罷了，王熙鳳等人不過也就開開玩笑罷了，至於王夫人那更是看林黛玉渾身不順眼了。

當王熙鳳、王善保家的一干人等氣勢洶洶抄檢大觀園，因薛寶釵是親戚，就不去抄檢，難道林黛玉不是親戚？在紫鵑的房裡搜到寶玉贈送的物品，王善保家的以為抓住了把柄，鳳姐說道：「寶玉和他們自小長大，這自然是寶玉的舊東西了。」紫鵑站出來說道：「直到如今，我們兩下的帳也算不清了，要問這一回，連我也不知是那年月日的了。」八十回後雖是高鶚續補的文字，但仍能忠於這個思想，黛玉之死，她守在身邊。黛玉死後，她心已死去，一人枯坐在瀟湘館發獃，使得紫鵑這個藝術形象更加豐滿，更加光彩照人。

林黛玉的《葬花詩》有句：「灑上空枝見血痕」「杜鵑無語正黃昏」。杜鵑就杜鵑鳥，古時蜀帝杜宇見鱉相治水有功，就讓位與他，死後化為杜鵑，摧春降福。「不如歸去！不如歸去！」叫聲凄慘，以致血灑枝頭。杜鵑，即紫鵑也。李商隱《錦瑟》中有詩云曰：「庄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林黛玉如西晉的綠珠一樣資質艷麗，為知己落淚、情願為知己一死。但在當時的社會，只好將自己的一腔情思（春心）托之於詩歌，托之於杜鵑。紫鵑設辭替林黛玉情試賈寶玉，正好暗合這句名詩：「望帝春心托杜鵑」的了。

——《聽紅》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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