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書美學新原則
草書美學新原則——略論沈鵬先生草書境界與美學思想
沈鵬先生的草書有著獨特個性,體現了他在書法在守正創新上收穫頗豐。沈先生曾提出「中國書法可持續發展」,並長期思考中國書法未來走向問題,提出了一些有建設性意義的書法文化發展的課題,值得書法界學術界重視。近年來,書法國際性或國際書法交流中的中國書法傳統與創新問題,引起了普遍地關注。中國書法家用母語文字書寫,如今似乎不能對漢字有全新體認,而東亞其他國家書法家的漢字書寫,有與我們有不盡相同的審美體驗,彼此正好可以互相參照。尤其值得注意的是,韓國日本經歷過一個「去中國化」的時期,現在看來,「非漢字化」對他們的文化交流產生了負面影響,所以開始恢復一些常用漢字,在文化上也重新關注崛起的中國文化。自此意義上看沈鵬先生主張的《中國書法發展綱要》,無疑對中國書法文字意義的揭示,對中國書法國際文化交流的推進,產生了積極的影響。從歷史發展看,中國是書法「原創國」,書法的「淡出」是傳統文化遭遇危機的文化表徵,這會使書法在大文化圈中逐漸缺乏凝聚力。書法是海內外華人中具有深刻文化意義和文化凝聚力。可以說,書法的興衰關係到海內外華人的文化凝聚力和母語認同的問題。書法文化還關係到國家「文化安全」,因為「全盤西化」正在全面抹煞各個國家的文化差異,使得國民文化衰頹而逐漸美國化。中國作為可以和美國平等對話的崛起的大國,更需要文化精神的堅實支撐。現代人不乏內在焦慮導致的精神生態失衡,而書法家大多長壽而精神生態平衡,因為寫書法要凝神靜氣,心中平和而氣象和諧。書法對於平衡人的精神生態有不可或缺的意義,這一點在《書法發展綱要》中有重要的闡釋,其書法美學和書法文化思想應該在書法界傳播,讓儘可能多的人理解欣賞書法之美。懂得什麼是好的書法,什麼是不好的書法,什麼是高雅的書法,什麼是低俗的書法。沈先生提出了「高雅書法」與「低俗書法」的區分,我認為很有意義。高雅書法具有的美學原則使其既具有經典傳承性又具有廣泛欣賞性。現代派、後現代派可能會使大眾對書法產生誤解。比如曾經在好幾個展廳展出的「非漢字書法」,以及「書法行為藝術」等,大眾看後不理解。那些墨汁澆裸身的行為藝術,使老百姓覺得當今書法的「西化化」很厲害,變成「怪力亂神」的西化形式,人們反倒不喜歡書法了。而高雅書法獨有的創意使得書法家在創作書法時,總是努力使字法章法更合乎藝術辯證法。其中有陰陽、強弱、粗細、枯潤等對比變化深藏中國文化辯證精神。對草書情有獨鍾,使得沈先生近年來大力張揚狂草精神。他曾說:「草體運動感很強,書寫時減損筆畫,多糾連,字與字間、行與行間打破簡單的整齊一律,草體的筆畫將提頓、緩急、輕重、乾濕、濃淡等發揮到極致。在各種書體當中,草書最能表現書寫者的個性,所以前人曾有『觀人於書,莫如觀其行草』的說法」。草書發展了兩千多年,但不能說已經達到頂峰,當代文化精神、審美觀念以及國外藝術流派,會影響今天書法的形態風貌,我們有責任把當代草書推向一個新的境界。其實,今人和古人在對草書的態度上有些區別,古人創作時的非功利狀態和精神的徹底靈虛解放,使其創作時充滿真正的激情和生命力的表達,而今人則多了些功利目的和難為人知的慾望潛意識。我以為,今人需要更多的哲思悟性,更多的精神澄明狀態,更多的技法領悟,才能具有真正的草書書寫的精神存在性。沈鵬先生認為:寫狂草不容易,但要有人敢於涉足,越是狂放不羈的草書,越嚴格受制於自身法則。當前寫草書者頗不乏人,而進入狂草者甚少,因為狂草難度大,不僅寫好楷書、行書不足以盡狂草的基本功,而且甚至寫好一般草書要進入狂草也還要有一個質變的過程。狂草有其自身的規律性,狂草要有更高的創造力,其重要特點也是難點之一,是要打破「行」與「列」的界限,在不損害字體規範化的前提下使字的結構變形,上下覆蓋,左右通達,實現有限範圍內的無窮變化。它不是簡單的一般草書的擴充。在我看來,這種對大氣盤旋的狂草的呼喚,體現了沈鵬先生的大草書美學精神,這種行間行氣的左右擺動或者打破行列界限的做法,在書寫時有一種醍醐灌頂的爽快和心手雙暢精神通達。可以說,只有狂草的風捲殘雲和以神遇而不以目視,才會使人有莊子的解衣盤膊的大氣盤旋的解放感。沈先生認為,草書變化多端,追本溯源仍在「一畫」。把筆法置於書法藝術的首位,並不貶低結體的重要性,然而結體的價值只有在筆法的主導下才得以充分發揮。草書作為傳遞信息的功能已弱化到最低限度,而書法的藝術性、創造性卻達到了極致。這一點已經成為大家的共識:無論書法家們創作草書還是人們欣賞草書,「認字」已不是最主要的目的。書法家從事的創作活動,已非一般意義上的「寫字」,而是真正的「創造」。藝術家通過草書創作抒情達意,表現心靈深處最強烈的感悟,來反映人文精神,展示時代風貌。我注意到,沈先生寫草書似乎每一筆都有一些另類趣味裹夾在線條裡邊。一般人寫字一筆順著就下去,沈鵬草書總是向相反的方向發點力,使得筆畫走向有些「倔勁」在其中。其字似乎總在倔拗著。可見草書用筆與人的內在稟性相關,正如孫過庭《書譜》所說:「質直者則徑侹不遒;剛佷者又倔強無潤;矜斂者弊於拘束;脫易者失於規矩;溫柔者傷於軟緩,躁勇者過於剽迫;狐疑者溺於滯澀;遲重者終於蹇鈍;輕瑣者淬於俗吏。斯皆獨行之士,偏玩所乖。」這可謂內在修為與外在線條有一種「異形同構」的聯繫。這導致了沈鵬先生雜取多家而草書自成一體,但我感到其字中於右任的影子更多一些。從沈鵬的草書中,分明可以感到寫草書是一種生命的投射。草書因為有筆法使轉、減損筆畫、行間互涉、欹正藏露等要求,將書寫中的用筆輕重緩急和墨法乾濕濃淡等藝術性發揮到極致,因此,需要相當的內在功力,這當然需要很高的掌控能力,並使的書法創造的生命噴髮狀態,才能出神入化。中國書法界有一個很奇怪的現象,就是很多人寫書法,內容都是別人的詩文,這和沈鵬自己創作詩詞相區別。沈鵬長期以來書寫自作詩文。古人很少抄別人的詩,不管是王羲之、王獻之,還是蘇東坡,都是寫自己的詩文。當代人由於文化素養不夠,對詩詞平仄不太懂,文字不典雅,格律不精通,所以只好用別人的書法內容。其實,格律只是創作的一個基本要求,詩人有時也可以突破格律進行創作。近讀沈鵬的一首七律:「玉蘭初綻小桃紅,出閣訝知春意濃。閑話懶聽甘閉塞,舊裝厚裹欠玲瓏。無分巨細身添累,不識方圓路固窮!往事勞勞畸變少,詩書言志後臻工。」這首詩寫得很有趣味。有點像啟功寫自己三兩事的那種在自我調侃中自得其樂,透露出對世事看得通透後的平淡。我感到在今天讀詩的人比較少的情況下,沈鵬還堅持寫詩,這本身就是一件不容易事情。現在寫詩填詞的人越來越少,有時候感到文化悲哀,傳統文化的精華在日漸淡去。古代文人要求「琴棋書畫」,詩文作為底子,是自在其中了。我注意到,沈鵬先生還提出書法「原創力」的語境。我認為,在全球化語境中「書法原創力」的提出,不是無中生有,而是有中更好。書法原創力堅持在全方位傳承傳統精華的基礎上,解放思想,將人類一切美好的東西加以整合,在此基礎上提出高於並超越前人的書法觀念、書法形態、書法創作技法、書法推行方式。一切走捷徑的走旁門左道的,比矮的(低於前人)的書法,都是不可取的,也是打著創新的旗號,做的敗壞創新的事情。我認為「原創力」很重要,它不是因襲的、挪用的,這是對二十世紀「文化拿來主義」的一種反思;它是真正的「創」,「創」是一種激髮狀態、高峰體驗,需要集中生命精力去獨創的;「原創力」的「力」是一種文化生產力,關涉到中國形象的建構。書法原創力要求書法家自身有文化自律。這個「自律」不是去「炒作」,不是天天盯著市場,相反重在人生修為、琢磨經典,然後進行創新。這種創新可能一時不被人理解,有一個接受時間過程,多少年後人家才知道其價值。可以說,大眾的趣味是靠精英純粹性慢慢提升的,這過程中,精英也獲得民間的能量並充滿活力。民眾到了一定程度才體會到精英提升的重要性。就書法而言,一些過於怪的字或者過於人為的東西也會隨時間慢慢消沉下去,因為有書法真正的高度存在。就書法文化發展而言,沈先生認為書法書寫的內容要擴大,書法在人文思想方面的問題比較大。人文思想的缺失多表現為書法本體的失落,書法喪失自我而成為別的什麼,社會上的功名利祿對書法影響頗大。應該堅持書法本體的思路。如果要說書法「可持續發展」的話,堅持書法本體是最重要的。書法的人文內容要書法家不僅僅顯示自己的技巧,而是要對各種文化現象有深入思考,對各種藝術有愛好,這樣整合藝術文化精神修為就會在書法創造中留下深度文化的痕迹。晚年的沈鵬先生擔任了北京大學書法藝術研究所顧問,還參與了國家畫院「書法精英班」的教學工作,他力求對國內的書法精兵強將加以選擇培養,從而逐漸形成一支年輕有為的書法隊伍。相信通過先生的不懈努力,一定會在書法新思想,書法新創作,書法新教育,書法新的國際眼光方面有新的拓展,從而逐漸成為當今中國一種有新意的書法文化新美學原則。
附:王岳川在沈鵬書法學術研討會上的發言
謝謝主持人,謝謝各位專家。我跟沈先生可以說是很長時間的私交。今天談論會主題把歸為書法人文精神,這很有深度。我想說一下,我曾經看沈先生寫的一個小扇面,寫完了以後開始幽幽地坐下來,品著茶聽京劇。我就想起書法並不是說在現實生活當中一種生活的急迫所需要的經濟來源,也不僅僅是我們在書法當中獲得了很多的粉絲得到一種所謂的光圈,它實際是一種詩意的棲居。明乎此,書法的文化本體才會浮現出來。沈先生在北大書法所講了很多次課,我都擔任學術主持。我注意到他的詩、詞、書、畫、文學理論、美學思想多種學養都與他的書法美學觀相關聯,他不是一個一般的以寫字為生的人,而是將寫字作為所有學養集中呈現的金字塔。所以他處理好了「多和一」的關係,如果一個人一輩子只做一件事情就是寫字那是多少蒼白和單薄,所以他有眾多的文化形態和藝術底蘊作為地基,掌握好了多和一的辯證關係,使得自己的藝術人生文化人生學術人生三合一。還有一個問題,我認沈先生人格中與人為善的美善值得嘉許,尤其面對尖銳批評的時候,更顯出先生的大度的君子之風。其實任何大家都是在批評當中樹立起來的,不可能一帆風順。大至國家領導人,小至一般的小名人,都有眾多的批評甚至是惡評。但是沈先生寬容大度,對好幾次很厲害的批評乃至攻擊,包括網路上的炒作,他都付之一笑。他說:「批評是使我能夠冷靜、清醒的面對。」我認為,面對批評的三種態度,第一種是魯迅的,針鋒相對,錙銖必較,死不反悔。第二種是季羨林先生的漠然視之,就像風吹過;第三種是沈鵬先生的,認真閱讀,知我者改也,不知者一笑泯恩仇。在我看來,沈先生在評論他人的書法時,強調知人論事,沈先生在理解別人作品包括寫序的過程當中,做到了對人性和創作的深度理解。而且,他不固步自封,在自己的書法理論方面不斷超越自我,堅持學術創新,近二十年來,提出了不少有意義的書法學術理念。最重要的,我覺得批評界應學到他這種中正態度,客觀公正。而今天的一些批評大有以偏概全,望文生義,批名人走紅,並將錯就錯的惡習。我相信通過沈先生的身教言傳,以及「原創藝術詩意人生」的學術討論會使書法界批評建設走向更加客觀公正。沈先生重視以人為善,重視人文修為,重視書法的文化底蘊。我認為他把握的書法傳承關鍵是大學書法教育,大學書法教育以人為本,堅持百年樹人,所以他在當今書法大家當中,率先走進北大,走進人大,走進國家畫院教書育人,我認為沈先生是很有文化眼光的。我記得,有一次北大書法所在八大處集訓一個星期,那天天氣特別寒冷,我請了兩位老師去接沈先生,沈先生電話告訴我說他身體不好,而且八大處又太遠,你們就是一個書法研究生課程班,可能來不了。對此,我們基本失望了,只好宣布集訓班開閉幕式。但沒想到的是在閉幕式即將結束的時候,沈先生來了,我當時看到近70名書法研究生眼角都有淚花。這就是以人為本,教學為先,身教言傳,百年樹人。沈先生重視的人,他不排除俗,也不標高雅,他達到了雅俗共賞,當代有一個悖論,追求小眾的前衛書法似乎便是先鋒,必然曲高和寡;而過份追求俗,追求大眾而獲得廣大民眾青睞,但是在書法史上卻很難留下足跡。如何雅者看出雅,俗者看出不俗,我認為很難。沈先生這點上處理得很好。他的書法淺者不覺其深,深者不覺其淺,獲得了專業書法家和大眾的喜愛,也將獲得歷史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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