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寅恪的最後歲月
1966年「史無前例」的「文革」爆發,早就雙目失明、一條腿傷殘,行走不便的陳寅恪從肉體到心靈,飽受摧殘;儘管他多次寫書面檢查交待聲明「我生平沒有辦過不利於人民的事情。我教書四十年,只是專心教書和著作,從未實際辦過事」,但無濟於事,一浪高過一浪「觸及靈魂」的「鬥爭」大潮,一次次地侵凌其身心。伴隨「文革」的愈演愈烈,陳寅恪由原來的「資產階級反動學術權威」,也水漲船高地被扣上「牛鬼蛇神」、「封建yn」、「死不改悔的走資派」之類的高帽子,同時被指斥為大肆揮霍國家財產,享受高級護理待遇,有意污辱為其理療的年輕女護士等的「罪魁禍首」。當原中南第一書記、後調往中央的陶鑄被打倒以後,一度頗受陶鑄關懷的陳寅恪,自然受到株連,遭受更殘酷的批判。當接連得知當年勸自己北上卻吃了閉門羹的弟子、北京大學歷史系教授汪篯自殺,許多好友、同仁慘遭不幸的消息後,陳寅恪痛心疾首,心力交瘁;助手黃萱被趕走,護士被撤離,工資停發,存款凍結後,其處境更趨凄慘;由於連其住宅之門臉、衣櫃、床頭,甚至衣服上都貼滿了大字報,使其夫婦終日惶惶不安;而造反派們卻以此為樂,繼而對其抄家,查封書籍,劫掠手稿和幾經劫難得以保存的極少珍藏。一有風吹草動,夫人唐篔總是挺身而出保護他,以至屢屢被毆打。1967年夏天,唐篔被折磨得心臟病發作,生命垂危,陳寅恪擔心妻子先他而去,預先寫下一副輓聯:涕泣對牛衣,卌載都成腸斷史;廢殘難豹隱,九泉稍待眼枯人。(卞僧慧,卞學洛:《陳寅恪先生年譜長編(初稿)》,中華書局2010年版)造反派見陳寅恪被整得驚魂喪魄,又故意把幾隻大型的高音喇叭吊至他的屋後,以至使患嚴重失眠症與心臟病的他,一聽見喇叭聲就嚇得尿褲子,造反派卻還不甘心,進而將高音喇叭乾脆綁到其床頭……1969年春節後,生命垂危的陳寅恪一家被勒令遷至四面透風的平房居住。他病體衰弱得只能每天進一點兒「流食」,偶有親友偷來看望,唯見其眼角滴淚而不能語;5月5日下午,病勢沉重的陳寅恪再次被迫作口頭交代,「我現在譬如在死囚牢中……」呻吟哀鳴,以至泣血而不能言,延至10月7日晨5時多,終銜冤負屈而去。一代學貫中西、融匯中外的史學大師、「國學」大師,20世紀世所罕見的一顆燦爛的文化巨星,就這樣在漫長的血雨腥風中隕落,應了他十幾年的悲愴預言,做了「共產之鬼」。[2-3]泰山其頹,梁木其壞,哲人其萎。被譽為「三百年乃得一見的史學大師」就此撒手人寰。此前的1964年,陳寅恪在《贈蔣秉南序》中雲:「凡曆數十年,遭逢世界大戰者二,內戰更不勝計。其後失明臏足,棲身嶺表,已奄奄垂死,將就木矣。默念平生,固未嘗侮食自矜,曲學阿世,似可告慰友朋。至若追蹤前賢,幽居疏屬之南、汾水之曲,守先哲之遺範,托末契於後生者,則有如方丈蓬萊,渺不可即,徒寄之夢寐,存乎遐想而已。嗚呼!此豈寅恪少時所自待及異日他人所望於寅恪者哉?」又說:「雖然,歐陽永叔少學韓昌黎之文,晚撰《五代史記》,作《義兒》、《馮道》諸傳,貶斥勢利,尊崇氣節,遂一匡五代之澆漓,返之純正。故天水一朝之文化,竟為我民族遺留之瑰寶。孰謂空文於治道學術無裨益耶?」此篇泣血滴淚之序文,是陳寅恪生命中的一曲悲歌,是一個文化殉道者的獨白,同時也是一位雖九死而不悔的學術老人留給這個世界的一個隱語。陳寅恪與唐篔相繼逝世後,二人的骨灰先是寄存火葬場,後寄存銀河公墓,因「文革」問題一直未能真正平反,各地政府不願接受寅恪先生的遺骨。直到2003年才與夫人合葬於江西廬山植物園,是為陳寅恪墓,墓碑旁一大石上鐫刻陳先生終生恪守的「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畫家黃永玉題)。從此,一代國學大師在去世三十四年後終於入土為安。[4] 無士則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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