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川大聲——講述一個你應該知道的故事
淅川,在南水北調示意圖上,只是個小小的圓點,圓點之上,一條粗重的紅線迤邐向北,穿鄭州、過安陽、經石家莊,在一個大大的五角星上面戛然而止,五角星上「北京」二字奪目而出。
「媽媽,淅(我聽到的是zhé)川在什麼地方啊?」送進耳朵的這句童聲,和長安街上的陽光一樣純凈。
是的,豫西伏牛山盆地的人們,第一次派出他們的父母官,到首都進行一場樸素得猶如宗教的儀式,將一瓶透明的清水鄭重交給北京市市長。千里迢迢,為了說明瓶中之水的來歷,交接現場的長安大街上,展示出一幅南水北調中線工程的示意圖。河南省南陽市淅川縣這個地名,就這樣進入北京人的視線,對於一個孩童,這個地名新鮮得如同陌生。
然而,城市燈光中,還有多少人家,只知道南水北調,不知道淅川?華北平原上,還有多少土壤,飽飲清流,不問源頭?
52年了,今天,清流終於北上,清純得猶如眼淚;紅線終於劃成,紅得如同血脈。我沉默了半個世紀的故鄉,你就大聲喊吧,我叫淅(Xī)——川!
五十年,舉家遷移三次,多少故事和家園一起沉入庫底
如果沒有到過南水北調搬遷現場,你永遠無法體驗人群整體遷移瞬間畫面的震撼:祖輩遮風避雨、生息繁衍的老屋分拆解體,結滿厚厚煙灰的灶坑,貼著年畫的堂屋牆壁,磨蹭出凹槽的門檻……全部袒露在天際之下,成為近的田野,遠的群山的一部分,從此任由風雪雨露造訪,日月星辰窺視。
帶走吧,放過新媳婦花被的衣櫃,浸著菜香的飯桌,供奉祖先的條幾,那排滿村頭的長長車隊,一件件拉走了一座從此消失的村莊。
又搬來一件,不,是一棵,一棵伏牛山最為常見的野柞樹,透過精心包裹的塑料薄膜,可見根須泥土緊緊相連,顯然,主人是要帶它到遠方共同生活。
「老鄉,實在放不下了……」
「立櫃不要了,這樹也得帶著,俺也算留個根哪!」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遠行的鄉親們,只能用這個辦法,把滋養他們的水土,留在自己身邊,這水,這土,曾經是怎樣一方富庶的家園呀!
「淅」,本義以水洗米,《淮南子·兵略》曰:「淅米而儲之」,《儀禮·士喪禮》稱:「祝淅米於堂上」,並稱竹篾編成的過濾器具為「淅箕」。
是的,稻田成方,竹林含翠是淅川縣境內常見的風光。一切得益於那條叫丹江的河流,它從洛山奇峰峻岭中奔涌而出,一路吐珠灑玉,把全縣17個鄉鎮依次攬入懷中,滋養土地肥沃如膏,物美糧豐。古有名句:「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於淮北則為枳」,說以淮河為界,南方種植橘樹會結甜果,北方則變為苦澀的枳子,而淮河以北的淅川,入秋滿山耀眼的金橘,剝開汁液四溢,品嘗滿口甜蜜。還有桑蠶、枇杷、獼猴桃,這些完全屬於南方的物產,在淅川滿山紮根,春有花,夏有蔭,秋有果。上蒼把這塊北緯33度14分,東經11度47分的空間賜予淅川,讓她得南北之風水。那條滿載甘露的江水,隨著上世紀50年代初丹江大壩建成,在淅川境內形成67萬畝的水庫,方圓百里農民又平添水產收入,農閑駕舟捕魚,收網撈蝦,萬里碧波,一派南國風光。而兩岸土地上,僅大石橋、老城兩個鄉鎮出產的糧食,就佔全縣總產的二分之一,有「橋半縣」之說。家家倉滿廩實,戶戶大筐淘米,當是淅川百姓殷實富足生活的寫照。
甚至,當時那一派綠水青山,還養育了戰火烽煙中的逃難者。抗日戰爭時期,國內省內名校紛紛遷徙至此,我那在伏牛山出生的父母,履歷表中,就赫然填寫著國立女子中學、開封第一高中的校名,成為他們最終走出大山的資本。
記憶中,母親最為自豪的便是給我們講述她的娘家,度過少女時代的淅川名鎮荊紫關,十里長街店鋪林立,品嘗不盡的精美小吃,眼花繚亂的各色綾羅綢緞日常用品,商號描金鑲玉,會館牌坊高聳。沿外祖父家後牆石階下來,便是丹江碼頭,母親和她的同學們背誦著「百艇接檣,千蹄接踵」描繪家鄉的詩句,沿江散步,那數天內可至商洛長安武漢的船桅,把一群少年的夢想帶向遠方……
這不是夢,水來了,湧入蕩漾著書聲笑聲的校園,侵蝕著百年老鋪香樟木雕刻的招牌,灌進四世同堂的庭院,捲走廚房裡的粥香,卧床上的酣夢,更不消說,萬畝良田成為湖底,千頃高山化作平湖!
同樣是水,如今它要存儲奔騰得高些,更高些,去滋潤乾渴的北方,孕育首都的心臟。
「南方水多,北方水少,如有可能,借點水來!」只有能夠改變一個國家,一個民族命運的偉人,才能這樣調度大自然的山水!毛澤東當年的奇思構想,歷經自此之後大中國的歷屆領袖決策,形成自1958年協議,21世紀中期相繼動工,到2050年才能徹底完成的、世界上絕無僅有的南水北調工程,而這個工程最重要的高高隆起的「大水缸」丹江水庫,庫區大部分水面和渠首,都在淅川境內。
水逼人走。多少次的測量加高,「大水缸」的深度從海拔124米、147米、155米到如今的162米,一個個村莊的消失,使淅川成為世界上移民人數最多的縣份。人與自然,自然與政治,自然與歷史,50年滄桑歲月,同樣是歷經大起大落的中國人,淅川人生活里增加了鮮為人知的遷徙之痛,許多戶舉家遷移三次!
在倉房鎮沿江村,一戶又一次面臨搬遷的村民家中,我實錄下戶主何兆勝的講述:
我是1959年3月18日走的,原來住的地方叫下寺公社何庄。那年我25歲,已經結婚,有了女兒,在生產隊當會計,與老人分住,有三間房子,十多畝地。記得那天我去公社辦事,有位認識的公社幹部問我,上級號召年輕人支援邊區建設,問我去不去,那時幹部的話就是上邊黨的話,我想都沒有想,說去。幾天後就單身一人去了公社集合,一人一天發二斤饃,步行到馬蹬(淅川一個鎮名,現已淹沒)後,大貨車拉到南陽,每人發了一身棉衣,一條被子,上了悶罐火車,五天五夜沒下車,到了蘭州。那時一些人已經開始不得勁,頭暈,吐酸水,後來才知道叫高原反應。到了目的地循化縣,住進大荒地里的排房,才知道每天兩干一稀,早上中午饅頭鹹菜,晚上喝稀面水,那兒的麥子味道和在家的不一樣,蒸饃又黑又粘,麵湯一股霉味。每天開荒,必須完成任務。晚上又餓又冷,想喝口熱水也沒有。一直到1960年,我盼啊盼,父母、老婆、孩子終於來了,心想可讓一家人單獨開伙食了吧,誰知道還讓分開吃,實在太餓,晚上一家人煮野菜湯喝,俺媳婦懂事,說能到一起就是福,一個車過來的,半路上她親眼看見凍死病死了三個女人!
後來,不斷有人生病,腦殼疼,拉稀,十幾天就不行了,老鄉們都說這裡「邪」,悄悄返回,路程太遠了,聽說不少人把命搭半路上了。記得是1961年政府讓返鄉,我們全家五口人,三個鋪蓋卷,逃荒似的回來。在村裡還有沒淹住的破房裡住了5年,1966年,強制性把我們這些返遷戶集體安置到荊門十里鋪,到那裡不久就因為和當地人習俗語言不通,打群架,我下決心帶全家人悄悄往回走。
這次,身上沒有一分錢,一路要飯,說好話搭車,回到老屋一看,全淹了,親戚家,村邊都不敢去,怕查出來再讓走,就找個背風的坡地搭個茅草棚住下來,慢慢打土坯、壘牆,才有個擋風的家。俺們這兒為啥叫沿江村,都是偷跑回來,連成片住,政府後來才承認的。
沿江村這間土坯房裡,伴著秋雨,老人斷斷續續的講述令人為之動容,始料未及的是老人的平靜,50年顛沛流離,已經成為他人生無可奈何的內容,幾個月後,他們全家將再一次踏上搬遷路!當然,歷經磨難的國家,這一次給了他的子民最為優厚的條件:全村人要去的地方是豫北一個已經工業化的村鎮,單門獨戶二層新房小院,孩子全部進工廠就業,出門就是水泥馬路。
「這次出門放心了吧?」我試圖從回憶的陰影中跳出,老人的回答和表情卻永遠在我記憶中定格:
「沒啥,習慣啦。」
那一刻,一位職業記者的敏捷冷靜即刻化為烏有——
南水北調中線工程淅川總需移民16.2萬人,涉及11個鄉鎮,168個村,1312個組,加上線上留置的3.5萬人,總動遷移民約20萬人。多少血淚故事和他們的家園一起,沉入丹江水庫的庫底!我無法一一傾聽20萬父老鄉親的述說,我看見了困頓磨難帶來的淡定、從容,他已經成為人性的一部分,永遠無法用文字去記錄讚美,只能用心靈去銘記。
十根香煙燃盡,戰鬥英雄跪下了
2010年6月26日,對於淅川老城鎮陳嶺服務區移民幹部安建成來說,是個普通又重要的日子。他負責區域內的安窪村425位移民,4天後將離開故土,核實房產,前往安置點對接。幾百個日夜操勞,幾天後將要付諸行動,為了給搬遷用的車隊騰出場地道路,他在現場已忙活了半天。本來要休息一下,看到開推土機平路的司機不熟悉,就到跟前指揮,眼看道路就要進村入戶,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一位村民手拿石塊,氣沖沖說推土機鏟到了他家的祖墳。原來,這位村民家老墳位於公路邊,由於不太明顯,加之荒草的掩蓋,導致推土機在作業時蹭到了他家的墳邊。按當地習俗,挖祖墳可是一大禁忌。
「一定要讓安建成給我祖墳磕頭祭拜!」對方毫無商量餘地地提出了要求。一聽這話,在場的鄉鎮幹部和村民們都呆住了,鴉雀無聲。
在農村,誰都知道,男兒膝下有黃金,上跪天地,下跪父母,安建成的臉色瞬間變得黑紫。圍觀的群眾越來越多,足有上百號人,他把攥緊的拳頭鬆開,掏出一根煙,幾次才點著,一根又一根……
上百雙眼睛都盯在安建成身上,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只見安建成輕輕地按熄香煙,站起身,大聲說:「鄉親們,我給他老人家謝罪了!」
一切按照當地風俗,燃炮,燒紙過後,安建成撲通跪在了墳前,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大聲說:「老人家,鄉親們要搬遷了,今天驚動了您,我安建成給您老磕頭謝罪!」噼噼啪啪的鞭炮聲里,他起身拿起鐵杴小心地給墳邊添了些土……
事情平息了,人群散去了,安窪村全體村民如今已經在新的地方安居,我在安建成依然負責搬遷的新地點找到了他。
「那天,我抽了十根煙!我母親今年80多歲,養了我們姊妹8個,我一個男娃,我父親去世時我卻不在身邊,那件事,至今我沒有告訴老母親。」
「老先生去世你在哪裡?」
「老山前線。」
一個至少應該讓安窪村民知道,不,應該讓世人知道的英雄故事至此引出——
出生於淅川縣老城鄉裴嶺村的安建成,1982年高中畢業後參軍不久就去了老山前線,帶領一個班往前線麻栗坡運送給養。往返20公里,不算長的路程上,卻有三道布滿地雷的防線,被稱為「生命線」,其間還有敵方巡邏部隊。安建成和他的戰友們每人肩上都背著30公斤的食品,每兩天步行往返一次。每一次,安建成都走在最前邊,唯一寄託安全的是我方偵查部隊鋪設的電話線,他牢牢抓住電話線,眼睛觀察四周,好幾次,都是憑感覺暫停前進,排除了敵人新布下的地雷,還有一次,幹掉了對方暗哨,才得以安全前進。6個月里,硬是把數千公斤給養背上前線,保障供應,戰鬥勝利後,安建成戴上了大紅花,榮立三等功。
安建成做出下跪決定的那十根煙時間裡,腦海里浮現過嗎:部隊首長頒發的軍功章,戰友們信任的目光,母親倚門等待的身影……他一定想到了,他是懷著同樣的赤誠,將無數次匍匐在麻栗坡「生命線」上的身軀,擁抱了家鄉的土地。
「淅川人民真可贊,我們的黨真偉大,我們的政府真負責,移民幹部真難當!」淅川縣移民局長冀建成說出這四個「真」時,把「幹部」放在了最後,他深知最後這個「真難」,來自對移民的真正理解,對黨、對政府的高度負責。
人世間從未有過的移山改水挑戰大自然行為,給淅川縣帶來了三個「史無前例」:首先是移民搬遷規模史無前例,中線工程淅川總動遷移民20萬人;移民搬遷強度史無前例,僅在去年8月到明年8月的短短兩年里,淅川需要分三批,以每批1.08萬、6.5萬、8.6萬的密度遷出近16.2萬人,在世界移民史上前所未有;三是搬遷難度史無前例,50年漫長移民史遺留的傷亡、財產損失補償問題,各種原因返遷的老移民佔三分之一,其中最多已經搬遷過6次,都需要在這最後的三批搬遷中解決問題。萬里光、王中、崔軍……隨著中線工程進展,上世紀80年代以來,淅川縣歷任縣委書記肩上,都平添了一副充滿風險的重擔,而關鍵的最後三批,落在現任縣委書記袁耀生的肩上。
「計劃經濟時代的強制搬遷已經成為過去,以人為本,和諧搬遷是中央、省各級黨委政府的基本要求,一定讓群眾百分之百滿意!」作為移民工程的第一責任人,除了保障全縣正常經濟社會運行,袁耀生和他的領導班子,將淅川移民工作擺成應對自如的大棋盤,所有的智慧、心血、運籌,體現在這個棋盤上的一兵一卒——
「移民還沒有送走,我一刻也不能離開!」8月的烈日下,縣委副書記、縣紀委書記宋超已經在移民現場工作了十多天,作為淅川縣移民搬遷工作常務副指揮長,他隨時準備處理好一切可能發生的事情。
滂沱大雨里,大石橋鄉女鄉長向曉麗與上訪群眾對話整整一天,口乾舌渴,臉上卻始終保持笑容,這位可以和兒子用QQ聊天的70後女幹部,品德中保留著共產黨人最原始的信念。我的筆記本里,記錄著她這樣的話語:
「老百姓遠天遠地搬家,要求新地方只能比老地方好,一點也不過分,理解他們,工作就不難了。」
「我是一鄉之長,群眾不找你,找誰!」
「比起當年的劉胡蘭,江姐,你為黨承擔這一點算啥!」
與大石橋不同,香花鎮黨委書記徐虎面對的是丹江岸邊最富足的一方鄉親,他一趟又一趟到新的安置點考察,把那裡的交通途徑、消費群體、風俗民情摸索透亮,並且與當地黨政部門對接,勾划出一個切實可行的二次創業規劃,提出「搬遷就是機遇」的響亮口號,一戶戶做工作,搬遷確認書與創業協議同時答覆。
作為縣移民局一把手,冀建成局長不離身的有三件寶:文件袋、小毛毯、藥瓶。隨時隨地辦公、休息,實在不行了吃藥。大搬遷前夕的20多份文件,7項具體建議,都是在這種狀態下完成。
在已經退休的原縣移民辦公室副主任岳文華的家中,我看到最好的一間房子是一個「淅川移民資料庫」,從上世紀50年代第一戶移民至今,全部移民的家庭成員、財產狀況、賠償金額,都用表格形式記錄在案,財產細化到當年人員的年齡,房屋、家禽,金額到元角分,全部用手寫記錄。還有和移民有關的文件、書籍、報刊,分類準確,整整齊齊擺滿了十幾個書櫃,至今正在撰寫的個人回憶錄《參事摘要》,也是一個完整的移民工作日記。「我從十幾歲參加工作就和移民打交道,當時的工作就是入戶調查登記,一輩子離不開了!」老人也許沒有意識到,他正在用畢生精力,保存一個人類非正常生存的完整案例。
「應急處置席、氣象石油通訊席、航運保障席、衛生、安全……」在縣政府旁邊的一幢簡易房內,淅川縣南水北調移民安置工作指揮部,儼然是一個戰地指揮中心,搬遷現場的風吹草動,立刻會在這裡得到體現和處理——天氣突變,停電,道路塌方,老人孩子頭疼腦熱。這套方案來自移民指揮部副指揮長余仕芳,他用當年軍營里練就的本領,使移民搬遷的大工程成為一種掌控,精確到這樣一個細節:在倉房鎮搬遷必經的渡口,我看到移民渡口用的大船兩側,護欄上醒目的貼著一連串數字。「這是指揮部要求的幹部站位,我們每個人都有一個號,到時按號站好,保護船上的群眾安全渡江,」倉房鎮黨委副書記王群尹如是說。那一刻,我深信不疑:淅川縣的移民是安全的,幸福的!
種樹的老張,在渠首,聽見無邊的綠樹在歌唱
「故鄉難離,故土難棄」,「一代移,幾代窮」,作為全國第一移民大縣,過去的40年里,已有二十多萬庫區移民淚別家鄉,如今隨著南水北調中線工程開工,即將有16萬人新加入移民大軍。何謂家鄉,有鄉才有家,才有可耕的田畝,可幫襯的親人,可祭拜的先祖,可聽懂的鄉音,那隨水而逝的,是千萬顆移民的靈魂!從支邊移民到後靠安置,到自由選點,一次次失敗的轉移,讓淅川移民飽嘗了青海高原的風雪,大柴湖的濕瘴,插村落戶的逼仄,那些被淚水浸透的故事,需要鴻篇大書去描述,眼前正在發生的,是這樣的見聞:
已經有過兩次搬遷過程的香花鎮南王營村,剩下的幾十戶面臨隨時到來的搬遷,村民維持著最簡單的生活狀態,不修繕房屋,不添置傢具,不少人家已經將像樣點的用品提前處理,家未遷,屋中已如同水洗。70多歲的村民楊停有卻樂呵呵地講起見到總理的情景:問我捨得不捨得,這個道理咋不懂,只要對國家有利,捨得!捨得!
捨得下家園的淅川人,如今在故土上付出勞作最多的,是種樹護樹。渠首陶岔的松樹林,老城鎮的果木林,中游寺灣滔河連片成方的桑樹林……縣裡的年輕人甚至成立了植樹隊,在爺爺蓋起的老屋旁,在父母開墾的田園上,義務種下和前輩財產一樣永遠帶不走的樹林,淅川縣的森林覆蓋率已經超過全國平均水平。林木一樣年輕勃發的縣長馬良泉,為無言的森林做出這樣的註解:「溫家寶總理十年前來渠首視察,就要求確保丹江口永遠是一庫清水,不管損失多重,犧牲再大,我們都要讓沿線人民用上甘甜純凈的丹江水!」
我們明白了,為什麼急需發展的淅川會關閉每年千萬元稅收的造紙企業,老百姓為什麼會停止號稱軟黃金、卻有毀林副作用的經濟作物黃姜的種植,更明白了,那深不可測的丹江之水,為什麼和眼前的景色一樣碧透深沉……
我的一位新聞記者朋友,若干年前來淅川採訪後,做出一個讓同行吃驚的舉動,他把新聞報道寫成了詩歌,而這篇新聞史上前所未有的報道形式,突破層層選撥,進入全國新聞評獎。剛剛把丹江濤聲帶上省城書桌的我,奉上這位叫張鮮明的記者的文字,分享他的感動:
日頭在東山上站著/像老鄰居那樣看著老張/看他揮舞钁頭挖樹坑/看他腳下的樹苗/一棵香椿,四棵楊樹/老張說,加上這五棵樹/他就種夠九百九十九棵樹了/這數字很吉利/跟他選的樹種一樣/這是他最後一次/在家鄉的土地上種樹/他要走了,走到/很遠很遠的地/方/而這些樹,將永遠守著老家和丹江/眼角濕潤的老張/輕輕地撫摸著,撫摸著他種下的樹/像撫摸外出打工的兒子/他想跟樹們說說話/嘴唇動了動,啥也沒說/他知道,樹是有靈性的/會把他的心思,化作根須/緊緊地抓住腳下的土地/會把淅川移民的俠義,化作/清凌凌的丹江水和綠色的風/說給京津,說給華北/說給遠方的人們/種樹的老張,在渠首/聽見無邊的綠樹在歌唱!
我知道,用慣有的新聞語言,已經無法言表一個以記錄為生的職業者在現場的心靈震撼,只有這樣可以大聲朗誦的文字,才能釋放出胸腔里洶湧而出的感動。
無聲的淅川,需要大聲!(光明日報)
(作者為本報高級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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