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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鬼谷先生——之四大入世弟子

鬼子先生四大入世弟子為:孫臏、龐涓、蘇秦、張儀。

楊景昌序《四友志》曰:太史公曰:「孫子臏腳,兵法以修。」則其人有定矣。而於龐涓何據乎?而於鬼谷又何據乎,然則經傳既已亡略,坊刻又不可式,惟列國一書,稍為上正。第列國亦屬稗史,未足全憑。然有孟子所云:「晉國天下莫強」一言可原。其曰:「東敗於齊,長子死焉」則龐涓有其人矣。今業卜筮談星,輒多鬼谷之所傳流,雖婦人稚子,無不知其名而稱道者,豈有人獨遺亡於經傳也哉?世有出仕而名,有不出仕而名。其出仕而名者,入於經傳也。何有其不出仕而名者,於經傳或難舉而缺略也。余於鬼谷之教人也,往者不追,來者不拒,其定人質,如玉工之雕玉,遇圓成璧,遇方成圭,為學不厭,教誨不倦,深有合於聖人之行也。至於孫臏忠直可師,龐涓殘酷可警,有志竟成,效季子之初哉!實梯滑稽,思刻下之張儀也。

孫臏和龐涓

那孫臏,乃齊國人,孫武之孫。張儀、龐涓俱魏國人。惟蘇秦近居洛陽。臏與涓結為兄弟,同學兵法;秦與儀,結為兄弟,同學遊說。各為一家之學。

那龐涓學兵法,三年有餘,自以為能。忽一日,為汲水故,偶然行至山下,聽見路人傳說,魏國厚幣招賢,訪求將相。龐涓心動,汲了水來放下,欲辭先生下山,往魏國應聘,又恐先生不肯放去,心下躊躇,欲言不言。先生見貌等情,早知其意,笑謂龐涓道:「你時運已至,何不下山,求取富貴。」龐涓聞了先生之言,正中其懷。向前跪而請道:「弟子正有此意,未審此去可得意否?」先生道:「你去摘取山花一枝,我為你占之。」

龐涓領命下山,尋取山花。此時正是六月炎天,百花開過,沒有山花。龐涓左盤右轉,尋毅多時,止覓得草花一莖,連根拔起,欲待呈與先生。忽又想道,此花質弱身微,不為大器,便棄擲於地。又往他處,尋覓了一回,可怪絕無他花。只得轉身將先前所取草花,藏於袖內,回復先生道:「山中沒有花枝。」先生道:「既沒有花,你袖中所藏何物?」涓不能隱諱,只得取出呈上。其花離土方久,又經日色已半萎矣。先生道:「你知此花之名乎?乃馬兒鈴也。一開十二朵,為汝榮盛之年數,采於鬼谷,見日而萎,鬼傍加委,汝之出身必於魏國。」龐涓暗暗稱奇。先生又道:「但你不合見欺,他日必以欺人之事還被人欺,不可不戒。我有八字,你牢記在心:遇羊而榮,遇馬而瘁。」

龐涓再拜道:「吾師大教,敢不書紳。」臨行之日,孫臏送他下山。龐涓道:「某與兄有八拜之交,誓同富貴。此行若有進身之階,必當舉薦吾兄,同立功業。」孫臏道:「吾弟此言,果真實否?」龐涓立誓道:「弟若謬言,當死於萬箭之下!」孫臏道:「多謝厚情,何須如此重誓!」兩下流淚而別。

孫臏還山,先生見他淚容,問道:「你惜龐涓之去么?」孫臏道:「同學之情,何能不惜?」先生道:「你道龐生之才堪為大將否?」臏答道:「承師教學已久,何為不可?」先生搖首道:「全未,全未!」臏大驚,請問其故,先生不言。到了次日,向眾弟子道:「我夜間惡聞鼠聲,汝等輪流值宿,為吾驅鼠。」

眾弟子如命。其夜輪著孫臏值宿,先生向枕下取出一卷文書,告臏道:「此書乃汝祖《孫武子兵法》十三篇,向因汝祖獻於吳王闔閭。闔閭用其族,大破楚師。後闔閭惜此書,不欲廣傳於人,乃置以鐵櫃,藏於姑蘇台屋楹之內。自越王勾踐用范蠡、文種計,選進西施、鄭旦二美女,以迷吳王之心;又饋大木以成其策台娛樂,勞苦百姓以逸待疲,遂滅吳倡霸。又將姑蘇台焚毀,故此書不傳。因吾向與汝祖有交,求得其書,親為註解,行兵秘密盡在其中。未嘗輕授一人,今見子心術忠厚,特以付子。」孫臏歡然道:「弟子少失父母,遭國家多故,宗族離散,雖知祖父有此書,實未傳領。吾師既有註解,何不並傳之龐涓而獨授於臏也?」先生笑道:「得此書者,善用之為天下利,不善用之為天下害。涓非佳士,豈可輕付哉?」於是孫臏接書,攜歸自己卧室,受先生命,不敢私與眾弟子觀看。閉戶獨自拂幾焚香,將書卷攤置案上,逐篇依次細讀。那十三篇:一曰,始計篇。二曰,作戰篇。三曰,謀攻篇。四曰,軍形篇。五曰,兵勢篇。六曰,虛實篇。七曰,軍爭篇。八曰,九變篇。九曰,行軍篇。十曰,地形篇。十一曰,就地篇。十二曰,火攻篇。十三曰,用間篇。

這兵書篇法,真通天徹地之才,神出鬼沒之機,加之注釋精詳,心無阻滯留難,孫臏得之,如獲珍寶,晝夜研誦。三日之後,先生遽向孫臏索取原書。臏出諸袖中,雙手繳還先生。先生逐篇盤問,臏對答如流,一字不遺。先生喜悅道:「子用心如此,汝祖為不死矣。」

再說龐涓別了孫臏,一逕來至魏國,以兵法干相國王錯。錯薦於惠王,龐涓入朝之時,正值庖人進蒸羊於惠王之前。惠王方舉筋,涓私喜道:「吾師言遇羊而榮,斯不廖矣。」惠王見龐涓一表人物,放箸而起,迎而禮之。龐涓再拜,惠王扶住。問其所學,涓對道:「臣學於鬼谷先生之門,用兵之道,頗得其精。因指畫敷陳,傾到胸中,惟恐不盡。」惠王又問道:「吾國東有齊,西有秦,南有楚,北有韓、趙、燕,皆勢均力敵。而趙人奪吾中山,此仇未報,先生何以策之?」龐涓道:「大王不用微臣則已,如用微臣為將,管教戰必勝,攻必取。可以兼并天下,何憂六國哉!」惠王道:「先生大言,得無難踐乎?」涓答道:「臣自揣所長,實可操六國於掌中,若委任不效,甘當伏罪。」

惠王大悅,遂拜龐涓為元帥,兼軍師之職。涓子龐英,侄龐蔥、龐茅,俱為列將。涓隨練兵訓武。先侵衛、宋諸小國,屢屢得勝。宋、魯、衛、鄭諸君相約聯翩來朝,適齊兵侵境,涓復御卻之,遂自以為不世之功,不勝誇詡。

時墨翟遨遊名山,偶過鬼谷采友,一見孫臏,與之談論,深相契合。遂謂臏道:「子學業已成,何不出就功名,而久淹山澤耶?」孫臏答道:「吾有同學龐涓,出仕於魏國,相約得志之日必為援引。吾是以待之!」墨翟道:「今龐涓見為魏將,吾為子入魏以察涓意。」墨翟辭去,逞至魏國。聞龐涓自恃其能,大言不慚,知其無援引孫臏之意。乃以野服求見魏惠王。惠王素聞墨翟之名,降階迎入,叩以兵法。墨翟指說大略,惠王大喜,欲留任官職。墨翟固辭道:「臣山野之性,不習衣冠。所知有孫武子之孫名臏者,真大將之才,臣萬分不及,見今隱於鬼谷,大王何不召之?」惠王道:「孫臏學於鬼谷,乃是龐涓同門,卿謂二人所學孰勝?」墨翟道:「臏與涓雖則同學,然臏獨得乃祖秘傳。雖天下無其對手,況龐涓乎!」

墨翟辭往他方。惠王即召龐涓問道:「聞卿之同學有孫臏者,獨得孫武子秘傳。其才天下無比,將軍何不為寡人召之?」龐涓答道:「臣非不知孫臏之才,但臏是齊人,宗族皆在於齊。今若仕魏,必先齊而後魏,臣是以不敢進言。」惠王道:「士為知己者死,豈必待本國之人而後可用乎?」龐涓答道:「夫王既欲召孫臏,臣即當作書去致。」龐涓口雖應語,心下躊躇,魏國兵權,只在吾一人之手。若孫臏到來,必然奪寵。既魏王有命,不敢不依,且待來時,生計害他,阻其進用之路,卻不是好?遂面修書一封,呈上惠王。惠王用駟馬高車、黃金、白璧,遣人帶了龐涓之書,一逕望鬼谷來聘取孫臏。臏拆書來看,略曰:

涓托兄之庇,一見魏王即蒙重用。臨岐援引之言,銘心不忘。今特薦於魏王,來即驅馳赴召,共圖功業。

孫臏將書呈與鬼谷先生。先生知龐涓已得時大用,今番有書取用孫臏,竟無一字問候其師,此乃刻薄忘本之人,不足計較。但龐涓生性驕妒,孫臏若去,豈能兩立?欲待不容他去,又見魏王使命鄭重,孫臏已自行色匆匆不好阻當。亦使臏取山花一枝,卜其休咎。此時九月天氣,臏見先生几案之上,瓶中供有黃菊一枝,遂拔以呈現上,即時復歸瓶中。先生乃斷道:「此花現被殘折,不為完好,但性耐歲寒,經霜不落。雖有殘害,不為大凶,且喜供養瓶中,為人愛重。瓶乃範金而成,鐘鼎之屬,終當威行霜雪,名勤鼎鍾矣。但此花再經提拔,恐一時未能得意,仍舊歸瓶,汝之功名,終在故土。吾為汝增改其名,可圖進取。」遂將孫臏賓字左邊加了一月為臏,臏即書臏,乃別刑之名。今鬼谷子改孫賓為孫臏,明明知後日有別足之事。但天機不肯泄漏耳!豈非異人哉?髯翁有詩云:

  山花入手知休咎,試比蓍龜倍有靈。

  卻笑當今賣卜者,空將鬼谷書占形。

這鬼谷子見孫臏臨行,又授以錦囊一枚。分付必遇至急之地,方可開看。孫臏受領拜辭先生,隨魏王使者下山,登車而去。蘇秦、張儀時在傍,俱有欣羨之色。相與計議來稟,亦欲辭歸,求取功名。先生道:「天下最難得者,聰明之士。以汝二人之質,若肯灰心學道,可致神仙。何苦要碌碌塵埃,甘為浮名虛利所驅逐也?」秦儀同聲回答道:「夫良材不終朽於岩下,良劍不終秘於匣中。日月如流,光陰不再。某等受先生之教,亦欲乘時建功,圖個昭揚後世耳。」

蘇秦和張儀

卻說蘇秦、張儀於鬼谷先生處學遊說,這日看見魏王齎金璧聘孫臏去後,他二人未免見食流涎,也欲求取富貴。先生道:「你兩人中肯留一人與吾作伴否?」秦、儀皆執定欲行,無肯留者。先生強之不得,嘆道:「仙才之難如此哉!」乃為之各佔一課,斷道:「秦先吉後凶,儀先凶後吉。秦說先行,儀當晚達,吾觀孫、龐二子勢不相容,必有吞噬之事。汝二人異日宜互相推讓,以成名譽。勿傷同學之情。」二人稽首受教。先生又將書一本分贈二人,秦、儀觀之,乃《太公陰符篇》也。「此書弟子久已熟誦,先生今日見賜,有何用處?」先生道:「汝雖熟誦,未得其精。此去若未能得音,只就此篇探討,自有進益。我亦從此逍遙海外,不復留於此谷矣。」

秦、儀既別,去不數日。鬼谷子亦浮海為蓬島之游,或雲已仙去矣。

再說蘇秦、張儀,自從辭了鬼谷子下山。張儀自往魏國去了。蘇秦回至洛陽家中,老母在堂,一兄二弟,兄已先亡。惟寡嫂在。二弟乃蘇代、蘇厲也,一別數年。今日重會,舉家歡喜,自不必說。

  過了數日,蘇秦欲出遊列國。乃請於父母,變賣家財,為資身之費。母、嫂及妻,俱力阻之道:「季子不治耕穫,力工商求什一之利,乃思以口舌轉富貴。棄現成之業,圖未獲之利,他日生計無聊,豈可悔乎!」蘇代、蘇厲亦勸道:「兄如善於遊說之術,何不就說周王?在本鄉亦可成名。何必遠出。」蘇秦被一家阻當不過,乃求見周顯王,說以自強之術。顯王留之館舍,左右皆素知蘇秦出於農賈之家,疑其言空疏無用,不肯在顯王前保舉。

  蘇秦在館舍羈留歲余,不能討個進身。於是發憤回家,盡破其產,得金百鎰。制黑貂裘為衣,治車馬僕從,遨遊列國。訪求山川、地形、人民風尚,盡得天下利害之詳。如此數年,未有所遇。聞衛鞅封商君,甚得秦孝公之心。乃西至咸陽,而孝公已薨,商君亦死。乃求惠文王。惠文王宣蘇秦至殿問道:「先生不遠千里而來敝邑,有何教誨?」蘇秦奏道:「臣聞大王求諸侯割地,意者欲安坐而並天下乎?」惠文王答道:「然也。」蘇秦道:「大王東有關河,西有漢中,南有巴蜀,北有胡貉,此四塞之國也。沃野千里,奮擊百萬。以大王之賢,士民之眾,臣請獻謀效力,並諸侯,吞周室,稱帝而一天下,易如反掌。豈有安坐而能成事者乎?願大王稍留意而熟思之。」

  時惠文王初殺商鞅,心惡遊說之士,乃辭道:「孤聞毛羽不成,不能高飛。先生所言孤有志未逮,更俟數年,兵力稍足,然後議之。」蘇秦乃退,復將古之三王五帝攻戰而得天下之術,寫成一書,凡十餘萬言。次日獻上秦王,秦王雖然留質,絕無用蘇秦之意。再謁秦相國公孫衍,衍忌其才,不為引進。

  蘇秦留秦復歲余,黃金百鎰俱已用盡,黑貂之裘亦敝壞,計無所出。乃貨其車馬、僕從,以為路資,提囊徒步而歸。父母見其狼狽,罵辱之。妻方織布見秦來,不肯下機相見。蘇秦時方餓甚,向嫂求一飯,嫂辭以無柴,不肯為炊。有詩為證:

  富貴途人成骨肉,貧窮骨肉亦送人。

  試看季子貂裘敝,舉目雖親盡不親。

  蘇秦見此光景,不覺墜淚。感嘆道:「一時貧賤(上生+下心)知,妻不以我為夫,嫂不以我為叔,母不以我為子,皆我之罪也。」於是簡書篋中,得太公陰符一篇,忽然醒悟道「鬼谷先生曾言,若遊說失意,只須熟玩此書,自有進益。」乃閉戶探討,務窮其趣,晝夜不息,夜倦欲睡,則引錐自刺其股,血流遍足。既於陰符有悟,然後又將列國形勢細細揣摩。如此一年,天下大勢如在掌中。乃自慰道:「秦有學如此,用以說人主,豈不能出其金玉錦秀,取卿相之位者乎?」遂謂其弟蘇代、蘇厲道:「吾學已成,取富貴如寄,二弟可助吾行資,出說列國。倘有出身之日,必當相引。」復以陰符為二人講解,代與厲亦有省悟,乃各出黃金以資其行。

  蘇秦復辭父母妻嫂,欲再往秦。十思想當今七國之中,惟秦最強,可以輔成一業。可奈秦王不肯收用,吾今再去倘復如,則何面復歸故里?乃思一擯秦之策,必使列國同心協力,以孤秦勢,方可自立。於是東投趙國。時趙肅侯在位,其弟公子成為相國,號奉陽君。蘇秦先說奉陽君,奉陽君不喜,秦一去趙。北游於燕,求見燕文公,左右莫肯通達。居歲余,資用已盡,飢餓於旅邸。旅邸之人哀之,貨以百錢,秦賴以濟。

  適值燕文公出遊,蘇秦伏謁道左。文公問其姓名,知是蘇秦。大喜道:「聞先生昔年以十萬言獻秦王,寡人心慕之,恨未得能讀先生之書。今先生幸惠教寡人,燕之幸也。」遂車入朝。召秦入見,鞠躬請教。蘇秦奏道:「大王列在戰國,地方二千里,兵甲數十萬,車六百乘,騎六千匹。然比於中原,曾未及半乃耳。不聞金戈鐵馬之聲,目不睹覆車斬將之危,安居無事,大王亦知其故乎?」燕文公答道:「寡人不知也。」蘇秦又奏道:「燕所以不被兵者,以趙為之蔽耳。大王不知結好於近趙,而反欲割地以媚遠秦,不愚甚耶!」蘇秦此說,因秦相國公孫衍勸惠文王,西並巴蜀稱王,以號召天下;魏國為商鞅所欺,兵敗割地以和。今衍要列國悉如魏國,割地為賀,如有違者,即發兵伐之。時諸侯皆猶豫未決,故蘇秦言及之。燕文公道:「然則,如何?」蘇秦答道:「依臣愚見,不若與趙相親。因而結連列國,天下為一,相與同心協力以御強秦。此百世之安也。」燕文公道:「先生合縱以安燕國,寡人所願。但恐諸侯之心,各有所見,不昔為縱耳。」蘇秦又道:「臣雖不才,願面見趙侯,與定縱約。」燕文公大喜。資以金帛、路費,高車駟馬,使壯士送蘇秦至趙。適奉陽君趙成已卒,趙肅侯聞燕國送客來至,遂降階而迎,道:「上客遠辱,何以教吾?」蘇秦答道:「秦聞天下布衣賢士,莫不高賢君之行義,皆願陳忠於君前。奈奉陽君妒才嫉能,是以游士裹足而不進,卷口而不言。今奉陽君捐館,舍臣故敢獻其愚。忠臣聞保國莫如安民,安民莫如擇交。當今山東之國惟趙為強,趙地方二千餘里,帶甲數十萬,車千乘,騎萬匹,粟支數年。秦國之所最忌害者,莫如趙。然而不敢舉兵伐趙者,畏韓、魏之襲其後也。故為趙南蔽者,韓、魏也。韓、魏無名山大川之險,一旦秦兵大出,蠶食二國,二國降則禍次於趙矣。臣嘗

考地圖,列國之地,過秦萬里。諸侯之兵,多秦十倍。設使六國合為一心,并力西向,何難破秦!今為秦謀者,以秦恐嚇,諸侯必須割地求和。夫無故而割地是自破也,破人與破於人二者孰愈?依臣愚見,莫若邀列國君臣會於洹水(地在彰德府林縣即安陽也),交盟定誓結為兄弟,聯為唇齒。秦攻一國,則五國共救。之如有敗盟背誓者,諸侯共伐之,秦雖強暴豈敢以孤國與天下之眾爭勝負哉!」趙肅侯答道:「寡人年少,立國日淺,未聞至計。今上欲糾合諸侯以拒秦,寡人敢不敬從。」乃佩以相印,賜以大第,又以師車百乘,黃金千鎰,白璧百雙,錦千匹,使為綉縱約長。

  蘇秦乃使人以百金往燕,償旅邸人之百錢,正欲擇日起程,歷說韓、魏諸國。忽趙肅侯召蘇秦入朝,有急事商議。蘇秦慌忙來見肅侯。肅侯道:「適邊吏來報,秦相國公孫衍出師攻魏,擒其大將。龍賈斬首四萬五千,魏王割河北十城以求和。衍又欲移兵攻趙,將若之乎?」蘇秦聞言,暗暗吃驚。秦兵若果然到趙,趙君必然亦效魏求和,合縱之計不成矣。正是人急計生,且答應過去,另作區處。乃故作安閑之態,拱手答道:「臣度秦兵疲敝,未能即至。萬一來到,臣自有計退之。」肅侯道:「先生且暫留敝邑,待秦兵果然不到於趙,方可遠離。」這句話正中蘇秦之意,遂應諾而退。

  蘇秦回至府第,喚門下心腹叫做畢成至於密室,分付道:「吾有同學故人名曰張儀,字餘子,乃大梁人氏。我今與汝千金,汝可扮作商賈,變姓名為賈舍人前往魏邦,尋訪張儀。倘相見時,須如此如此。若到趙之日,又須如此如此。汝可小心在意。」賈舍人領命,連夜往大梁而行。

  話分兩頭,卻說張儀自離鬼谷歸魏,家貧,求事魏惠王不得。後見魏兵屢敗,乃挈其妻去魏游楚。楚相國昭陽留之,為門下客。昭陽將兵伐魏,大敗魏師,取襄陵等七城。楚威王嘉其功,以和氏之璧賜之。

  何謂和氏之璧?當初楚厲王之未年,有楚人卞和得玉璞於荊山,獻於厲王。王使玉工相之,曰石也。厲王大怒,以卞和欺君,別其左足。及楚武王即位,和復獻其璞玉。玉人又以為石,王怒別其右足。及楚文王即位,卞和又欲往獻,奈雙足俱廢不能行動,乃抱璞於懷,痛哭於荊山之下。三日三夜淚盡,繼之以血。有曉得卞和的,問道:「汝再獻再別,可以止矣。尚希賞乎,又何哭為?」卞和道:「吾非為求賞也,所恨者本良玉而謂之石。本貞士而謂之欺,是非顛到,不得自明。是以悲耳。」楚文王聞卞和之泣,乃取其璞使玉人剖之,果得無瑕美玉。因製為璧,名曰和氏之璧。今襄陽府南漳縣荊山之顛有池,池旁有石室,謂之抱玉岩,即卞和所居泣玉處也。

  楚王憐其誠,以祿給卞和終其身。此壁乃無價之寶。只為昭陽滅越敗魏,功勞最大,故以重寶賜之。昭陽隨身攜帶,未嘗少離一日。

  昭陽出遊於赤山,山在襄陽府宜城縣,四方賓客從行者百人。那赤山下有深澤,相傳姜太公曾釣於此。瀒邊建有高樓,眾人在樓上飲酒作樂。及至半酣,賓客慕和璧之美,請於昭陽求備觀之。昭陽命守藏豎立車箱中,取出寶櫝至前,親自啟鑰,解開三重錦袱。玉光爍爍,照人顏面。賓客次第傳觀,無不極口稱讚。昭陽笑謂客道:「諸君雖甚稱其色之美,可知此王之寶的在何者?」諸客皆道:「某等實為未曉,請相君並一教之。」昭陽道:「此玉置於暗處,自然有光。又能卻塵埃辟邪魅,名曰夜光之璧。若置之座間,冬月則暖,可以代爐。夏月則涼,百步之內蠅納不入。故又名曰辟寒璧、辟暑璧、辟蟲璧。有此數般奇異,他玉不及,所以為至寶。非徒取其光潤無瑕而已。」

  正賞玩談論間,左右報言:「潭中有大魚躍起。」昭陽起身,憑欄而觀,眾賓客一齊出看,那大魚又躍起來。足有丈余,群魚從之,擺舞跳躍。俄然雲起,東北大雨將至。昭陽分付收拾轉程,守藏豎欲取和璧置櫝,已不知傳遞誰手,竟不見了。

  亂了一回,昭陽回府,教門下客捱查盜璧之人。門下客道:「張儀赤貧,素無行,要璧如非此人。」昭陽亦心疑之。使人執張儀,笞掠之,要他招承。張儀實不曾盜,如何肯服。笞至數百遍體俱傷,奄奄一息。昭陽見張儀垂死,只得釋放。傍有可憐張儀的,扶儀歸家。其妻見張儀困頓模樣,垂淚而言道:「予今日受辱,皆由讀書說所致。若安居務農,寧有此禍耶?」儀張口向妻使視之,問道:「吾舌尚在乎?」妻笑道:「尚在。」張儀道:「舌在是本錢,不愁終困也。」

  原來那璧卻被他人所盜,後昭陽懸千金之賞,購求此璧。盜者不敢出獻,乃懷之入趙,得五百金貨於趙惠文王內侍繆賢,其璧遂入於趙。時秦昭襄王聞玉工言,遂命客卿胡傷詐以西陽十五城,易趙之所得和璧。趙王使藺相如齎璧入秦相易,秦王不言易城之事,相如乃使從人從間道完璧歸趙。故後人又稱為趙氏連城之璧,以其價值連城耳。有詩為證:

  趙氏連城壁,由來天下傳。

  送君還舊府,明月滿前川。

其後秦並六國,璧遂入於秦。始王既定天下為三十六郡,號稱皇帝。召良工琢和氏之璧,為傳國玉璽。命李斯篆八字於上曰:受命於天,既壽永昌。此和璧之始終,如此那張儀在楚將息,半愈復還魏國。賈舍人至魏之時,張儀才回魏半年矣。聞蘇秦說趙得意,正欲往訪。偶然出門,恰遇賈舍人休車於門外,相問聞知,從趙來。遂問:「蘇秦為趙相國,信果真否?」賈舍人道:「先生何人,得無與吾相國有舊那?何為問之?」儀告以同學兄弟之情,賈舍人道:「若是何不往游相國,必當薦揚。吾賈事已畢,正欲還趙,若不棄嫌微賤,願與先生同載。」張儀欣然從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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