欒廷玉和史文恭為什麼沒有上梁山

讀《水滸》常常有這樣一個疑問：祝家莊的教師欒廷玉和曾頭市的教師史文恭，都可以說是神勇無敵，武功蓋世，根據宋老大一貫愛才的處事風格，應當是和吳老二一起，不擇手段地讓他們上山為梁山效力才是，然而，他們不僅沒能上梁山，而且都是死於非命，這很讓人感到可惜，感到不解。

是他們不夠厲害嗎？顯然不是。他們二人的武功在梁山足以傲視群雄。

欒廷玉是病尉遲孫立的同門師兄（孫立在108將中排名第39，孫立使用單鞭能和梁山泊五虎上將的呼延灼打三十回合），出場的時候，欒廷玉是祝家莊的教師，在他的徒弟中，祝龍能和梁山的常勝將軍超一流高手林沖打三十餘合不分勝敗，祝彪也能和小李廣花榮打個平手。那麼一般情況下，這個師傅也不可能是柴大官人莊上的洪教頭一類人物。欒廷玉本身號稱「鐵棒欒廷玉」，在祝家莊之戰中，欒廷玉飛錘打倒了摩雲金翅歐鵬（梁山第四十八位好漢），並且和五虎將霹靂火秦明打了一二十合不分勝敗，試問，這等武功，在梁山泊有幾人能敵？

而史文恭呢，放眼水滸江湖更是一個頂尖的人物。史文恭和霹靂火秦明交戰，「約二十餘合，秦明力怯，望本陣便走。史文恭奮勇趕來，神槍到處，秦明後腿股上早著，倒顛下馬來。呂方、郭盛、馬麟、鄧飛四將齊出死命來救。」像秦明這種代表著梁山泊最高層次的戰將，敗得如此乾脆徹底，在梁山軍的戰鬥中實屬罕見，除了盧俊義，五虎上將中不知還有誰能夠在二十合內完勝秦明？曾頭市被擊破，別人都戰死，史文恭隻身殺出重圍，結果「黑霧漫漫，狂風颯颯，虛空之中，四周都是晁蓋陰魂纏住」，全無鬥志；加之盧俊義、燕青主僕兩人在路邊埋伏著偷襲下黑刀，於是，史文恭被擒。如果說盧俊義棍棒天下第一，史文恭則輸得情理之中；可如果說晁蓋的陰魂幫了大忙，則史文恭輸得有些詭異。上了梁山，史文恭沒有得到宋江親自解去身上束縛的待遇，而是被「剖腹剜心，享祭晁蓋」了。

那麼是因為他們打傷過梁山弟兄，讓梁山折了面子嗎？也不是。

以宋老大那種只服從於目的而不擇手段的人，面子從來不是問題。如論傷及梁山，那雙鞭呼延灼的拐子馬下死傷了多少人？沒羽箭張清的飛石打英雄，可是打傷了梁山包含五虎將和八驃騎在內的15名頂級戰將。還有幾個好漢差點把宋老大的心臟挖出來下酒呢。可這一切並沒影響他們上梁山，並沒影響宋江與他們稱兄道弟。

難道是這兩位教師爺的品行不好，不符合宋老大的的道德標準碼？那更沒有可能。宋老大的梁山，標榜的只是「義氣」，道德的旗幟從來不曾高揚。

在梁山，矮腳虎王英武功三流，好色一流，還差點要了宋老大的命，混了個位置卻比扈三娘還好。號稱「風流雙槍將，英勇萬戶侯」的雙槍將董平，看好了程小姐，可程小姐的老爹程太守不答應，破了東平府後，董平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殺進太守府，滅了程萬里滿門，奪了程小姐為妻，這種行徑，比矮腳虎王英還惡劣三分。至少扈三娘全家不是王矮虎殺的！還有那個殺人如兒戲的黑旋風李逵，收受賄賂的戴宗和北京城兩個劊子手蔡氏二兄弟，哪個又有什麼道德可言？

那是不是宋老大怕欒廷玉上山會與他師弟孫立不好相處，史文恭與秦明等人會水火不容？莫非如此會影響到梁山集體的和諧？或者說，史文恭射死晁蓋（這是一樁懸案，沒準就是宋老大指使自己人乾的），梁山與之不共戴天？那也太低估了宋老大的能量了。以宋老大臉皮之厚，手段之辣，沒有什麼他擺不平的。

活捉高俅上山，宋老大可以完全不顧林沖等人的感受，為了他的招安大業，恨不得稱高俅為爹；扈三娘被李逵殺了全家，還照樣得聽他的話，嫁給她的手下敗將王矮虎；霹靂火秦明和玉麒麟盧俊義也都被吳老二的所謂計策逼得家破人亡，卻照樣天天面對這個宋老大的黑臉。何況欒廷玉史文恭各為其主時的那點事。

所以，結合宋老大一貫的做派分析，那只有一個原因：你是不是英雄好漢，能不能上梁山，不在於你有多少文韜武略，也不在於你的江湖名聲，只在於宋老大對你的認可。宋老大說你行你才行，否則怎麼都不行。

宋老大是個有野心的人。人在朝廷的時候，他心在江湖（幫助黑幫）；人在江湖的時候，他又心在朝廷（一心招安）。故宋老大的認可包含著兩個標準：一個是看你是不是自己人，另一個是看是否有利於今後的招安工作。而這兩條標準實際是一而二，二而一的問題，因為有利於招安工作的都是自己人。

對於宋老大的梁山而言，那些來自於朝廷的武將，其命運要大大好於這些地主武裝的教師爺之類。因此，朝廷降將在梁山形成很大的勢力也就毫不奇怪。從秦明到呼延灼到關勝，從索超到張清到董平，蔚為大觀。這些人幾乎都是宋江招安事業的支持者。

而欒廷玉和史文恭，你即使是人中龍鳳，也只不過是祝家莊和曾頭市兩個黑幫（都有白道背景）的武術教師，既不是自己人，也不是來自於朝廷，更何況欒廷玉本來就讓宋老大很難堪，假若不是登州兵馬提轄孫立等人集體做了一次卧底，祝家莊是打不下來的，若那樣，慢說宋老大架空晁天王，就是自己在眾弟兄們面前也沒有半點面子，畢竟與祝家莊衝突的楊雄石秀是宋老大力保的，而祝家莊之戰也是宋老大自己力主去打的。一個小小的祝家莊，自己帶著超一流的高手林沖等都要打三次，所以，這口氣忍不得，反正梁山泊有了秦明的狼牙棒（秦明是自己人），也不差你欒廷玉這麼一根鐵棒。欒廷玉最後死得不明不白。祝家莊之戰結束，「眾頭領都來獻功。生擒得四五百人，奪得好馬五百餘疋，活捉牛羊不記其數。宋江看了，大喜道：『只可惜殺了欒廷玉那個好漢。』」所得大於所失，這好漢也就死得讓宋老大歡喜！如此蹊蹺，誰殺死的，怎麼死的，書中都沒有交代，也沒有人像李逵那樣提著祝彪的頭去請功。金聖嘆老爺子說是欒廷玉應該死於北路之兵，又說之所以不明確交代正北梁山頭領是誰，是因為欒廷玉是英雄，作者「為殺廷玉而惡之也」，不願寫出其名。

史文恭則更大的可能是用來替宋老大背黑鍋的。晁天王在黑夜撤退時中了一箭，撤退時中箭的位置竟然是面門，而不是後背（黑夜中，莫非這箭有北斗導航？）偏偏這箭頭還有毒，而箭桿又刻著史文恭的名字，這一切怎麼都不像是史文恭所為，史文恭似乎用不著這麼下作。既如此，宋老大為了自己不背殺害晁天王的名聲，史文恭還是死了比較好。史文恭的方天畫戟固然好，可梁山有小溫侯呂方和賽仁貴郭盛的兩隻戟也能湊合著用。

至於宋老大到底如何想的，智多星吳老二和神機軍師朱武等人大概知道，因為他們知道宋老大下的是一盤很大的棋，那枚子該留，那枚子該棄，宋老大自有取捨。而我等只能胡亂猜測。但是有一點是明白的，譬如一個圈子，無論你多麼牛氣衝天，要是人家不認你，你能飛上天也白搭，欒廷玉和史文恭的悲劇在於梁山就是這樣一個圈子，即使你的德與才都超過那個矮腳虎王英許多倍，你也只能幹瞪眼。

世上也有無數個梁山這樣的圈子，你是不是好漢，要看「梁山」承認不承認，接納不接納，最終能否上「梁山」這個體制內去吃肉喝酒，更要看「宋老大」承認不承認，點頭不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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