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沖之鳳凰于飛 作者:瀟煙漠漠
慕容沖之鳳凰于飛 作者:瀟煙漠漠
文案:
18歲少女鄭心竹做夢遇見神仙,給她一個任務,穿越到五胡十六國時代,見證慕容沖(小字鳳皇)的一段歷史。保證他不會因為不堪欺辱而自殺,又要保證他起兵稱帝以後28歲被殺。穿越以後,先到了前燕,與慕容沖等小夥伴一起過了兩年無憂無慮的生活。兩年後前秦破燕,遷徙20萬鮮卑慕容人氏趕往長安。383年淝水之戰,秦敗。前燕復國,鄭心竹陰差陽錯下回到現代,好像變了一個人。但是她又做了一個夢…… 她已經分不清現實和夢境,不知道應該愛還是不愛……
一夢難醒只道穿
鄭心竹是名高三的學生,家有父母雙胞胎弟弟。她其實長得很漂亮,但是智商一般,成績很差,以至於老師家長都認為想上大學基本無望。相貌比她還要好看幾分而且成績一流的弟弟從幼兒園起就和她同班,他讀書不用功,成績卻是超級棒,讓鄭心竹覺得命運都是偏心眼的。
對於鄭心竹的學習成績,在鐵杵磨成針也不見成效之後,老師都放棄了。即使她再如何地奮發圖強努力用功,還是無法門門及格,運氣好點時候基本上都及格,結果最後還檢查出老師錯判了一題。就拿歷史來說,除了「夏商與西周,東周分兩段,春秋和戰國,一統秦兩漢,三分魏蜀吳,二晉前後沿,南北朝並立,隋唐五代傳,宋元明清後,皇朝至此完,」以外,要是再讓她多記住點皇帝年號謚號,頒布什麼法令,實施過程結果意義,那就等於白問了。
但是她喜歡看些亂七八糟的文章,別人看她文文靜靜的表情下,卻是滿腦子的天馬行空。她想問題的時候會習慣性的咬自己的食指,有的時候非常的用力,等到痛得受不了了叫出聲來才發現大多數時候是白咬了,問題也沒解決。
父母對她並不是那種你無用我無視的態度,他們會笑眯眯看著她說:「女孩子,學習不好沒關係,反正現在讀不了本科讀專科實在不行去讀個中專,我們家心竹長得漂亮,找婆家是不愁的,學習實在無關緊要。」這樣說的時候他們的笑容是和藹的,沒有一點的違心成份,這就讓鄭心竹更加抬不起頭來。特別是當他們轉向正在一邊吃吃笑的皮膚過分的白,眉眼過分的漂亮的弟弟,語氣一下子變得嚴厲,表情嚴肅地說:「雅蘭,現在快考試了,時間緊張,不許逃課,要是老師再來告狀說你不上自習或者和女孩子出去約會,我一定不會輕饒你!」。
鄭雅蘭就會不滿地看著姐姐,朝她擠眼,明麗的眼眸滿是戲謔。鄭心竹撅著嘴不肯理睬他,她心裡是鬱結的,不是人家看到的大大辣辣沒心沒肺的模樣。
老弟比自己風光百倍,她從來沒有男朋友,他女朋友多得數不過來;她成績不好,他成績年年都是年級第一,保送最好的大學都沒有問題;她身高一米六,他卻一米八七,皮膚和她一樣白,一樣細膩,為人卻又比她更加有魅力,討人喜歡。
家裡的親戚以及見到她們姐弟的人都會不住地對父母稱讚,「 你們好福氣呀,這樣一雙漂亮的兒女」然後又毫無例外地說,「你們兒子可真出息呀,以後肯定大有作為!女兒這麼漂亮肯定嫁個好婆家!」
就連名字,她也覺得無法接受,曾經問過爸爸,「為什麼不是我叫雅蘭,他叫心竹?你看他的名字人家總會當成女孩子,一個男孩子長得比女孩子還漂亮,一點都不像話。」媽媽就會笑著說,「誰也沒有我們心竹漂亮,十八歲正是一朵花呢!你看看,這白嫩肌膚,水靈靈的眼睛,秀氣的鼻子,紅嫩的小嘴,我們心竹最漂亮了!」爸爸笑呵呵地看著她,說名字是寫好放在桌子上讓我們姐弟自己抓的,是她自己先搶著抓了自己的名字。鄭心竹唯有嘆氣,這是什麼世道呀?
高考前夕,大家都埋頭題海,她卻幾乎無可事事,因為她無法對付那應接不暇的題目,一套題目沒有做完,七八套又堆下來,埋頭在高聳的書本試卷堆里,幾乎無人會注意她。
唯一讓她覺得自己有點用處就是在汶川地震那段時間,學校成立了專門的地震愛心小組,她便成了小組最熱心最忙碌的組員,搞各種活動募捐,捐款捐物,組織獻血。本來她一腔熱血一定要去現場救災幫忙,可是卻被爸爸批評了一頓,「你去了能做什麼?就是去給災區浪費糧食,抬不動磚,見不得血,不懂護理,你說你除了添亂,你去了能做什麼?……」然後她把自己關在房間里大哭了一場,心裡鬱悶無比,即使媽媽再怎麼哄她開心,她也無法釋懷。
都說天生我材必有用,可是她卻找不出自己除了媽媽說的嫁人有什麼用,嫁人也不見的自己就能做好,班裡很多男生都笑話她遲鈍,笑話她不夠討人喜歡,她能嫁什麼人?
讓她覺得自己更加矮人一截的事情還有一樁:已經18歲了,但是女孩子人生的第一抹紅卻遲遲不來,媽媽為了這個不知道操了多少心,帶她看過很多醫生,吃過各種中藥,最後也沒有什麼效果。她自己不覺得什麼要緊的,反而覺得很輕鬆,不用像同學們那樣擔心什麼時候來那個,提前多少天準備,而且有的因為那個來了肚子疼得簡直受不了。
但是這樣的事情在別人看來卻是非常的不正常,大媽們總是用近乎憐憫的異樣眼光看她,讓她覺得自己像老鼠一樣,每次回家總是先看看有沒有熟人,沒有就一溜煙跑回家,有人就磨磨蹭蹭躲著熟人。
亂七八糟她無法理解無法釋懷的事情開始堆積在心頭,比高考的山還要高還要重,讓她每天有點精神恍惚,臉色蒼白,開始做噩夢。從第一次夢見以後每天晚上都毫無例外夢見相同的情景:在一個似乎是黃昏的時候,她獨自走在一片蔥翠瑩綠的竹林,幽幽暗暗,風吹過,竹濤陣陣,忽然一隻五彩斑斕的大鳥直衝過來,金光璀璨,亮過白日太陽,讓她頭暈目眩,跌倒在地,掙紮起身卻看到大鳥變成一個男子背影,身材頎秀,風儀靜好,黑髮拂動,白衣勝雪,飄逸出塵若仙,卻又不讓人看見臉。
他不知道吟唱著什麼,聲音哀婉迷離,讓人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想一探究竟。她細細地聽,隱約聽得是:鳳凰棲青竹,無心莫相問,鳳兮千年淚,凄凄只待君。鄭心竹怔怔地看著,只覺得心頭激蕩著莫可名狀的情愫,如激濤拍岸幾乎無法自抑,她想走上前去,男子卻漸行漸遠,聲音幽幽邈邈傳來,「心竹,我一直在等你,即使千年,我終要等到你,留住你的身體,靈魂終究會回來的吧?」鄭心竹看著他遠去的背影只覺得遺失了心中最珍貴的東西,心裡說不出是什麼,可是卻覺得如果失去了就是自己一生都渾渾噩噩失去自我。她抬腳追上去,場景卻驟換,瞬間血雨腥風,充滿腐爛氣息的累累白骨中伸出無數只沒有血肉的枯爪朝她抓來,拖住她的衣襟腳踝,冰冷的觸覺如同濕滑瘮人的蛇從腳踝蜿蜒上行,將她拖進飄著無數白骨的粘稠猩紅的血池,徹骨冷寒滅頂而來,她極力的掙扎,卻看到鳳凰于飛在天際,伸出手卻慢慢的被拖進血池底。
掙扎著醒過來,渾身濕淋淋的,心跳如擂,照了照鏡子,面色蒼白如同鬼魅,自己又嚇自己一跳。
這晚照例如此醒來,不敢再睡,便坐在書桌前發獃,想著自己夢中那白衣黑髮的男子,自己為什麼會有那樣的感覺?他的消失讓她覺得若丟魂魄彷彿跌進那白骨血池?風吹來,抬眼去看,外面月影婆娑,梧桐清影搖曳,樹葉發出嘩啦啦的聲響,杏樹卻是疏影橫斜地投影進屋。看著美好的月色,心情卻沒有絲毫平復,隱在月光投下的樹影里,慢慢地又覺得眼皮沉重,彷彿置身於一個黑暗的洞穴,前面有團白光,不禁慢慢地朝白光靠攏了去,明亮的晃眼,裡面金光燦燦,伸出手去,手卻穿了過去,身子也漫在白光里,白光罩過來將她漫入其中。
鄭心竹心下不禁大奇,難道又做夢了?竟然不再是驚悚嚇人,反而宛若仙境!茫茫的霧仿若山間清霧濕潤清爽,帶著淡淡的清甜氣息,沁入鼻尖令人神清氣爽。中間的白霧慢慢散去,鄭心竹透過細微的輕煙看清中間一個渾身散發淡金色光芒的紫發垂地,青衣飄逸的美人,朝她瑩瑩一笑,美人朝她輕輕招手,待她站起來卻見比自己高了很多,便知是個男子。
「你是神仙?」鄭心竹凝眸端望,伸出手去碰觸他周身的淡金光芒,觸手溫潤,男子舉步朝她走來,牽了她的手讓她坐在軟凳上,沒有看見凳子,可是坐下去,卻軟綿如絮,竟然是雲朵聚形成凳。
「我在做夢嗎?」鄭心竹感覺到他手心的溫度,心裡覺得滿滿的很充實,「不是做夢,如果做夢你不是應該做那個一直糾結你的夢么?」男子淡淡一笑,竟然知道她的困擾。鄭心竹訝然抬眼看他,「你――怎麼知道?」他對上她充滿疑惑的眼眸,仍是清柔一笑,「因為我是神仙呀!」
「神仙?那我如何不是做夢?」鄭心竹更加疑惑,站起身來環顧四周,淡然飄渺的透著清甜的霧氣,又有一種清清的纏綿香氣若有似無,裊裊不絕。伸出手去似乎可以將周圍的霧氣聚攏成形捏在手心,霧氣濕潤柔軟輕輕的漲滿手掌。
對上她疑惑的眼神,男子右臂輕舒,飄逸的水袖在眼前飄過,眼前就成了自己的房間。鄭心竹驚疑不已,然後場景變化又回到充滿雲霧的所在。
「心竹,你來這裡,是因為宿命,非你不可!而且還可以解開你的夢境。」他伸出手在空氣中撥弄著虛無,卻是聚氣成形,一朵蓮花輕盈綻放。一聽到非你不可,鄭心竹竟然莫名地悸動,是呀,活到十八歲,從來沒有非你不可的事情,她總是弟弟的陪襯,別人覺得可有可無的人。
「是什麼?」鄭心竹急切地問,「不要著急,我慢慢跟你說,因為近來的天災,使得天運地氣有所改變,直接影響到了歷史發展的軌跡,歷史運轉出現偏差,又反過來影響了後世,所以戰爭,天災,人禍不斷。逐漸的世界也會慢慢消失。」他微笑著, 眼眸卻如無底深淵,幽渺深邃深不見底。
「我不懂,和我有什麼關係,我能做什麼?」鄭心竹睜著黝黑的大眼不解地看著他,「因為你是解決其中一個問題的關鍵,你需要穿越到過去,完成曾經遺漏的那一部分。」他伸手替她攏了攏鬢間碎發,觸手溫膩,發間沾了濕潤的水氣。
「穿越?」鄭心竹驚叫出聲,忽閃的大眼滿是不可置信,那只有小說里才能看見,如何會發生在自己的身上?自己可是沒有一點運氣的人,沒有好運氣同樣沒有壞運氣,就那樣可有可無的生活了十八年的自己會有這樣的奇遇?
看著她一臉不可思議的模樣,他輕笑,露出潔白如玉的皓齒,「去吧,只有你完成了自己的任務,你的世界才能平復下來,你也才會正常起來。」他朝她露出一個你放心的笑容,「等等!」鄭心竹抓住他的衣袖急忙打斷他,「我要去哪裡?我還能回來嗎?我――我對歷史一點都不熟悉!」她急切地說出自己的擔心。「沒有關係,竹君,沒有關係,只要是你就好,不用管歷史,不用管它的軌跡,只要你置身其中了,歷史就會朝著她固有的軌跡運轉,完成了你的任務,整個世界就會平靜下來――我們――都會平靜下來……」他輕輕捏住她的手,將溫潤濕濡的霧氣一同握進去。
「可是――我」鄭心竹一點準備也沒有,心裡亂如團麻,一下子這麼重要的任務落在身上,似乎要將她壓垮的感覺。
「心竹,做你自己就可以,不用管其他的,只要做你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會自然而然的發生。」他牽起她的手,眼神溫柔如水,如同碧波蕩漾中清雅的白蓮,斂進眼眸透入心底,讓人的心淡淡的靜下來。
「那――爸爸媽媽弟弟怎麼辦?我能回來嗎?」她雖然覺得自己可有可無,可是媽媽和爸爸卻是愛她的,她從來沒有被遺棄的感覺。
「心竹,你又如何得知你現在的生活不是你的夢呢?」說完他輕笑,「放心,你的家人都會好好的,關於你的一切,暫時會消失,這不是困難的事情。」他安撫地朝她笑笑。
「可以告訴我去哪裡嗎?」鄭心竹雖然不能一下子從這樣巨大的震驚中清醒過來,但是卻願意勇敢地接受。
「你去的地方是五胡十六國的燕秦,你要做的事情就是,讓慕容沖安靜地在苻堅身邊過完那三年,不要讓他自殺,保證他在二十八歲的時候被殺,就可以了。竹君,不要再做錯了,沒有可以回頭的路再去選擇,我――已經沒有那麼多時間了!」然後不待鄭心竹反應,輕輕地吻上她的額頭,一點金光自唇間溢出,慢慢地越來越大越來越亮,亮得幾乎睜不開眼睛,漸漸的人影消失不見……
穿越千年遇到你
穿越是什麼?如何穿越?鄭心竹可沒有經驗,當她感覺到那溫潤略帶涼意的唇觸到自己的額頭的時候只感到自己仿若置身一朵巨大的白蓮中,白蓮閃爍金光,周圍是望不透的清霧,霧氣撲在面上濕漉漉的,微張嘴巴能感覺到帶了溫軟的清甜。白蓮彷彿浮在水面緩緩隨波蕩漾,又如同浮在天空的雲朵輕輕飄蕩下落。意識到下落這個詞語,鄭心竹只覺得形勢驟變,如同從雲端上被打落一樣急劇下降,似乎感覺到如同做過山車一樣景色飛速閃過,耳邊的風呼呼刮過,難道要讓我直接摔倒地上?鄭心竹心跳如鼓,特別是聽到人聲看見人影晃動,更加的害怕,只好閉上眼睛聽天由命。
「保護中山王!」聽得亂成一團的聲音,還沒有來得及看清什麼。鄭心竹便非常狼狽地結結實實地摔在了地上,身上如同散架一樣疼痛難忍,她幾乎懷疑自己是不是得罪那個神仙了,讓他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竟然就這樣將她扔下來。費力的睜開眼睛,卻覺得如同跌進井裡,透過疊疊黑影能看見湛藍刺眼的天空,白雲輕盈的露出一角,陽光在黑影邊上鍍上一層淡色金光,這是哪裡?鄭心竹心裡充滿疑懼,陌生的環境總是能讓人無所適從,心生疑懼。
忽然黑影退開陽光大盛,在眼前形成明晃晃的刺白的光,鄭心竹的眼睛無法適應,大叫一聲閉上眼睛。只聽得耳邊傳來哐當跨啦的金屬撞擊的聲音,接著聽見頭上有個稚嫩的童音,「你們退下,讓我來看看,」又聽得一粗獷的聲音道,「司馬大人,還是屬下捉了來,讓皇上和大人定奪,」接著聽見沉重的腳步聲音,透過耳邊的石板地板,格外的清晰。各種聲音即使細微的也會被放大然後直衝入耳擴散開來,讓鄭心竹覺得震耳欲聾。
「大膽,本司馬還不如你嗎?」稚嫩童音再起,卻充滿惱怒。鄭心竹直率的頭暈眼花,又被明晃晃的光罩著,只說不出的煩悶欲嘔的感覺。
「你們都退下退下,哈哈!收起你們的長矛,就她這麼個小丫頭?哈哈!笑死我了,」宛若泉水叮咚的清脆笑聲在鄭心竹頭頂響起,微微將眼睛睜開一線,陽光已經不刺眼了,黑影散去,一個身著白衣的小孩子立在腳下,擋去了陽光看不清楚面目,但是他身上的亮晶晶的鎧甲一樣東西卻晃了鄭心竹的眼睛。
心中一個激靈,鄭心竹馬上想爬起來可是渾身疼得只坐了起來就動不了了。她的動作惹得對面男孩子又笑起來,鄭心竹抬頭打量他,才看清站在跟前的是個10歲左右的小孩子,卻身穿鎧甲,眉目如畫,身材綺麗。
只見他雙手叉腰笑眯眯的扭頭對旁邊人說道,「屈突堤,去告訴皇帝哥哥和母后,沒有刺客不必大驚小怪,是個小丫頭,」然後他靠近跟前蹲下來,「司馬大人小心,」邊上有人提醒,「多嘴,」他不滿的扭頭瞪了邊上一眼,又回頭審視鄭心竹,鄭心竹這才看清他的臉,一下子呆住了,她幾乎是從來沒有見過如此漂亮的孩子,即使自己的弟弟也沒有他這麼清透明麗,瑩白如玉的肌膚,在太陽底下閃爍柔和的光澤,清亮黝黑的眼眸波光流光,宛若極品水晶隱隱有光流動。
男孩子看見她目瞪口呆的樣子沒有驚訝卻是訝於她給他的感覺,不知道為什麼看見她黑白分明的清眸,彷彿有種失而復得的感覺,如同自己失落的什麼現在終於找了回來,心底竟然升起一種無法言語的喜悅,這股喜悅如狂風暴雨襲過心頭,竟然讓他年幼的心有種痛卻歡愉的感覺。
鄭心竹看著他嘴角淡淡的笑意,眼彎彎似弦月,心思百轉,這是哪裡?什麼時候?他是誰?誰是慕容沖?……一系列的問題一起湧上來,讓她幾乎無法顧及周圍。「代付,」他雙手按在膝頭上站了起來,「殿下,有何吩咐」一個太監模樣的人走上前,「你帶她去我的宮室,然後告訴太后,我要她做我的宮女,讓他們不要再糾纏什麼刺客,沒有刺客,」代付答應了一聲便來扶鄭心竹,「小娘子(魏晉十六國年代,女子稱小娘,男子郎,鬱悶的稱呼),請隨我來吧,」鄭心竹微微用力卻疼的渾身如裂,不禁痛叫出聲。那個男孩子皺皺眉頭,略微一頓就過來一把抱起她,鄭心竹沒有料到他會這樣,臉騰地紅了,「你臉紅什麼?」男孩子朝她一笑然後抱著她往一邊走,侍衛們立刻躬身讓出一條通道,「乘我的雲母車好了,」他輕笑看著懷裡小小的女孩子,鄭心竹這才覺得驚奇,自己儘管不胖,但是也不是他10來歲孩子抱的起來的,可是馬上又發現更讓她害怕的事情了,自己顯然是變小了。被他抱在懷裡就小小的一團,這樣的認知嚇了自己一跳,男孩子以為她被摔得嚇壞了沒有去管她。
「你呆在寢宮裡等我,然後給我講講詳細的事情,」他微微前傾身子朝她微微一笑,然後落下帳帷便吩咐侍從將車架回宮室。
鄭心竹半趴在車廂里,聽到外面一陣緊急的跑步聲,接著有人報告,「司馬大人,太傅大人及各位將軍已經在武場等您了,請您去檢閱軍隊。」然後便是馬蹄聲以及皮靴踏地的整齊的跑步聲。
鄭心竹打量了一下車廂,鋪錦設幾,寬敞明凈。錦被柔軟細膩,描金繡花,富麗非凡。車廂的窗戶上貼了一層薄薄的透明的如同玻璃一樣的東西,發出淡淡的微綠褐色,透過玻璃可以看見外面的精緻。
因為身上痛疼她不得不趴在錦被上,慶幸的是沒有折筋斷骨了。犢車轔轔,微風習習輕吹紗幔,前方的粉牆青瓦在紗幔漂浮的間隙映入眼帘,道路兩旁是枝葉茂盛的翠綠槐柳,枝葉隨風輕拂,空氣中漂浮著淡淡的如有似無的清香,沁人心脾的清甜。抬眼望去卻是庭院里伸出的枝丫婆娑的梧桐,桃花和紅杏。
「小娘子,」那個瘦高彎腰的太監喚她,鄭心竹聽得彆扭立刻道,「我叫鄭心竹,您可以叫我心竹,」紗幔吹起她看見低頭垂眼的代付,他雖然覺得奇怪,可是中山王的事情卻是別人管都管不得的,「心――竹,吭――,中山王與太傅大人於銅雀苑檢閱將士們,您暫時在宮內等候,殿下已經吩咐傳太醫幫您診治,」說話的時候,老太監不時的抬頭瞅向飄舞的紗幔,透過紗幔縫隙,鄭心竹可以看見他微微笑意的眼睛,不禁臉上又紅。
鄭心竹一路上便仔細的問了代付一些情況,讓她高興的是那個男孩子就是慕容沖。這裡是大燕的都城鄴城,他們正去往皇宮,慕容沖有自己的司馬府,但是因為皇帝特別是太后因為寵愛他,所以他卻是住在皇宮裡。
回到宮裡免不了交待一番介紹一番,好在中山王的事情卻是沒有人敢管,太醫令來看過也無大礙,只開了幾個方子說熬點草藥泡泡就可以了。鄭心竹也覺得奇怪自己明明摔得拆筋扒骨的痛,可是卻沒有任何的傷口,連淤痕都沒有。
鄭心竹心裡一下子還是轉不過彎來,竟然就真的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而且自己還變成了個小孩子,碰見了一堆古人!
皇宮裡雕樑畫棟,氣派非凡,就連這座宮殿也是富麗堂皇,鋪陳奢靡,儘管她不認識,但是看看卻滿眼的閃金瑩翠,宮室里瀰漫著淡雅清透的香氣,龍鳳相合的熏籠里飄出裊裊而上的白煙,香氣漫上細錦茜紗的窗欞處又波盪回來,使得清香如海濤一般漸濃漸淡。
雖然心有萬千的疑問,可是躺在軟綿綿的錦被上,嗅著淡雅的甜香眼前閃動著衣著鮮麗的宮婢,眼皮越來越沉,竟然慢慢睡去,意識模糊的前一霎那她還在奢望,是不是醒過來以後就會回到現實了,發現這都不過是做得夢而已。
在她睡著的時候太后和皇帝都打發人來看過,一看她就是個七八歲的小女孩子都笑嘻嘻的和宮婢們打趣了幾句就回去了。等到大司馬陪同太傅以及眾將軍閱兵,設宴,一切忙完以後已經清月高懸,滿室清輝了。
鄭心竹睡得極不安穩,心裡念著事情,便會淺眠,任何分吹草動便醒了過來。睜開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張粉嫩透白的臉,水波清瑩的眼眸黑亮閃燦,背著那對高枝銅燈的光輝,他墨黑地發暈染出一層淡然的金色。「你醒了?」慕容沖眨眨眼睛朝她開心一笑,露出細白的牙齒,「你叫心竹,從今以後你都跟著我――」他不問她從哪裡來,來做什麼,只說她是他的人,這就是皇家的行事作風嗎?鄭心竹怔了怔不知道怎麼回答。如此亮麗的一個孩子為什麼會死?心頭竟然湧上一陣酸澀。
「你――就是慕容沖么?」她輕聲道,微微伸出手去,手指觸過閃爍淡金色的黑髮。他已經換了衣服,不再是明晃晃的鎧甲,而是輕柔細軟的薄錦,衣袖領邊是淡金色的雲紋飾案。「我就是――不過,你可以叫我鳳凰――」他雙手撐住榻沿然後直起身來,「今天皇帝哥哥擺宴款待各位將軍了,因為記掛你,我就早早回來了――」他轉身去看推起的高窗外那一彎清月,明亮得閃著淡藍色光暈的弦月掛在原處高高宮殿微挑的檐角,他年少的心不知道為什麼對身後那個莫名到來的女孩子充滿了好奇,她給他一種親切的祥和的感覺,讓他覺得似乎有了一個依靠―――
他一點不避諱禮儀尊卑,她的不懂禮儀,不明尊卑,莫名其妙的語言動作,他都覺得非常的新奇,如果成為他一個人的,又何必在乎合不合時宜?
皇帝因為高興,大司馬便得了諸多的賞賜,上好的蒲紋雲錦,各色布帛,珍貴瑪瑙,珍奇玉器,竟然滿滿的在門前對了一座小山。
代付和末子便吩咐了人來搬運這些賞賜,末子是慕容沖寢宮的宮婢,太后身邊派遣來打理他身邊大小事務。
慕容沖笑呵呵的看著那堆賞賜之物,然後看見那對玉器里竟然有幾樣好玩的物事,便著人都端到榻前。「心竹,你來看看,有沒有喜歡的――」他低頭去撥拉鋪錦漆盤中的瑪瑙玉器等。鄭心竹雖然身體無大礙,但是那麼一摔她還是幾乎吃不消,只能趴在榻上,不過現在卻可以坐起來了,只是身子覺得沒有力氣,太醫說是因為小孩子受了驚嚇緣故。
慕容沖撥拉了半天眼光被一件物什吸引了去,連忙揀起來遞到鄭心竹面前,「心竹,你看,這個是不是很好――喜不喜歡?」他又扭頭叫末子找穿的穗子以及鏈子出來,鄭心竹一看竟然是塊鏤刻明月花形的玉佩,玉佩上籠著一層淡煙若霧的光暈,竟然讓人有種看不真切的感覺。「這――是不是很名貴?」鄭心竹左右端詳著這塊小巴掌大的玉佩,不禁驚奇於古人的造詣。
末子拿出一條多股細金絲編織而成的帶子,穿過玉佩的穿眼,然後在下端系了幾條穿了明珠瑪瑙的垂絛流蘇。瑩綠的流蘇金艷艷的帶子,彩色的瑪瑙,白瑩瑩的珍珠配上如籠寒紗的玉佩,顯得那塊清透的玉佩更加的瑩潤可人。
末子幫鄭心竹系在腰間,「心竹,可要收仔細了,別弄丟了――」然後笑眯眯的去看慕容沖,慕容沖歪頭瞪她一眼,「外面的東西都收好了嗎?反正我也用不著,要是他們幾個有人要,你就斟酌的賞了他們好了――」慕容沖又低頭去看盤中的物事,覺得那串碧玉瑪瑙手串很好,便吩咐末子,「把這個收了,送給七哥――」
「你怎麼不給自己挑呢?」鄭心竹覺得好奇,他一個王爺竟然把上好的都送人,自己卻不挑揀什麼,「你們戴了,我就喜歡的很。」他微微一笑身子傾過來,順勢躺在榻上。
「殿下――今天還去不去學堂?」代付彎腰低頭上來請示,「今天不去了,學堂武場都不去,過幾天心竹身體好了,我帶她一起去――」他回過頭來看鄭心竹,雖然她看起來8歲的樣子,可是她低眉垂睫的時候卻沉靜的如同月夜下盛開的青蓮,淡雅清寧。
「參見太后,皇后娘娘,」殿外傳來太監的尖細的請安聲,然後一行人便魚貫而入,「母后和皇嫂來了,」慕容沖一手撐榻沿,一躍跳下去,連聲道,「母后,」聲音同所有的小孩子見了媽媽一樣,稚嫩嬌氣,鄭心竹便看見一群華服麗人簇擁了兩個高貴華麗的婦人進來,為首的那個年紀大些,旁邊的十八歲左右,卻是一樣的雲鬢高堆,金玉簪花,步搖生輝,身段風流,儀態婀娜。
年長的婦人寵愛的攬著慕容沖,滿臉的歡喜,「鳳凰,可喜歡皇帝哥哥的賞賜,母后親自幫你挑了幾樣好玩的呢,」然後抬眼看著鄭心竹,鄭心竹對上她的目光,心裡突的一跳,卻又不知道怎麼見禮,連忙跪在那裡,滿屋子的人都瞧著她,一下子覺得手腳無處可放,只得低了頭,臉上冷汗密密滲出。可足渾太后掃了她一眼,小小的身子,一頭髮絲卻是柔軟閃亮,目光觸到那枚明月清花玉佩不禁眉頭微挑,但是又看不出她有什麼危害的樣子,便舒展了眉頭,攬著慕容沖在綉墩上坐下來,「鳳凰,這丫頭來歷你可清楚了?」
慕容沖看著鄭心竹誠惶誠恐的樣子,早笑得眼睛彎成一雙新月,「母后,你以後讓心竹不要見禮了,你看她手腳都不是自己的了,」說完抬眼去看他的母后,可足渾太后最痛的就是這個小兒子,只要是他喜歡的無不是千方百計弄來,既然他喜歡也權當給他作伴了。「鳳凰,你喜歡就好,」然後她又抬眼看著鄭心竹,「抬起頭來,」鄭心竹不經意地抬手抹了把額頭,末子趕緊上前扶起她來,鄭心竹抬眼對上太后笑眯眯的眼睛,震驚於她比春天的海棠還要艷麗十分的容貌,末子輕輕吭了一聲,扶著她的手微微用力,鄭心竹馬上清醒過來,連忙低垂眼睫看著她華麗異常的燕尾裙擺。
「太后,這丫頭生得怪水靈的,」皇后傾身對太后笑道,太后點點頭,仔細端詳了端詳,然後說道,「你以後要好好服侍中山王,如果有半點差池,可仔細了,」她微微加重語氣說道。「母后,您嚇著她了,」慕容沖從可足渾太后的懷裡掙出來伸手拉住鄭心竹的手,「心竹,不用害怕,母后為人最是和善不過了,」鄭心竹心裡卻是緊張的要命,如果他們要細問她從哪裡來倒是麻煩的緊,那天她從半空掉下來,慕容沖卻吩咐不許聲張,任何人也不許問她的來歷。
兩小無雙
很快鄭心竹的身體便復原了,但是對於她來說復原不復原區別不大,她竟然要重新從8歲再活一遍,想想18歲的靈魂在一個8歲的身體里便鬱結得很。慕容沖身為太后最寵愛的皇子,自然恩寵無限,阿諛奉承充斥周圍,而他也根本不去辨別真偽。像她這樣莫名其妙的來了,只要他喜歡,很多人都會恭維「天賜恩寵――」鄭心竹心下無奈,她倒真是天上掉下來的,也不知道這個天和自己那個天是不是同一個?
鄴城的皇宮迎來第一縷朝陽,淡金色的陽光灑在粉牆青瓦之上,皇宮裡瀰漫著濃郁的花香,風吹過,桃花樹下花雨紛亂,風卷了柔嫩的花瓣穿過庭院飄進宮室內,帶了若有似無的清清淺淺的氣息。
「心竹,我們去學堂啦,七哥他們肯定等不及了――」慕容沖一大早就開始吩咐宮婢們準備東西,弓形的彈弓,彈珠還有其他的小玩意都塞進書包里,書卻沒有一本。跟隨了大隊的侍從,沒有不乘車而是步行去學堂。
「殿下,那麼多王爺,我該怎麼見禮呢?您是不是提前給我介紹一下?」鄭心竹還是不習慣宮裡這麼多的人,而且個個都是頭頂大大的頭銜,見到的任何一個恐怕都要行禮,還是先問清楚的好,「不用的,見了他們有什麼好行禮的――」他回頭對代付道,「代付,你去請示皇帝哥哥,也給心竹封個官做做,」然後他歪頭笑眯眯地看著鄭心竹,一聽說封官嚇她一跳,連忙擺手道,「殿下,千萬不要這樣,」慕容沖笑得露出細白的牙齒,「做官還不好?這皇城裡的人哪個不是想盡了辦法要做官,太傅大人憑這個可是賺得府里放不下呢――」他說完輕笑嘴角微微挑起,左邊卻是高於右邊。鄭心竹經過幾天的相處發現他很多的小動作,生氣的時候嘴唇緊緊抿著,眼神清冷,眼睛微微眯起;如果開心了就會笑得露出牙齒,眼睛彎成新月狀;若是輕笑卻無笑意那是他心裡不舒服。
「賣官鬻爵的事情,每個朝代都是有的――」鄭心竹提著裙擺,總是不習慣這長長的裙擺,本來她把裙擺剪短了的,但是慕容沖卻眯著眼睛盯著她,嚇得她愣是沒敢穿上,還是讓末子幫她穿了這身淡藍色衣裳配了翠綠色的燕尾和圍兜。他抬眼看她,笑了笑沒有說什麼。
「鳳凰――鳳凰――怎麼這麼慢-快點了,我們來彈弓比賽了,等下去武場,上次輸給你,我可不服氣――」一個眉清目秀的和慕容沖差不多年紀的綠色華服戴步搖冠少年急匆匆的衝過來,後面跟了兩個小太監。
「七哥――」慕容沖面露喜色,歡快地迎上去。濟北王慕容泓抬眼卻去看了鄭心竹,「鳳凰,這就是他們說的從天上掉下來的丫頭?」他走到鄭心竹跟前,微眯了眼睛抬手勾起她的下巴,鄭心竹抬頭看見他一雙戲謔的眼睛,心裡不甚喜歡,便借著見禮的時候悄悄退開去,「見過王爺――」慕容沖哈哈一笑,「鳳凰,小丫頭也不過如此呀――」然後去挽他的手,「七哥,你不要逗她,她害羞的――」慕容沖卻來牽起鄭心竹的手。慕容泓伸手落了空,面色微微尷尬,卻不說什麼,只趁著慕容沖不注意的時候偷偷瞪了鄭心竹一眼,從他的眼神里鄭心竹讀到了各種莫名的情緒,小孩子就是麻煩,她也使勁得瞪回去。
穿過木雕的走廊,外面是淙淙流水,繁密樹木,風吹來淡淡的花香混了青翠的樹葉香氣撲鼻而來,穿過廊道便到了一處殿門,那便是學堂了。
還未進屋,便聽得鬧聲沸反盈天,小孩子咯咯笑聲,追逐打鬧聲,噼里啪啦的東西墜地聲,小太監們討饒聲,混在一起從洞開的大門直衝入耳。
慕容沖他們一走進去聲音馬上小下來,幾個侍從模樣的人跪在地上請安,幾個比慕容沖還小的小孩子笑嘻嘻的跑過來,「鳳凰哥哥,鳳凰哥哥」地叫,慕容沖伸手摸摸他們的頭,然後沖後面的小太監點了下頭,小太監便從捧著的包里拿出很多的蜜餞,宮廷點心,小玩具之類東西,那些小孩子有的是不受寵妃子生的,有的是沒落王爺的子嗣,很少吃到這樣的宮廷食物,所以每次都等了慕容衝來分給他們,然後拿了便笑嘻嘻的跑出去玩了。
白髮蒼蒼的漢人教書師傅卻在一側跪坐在地上搖頭晃腦的讀書也不管別人聽不聽,他自讀自樂。還有幾個年長點的少年跪坐在一起聊天,個個都是衣飾華麗,氣度非凡,鄭心竹來了這些日子覺得最驚奇的還是這皇宮裡到處都是長得極為漂亮的男子。
「來,我們比賽彈弓了――」慕容泓來張羅,接著又有幾個人走過來,就有人告訴鄭心竹這個是吳王家的慕容寶,慕容麟,那個是宜都王的最寵愛的慕容鳳云云。鄭心竹小心翼翼地一個個飛快的看過去,慕容麟面目俊秀,卻文文靜靜,慕容寶同樣的俊秀年紀大點,眼睛卻是滴溜轉,掃過鄭心竹几眼。慕容鳳年紀不如慕容沖大,但是眉宇間卻是英氣勃勃,風姿颯爽,一身火紅錦衣加上步搖金冠,顯得更加的面色粉白,眸若春水。
鄭心竹注意到他雖然年紀小,但是卻沒有來要蜜餞點心,看他的穿戴估計是家世顯赫了,一身的行頭卻是超過慕容泓幾分。他看見鄭心竹打量她,不禁也扭頭看她,他淡褐色的眼眸猶若清清琉璃。
「鳳凰――,我們今天換個賭法了」慕容泓眯著眼睛歪頭瞅瞅鄭心竹,「換什麼?」慕容沖慢條斯理的整理著袖口,然後接過小太監遞上來的鑲了金玉寶石的小彈弓。「就賭她了――」慕容泓虛空朝著鄭心竹搖搖一指,鄭心竹心下一咯噔,心裡惱恨這個小P孩沒事找事,抬眼朝慕容沖看,他抿著嘴眼睛微微眯起,拇指不停得摩挲著鑲在邊緣的寶石。
慕容麟笑嘻嘻的看熱鬧,慕容寶想說話被他拉住,「濟北王,這又不對了,賭的自然是物件,心竹卻是鳳凰哥哥的侍婢,自不在此列,」慕容鳳抬眼看看鄭心竹,然後扭頭對對慕容泓說道。「侍婢自然和物件差不多,鳳凰,難道你就不捨得了?」慕容泓瞪著慕容沖,「鳳凰怎麼會不捨得,再說大司馬也未必輸給你不是?」慕容麟笑道。
「七哥――」慕容沖輕聲喚道,慕容泓歪頭看他,「鳳凰也有捨不得了?還以為,鳳凰對兄弟從來都是慷慨大方了」慕容泓笑道,語氣里的譏諷卻是分明可見。
慕容泓為庶出,在太后皇帝面前向來不受待見,慕容沖小小年紀做了大司馬,更是威風八面,仗著皇帝太后寵愛向來不把人放在眼裡,對兄弟卻又是向來和善,大方的很,好玩的,好吃的從來都不吝嗇,而且兄弟佔了他的便宜他又從不告狀,所以慕容泓倒是吃准了他的脾氣。
鄭心竹看著慕容沖糾結的眉頭,知道他彈弓上肯定比不過慕容泓,他一個10歲左右的小孩子,被人慣壞了,受人一激不想答應又不想被人說小氣,竟然急得滿頭是汗,鄭心竹心下不忍,忙抬了袖子幫他擦汗,「殿下,太后指令我要好好服侍殿下,別人若要領了去,自然是要太后應允的,自己哪裡做得了主!」鄭心竹一句話慕容沖一下子回過神來,「是呀,七哥,母后賞的人,我卻是做不了主了,」然後回頭朝鄭心竹眨眨眼睛。
「殿下,這裡有皇帝賞賜的碧玉瑪瑙手串,倒是可以拿來一睹了」鄭心竹惱恨慕容泓,把慕容沖本就給他留的東西拿出來做賭資。「先拿來看看!」慕容泓朝她伸手,卻看見她腰上的明月清花玉佩,冷哼了一聲,鄭心竹從包里掏出那串手珠,一粒粒大小相等的珠圓玉潤的瑪瑙碧玉,清瑩溫潤,一看便知是珍貴的貢物,他卻是從未見過,心下不悅,便想奪了來。
「好呀,我們便賭這個了-」他回頭看向慕容寶幾個年紀稍大點的,「你們幾位也來嗎?」慕容寶搖搖頭,「我年長你們幾歲,自然幫你們做裁判,賀麟卻是可以,」他拍拍慕容麟的肩膀。
小太監們在規定的距離內擺好了高腰銅壺,然後開始輪流射彈丸,鄭心竹看他們的彈弓竟然和弓類似,只不過小巧一點,忍俊不住偷偷笑,這樣的話彈丸偶爾會碰到彈弓上,慕容泓有好幾次彈到自己。後來論勝負的時候卻是慕容鳳贏了,慕容泓的臉色就不好看了。「若是濟北王喜歡,鳳自當奉送,」慕容鳳卻不去接那串手珠,而是看向慕容泓。慕容泓掃視了一圈,卻不推拒揣進懷裡。鄭心竹看見慕容麟眼中一閃而過的鄙夷,慕容寶卻是面帶微笑彷彿一切於己無關。
她走到慕容鳳跟前悄悄對他說道,「等下跟你說好玩的,」鄭心竹不知道為什麼覺得這個年紀和自己現在差不多的小孩子特別親切,讓人喜歡和他親近,他淡淡的笑容,深褐色的清眸,彰顯出與眾不同的氣質。 「什麼好玩的?」慕容鳳眉眼帶笑地盯著她,發上的步搖隨著頭的動作輕輕顫動。
「去習武場吧,」慕容寶招呼他們,「今天難得吳王家世子在,說要指點指點我們,」說完便帶頭朝廊道走去。慕容沖他們向來喜歡在武場鬧成一團,他朝鄭心竹點了下頭然後領著他們跟著慕容寶朝武場走去。
出了學堂往西行,青石板的馳道寬敞平整,兩旁槐柳成蔭,宮牆內伸出的清清梧桐瀰漫著清甜的氣息,蝴蝶在頭頂飛旋然後隱入隔壁的桃花中去了。
幾個小孩子嘰嘰喳喳的,慕容鳳卻一直走在慕容沖身後,不曾逾越,慕容泓卻是一會跑到前頭拽著慕容沖說這個說那個,一會落在後頭問鄭心竹的事情。
鄭心竹卻不願意理他,因為他對於下人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他盯著她的時候彷彿他是高高在上的王,她只是卑微到塵土裡的沙子。
「心竹,你說什麼好玩的?」慕容鳳兄弟少,平日里很少閑散,卻見一個小姑娘渾身透著股子說出處的靈動洒脫,便覺得親切。「我們做更好的彈弓,」鄭心竹偷眼去看慕容沖,他正在前頭和慕容寶他們討教功夫,並不管她。
從青石道拐進一座園子,院子里密密的高高聳立的楊樹,白清的樺樹,旁邊卻是座花園,裡面繁花似錦香氣馥郁,香甜清透直入肺腑。
場中早有人在那裡等候了,慕容沖和慕容泓一直是練習的對手,對練的過程中慕容沖總會被慕容泓碰到哪裡或者踢到哪裡,他也不介意,練武本來就有所磕碰的,不過他卻是盡量的不用實力打在慕容泓的身上。
一個青色錦衣的18歲左右的年輕人,鄭心竹聽到慕容寶叫他大哥,知道他是吳王的大兒子慕容令了,慕容令是慕容家族年輕一輩的翹楚者,文武全才,相貌俊美,不由得多看了幾眼,和這一般小孩子們在一起,即使是容貌絕色的慕容沖在青春少年的慕容令身旁也比不過他周身散發的蓬勃生氣成熟的俊朗神采。
慕容沖看鄭心竹面帶笑容偷眼看慕容令,心裡覺得不是很高興, 抬腳踢她一下,朝她瞪瞪眼睛,鄭心竹臉一熱,知道他的意思,自己8歲的小丫頭看帥哥看得有點移不開眼睛還是第一次。
鳳相依
慕容令點撥他們功夫,鄭心竹覺得無聊,又不想看他們打來打去,便朝慕容鳳使個眼色,然後兩個小人便悄悄的溜到一邊去。花園的邊上一片人工池塘,裡面荷葉清清,碧波蕩漾,水鴨在碧水中嬉戲捉弄,岸邊上是低垂的楊柳,迎風的垂槐。風吹過,皺了一池碧波,送來吟吟淡香。
過了荷池,在花園後面是一片挺拔楊樹,碧綠的樹葉在風中嘩嘩作響。鄭心竹仰了頭東瞅西瞅伸手比劃著,最後看中了一棵工整的Y狀小枝椏慕容鳳不解地看著她指指點點嘴中念念有詞,卻聽到她問,「你帶小刀了嗎?」鄭心竹仰頭盯著枝椏,隨口問道,「給-」慕容鳳從靴子里掏出一把樸實無華的小刀,鄭心竹拔出刀刃卻覺得一股凜冽清透寒意撲面而來,刀刃如一泓秋水瑩澈清透,「真是一把好刀-」儘管不懂,卻還是下意識的去稱讚。「嗯,不過就是沒有鑲嵌寶石,要不可以送你了――」慕容鳳笑吟吟地盯著她,「為什麼送給我的一定是鑲金嵌玉的?我也沒有說我喜歡金玉呀――」鄭心竹一本正經地盯著他,他卻低頭看她腰間的玉佩,沒有言語。
「這個朝代的小孩子都是令人看不透的,一點都不像小孩子,」鄭心竹心裡感嘆,然後將小刀插在腰上,將裙子在前面打了個結,雙手一搓,蹭蹭就爬上樹了。慕容鳳沒有想到她表面沉靜爬樹卻非常的利索,嚇了一跳,「呀」了一聲,鄭心竹雖然學習不怎麼樣,長得也是一副文靜女孩子的樣子,但是爬樹爬牆掏鳥窩卻不比弟弟差一點。不一會她便爬了老高,「心竹,你小心點,你早說我爬上去就好了。」慕容鳳擔心的看著她小小的身子卻是伶俐無比。
鄭心竹爬到自己中意的那塊枝椏處,然後拿出小刀,比划了一下,倒還是大斧頭好用,不過也將就,結果一用力之下小刀卻是鋒利無比,幾下便切斷樹枝而且因為傾了身子去切樹枝,一手抱著的力道變小了許多,最後那一下用力太大不但切斷樹枝而且切過勁切空了,跟著樹枝便掉了下來。
「啊!」鄭心竹慘叫著,手舞足蹈,慕容鳳一見她掉下來,也顧不得了,揮手拂開樹枝,伸手接住掉下來的小人兒,她手裡卻拿了小刀亂揮亂舞,一刀朝他頭頂削過來,嚇得他一身冷汗,低頭堪堪避過刀鋒,頭上的步搖和一片黑髮卻被削了下來。雙手抱著她沒有多餘的手去抓她的手,連忙抬腿抵住她的腰,一手抓住她的胳膊,一手扶住她,這才穩住那把鋒利無比的小刀。
幸虧慕容鳳儘管年紀小小可是武藝卻是不凡,不是慕容沖慕容泓能比得了的,否則剛才肯定是慕容鳳做她的肉墊搞不好還要戳個窟窿出來。
鄭心竹嚇得臉色蒼白,抬頭看見慕容頭髮半披下來,嚇了一跳,「對――對不起,」鄭心竹連忙去看他的頭髮,慕容鳳心中一緊,連忙從她手裡將刀子順了過來,她拿著刀子還真是讓人膽戰心驚。
鄭心竹臉色一陣白一陣紅,覺得丟人極了,咬著嘴唇內疚得看著他的頭髮,「啊,把你的頭髮割散了,真是不好意思,沒有想到刀子那麼快,我竟然一切切個空自己掉下來了,幸虧你在下面救了我,謝謝你慕容鳳――」鄭心竹笑眯眯的拍拍他的胳膊,「心竹,你可以叫我道翔的,」他抬眼仔細看看,她沒有受什麼傷,不過髮絲在跌落的時候亂糟糟的,想必自己也好不到哪裡去。
他想也不想順手把她的頭髮攏了攏,這小丫頭自己弄了半天結果越弄越亂,所以鄭心竹要幫他弄頭髮的時候,慕容鳳委婉地謝絕了,步搖壞了,他將剩下的也摘下來,斷了的頭髮便散在了臉頰邊上,黑髮映襯著白皙如玉的皮膚,越發顯得明眸皓齒,俊逸非凡。
「我幫你弄吧,」鄭心竹想起一個頭型非常的適合他,然後將他那些碎發在頭頂聚攏了,在耳後頭上的地方輕輕挽了一個小髮髻,然後用金色線絛綁了,碎屑的額發拂下來晃動在眉梢,後面的黑髮如潑墨一般披在肩膀上,鄭心竹心中一顫,想起自己以前夢裡的那個黑髮披肩的背影,連忙別過頭去看地上的樹枝,他們可都是小孩子呀!鄭心竹心裡告誡自己,儘管古代人比較早熟,可是――作為現代人的自己卻無法接受小孩子―――不過來到這裡卻發現很多男人都是十歲多點就做爸爸了,她覺得非常的不可思議。想想自己那個時代儘管開放了,可是也法定22歲呢!
「心竹,你砍了樹枝下來要做什麼?」慕容鳳等她弄好頭髮,卻在她眼眸中捕捉到一絲別於她小小年紀的眼神,不禁心頭一盪,說不清楚什麼感覺。鄭心竹連忙收斂心神,責怪自己對著小孩子犯花痴,真是丟臉。
「這是做彈弓的材料呀,」鄭心竹輕彎紅唇,然後拎起那根樹枝,從慕容鳳手裡拿過小刀,看見他緊張的樣子,不由笑起來,「你緊張什麼,要不就躲一邊去,我不會削到你的,」她輕笑,看到他臉微微一紅,然後開始修剪樹枝,估計好比例將多餘的去掉,這樣又修修砍砍,竟然就出來一個現代彈弓的模型。在枝椏處挖好軋印,可以用來栓牛筋,剝皮去絲以後竟然也是滑順瑩潤。然後找了一塊粗糙的砂石開始將那些毛毛刺刺的都磨掉,慕容鳳驚奇的看著一根樹椏在她的手中變成一個一根腿兩個腳的奇怪的東西。
「來,把你彈弓上的牛筋拆下來給我,」鄭心竹將彈弓打磨的差不多了,然後要他的彈弓上的彈力筋。他原來的彈弓成弓狀,牛筋很長,這樣縛在新的彈弓上竟然有的多。慕容鳳看得眼睛清亮,「你等等,我在去砍一根過來,」然後也不用撩衣服一躍跳到樹上,然後爬上去砍了一棵枝椏下來。鄭心竹看著他飛快的上去,砍樹枝下來,總共不過幾秒種,深深驚訝於古人辦事的效率。
而且他更是一看即會,用了很短的時間一個彈弓就做好了,他做得卻比鄭心竹做得更加精緻,縛好牛筋,鄭心竹佩服地看著他,這古代的小孩子聰明的有點變態,她聽說過慕容鳳的事情,年紀小小就非常懂事。父親樂於修宮殿,他卻不甚喜歡,帶他同桌吃可口飯菜,他卻說外面饑民眾多,在美菜肴難以下咽,他――絕對是個社會主意的好苗子!
「道翔,你可真不簡單,」鄭心竹真心稱讚他,然後伸手拿他做的彈弓仔細打量,雖然很簡單的小東西,可是不同的人做出來的還真是不一樣,他做得不但精緻小巧,而且工工整整,切口整齊圓潤。朝他一笑便將他做的彈弓還給他,「你還是用你做的吧,你做得比我做得好多了,」慕容鳳卻將她做得那個頗為拙劣的彈弓揣進腰間的書包里,「那個好看點的,你拿回去給鳳凰吧,雖然他一定會做哪種金玉材質的,不過也得有個樣子比劃不是――」鄭心竹也不和他爭,反正會做了,隨時都可以做。
「來,我們比試一下,」鄭心竹一手穩住彈弓,一手隨意的拉著彈力十足的牛筋,他們都是用動物的筋做成拉筋,不過畢竟不如現代的順手,如果再寬點就更好了。慕容鳳朝她笑笑,摸出彈弓和幾顆彈丸,卻見鄭心竹蹲在地上找什麼東西,後來看見她在撿那些如指肚大小的小石子。
雖然慕容鳳第一次用這樣的工具,不過卻幾下便順了手,鄭心竹自然不是他的對手,他幾乎百發百中,鄭心竹毫不懷疑射箭的話他肯定是書里說得那種百步穿楊之類的神功。
「心竹,這些你從哪裡學來的?你們漢人的做法嗎?」慕容鳳擺弄著小巧的彈弓似乎無意地問道,鄭心竹雖然看似普通,可是給他的感覺卻是非常不一樣,她說話經常匪夷所思,讓人摸不著頭腦,偶爾來一個他根本沒有聽過的詞語。
「偶爾出去玩的時候,一些鄉村小孩子們在用,我就學來了――」鄭心竹隨便編了個借口,她可不知道他們能不能接受她一個來此未來的人,解釋起來麻煩可多了。
收拾停當回到武場的時候,那群人也在休息了,慕容沖右邊臉頰微微腫起來,慕容泓的眼睛卻是青了,慕容麟他們沒有傷。一看見他們兩個人從後面轉出來,慕容泓冷笑了一聲,「道翔倒是會鑽空子了,鳳凰,你的丫頭挺自在呀!」他就是看不慣鄭心竹,一個來歷不明的小丫頭,卻讓慕容沖得了寶貝一樣。他們都扭頭看著走過來的兩個小人,慕容鳳披頭散髮,梳個奇怪髮型,卻是滿臉笑意,與平日的嚴肅謹慎倒是不同,鄭心竹髮絲散亂,笑意瑩然。慕容沖盯著他們,微眯著眼睛,「回去啦――」他的臉頰痛得厲害,鄭心竹來看他卻揮開她的手,拿眼瞪她。鄭心竹只當他被打了心裡不痛快,便有點惱怒的看了一樣慕容泓,肯定是他打的,慕容泓卻一臉鄙夷的望著她。
鄭心竹看場中還有幾個人在較量,慕容令和另外幾個年紀稍大的年輕人,他長身玉立,身手不凡,在人影中拳腳翻飛,青衣來去如梭,鄭心竹不由地又看了幾眼。
「回去了,」慕容衝心里不高興,臉上就顯出來,他總是喜形於色,與那幾個年輕人不一樣,然後也不和別人打招呼起身就走,心竹和隨從們趕緊跟上去。
回頭卻見慕容鳳站在那裡靜靜看著她,他的髮絲在風中輕輕飛揚,如果他長大了,――會是――什麼樣子?鄭心竹感覺慕容沖正在瞪著自己,連忙回過頭來朝他笑笑,卻見他眼中怒火隱現。
她卻不知道他為什麼鬧彆扭,小孩子的心事就是不好猜,鄭心竹哄了他半天他也不見好,便不來理他了。
他也不去請安,皇帝太后都不去見了,綳著臉躺在榻上賭氣。末子來問他,卻被他吼了出去,宮婢太監們都不敢去招惹他。「心竹,殿下是怎麼啦?受氣啦?」末子小心翼翼地問低頭整理書包的心竹,鄭心竹整理了書包,又開始研究自己那身羅里羅嗦的衣服,都好幾天了還是弄不明白。「我也不知道呢,估計是和人打架輸了吧,」鄭心竹沒有抬頭隨口說道,卻沒有聽到末子的回答,抬頭看見末子滿臉惶恐的低頭站在旁邊,回頭一看卻是慕容沖滿面慍怒的站在那裡。他換了素色的錦衣,站在斜射入屋的夕陽里,如同金色夕陽中靜靜開放的百合,不過卻是怒放。
「你說誰大家輸了?你看見了嗎?你――」他一生氣一摔衣擺抬腳轉身回去躺著了。鄭心竹小碎步跑過去安慰他,小孩子就是要哄的,卻走得急了點,踩到自己還沒有完全脫下的裙擺,一下子便趴在那堆衣服里,惹得末子她們忍不住偷笑,末子連忙來扶她,卻見慕容沖早衝過來彎腰將她拽了起來,「你可真笨――」他將她拎起來徑直放到帷幔後頭的榻上。
鄭心竹看著他右臉頰微微腫起,有點心疼,這樣一張美麗的臉,給人弄得青了腫了的真是煞風景,末子早遞上來藥膏。鄭心竹從那個鑲嵌寶石的雕花烏木箱子里拿出那個末子交待的清瑩剔透的寬口小瓶,打開裡面是翠綠晶瑩的藥膏,觸手清亮,「殿下,塗點藥膏臉就不疼了,」鄭心竹輕輕的扳過他的臉,讓他面對著自己方便抹葯,在夕陽的斜暉里,他的臉更是晶瑩剔透的白,細膩的如同沒有任何雜質的白玉,觸手卻是溫潤細膩,鼻尖彷彿嗅到淡淡的清爽的香氣自他的發中袖間若有似無的瀰漫出來。
輕輕地把藥膏塗勻,薄薄一層。「鳳凰,你七哥為什麼總跟你過不去呀,」鄭心竹看著他,儘管說不要緊,可是他還是疼的咬著牙,齒間嘶嘶的抽著冷風。
「習武的時候難免有所磕碰的,哪裡就是故意的?我也經常不小心打了他,」他卻不以為意,「今天他的眼睛就被賀麟給打青了,吳王家的二郎武功卻是個個的,」他嘶了一聲輕輕躲了躲,鄭心竹便放輕力道,不知道慕容鳳比他們怎麼樣。「你們做什麼去了?」他卻又斜眼來瞪她,兩人靠得很近,幾乎臉貼上了臉,「幫你做彈弓了――」鄭心竹放下藥膏走到案几旁邊去掏摸書包。然後將那個精緻的小彈弓扔給他,
慕容沖接過來掂在手裡卻不知道什麼東西,翻來覆去的看了一遍,然後試著拉拉牛筋,倒是像彈弓,卻比彈弓小得多,眉頭一皺,「這是什麼東西?」「彈弓呀――」鄭心竹朝他一笑,然後摸出幾個彈丸走過去遞給他,他拈起一顆然後瞄準了一個小太監的帽子,嗖的打過去,嚇得小太監跌在地上,帽子卻被打下來了。
他眉頭一挑,「真是個好東西,」他眉開眼笑,壞壞地瞅著鄭心竹,「還有你――你也是個好東西――」,鄭心竹沒注意竟然介面道,「我才不是東西呢――」說完聽得一屋子的人笑起來,她臉一紅,馬上反應過來,然後伸手去撓慕容沖,「你卻是個壞東西――」慕容沖卻怕摔著她,忍著癢和她鬧成一團,嗅到她身上淡淡的小女孩的清香,他的臉紅了。
輕輕推開她,「不許鬧了,要不我就要反擊了,你可別害怕――」他說著屈起手指,作勢要來撓她,鄭心竹嚇得立刻爬起來跳下矮榻赤著腳跑出去。
小兒女自嬌嬈
整日里陪了慕容沖不是讀書玩鬧鬥雞習武就是去捉弄一些宮人,倒是也相安無事。空閑了鄭心竹卻是極為勤奮了解這個朝代的人文風俗以及皇宮禮儀,但是她本來不是非常智慧之人記憶力也不是過目不忘,時間長了還是似懂非懂的。
鄴城的皇宮並不是特別大,沒有鄭心竹看過的紫禁城那麼恢宏,但是宮內殿,堂,亭,台、樓、閣、廊、榭、軒、舫、館、橋等卻是讓她應接不暇,獨自出門有點心惶惶然。有次慕容沖捉弄她,讓她獨自去常去的園子給他送東西,然後暗中讓小宦者跟著她,她卻轉來轉去竟然轉到了銅雀苑去,最後回不來了,慕容沖躲在她身後笑個半死。逼著她記熟了好幾條常走的路,才肯讓她自由活動。
還有讓鄭心竹不習慣的就是他們每天起床太早,天蒙蒙亮的時候宮婢太監們就開始忙碌了,慕容沖雖然是小孩子,卻是每天早起,堅持早起請安的習慣,這就讓鄭心竹每天昏昏欲睡掛著兩隻熊貓眼。有次頂著明晃晃的月亮,慕容沖沒由帶隨從只帶著她去請安,「鳳凰,這麼早呀!」鄭心竹打著呵欠,睡眼朦朧,如同醉八仙。「不早了,大臣們早就上朝去了,皇帝哥哥說我不用上朝,可是也不能太懶散――」他邊說著加快步子跳上台階步上雕廊的木地板。過了一會卻沒由聽見動靜,聽不見她呵欠連天的聲音了。慕容沖回頭卻不見了鄭心竹,嚇了他一跳,叫了幾聲,沒有答應。他急忙回頭走,卻在廊道下的台階上發現她睡得正香,枕著胳膊趴在台階上,小小的後背一起一伏,像極了睡熟的小貓。慕容衝心下變得軟軟的,小心翼翼的將她抱了回去。
這日,慕容沖照例給可足渾太后請了安,卻帶了隨從和鄭心竹轉到一處園內。園內亭台樓閣,綠水繁花,香氣馥郁。穿過水榭步上長廊拐出園子進了另一處闊地,寬敞肅靜,園內卻是繁花似錦,綠樹成蔭,紫藤翩然若蝶,一串串垂下紫色瀑布。
「公主,中山王殿下到了」一個衣著光鮮的宮婢看見她們便向屋內通報,又有幾個美麗宮婢迎上來,行到殿門處,一個容貌娟麗的宮婢伸手掀起蒲桃紋錦制的華美門帘。慕容沖朝鄭心竹一笑便抬腳跨步進去,「皇姊,可有些日子沒有來看你了呢,你有沒有想我呀!」鄭心竹聽得他撒嬌的聲音暗自偷笑,舉目望去卻見一個十三四歲的華服美麗絕倫的少女,出水芙蓉面,盈盈秋波眸,雲鬢高聳步搖生輝,長長垂曳的錦衣疊疊層韻,卻是比那個太后皇后更加清麗的女子。
清河公主摟著慕容沖卻見一個容貌清麗眼波水靈的小宮婢獃獃地望著自己,不由得輕笑出聲,「鳳凰,這個女孩子我可是沒有見過了,你什麼時候有了隨身侍婢,我倒不清楚了,」說了便撒開慕容沖的手來拉起鄭心竹的手細細地打量,嚇得鄭心竹趕緊行禮,清河卻拉起她,「鳳凰可是求了太后,你都不用見禮呢――」說完又對慕容沖笑道,「鳳凰,你還是把她給了我吧,我一個人卻是悶得很,」她回眸輕笑。
慕容沖卻撩起衣擺一下子坐在綉榻上,伸手拈起銀碗中的鮮紅瑩潤的櫻桃便放進嘴裡,甜美脆嫩的口感讓他眉開眼笑,「皇姊,我可不敢讓她跟著你,你不知道,她笨手笨腳的,衣服自己都不會穿,走過無數次的園子還是會迷路,若不提著裙裾她就要摔跤,我那天看眼前沒個支使的人,讓她幫我攏兩下頭髮戴個步搖冠,她沒把我的頭髮扒光,我看呀――」他頓了頓又抓了幾顆櫻桃放進嘴裡,眯著眼睛嚼了兩下,吸吮了甘美的櫻桃汁曼聲道,「想過得舒舒服服的,還是不要留她在你身邊的好,」
他說完端了銀碗遞到鄭心竹跟前,「皇姊這裡,你也不必拘謹,來吃吃看,這可是進貢來的,皇帝哥哥特意賞賜皇姊的,我們宮裡都沒有呢――」說著便將銀碗塞到鄭心竹的懷裡,清河公主放開鄭心竹,幫她把銀碗仔細的放在手裡,看著慕容沖輕笑道,「偏生鳳凰會嚼舌頭,皇帝哥哥有的哪樣還少了你,前幾天我可聽說沒有什麼緣由的便賞了你一堆的錦帛玉器,我宮裡的各色紋錦都用不完呢,你也不必在送過來了,」她順勢坐在慕容沖旁邊的綉墩上,面朝鄭心竹笑道,「明明是他不稀罕這些東西,偏生又來說別人偏心,」說完抬手絲巾掩口輕笑。頭上的步搖金簪輕晃不已,在空氣中划過絲絲金影。
「心竹,你可還有什麼好玩的東西,也說來給皇姊聽聽,」慕容沖斜倚在榻上,雙手交叉支在腦後笑眯眯地看了一眼鄭心竹又扭頭對清河公主道,「皇姊,你不知道,她卻與慕容鳳挺投緣,我們在習武場習武,他們卻偷偷跑一邊去自己玩耍,對了――她還會做這麼個東西――」他伸出左手做成現代人照相最多的手勢,然後右手在兩指之間比劃拉牛筋的動作,「說這是彈弓,」清河詫異不已,「彈弓?是哪裡學來的?漢人都是這樣彈弓么?可也沒聽說晉國是這樣的――」她順手撿起放在雕花烏木桌上的繡花繃子,一對並蒂蓮花已經完成了大半,荷葉青翠,紅蓮灼灼。
清河公主抬眼看了看鄭心竹,她安安靜靜地站在那裡,卻不說話,也不吃櫻桃,便道,「心竹,吃個櫻桃吧,這個時節還不是櫻桃成熟的時候,能吃到可是你的口福呀!」鄭心竹笑了笑便捻起一顆鮮紅欲滴的櫻桃放進嘴裡,卻是甘甜清爽,不禁目露贊色。「過來這邊坐,」慕容沖拿腳踢了踢他,自己往裡讓了讓,鄭心竹便順勢坐下,「皇姊,她見了生人老實得跟門前那棵桂花樹似的,要是熟悉了又跟個野貓子似的,嫌我們宮內睡得早起得早,竟然領著一幫宮婢宦人們不知道折騰什麼,經常大半夜我看見他們還笑的嘎嘎的――」說著他翻了個身,拿膝蓋頂頂鄭心竹的腰,「心竹,也給我和皇姊講講,讓我們也高興一下,」鄭心竹被他膝蓋輕觸的地方癢得厲害,便往外靠了靠,「我可以教你們翻花繩,」說著將手裡的銀碗放到烏木桌上,然後在頭髮上拉下一跟翠綠的帶子,兩頭一系然後在手上繞了幾下出了一個花式。
清河看著新奇竟也放下綉綳來看個究竟,鄭心竹給她講解了一下,她便心領神會,伸出纖纖素手挑,勾,翻,竟然將絲帶翻在手上,定睛一看卻又換了花式,不禁覺得好玩,鄭心竹看他們興趣滿滿的樣子,便接著翻下去,又指點著清河來翻,女孩子做這樣細巧的遊戲向來有天賦,幾下過來,清河竟能翻出新的花式了。
幾個近身伺候的宮婢也覺得好玩,便在一邊綁了絲帶互相翻花繩,翻繩本來就是女孩子的遊戲,簡單易學,上手便能自有發揮,幾個人竟然玩得不亦樂乎。
「給我翻一下,」慕容沖看著好玩,坐了起來,伸手便要來翻,鄭心竹給他講了講,他卻不聽,「就一根繩子,還能出什麼花樣,」然後伸手勾進去,不管鄭心竹的勸告,「就是這樣了,你撒手吧,」他自信道,「殿下,這樣可是要散架了,」鄭心竹微笑地看他,他卻點頭,用胳膊來拐她,「你快點吧,」結果一撒手,卻是環環脫扣,變成一圈繩子。
「不玩了,女孩子的玩意兒――」慕容沖將繩子往鄭心竹懷裡一丟,清河卻覺得非常有意思,撿了起來繼續玩。鄭心竹看著他們一幫公主宮女太監的竟然都在玩,心裡不由得同情他們,古人看來真是娛樂貧乏呀。男人除了讀書,習武,逛煙花巷,好像沒有什麼消遣,大不了就是鬥雞,都蛐蛐,下棋之類。女人更不用說了,繡花,照顧孩子……
慕容沖做不來這樣女孩子的遊戲,有點不開心,鄭心竹笑笑便對他說道,「來,我給你弄好玩的,」慕容沖一天好玩的,便蹭得坐起來,「什麼好玩的,快說給我聽!」清河連同幾個宮婢太監聽說有好玩的也不禁停了手來聽。鄭心竹便把在家裡經常玩得撲克說給他們聽,54張牌,各張牌的大小,以及管轄,常玩的幾種:夠級,升級,吊主,保皇,跑得快,五十開,4A4 ……簡單介紹了一下,他聽得津津有味。
不過在講細節的時候遇到一點麻煩,因為他們並不認識1,2,3,4,……這些東西,如果大寫又太羅嗦,後來先教他們念會「尖,J,Q,K」等發音,然後畫出來一個個給他們看,這種遊戲他們卻是一學就會,清河卻又不感興趣。
醉里不知國事重
慕容沖便吵吵著要回去做撲克牌了,便辭了清河公主領著隨從們回自己寢宮。小孩子對於新鮮事物一旦接受便興緻盎然,馬上召集了小太監宮婢們開始準備撲克牌。
鄭心竹也不知道他會弄什麼材料做撲克牌,因為古代沒有那麼硬的紙殼,但是當慕容沖做出來以後她才徹底的佩服了他們這些古人的效率和創造力。比現代的撲克牌稍微厚點,稍微大點,但是卻更加的硬挺,鄭心竹拿起來卻發現不能折,不能像現代這樣噼里啪啦的洗牌,不過卻也湊合。
慕容衝要她將一張張撲克牌的畫面畫在紙上,由他一張張謄在撲克上,鄭心竹握著那隻軟塌塌的毛筆犯了愁,自己鋼筆字都寫不好呢,還毛筆字。「你不是說你會寫字的嗎?」慕容沖一手擺弄著桌上的雪白厚實的宣紙,一手把玩著狼毫筆頂端的流蘇,笑眯眯地看著她。濃郁的墨香混著一點臭臭的味道,鄭心竹皺皺眉頭,然後抬手拔下頭髮上的一根小細簪子,握成鉛筆狀,也不管慕容沖他們驚奇地看著她,就趴在紙上畫來畫去。鼻尖充斥著濃濃的墨汁味道,金簪筆尖很流暢,可是卻總要蘸墨汁,好不容易寫完了抬起頭來,慕容沖一看撲哧地笑出聲來,只見鄭心竹額頭,鼻尖,臉頰上全是黑色的墨跡,鄭心竹看他笑得露出閃著玉澤的牙齒,不禁抬手在臉上抹了一把,我臉上怎麼啦?卻惹得他笑得更加的歡暢,「你變成小張飛了――」,末子笑吟吟地拿著銅鏡過來,鄭心竹一照鏡子里一個黑面小包公,連忙跑去洗臉。好不容易把臉上的油墨給洗掉了,回來的時候慕容沖卻畫得都差不多了。
他的工筆畫畫得不錯,特別是大小王,畫得有幾分皇帝皇后的味道,除了那幾張電話號碼的牌,其他的已經全變了模樣,鄭心竹左看右看的也就湊和了。「我們先玩夠級,需要6個人一起玩,我們剛好做了四副牌,」然後慕容沖便召集了幾個小太監宮女。鄭心竹詳細的給他們講解夠級的規則,慕容沖吩咐了小太監記下來,準備拿到學堂去和他們玩。
先玩了幾圈,等到大家都記住規則了,便開始玩真的。「如果輸了要怎麼樣?」慕容沖滿臉欣喜,手裡擺弄著撲克牌,看著鄭心竹,「往臉上貼紙,或者輸錢,或者喝水,或者幹活,怎麼都行,反正都是自己定的,也沒有規矩――」
「那我們就貼紙好了――」慕容沖笑嘻嘻的開始讓他們準備,鄭心竹見過他們的錢,經常都是物物交換,錢很少,所以估計他們也不流行賭錢。
鄭心竹玩撲克往往都是開始的幾把運氣特別好,總是能贏,連捎帶悶帶打點的話能得好幾張貢,但是慢慢的就不行了,到了最後鄭心竹為首的宮女們便落了下風。但是總的來說慕容沖也沒有賺了便宜,雖然他們占點先,但是卻沒有通力合作,所以儘管他贏得多,卻被同幫拖了後腿。
玩了半天,小太監和宮婢們卻是要去做活計了,中山王可以無所事事,他們如果偷懶太久卻要被內務查辦下來。慕容沖便纏著鄭心竹和末子還有老太監代付玩,他想單人打單人的,便又玩單人獨打跑得快,這樣幾十把下來鄭心竹變成了一張條狀的臉,上面便幾乎沒有可以貼紙的地方了。
慕容沖笑呵呵的,眼神清亮,在貼滿紙條的鄭心竹面前左看又看,比划了幾下卻沒有地方下手,「殿下,這紙也很貴呢,還是不要浪費了,」鄭心竹眼睛幾乎看不到外面了。「把嘴巴張開――」慕容沖命令她低下頭看見她緊抿著唇,「不是吧?」鄭心竹心裡哀號,真是自作自受呀!後來慕容沖還是貼在她的嘴唇上,省了他的唾沫了。
轉天他便帶到學堂里去,幾個小孩子便更加地不讀書了,一味地玩撲克,只要中山王玩的,各家王爺府上便都流行起來,只不過玩法卻都通過學堂討教了回去,這樣閑暇時間貴族王公們也有了打發時間的消遣了,茶餘飯後倒是興緻勃勃。
整個皇宮沐浴在初夏的陽光中,明媚和暖,翠葉環繞綠柳成蔭,宮牆在陽光中閃爍出耀眼的光輝,宮殿檐角的寶鐸在風中發出錚琮的撞擊聲,胡桃油浸過的瓦當在陽光下發出清幽的光芒。
皇帝慕容暐側卧在高階之上鋪就華麗細錦的五重席上,飲著艷麗侍婢遞上來的美酒,左擁右抱毫不顧忌。
下面太傅吳王等站了一地,慕容沖卻把鄭心竹打扮成個小太監讓她站在一邊。鄭心竹聽說皇帝除了皇后等還有後宮佳麗四千餘人,後面宮殿層層疊疊,住滿了艷麗嫵媚的妃嬪美女。偷眼望去,卻見皇帝青衣錦袍,玉面生春,年輕美麗的臉上卻是縱情酒色留下的虛浮。
「皇上,我軍與晉國開戰以來,戰況不利,還懇請皇上能夠三思讓臣下帶兵迎戰――」吳王慕容垂拱手上奏,「吳王――這裡又不是朝堂之上,何必總是拿那些雞毛蒜皮的事情來煩擾陛下?現在的戰事順利的很,有樂安王足夠了,」太傅慕容評回頭譏諷道。慕容垂本名慕容霸,一日跌下馬摔斷了門牙,先皇帝本就不喜歡他,所以賜名慕容缺,他嫌缺不雅觀,便自更為垂。鄭心竹想著聽來的故事,歪頭去看他,卻見他目光如炬直射自己身上,嚇得她一個激靈趕緊低下頭。
「皇上,雖然我大燕兵多將廣,但是對於邊防之戰卻是萬萬忽視不得,」吳王苦口婆心道,皇帝有點不耐煩的揮揮手,「王叔多慮了,我大燕威名在外,物產豐富,又有眾多的將士,小小晉國哪裡是我們的對手?」他抬眼掃了一下下面站的人,看了看慕容沖又將目光落在太傅慕容評身上,「上庸王自當多與吳王溝通一下,不可杞人憂天。」皇帝喝乾高腳玉杯中的酒液又著人來倒,吳王依然不甘心上前一步,「皇上,如今百姓缺水嚴重,若一味地賣水斂財卻是置百姓於水火之中呀!」吳王話一出口,太傅哼了一聲,「此事陛下早已知悉,水源欠缺,百姓用水,自當付錢,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太傅冷冷打斷他。「兩位王叔莫要生氣,今天找了大家來,原為了熱鬧熱鬧的,飲美酒,賞歌舞,何必搞得不歡而散?」底下幾個大臣便附和上庸王連聲稱是。吳王氣得臉色發白,「皇上,今日宮中盛傳一種玩了叫做撲克,上至王公大臣,下至百姓士兵都好此耍,實乃玩物喪志之舉,還懇請皇上遏制此不良風氣,」鄭心竹聽得他如是說,心裡深覺內疚,頭更低了。
「好了好了,吳王若是覺得和我等無趣至極,還是請回吧,」皇帝揮揮手,令吳王退下了。「你們也都散了吧,不在朝堂之上,以後就不要來煩朕了,不是還有太傅大人嗎?」皇帝如此說,下面的人便都散了去,吳王更是怒氣沖沖的拂袖而去。
「鳳凰,上來坐吧,」皇帝慕容暐看著他們都散去,然後招呼慕容沖,慕容沖本來也不喜吳王,聽得他說些許的不是,撅著嘴小步跑上去,「皇帝哥哥,吳王真是惹人厭,」皇帝輕輕一笑,讓侍婢幫他斟了酒,「鳳凰,我們當及時行樂,他哪裡懂得這些!」慕容沖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卻看見屏風後面一襲青衣輕拂,一個少年模樣的人躲在後面,站在下面看不清楚,如今卻能看見輪廓。
「皇帝哥哥,後面那個人是誰?」他抬手指指屏風處,皇帝面色微微一怔,現出一絲尷尬,拉下他的手,岔開話題,「下面的那個孩子可是你帶來的?」他抬眼掃過鄭心竹,鄭心竹早就站得腿腳有點麻木,好在這皇宮竟然一點都不詭異森嚴,心理壓力倒是小了許多。
「就是那天掉下來的那個女娃么?」他飲一杯酒輕笑道。
皇帝青色錦袍,白色的中衣在深深的大殿里被窗欞投進的陽光盪出深淺不一的顏色,他的臉色蒼白沒有血色,容貌卻是端麗至極,臉上現出濃濃的疲態,特別是飲酒以後,有點昏昏欲眠。
「皇帝哥哥,你現在越來越容易瞌睡了,而且我們好久都沒有一起玩了,」慕容沖定定看著眼前的皇帝,長長的睫毛輕輕闔上,倚在美麗的宮婢懷裡,竟然沉沉睡去。
他嘆了口氣,便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袖,舉步走下來,鄭心竹立刻跟上去,快出殿門的時候,鄭心竹回頭看見一個身形秀麗的少年跪坐在青年皇帝身邊,不禁心中一緊趕緊跟在慕容沖的後面走出去。
「心竹,我們去找七哥他們一起玩,」他一出殿門,金色的陽光投射在他的身上,精緻白皙的臉上漾起輕快的笑容。「少年不識愁滋味――」鄭心竹心頭划過這樣一句話。來到這裡的這些日子,她見到的幾乎都是奢靡華貴的景象,皇帝心血來潮大隊儀仗出遊賞春、夏季開始登臨漳河沿岸賞水,鬥雞台上聚眾遊樂,動輒便在銅雀台擺下千人宴,宴請那些達官貴人。或者在宮裡將眾多的美女聚在一起,絲竹彈奏,琴笙和鳴,鶯歌燕舞,醉生夢死,只在今朝對月飲,不問明朝何煩惱。經常是燈火通明,通宵達旦的玩樂,事無巨細全由太傅大人處理。
皇宮裡到處瀰漫著或濃或淺的甜膩的香氣,從宮殿精緻無比的熏籠里飄出來,混合了淡雅的花香清澈的草木香氣,熏得人只覺得渾身懶洋洋的。初夏為了避暑,花園的涼亭,四處的水榭亭台樓閣都裝上了細錦混了細竹編織的帘子,以及輕紗幔帳,風吹過,花木搖曳,輕紗曼舞,端的是天上人間。
鄭心竹躺在六角攢尖涼亭內的竹榻上,飛檐挑出垂下細碎的流蘇絲絛,輕薄纖細的紗幔用絲絛縛住綁在刻花紋飾的亭柱上。慕容沖玩得倦了便在一邊的榻上睡著了,鄭心竹看著眼前這個同行同止的男孩,想著他將來的命運,沒由的心中傷感起來。
世事難料到誰也不能肯定地說我明天會如何如何,她至今還會恍然夢中覺得自己醒來會在自己的那張床,媽媽叫她起床的聲音,爸爸的報紙,弟弟的音樂。可是眼前實實在在存在的這個人,這座皇宮,又真真的打碎了她的幻想。陽光透過薄薄似霧的輕紗,在亭內篩出細細的光暈,投在他白瓷一樣細緻明麗的臉上,讓鄭心竹趕到一種驚心動魄的美麗,那種不可思議在空氣中流轉漸漸的瀰漫到心坎里去,化為一聲若有似無的嘆息。
錦心笑口
學堂里。
「你輸了,不許耍賴-」慕容鳳拉住慕容泓要往他臉上貼紙條,慕容泓卻不肯讓他來貼,「道翔,你給我站在那裡,」他邊躲開慕容鳳的手邊喊。慕容沖笑眯眯地看著他們鬧,慕容泓每次輸了都是要人鬧個半天才肯就範。
慕容鳳今天穿了素凈顏色的錦袍,越發的顯得俊眉飛目氣度不凡,因為頭髮被鄭心竹給削了一片去,如今倒是隨了鄭心竹幫他梳的髮式,頭上綁了一個髮髻然後戴了小小的步搖金冠。
慕容沖讓小太監將撲克收起來,玩了半天也乏了,半眯著眼睛把玩腰間的玉佩。
鄭心竹看他似乎要睡著怕他在外面睡了回了寢宮卻又睡不安穩便對他說道,「我給你講個笑話吧,」鄭心竹學習不好,但是卻喜歡看跟學習不搭邊的書,看多了也記了一些在腦子裡。「講笑話?說來聽聽――」慕容沖睜開眼睛然後手拉住鄭心竹的胳膊坐在起來。
「我們先說好,不許著惱了,」鄭心竹朝他笑笑,先給他提個醒,慕容沖盯著她清靈水潤的眼睛,「我什麼時候惱過你?」然後趴在几上讓她快講,幾個小孩子聽說要將笑話也湊過來聽,有個小孩子招呼了慕容鳳和慕容泓。
「鄴城一家百姓養了一頭豬,這頭豬很聰明,一天它獨自上街,卻不小心轉到了皇宮的大門口,大門口竟然沒有人,它左看右看,你們說它要幹什麼?」鄭心竹講完便站起來走到靠近門口,倚在雕花的門框上。
「他一定是想進皇宮,」慕容泓抬頭瞪著她,「這豬也知道皇宮好呢!」然後扭頭對邊上的一個小男孩「你說是不是?」小男孩想了想,「我覺得它可能迷路了――」「它要回家――」「它餓了――」什麼答案也有,慕容鳳看著她彷彿躲在門口,便不說話,慕容沖白了她一眼,「哪裡好笑了?」他伸出指頭敲打著桌面。
「嗯,豬也是這麼想的――」鄭心竹一說出來,慕容鳳笑得差點嗆著,幾個小孩子停在那裡愣了一下回過味來,「哈哈!」有的如同被人踩了尾巴的貓,慕容泓拿眼瞪鄭心竹,「你過來,」鄭心竹卻不肯,知道慕容沖拿眼瞪她,她才磨磨蹭蹭地過來,「罰你再講一個,否則就收拾你了――」他伸手抓住她的手,不肯讓她逃到一邊去。
鄭心竹想了想,他們都是小孩子,如果太出格的不能講,就講個小孩子的吧,清清嗓子開始講,
「 從前有位很愛美的少年郎,經過一家衣服店的時候看見一隻鸚鵡,鸚鵡翠綠的羽毛非常可愛,他便朝著美麗的鸚鵡道,『鸚鵡我好看嗎?』
鸚鵡輕蔑的看了他一眼,『先生,先生你真丑――』
男子生氣道,『你再說我打你-』
第二天他又經過那裡,又看見那隻鸚鵡,鸚鵡朝他輕蔑的揚揚頭,『先生,先生你真丑――』男子氣呼呼地罵他,然後威脅鸚鵡,『再說我扒光你的毛――』然後威脅的伸手去拽它的腿,『鸚鵡慘叫一聲:哎呀娘呀!你想摔死我呀!』鄭心竹一皺眉頭學得惟妙惟肖,眾人一聽轟得笑起來,鄭心竹繼續講,
「男子便笑著走了,可是第三天又經過那裡,那隻鸚鵡仍然高傲的看著他,而且將腿藏在翅膀底下,男子看鸚鵡不敢說話,笑嘻嘻的要走,鸚鵡搖搖頭挑釁道『先生先生――」
男子看它叫他就做出威脅的樣子,鸚鵡卻慢慢低下頭道,「我不說你也知道――』」
鄭心竹講笑話的時候繪聲繪色,特別是說我不說你也知道的時候,頭微微歪著,眼波流轉,嘴角微微的漾起絲絲笑意。幾個小孩子早就笑得前仰後合了,聯繫到第一個笑話,一個小孩子看著慕容泓道,「濟北王,我不說――你也知道哈哈!」卻被慕容泓摁住胳肢得只求饒。
「心竹你可真不簡單,即會做彈弓小玩具,又會翻繩玩撲克,還有多少我們不知道的呢?」慕容鳳迎著照進來的陽光,眼眸如同陽光灑下萬千碎銀的粼粼湖面跳動的波光。「鄭心竹,你說,你什麼不會?不許說很多,要一句話概括,否則――哼――」慕容泓瞪著她,眼睛裡充滿威脅。鄭心竹不知道為什麼慕容泓處處針對她,每次看她都不順眼。
「濟北王,一個人不會的事情多了,怎麼也說不完呀――」邊上被他痒痒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小男孩盯著他,「她不是厲害么?自然要會了――」慕容泓輕哼了一聲,斜睨著鄭心竹,慕容沖卻不幫她說話,微微眯著眼睛看著她,慕容鳳也是好奇的看她怎麼說。
「我不會我不會的東西――」鄭心竹如同繞口令一樣說了句,眾人嘴巴里重複了一下卻覺得確實是這樣的,慕容鳳爽朗一笑,「可不正是了!果然答得好!」慕容沖抬眼看他眉飛色舞的樣子,嘴角微微挑起來。
幾個小孩子看鄭心竹會講很多笑話,便纏了她一直講。
時間在鄭心竹淡淡的微笑中,眾少年開心的笑聲中慢慢溜走,夕陽西斜,陽光低低的照在窗欞上,透過窗紙濾過一層淡淡的金色。
散了以後慕容沖又讓鄭心竹講了很多,他都一一記在心裡,然後拐進太后宮裡卻給太后講了。可足渾太后看著小兒子開心的模樣心裡覺得滿滿得都是幸福。如果他不開心,她又如何肯讓一個來歷不明的小丫頭呆在皇宮裡?
天氣熱起來,宮殿里都是籠著清爽淡雅的香氣,雕花的窗戶都是向上支起,晚上細竹錦簾都挽上去,任晚風裹卷著庭院里濕潤的鮮花木葉的香氣飄蕩進來,熏香里添加了專門驅蚊的東西,鄭心竹竟然感覺不到任何的蚊子。
慕容沖鬧了一陣子在太后的軟塌上睡著了,高枝銅燈投下的清冷光暈淡淡的籠住他,像夜色下靜靜開放的睡蓮。太后著人專門給他扇著扇子,去帶了眾宮婢以及鄭心竹到了側殿。跪坐在錦席上的太后面色清冷嚴峻,盯著跪在下面的一個宮婢。
「勒馬麗娥,我卻不知道你吃著皇宮的飯,卻成了別人養的狗了――」她清冽森寒的聲音從牙縫裡擠出來,讓鄭心竹覺得從頭到腳的寒冷。「太后――」下面的宮婢俯身在地,聲音顫抖地不成聲調。「你以為我是不知道么?你仗著皇帝多看了你幾眼讓你在跟前伺候,便不把我們都放在眼裡了――」她冷聲道,那個宮婢更是抖若篩糠說不出話,太后的殘酷她卻是極為清楚,「你將皇帝和本宮的消息傳遞給人,他便沒有料到今日么?」太后冷笑道,卻不多說,只吩咐道,「將她拉到後殿去,杖斃-」冷酷的聲音一出,那宮婢卻來不及求饒就暈了過去。
太后掃視了站在下面的一圈人,目光在鄭心竹臉上停了一下,「你們在皇帝,皇子身邊侍候的,不管如何都應該盡了自己的本份,若是以為自己得了臉了忘記了自己的分寸確是萬萬不該,若是有人做了他人的探子來監視宮內的境況,那除了死卻是沒有其他的路可走――」眾宮婢膽戰心驚的連聲答應,鄭心竹似乎能聽到慘叫的聲音隔了重重宮闈輕飄飄的鑽進來,心裡惻然不已。
她雖然得慕容沖歡心,對下面的宮婢們卻是極為親和,而且和她玩耍多了,大家也都會和她說很多事情,甚至找她幫忙什麼的。其中也包括很多關於太后的消息,太后遠遠不是表面的雍容華貴,氣度清閑,受她折磨的宮婢很多,大家也只能偷偷的流淚,更加小心翼翼的做事情。她曾經因為莫名的原因將吳王的段王妃在獄中活活折磨死,後來又將先皇的段昭儀活活杖斃,幽禁了她的養子慕容溫。下面的宮婢因為照顧慕容沖不周到的被杖斃著不可勝數,所以末子才會想盡辦法的討好鄭心竹讓她逗慕容沖開心。
這皇宮確實不是外面看到的那樣光鮮靈秀,那粉的牆,青的瓦卻原來是無數宮人的青春和鮮血滋潤起來的。
自從吳王規勸不得後,太后和皇帝卻是更加的討厭吳王,加上上庸王在皇帝和太后面前的煽風點火,讓皇帝和太后恨不得吳王永遠都不要出現在眼前才好。
鄭心竹小心翼翼的盡量不去太后的宮殿,每日里跟著慕容沖打牌,講笑話,去學堂,習武場,倒也快活。本來慕容沖還纏著鄭心竹做其他好玩的,鄭心竹因不想讓人抓了太多的把柄,卻不肯告訴他更多,只說自己也不會了,然後在撲克牌上變花樣。
風雨雷電起蒼黃
盛夏的天氣在烈陽炙烤下更加的悶熱透極,沒有一絲風,天邊如同有一隻巨手慢慢將大塊的墨黑的雲朵推到頭頂上,越積越厚越積越多,風像有人關了起來又一下子放出來一樣,劇烈作響,黑雲壓頂風欲摧,滿園的花莖樹木在狂風中搖擺掙扎。一道紫藍色的閃電在遠處天際划過,如同扯碎了天空角落,惹怒了天宮打翻了琉璃盞,頓時雷聲大作。紫色的閃電彼此交錯在濃黑的天空狠狠划過,接著便是震耳欲聾的雷聲在頭頂炸開。
鄭心竹和慕容沖本來在御花園的亭子里躲蔭涼,卻沒有想到夏日的雨來的那麼快,雷電交加便是暴雨傾盆。鄭心竹被那撕破黑暗天際的閃電以及轟然作響的雷鳴弄得心驚肉跳,扭頭去卻看到慕容沖面色蒼白沒有一絲血色,他竟然是怕打雷的,鄭心竹雖然也怕,但是畢竟18歲的人不會那麼膽小,伸手握住他的手,慕容沖的手心輕顫不已,冰涼濕濡,感覺到她的手心的溫度,慕容沖用力的握緊她的手。
鄭心竹只覺得閃電從眼前閃過,雷聲便在耳邊轟鳴,回頭卻看到後面不遠處一棵高高的槐樹如同被一條紫色的火焰縛住,咔嚓的霹靂,高聳的槐樹便從半腰折斷,鄭心竹心中大驚,立刻扯住慕容沖的手衝進傾盆的暴雨中,剛逃出去,哄然巨響六角攢尖的青瓦涼亭便被壓塌了半個角,站在幾乎睜不開眼睛的雨中,慕容沖嚇得幾乎昏過去,鄭心竹緊緊的扶住他,讓他靠在自己身上,兜頭潑下的暴雨將兩人的衣服泡的透濕,活動更加不便,雨水衝進眼睛嘴巴,咸澀的腥氣夾雜著雨水砸在地上飄起的塵土氣息讓她幾乎難以呼吸。
幾乎辨不清方向,頭上卻是雷聲轟鳴閃電翻飛,慕容沖拉著她躲在樹底下不肯走,「殿下,-這裡不安全,快點走」鄭心竹急得趕緊拖他,他卻幾乎邁不動步子,「鳳凰,鳳凰,快點離開這裡――」鄭心竹急切的拉著他,他軟綿綿的沒有力氣,身體卻滾燙,慢慢的閉上眼睛,失去了意識。鄭心竹嚇了一跳,半拖半扶著他,逃出那片花木繁密的花園,傾盆的大雨澆在身上,幾乎讓他們裹足不前,好不容易拖著他掙扎到花廊門口的地方卻再也支撐不住,加上繁瑣的衣服貼在身上,絆住腳步,兩個人跌在泥水裡。
慕容沖牙關緊閉,面色如紙,噴濺的雨水打在他的臉上濺上點點泥水。鄭心竹把他半抱起來,「鳳凰,鳳凰,快醒醒――」卻又著急那些宮人們怎麼不來尋找他們,他們難道不知道他怕打雷嗎?
「心竹,心竹,鳳凰――」一個焦急的聲音自外面傳來,「道翔,道翔,我們在這裡――」鄭心竹聽得慕容鳳叫她,立刻用儘力氣答應,雖然全力卻也發不出什麼聲音。慕容鳳卻在傾盆的大雨中聽到她微弱的呼喊,立刻沖了過來。後面竟然跟著慕容泓,慕容泓要來拉鄭心竹,她扶著慕容沖道,「濟北王,你力氣大,還是把司馬大人背回去吧,」慕容泓看看牙關緊閉的慕容沖,便蹲下去,慕容鳳低頭蹲在泥水裡扶起虛弱的慕容沖將他放在慕容泓的背上,慕容泓臨起來的時候小聲在鄭心竹耳邊道,「你欠我一個人情,記住了」然後背起慕容沖轉身便走。慕容鳳要背鄭心竹,她卻搖搖頭,「我自己能走,」她一開口雨水便灌進她的嘴裡,幾乎嗆住喉嚨。
不過慕容鳳還是緊緊的扶起她,讓她幾乎是靠在他的身上,還沒有到宮殿便遇上來尋找的宮人們,一看慕容沖的模樣他們嚇了一跳,立刻派人卻尋了太醫令。
眾人手忙腳亂的將慕容沖安頓下來,末子他們立刻幫他換了濕透的衣服,門口卷進來的雨絲令鄭心竹不由得打了一個冷戰,只覺得心頭升起一股冷意,連忙和一個宮女去內室換了衣服,
自有侍婢拿了慕容沖的衣服給兩位王爺換了。
「快去報告太后吧――」慕容泓嘴角勾起眼睛盯著著末子,末子身子一軟嚇得跪在地上,「濟北王,千萬不能告訴太后,否則-否則」說完淚水便滾落下來。「你以為不告訴太后太后就不知道了么?」他厲聲道,「濟北王,還是先等太醫令來看了再說,何況如此大的雨,太后出門也不方便,」慕容鳳抬眼看看慕容沖,他面色蒼白,現在擦乾了又泛起薄薄一層潮紅,扭頭看見鄭心竹從屏風後面走出來,關切地看她一眼。
鄭心竹上前試試慕容沖的額頭,燒的滾燙,太醫令還沒有來,這樣大的雨,就是去了再回來也是半天。連忙吩咐了人拿濕毛巾覆在他的額頭上。鄭心竹碰到末子的手覺得她顫抖的厲害,知道她害怕什麼,她也害怕的緊,太后可能一怒之下把他們都給杖斃了。
太醫令被幾個太監匆匆抬進來,仔細診斷過之後卻說是連驚帶嚇加上被雨淋才發燒昏迷的,驚嚇的成分居多,醒過來就不要緊了。眾人鬆了口氣,慕容泓卻拽過鄭心竹走到門口,鄭心竹輕輕的掙開他的手,「濟北王,您有什麼吩咐?」鄭心竹小心翼翼看著他,怕他一個不順心跑去告了狀。
「你只要記住你欠我一次,我便不去告訴太后,」慕容泓伸手撩起檐下潑落的雨簾,風卷著雨幕飄落在兩人身上,在髮絲上籠了一層淡淡的霧氣。「好!」鄭心竹唯有答應。「不要忘記了?」慕容泓縮回手撣撣手上的水滴,也不和別人打招呼便衝進雨幕遠遠地跑去了。
「心竹,不要緊吧?」慕容鳳走過來關切問道,「不要緊」鄭心竹朝他瑩瑩輕笑,快步走過去看慕容沖。
葯已經煎了來,末子一點點喂他喝下去,然後將他放平躺下,抬眼看鄭心竹。鄭心竹拍拍她的手,他們已經囑咐宮裡的人不許出去亂說,否則太后知道了肯定要辦他們的不力之罪,只有等慕容沖好了,事情才能鬆口氣。末子又特意去準備了重禮送給太醫,留他一邊歇著等雨停了再走。「大人,外面問起來,只管說是心竹淋了雨,著了涼,才讓您急匆匆的趕來的,」末子殷切的交待,太醫看慕容沖也沒有大礙便爽快的答應了。
「道翔,謝謝你,要不是你找到我們,還不知道怎麼樣呢?」鄭心竹讓宮婢倒了茶親自捧給他,慕容鳳連忙接過,微微傾傾身子,卻道,「其實是濟北王先找到的,他說你們可能在那裡,我們才尋了來的――」慕容鳳並不邀功。
一陣大風吹來,吹起滿室的紗幔,層層疊疊飛揚曼舞,風中夾雜了雨後泥土芬芳的氣息,雨停了,天空卻還是烏沉沉的。慕容鳳抬眼看看天空然後便向他們告辭,鄭心竹站起來,「我送送你――」然後將手裡的棉巾遞給末子。
經過暴風雨的洗禮,院子里那叢薔薇花凋零了一地,絳紅的花瓣飄在石板地上的水泡里,是凄艷的美,花瓣隨了急速流瀉的雨水飄了滿院都是,那柔嫩的花瓣糟了狂風暴雨早就不復先前的嬌艷,即使美麗也是一種慘烈凄婉的痛意。
兩人都沒有說話,穿過撲滿水氣的廊道,木板發出鈍鈍的聲音,不復先前的鏗鏘清脆。廊道邊上的草木枝葉搖曳著滴滴雨水,清新涼透的雨水沖刷過的枝葉香氣撲面而來,謝了殘紅卻潤了青綠,一物一極生。
穿過廊尾下面是寬闊的紫藤架,飄了滿地的淡紫色蝴蝶一樣的花瓣,滿架的紫色瀑布已經稀疏了許多,青翠的葉子卻是愈發的蔥蘢瑩翠。
一道風吹來,反而清透了許多,烏沉沉的天空滑然撕開了一個口子,清亮如水的光線傾泄而下,灑落在遠處宮殿高高的青瓦上,雨水反射了清瑩的光線如同粼粼的畫面明麗耀眼。
「心竹,回去吧,鳳凰估計要醒了――」慕容鳳抬眼看著鄭心竹,流瀉而下的陽光灑在她的身上,清瑩白皙的臉龐點綴了如同褐色琉璃一樣的雙眸,瀅瀅若有波光在裡面流轉,心中一嘆,便告辭離去。
回到內室,慕容沖卻是醒了過來,看見鄭心竹眼睛瞪得大大的,朝她遙遙的伸手過來,鄭心竹看著他蒼白憔悴的臉心中大是不忍立刻上去扶住他。慕容沖握住她的手,手心卻已經涼絲絲的,「心竹,我做了一個夢,可是卻模模糊糊的非常奇怪,」鄭心竹輕輕的將大大的靠枕靠在他的背上,「做了什麼,說來聽聽――」伸手覆上他的額頭,已經好了許多,卻是來得快去得快,醒過來就好了。
「我也說不清楚,好像是一個陌生的地方,有很奇怪的四方的東西會跑――」閉眼想想,卻又不記得了,「我忘記了」他笑笑。他醒過來,末子他們都鬆了口氣,「殿下,剛才因為雨大,沒有立刻稟告太后,現在是不是要去通報一下?」末子過來請示他。「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不過估計母后會知道,也不要緊,你就去告訴她一下好了,說我只不過淋了一點雨,沒有什麼大礙,好了自然親自去和她說――」不過想到那劈斷的樹枝卻是心有餘悸,想了想又道,「如果太后問在哪裡淋得雨,就說快到宮殿了,跑得慢了幾步剛好澆了――」手卻抓主鄭心竹不肯放鬆,他覺得只有這樣自己才不害怕了。
「我是不是――」他臉微微一紅,垂下眼睫,鄭心竹知道他指的是什麼,「小孩子都會怕雷電的,我也很怕呢,」安撫地拍拍他的胳膊,他白皙的臉上卻升起淡淡的紅暈,只得乾笑。
末子回來說,太后他們正在議論那株被雷擊的槐樹,太傅大人也在。他們好像說天生異象,必出妖孽,然後意有所指。太后聽說鳳凰病了就要來看,末子說就是被雨澆了,現在已經好了,沒有大礙,加上太傅大人在,她才沒有過來,只是厲聲的吩咐他們好好照顧殿下。
朝堂之上因為那株被雷擊的槐樹舉行了一番辯論,或說自然現象不可無中生有,又說天將遷怒云云,最後皇帝便答應去祭拜祖廟。
為了祭祀的事情由忙活了一陣子。等到一切忙完已經時至秋天了。
孔雀台上鳳凰飛
秋高氣爽的時候,天空是凌厲的刺眼的藍,如同幽深的藍寶石一樣溢光流彩讓人只能眯起眼睛來膜拜天清曠遠的震撼。
園子里洋溢了成熟的果子的氣息,火紅的柿子,醬紫的李子,抱團緊蹙的葡萄,在花園的角落裡瀰漫出成熟香甜的味道,慢慢的蔓延到整個園子,儼然成了花園的主角。亭台樓閣,舞榭花坊都擺滿了成熟的氣息。
水晶白玉盞,琉璃瑪瑙杯,這個時候都盛滿了晶瑩可人的葡萄,紅棗,石榴……
慕容沖的宮殿里,即使他不喜歡水果,那麼也是擺滿了最新鮮最可口的上品果實。他擺弄著那些晶瑩圓潤的葡萄,然後一顆顆剝了皮去了籽放在銀碟里給鄭心竹吃。鄭心竹便享用著美味的葡萄笑得眉眼齊彎。
「明天早上可是要早起的,」慕容沖手裡拈著那枚葡萄卻直接送進她的嘴裡,然後拿過手帕擦擦手,便吩咐了末子把吃不完的水果放在那裡收好了,免得壞了,末子心裡暗笑,宮裡的果子那天不是新摘了送過來的,哪裡會留到過夜,不過他既然這樣吩咐卻也不去解釋。
「早起來做什麼?」鄭心竹站起來伸個懶腰活動一下關節,這跪著確實不是長久之計,簡直虐待!
天還黑洞洞的,慕容沖便把鄭心竹搖醒了,「快點了,起來了――」鄭心竹正在做夢撿錢呢,撿的眉開眼笑的,被他一下子搖醒發現什麼也沒有,不由得嘆了口氣,眼睛瞪著他,「這下床氣可要不得――」慕容沖早已經穿戴整齊,依然是白色描薔薇花的細錦袍子,金色的步搖冠,他也不待那些宮婢來幫鄭心竹穿衣服便拿了衣服往她身上套。鄭心竹迷迷糊糊地任他折騰,卻覺得身子一輕,他抱起她往外走,「放我下來,」鄭心竹還是禁不住的臉紅,他笑嘻嘻的放下她,拉了她的手,「快走,我們不和母后皇姊一起乘雲母車,我們騎馬去-」身後自有一大群的宮婢太監們跟著。
「鳳凰,到底去做什麼呀?」鄭心竹有點摸不著頭腦,他神神秘秘的根本不肯透露給她,「去了就知道了。」
他吩咐了大半人去跟著太后的雲母車,自己卻領了幾個隨從帶了鄭心竹騎馬去。他坐在她的身後,將她半圍在懷裡,躍馬飛馳而去。
天黑蒙蒙的,借著那即將逝去的月光卻能朦朧的分辨方向景緻。秋天的風涼爽愜意,縱馬馳來卻是涼意襲人,他溫熱的氣息籠住她,竟然讓她不再害怕。雖然馬跑得快,卻是極其穩當的,穿過宮門進了銅雀苑。「我們要去銅雀台么?」鄭心竹想歪歪頭,聲音便被迎面而來的風擊碎了。
銅雀台位於冰井台和金鳳台的中間,卻是最富麗堂皇,遠遠望去如同慢慢天際振翅欲飛的大鳥,待到近了卻看見頂端的銅雀舒翼若飛,神態逼真。銅雀台的樓閣有五層之高,在當時已經算是最高的建築,在台下引漳河水經暗道穿銅雀台流入玄武池穿過城南居民區自城門流出。銅雀台與其他兩台之間有高高的浮橋連接相通,一眼望去卻是蔚為壯觀。
皇帝的鑾駕還未出宮,台上只有守衛的將士們,看見司馬大人領兵的頭領便來見禮。「司馬大人,已經都按上庸王的吩咐安排完畢――」慕容沖又問了些無關緊要的便讓他們退下了。
銅雀台上的宮殿卻依然金碧輝煌,高枝銅燈,雕花的燈籠,點燃了黎明前的清冷。
靠在欄杆上,看見皇帝的駕輦,大隊儀仗,太后的雲母車儀蓋,大隊人馬浩浩蕩蕩的駛了過來,馬車轆轆,牛車轔轔,高高的旌旗在風中獵獵作響,穿戴嶄新的鎧甲的士兵隊列整齊,踏地鏗鏘有聲。
慕容沖趕緊迎上去,早有人在大殿準備了美酒佳肴,新鮮水果。皇帝卻要他們擺到殿外的廣場上來,「在此欣賞日出才是極致」皇帝伴在太后身邊,旁邊簇擁著美麗華貴的皇后,千嬌百媚的妃嬪。後面跟來文武百官,王公貴族,這邊皇帝到了銅雀台,宮內卻還有源源不斷的隊伍行進過來,在銅雀苑內列隊守衛。
清河公主身體微恙太后讓她休息了,吳王卻也告了病假不肯來看日出。
站在銅雀台上,整個鄴城皇宮大好江山盡收眼底,遠處浩淼飄蕩著粼粼如波的浮游空氣,霧蒙蒙的如同站在山巔看大海蒼茫。
鄭心竹在一幫小孩子里看到慕容鳳,他沒有同宜都王一起,而是領了一幫年紀小的孩子。看見她倚在欄杆上,他便走了過來,「原來是看日出,卻沒有想到如此多的人?」鄭心竹朝他笑笑,臉上掩飾不住困意。
「是呀,主上經常如此雅興,想到了便要做出來,如此一番,倒是頗為消費了――」他抬眼望著台下的官兵,雲集的牛車馬車,台上戰列的百官,走在最前頭的皇帝太后。他們在宮婢們準備的軟塌上坐定了,便開始賞賜美酒佳肴,「獨樂樂,不若眾樂樂,各位愛卿,朕希望可以與愛卿們同喜同樂,一同觀賞這江山美景。」皇帝舉起高腳刻龍玉杯,在面前舉舉然後一飲而盡,各大臣齊聲稱頌謝恩。
慕容沖本來在太后的旁邊,但是回頭卻不見了鄭心竹,便告辭了跑出人群,看見她和慕容鳳倚在欄杆上聊天,便踱了過來,慕容鳳看見他過來,連忙見禮。「怎麼沒有看見吳王以及幾位哥哥?」慕容沖似乎隨口說,慕容鳳輕輕一笑,「吳王說是得了風寒,出不來門,幾位哥哥自然在家伺候不敢出門。」慕容沖卻冷哼了一聲,太傅和太后告訴的卻是他不滿天子帶百官賞日出,說是奢靡遊樂,敗壞法度。
慕容泓本來想溜出來玩,但是卻被人盯著呆在皇帝左右,出門的時候母親便叮囑他要處處小心留意,不要惹了太后皇帝還有中山王。太后不厭惡但是也不喜他,他若有個什麼小動作,她便覺得心煩,所以跟著慕容泓的侍婢時時提醒規勸著他,讓他不得自由,只好恨恨盯著一邊正在自由聊天的三個小孩子。
正在聊天的鄭心竹卻聽得那邊清朗明脆的聲音卻是皇帝著人起絲竹,奏聲樂,一時間琴瑟笙簫,悅耳清叮。一隊翩然起舞的美麗女子,輕聲吟唱曹植的銅雀台曹植
從明後以嬉遊兮,登層台以娛情。見太府之廣開兮,觀聖德之所營。
建高門之嵯峨兮,浮雙闋乎太清。立中天之華觀兮,連飛閣乎西城。
臨漳水之長流兮,望園果之滋榮。立雙台於左右兮,有玉龍與金鳳。
連二橋於東西兮,若長空之蝃蝀。俯皇都之宏麗兮,瞰雲霞之浮動。
欣群才之來萃兮,協飛熊之吉夢。仰春風之和穆兮,聽百鳥之悲鳴。
雲天垣其既立兮,家願得乎獲逞。揚仁化於宇宙兮,盡肅恭於上京。
惟桓文之為盛兮,豈足方乎聖明?休矣!差矣!惠澤遠揚。
翼佐我皇家兮,寧彼四方。同天地之規量兮,齊日月之輝光。
永尊貴而無極兮,等年壽於東皇。御龍旂以遨遊兮,回鸞駕而周章。
思化及乎四海兮,嘉物阜而民康。願斯台之永固兮,樂終古而未央!
當唱到最後的時候,願斯台之永固兮,樂終古而未央!下面大臣齊聲道,願陛下江山永固,天佑我大燕……
鄭心竹聽得惻然,曹魏也說願其永固,可是到頭來可是做了古!
耳邊縈繞著絲竹笙簫樂聲,君臣歡樂的恭維聲音,耳邊傳來獵獵旌旗拂動聲音,不時得有小鳥飛過啼鳴。天色稍稍亮起來,被通明的燈光照的變成泛著暈黃的青色,遠處天際露出點點的白,几絲黑雲浮過卻沒有透亮的清爽。一望無際的視野在腳下綿延,黛青的山,墨黑的雲,東方沒有紅霞萬丈沒有金光閃爍,卻是萎靡漠漠的飄起濃灰的雲朵,一陣秋風掃過,濃雲密了,竟然滴下幾滴清涼入骨的冷雨。
「下雨了,下雨了!進宮殿裡面――」聲音開始嘈雜,皇帝太后在大臣的簇擁下躲進了大殿里,銅雀台有100多個房間,一些將軍帶了士兵也躲進去,但是人員眾多,即使被分流進了冰井台金鳳台卻還是很多人站在凄風冷雨里,凍得哆哆嗦嗦。
慕容沖他們三個也躲在殿內,坐在太后和皇帝後面的帷幕內玩耍,慕容泓帶了個小男孩子瞅了個空子也鑽過來,掏出隨身攜帶的撲克便拉著慕容沖和慕容鳳一起玩,鄭心竹沒有想到皇帝心血來潮浩浩蕩蕩的一番興緻,卻都敗在了這場清雨之中,就不知道他們有沒有天氣預報的人員,竟然在皇宮「傾巢」而出觀賞日出的時候下起來秋雨!
皇帝只要能夠行樂卻不管在哪裡,所以下雨他也無所謂,反而興緻更高,命人打開了殿門觀賞銅雀台上的秋雨。殿門打開,秋風裹雜秋雨襲來,點內高枝銅燈燭火搖曳一下子熄了大半,冷冽的秋風侵寒入體眾人不禁都打了個寒戰。
太傅還是借了這個機會處死了幾個官員,有負責天文有負責農業軍務方面的,借口也很簡單,無非就是妄負皇命之類,這本來就是排除異己的一種大好手段,朝堂上下太傅卻遠遠凌駕與皇帝之上。慕容泓因為在大殿上玩撲克被太后狠狠教訓了一頓,氣得他狠狠地盯著慕容沖和鄭心竹。
國難臨頭斗不休
秋日的鄴城皇宮,風捲殘雲,葉落殘秋。秋風在樹梢打著卷漫過宮殿高牆青瓦,挑檐上的寶鐸鏗錚嘎鳴,殿門掛的厚厚的錦簾也被吹得亂拂不已。
前線的戰況卻是越來越不利。
其實在建熙十年(皇帝慕容暐年號)四月,晉國大司馬桓溫已經親率步騎5萬自姑孰出發開始北伐大燕,先派建威將軍檀玄進攻湖陸,俘燕寧東將軍慕容忠。皇帝慕容暐派了下邳王慕容厲為征討大都督,統率步騎2萬人和晉軍戰於黃墟燕軍大敗,慕容厲單騎逃回,燕高平太守徐翻舉郡降晉。晉軍前鋒鄧遐和朱序又在林渚打敗燕將傅顏。慕容暐又派樂安王慕容臧統率諸軍抵抗,慕容臧深感不敵。於是,派散騎常侍李鳳去前秦求援。七月,桓溫進駐武陽,前燕舊將、故兗州刺史孫元率宗族起兵響應,桓溫到達枋頭。
枋頭裡皇城鄴城幾百里,但是晉國的連戰連勝卻嚇壞了皇帝和太傅慕容評,他們便商議遷都城回故都龍城。只有吳王慕容垂極力主戰,他上奏,「皇上,枋頭離鄴城尚有距離,臣請戰,若不能勝,則到時候再商議遷都也不遲呀!」慕容評太極為不信任,告訴皇帝他肯定是有私心,想趁機抓住兵馬大權,此人不能重用,連先帝也說,必不是久為人下者。青年美麗的皇帝略微思忖了一下,卻認命吳王代替慕容臧為南討大都督,率征南將軍慕容德等5萬步騎抵禦桓溫。
太傅卻害怕戰情不利與太后商議向前秦求救,於是皇帝又派散騎侍郎樂嵩往前秦求救,並答應以割,讓虎牢以西的土地給秦為條件。
整個皇宮籠罩在一片愁雲慘淡中,慕容沖也不想著玩耍了,卻在武場勤於習武。「吳王13歲的時候勇冠全軍,我已經11虛歲了,也可以上陣殺敵了,」他站在園子里拿自己那把精緻的窄刃刀使勁地刺著旁邊的枝葉,「可恨太傅竟然不讓我去,」他沉著臉,手上卻用力的戳刺。鄭心竹靜靜地站在一邊看他,她沒有去過戰場,但是她卻肯定他去了也無非就是給人添麻煩,勞兵勞力而已。「心竹,我要離開皇宮去找吳王叔,」慕容沖語出驚人,嚇了鄭心竹一跳,
「殿下,您現在年紀尚小,而且前線戰事激烈,恐怕沒有多餘的人來照顧您了,您應該等到自己練好武藝,熟讀兵法,能夠獨自帶兵打仗的時候在去也不遲――現在去了,反而讓燕國的將士施展不開手腳了――」鄭心竹胡亂的安慰他,怕他像皇帝那樣心血來潮。
「司馬大人――好消息」代付喜滋滋的小跑過來,見禮完了便垂首站在旁邊,「什麼好消息?不是不是吳王打了勝仗?」慕容沖臉上漾出一層興奮的紅色,「殿下聖明,正是如此――而且秦國也已經出兵了――」代付微微彎著身子,尖細的聲音透出一股喜悅。
「太好了,我們不用遷都了,心竹――」慕容沖高興的跳起來,然後來拉鄭心竹的手。鄭心竹卻覺得那個陰影是越來越近,他的磨難也許正在靠近――
秋風清,秋月明,落葉聚還散,寒鴉棲復驚。因為吳王的勝利皇城又恢復了歌舞昇平的景象。
十月,天氣冷起來,寒風開始凜冽,吳王凱旋而歸。皇帝派太傅以及大司馬慕容沖在城門迎接凱旋的吳王將士們。
慕容沖穿戴一新,雪白泛金的戰袍,明光鎧甲泛出明晃晃的陽光,烏黑的髮絲在白玉生輝的面龐輕輕拂動。身後黑壓壓的都是士兵,旌旗,儀蓋,皇帝派了自己的儀仗迎接凱旋的將士。兩旁站滿了鄴城的百姓,看著遠處飛馳而來的馬隊,身後塵土飛揚氣勢非凡。吳王身穿黑色戰衣鎧甲,威風凜凜,百姓們高聲的歡呼高叫,「吳王,吳王!」聲音此起彼伏,浩蕩高揚,在人們頭上飛旋入空曠的秋日晴空,聲音激蕩迴旋,迴音陣陣。
慕容沖只覺得熱血沸騰,好像自己親臨戰場一樣,吳王神采飛揚,朝百姓揮手致意,百姓們更是熱情高漲,高聲地叫著這個讓他們不用顛沛流離做亡國奴的吳王。穿了太監服飾的鄭心竹站在一群隨從中間,只覺得周圍的熱浪直逼夏日烈陽,看來偶像和粉絲之間存在的力量是不可估量的。
太傅慕容評看著百姓高漲的反應,嘴角扯起一絲森寒的冷意,他本就富態紅潤的臉在陽光的照耀下更加的紅。
吳王打敗晉國大司馬桓溫的事情如同長了翅膀舉國上下皆稱吳王乃國之棟樑,全民之福,成了全民以及將士們心中的大英雄。
「母后,太傅大人,吳王這次能夠凱旋歸來,皇帝哥哥一定要好好賞賜他了,吳王真不愧是皇爺爺稱讚的人呢――」慕容沖不由得在太后和太傅面前稱讚吳王。儘管他們一直告訴他吳王不好,而且吳王也總是干涉他們,他對他沒有什麼親切的感覺,但是男兒建功立業卻要像吳王,他小小的年紀心嚮往之。
「鳳凰,你和心竹到外面去玩吧,母后和太傅大人在閑聊一會,」可足渾太后朝鄭心竹使個眼色,太傅雖然衣飾華麗,但是卻體態微微發福,又好酒肉美色,所以在俊男如雲的慕容氏的男子裡面,卻是最為普通不過。他笑眯眯的盯著鄭心竹,但是她卻能從他的眼睛裡讀到憤怒,嚇的她趕緊拉著慕容沖往外走。
「也不知道為什麼,吳王回來了,卻進宮反而少了,他家的幾個哥哥也不常進宮了,」慕容沖對於一些玩耍失了興緻,總想有人來教他習武之類的事情,「心竹,不管怎麼樣,你都會陪在我的身邊的吧?」靠在秋葉飄灑的林間圍欄上,慕容沖看著悠悠秋水,嘆了口氣。鄭心竹心裡咯噔一下,覺得他好像變了很多。她一直以為他是被寵壞了的任性的可愛的單純的孩子,但是他幽幽的嘆息卻像深秋里凋零的花朵。
吳王的勝利威名,讓太傅慕容評懼怕不已,而且吳王為了獎勵麾下將士,上奏請賞,「所募將士忘身立效,將軍孫蓋等摧鋒陷陳,應蒙殊賞」,太傅大人卻瞞住不報,吳王深感不滿找到太傅理論,兩人吵得不歡而散,太傅便與太后密謀毀其戰功欲殺之。消息卻不慎走漏,皇宮裡的水深且混,任何的宮婢太監,都可能是別人安插的眼線。
儘管有人勸慕容垂起兵反燕,但是他卻感念手足大義不肯落人口實毀自己於不義,後在其子慕容令勸說下逃往故都龍城,希望可以得到皇帝明察到時自可以洗脫罪名。
十一月,吳王借出城打獵之機,帶了諸子逃往龍城卻在邯鄲時候出了差錯,慕容麟回馬密告太傅,太傅上奏皇帝,說盡讒言,皇帝派出西平公慕容強率精騎追之,慕容令斷後,慕容強不敢追趕。後決定西行投奔秦國,慕容垂遂率部西行,至河陽,斬津吏而渡。遂自洛陽與段夫人,子慕容令、慕容寶、慕容農、慕容隆,慕容恪之子慕容楷,舅蘭建,郎中令高弼一起投奔前秦,只留可足渾太后之妹長安君可足渾於鄴。乙泉戌主吳歸率兵追擊,被慕容令擊退。
得到吳王奔秦的消息皇帝大怒,太傅更是添油加醋說吳王早生異心云云。此後的燕國更加的綱頹紀紊,腐敗沒落,皇城的奢靡比過去有過之而無不及。
慕容沖更加的依賴鄭心竹,他覺得只有她才是真實的,她靜靜的對著他笑,她陪他讀書,習字,習武,她不像周圍那些人只是一味的巴結寵溺他,她雖然沉靜,可是卻有自己的想法,她是他的最貼心的朋友,讓他覺得真實而可靠。少年的心看不透世事的艱險,在蒙昧不清的皇城,深陷恭維與寵溺中,要保持自己那一絲絲的自我該有多難?
那年的時光過得特別的快,來不及感受幸福喜悅心酸苦痛,一切都消失的太快,災難來得又是那麼的突然,誰都沒有準備好!
寒冰消融,春暖花開,電閃雷鳴,秋高氣爽又是一年冬天……
這次的冬天越加的冷寒,凄風凌厲,即使穿了厚厚的棉袍,捧著暖暖的手爐,還是覺得冷。年少的慕容衝來不及體會這冬天的滋味,世界變整個的顛覆了,一夜之間長大……
秦國攻燕,慕容令做先鋒,卻逃回燕國,皇帝和太傅恨他們叛逃,而且現在他逃回來,吳王卻在秦國深受重用,便將他發配沙城,後來舉兵欲反,慕容麟再次告密,慕容令被誅。紛亂複雜的變故如同放幻燈片一樣讓鄭心竹應接不暇,又是十一月,秦苻堅和太傅王猛攻入鄴城。
早在六月秦初攻燕時候,邊境送來急報,太傅慕容評卻根本不當回事,將急報扔進廢紙堆了,譏諷小小秦國不自量力。待到十月出兵與秦軍對壘的時候,卻又封山占泉,將水賣給自己的士兵百姓,一匹絹兩石水,失掉民心軍心,王猛幾乎毫不費力,摧枯拉朽之勢一路逼近皇城。
苻堅見了鳳凰
秦兵已經兵臨城下,皇帝御駕親征了。
「心竹,快跑,我們騎馬出城去,皇帝哥哥御駕親征了,我們趕緊去找他,」慕容沖急匆匆拉著鄭心竹的手往外跑,「鳳凰,也許――」鄭心竹不知道該怎麼說,皇帝肯定是跑了的。「鳳凰,你這樣不行――」鄭心竹連忙找出幾套平民的衣服,那還是和他一起偷偷跑到鄴城大街上去玩的時候慕容鳳幫他們準備的。
鄭心竹收拾了一個小包袱,裡面是她收集的一些珍貴的玉器金器首飾如果逃出去肯定可以抵擋一陣子。「心竹,你背了包袱做什麼?」慕容沖訝異看著她,「我們去找皇帝哥哥,他什麼沒有?」
「鳳凰,我們要跑了,去逃亡了,你不是大司馬,不是殿下了――」鄭心竹來不及和他解釋,自從吳王逃走的那刻,她就覺得心慌得很,沒有想到穿越過來,卻這麼快就做了亡國奴,甚至來不及理清來不及接受這樣的安排。
「心竹,我們跑了,母后和姊姊怎麼辦?」他掙開鄭心竹的手,迷茫地看著她,「鳳凰,國亡了,家破了,這個時候就是逃走一個是一個了,」鄭心竹使勁地拉著他往外走。
「心竹,什麼國破家亡的?我們剛才從母后那裡出來,她不是好好的嗎?她什麼都沒有說,皇帝哥哥和太傅大人一定會把秦人趕走的!」他定定站在那裡,說得斬釘截鐵,鄭心竹卻沒有遺漏太后閃躲的眼神,顫抖的手。皇帝一定是撇下他們跑了。
「鳳凰,我們先偷偷去大街上看看,如果沒有事情就當出去玩了,要是真的發生什麼,我們在偷偷回來接太后這樣好不好?」鄭心竹哄他。
「好,就這樣-」慕容沖這才換上衣服,和鄭心竹匆匆往外跑。鄭心竹來到大燕的這幾年也做好了一些準備,了解了晉國的一些事情,最好的辦法就是逃到江南去,那裡山明水秀,戰爭也少。「鳳凰,如果我們能去江南多好,他們都說江南如詩如畫,有人作詩說『江南好,風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我真的很想去看看」說道後來她幾乎哽咽,雖然18歲了,可是她也沒有機會去看碧波青荷的西湖,體味細雨纏綿的江南。
「等皇帝哥哥打跑了秦人,我帶你去江南,我們偷偷去,他們不會知道的――」慕容沖面色清峻。
皇宮裡到處可見慌慌張張的宮人,有的攜包帶裹的出逃,有的垂頭抹淚,慕容沖也來不及追問他們,兩人就匆匆出了宮門。
寬闊的馳道上冰雪覆蓋,失去了皇宮高牆的阻隔,寒風凜冽,凍得鄭心竹打了一個激靈。出了宮門,鄭心竹拽著慕容沖撿小巷走,聽得大道上馬蹄踏過青石板路上的薄冰清脆嘎然。傳來士兵的吆喝聲,百姓的的驚叫聲,孩子的哭聲。慕容沖的臉變得更加的白,映在灰牆白雪之間,是一種令人心酸的凄然。
「心竹,你先到城外去等我,我回去找母后――」說著就要往回走,鄭心竹兩忙拉住他,「鳳凰,現在不能回去,而且城門肯定也被把守起來,我們――根本跑不掉,還是呆在鄴城百姓中的好,」慌亂之中,不會有人來管兩個小孩子的。慕容沖卻不肯,執意要回去,「鳳凰,如果你回去,我們就跑不掉了,再也不出來了,我不想回去――」可足渾太后與她無關,她不可能為了一個陰險的老女人回去送死,可是她卻不能不管慕容沖,真想打暈他呀。
「那裡兩個小鬼,肯定有問題――」巷子一頭傳來士兵的叫聲,鄭心竹心中一緊,心跳如雷,卻強自鎮定,慕容沖卻拉了她往另一邊跑,「站住――」後面的兵卒便喊邊追過來。跑到巷子與大街相接的地方,慕容沖硬生生的停了下來,鄭心竹一個收勢不住,慣性滑在冰地上。慕容沖趕緊扶起她,身前兩匹高頭大馬,白色駿馬上是一個眼眸深邃充滿睿智的身穿絳紅色戰衣的俊朗中年男子,棗紅馬上坐著一個頭大臉圓相貌普通的青衣男子,但是眼神卻是極為的清亮深邃,渾身散發出一種莫可名狀的尊貴氣勢。
後面的士兵已經追上來,鄭心竹心裡突突得跳,面前馬上的兩人朝他們一笑,那個大頭的男子問道,「你們兩個小孩子跑什麼?摔痛了吧?」他轉頭看著鄭心竹,鄭心竹在他的注視下覺得背後巷子吹來的冷風更加的刺骨透心,慕容沖剛要說話,鄭心竹搶先道,「我們出門玩耍,卻沒有想到很多官兵,我們害怕了,所以想跑回家去,」鄭心竹一手握著慕容沖的手,一手緊緊的捏住一角,強自鎮定,看那兩個人氣勢凌然的樣子一定是大官了。
「景略,你看他們像什麼人家的孩子?」大頭男子看著慕容沖歪頭問那個相貌俊雅的男子,「主上,宮內――」說完他們哈哈的笑起來。
後面的士兵一看到他們馬上跪下來,「小人參見陛下參見太傅大人――」鄭心竹一聽這兩個名字心跳如鼓,心中連叫「完了,完了!真是倒霉!本來還以為可以逃到南方去躲在詩畫江南安安穩穩躲過幾年,說不定就可以回到21世紀了――」
令她心驚肉跳的是慕容衝天不怕地不怕的瞪著大頭皇帝苻堅,他正在笑盈盈的打量鄭心竹,一個面似沉靜卻眼波流轉的女娃娃,似乎覺察到男孩的怒氣他扭頭看他,剛才因為一直在注意那個女孩子竟然沒有看旁邊的男孩,細看之下,卻覺得說不出的感覺,就如同清晨那第一抹霞光,自天際俯射大地,讓人愛慕卻又覺得遙不可及,一種讓人一見之下便心生愛慕,那種讓人心生愛慕便忍不住據為己有的衝動在心底蔓延。這個孩子如同瑩白清涼的雪花,純凈清瑩,讓他不由得輕笑出聲。
古代的冬天比21世界的冬天冷得多,而且衣服也不是十分的避寒,到處都是多餘的累贅,鄭心竹不自覺的籠住袖籠,卻覺得手心裡都是汗,冷風吹過,只覺得背上冰涼一片。
「你叫什麼名字?」苻堅盯著慕容沖左手攬住馬韁繩,右手拇指摩挲著馬鞭上的稜角。「我乃――」不等他說話,鄭心竹立刻慌亂地打斷他,「我們――我們是宮裡做事的兄妹,因為大人們攻進城來了,所以便想逃出去――」鄭心竹故作嬌憨的笑道,「陛下,這個丫頭倒是伶俐可愛――」俊朗的王猛笑道,「丫頭,跟著我做個女學生怎麼樣?」鄭心竹一聽做他的學生,看他的樣子斯文有禮,加之相貌儒雅,肯定比那個大頭小眼的皇帝好,立刻跪下道,「多謝大人收留,只希望做大人家的丫頭就好了,」心裡也顧不得罵自己磕頭蟲了。
「心竹――」慕容沖踢了下她的屁股,然後揪著她的衣領把她拉起來,「鳳凰,我這不算賣國賊呀,反正燕國,秦國,最後都是中國――」鄭心竹心裡嘟囔了幾句。
「你們幾個――」苻堅吩咐後面那兩個士兵,把他送到皇宮去和慕容暐的家眷住在一起,然後又指指鄭心竹,「把這個小丫頭送到王大人的營部去――」
慕容沖卻猛地抓住鄭心竹的手,憤怒地盯著苻堅,苻堅一愣轉頭對王猛笑道,「看來景略還是等等了――」然後吩咐人將他們送到皇宮裡。
鄭心竹覺得奇怪,他們怎麼會知道她和慕容沖從皇宮逃出來的,抬眼卻見慕容沖脖子上的晶瑩青翠的玉佩又低頭看看自己腰間的明月清花玉佩,不由得暗自後悔,這樣的配飾別說民間就連王公大臣有的也不多,一看就是外番進來的珍貴貢品。
被送回皇宮去卻見太后皇后等都被拘在一起,住在後面的顯陽殿里。太后本來以為慕容沖和鄭心竹已經逃走,現下卻見到他們被人送了回來,頓時萬念俱灰,摟著慕容沖期期艾艾的哭泣起來,心肝寶貝的叫著。清河公主面容萎頓呆坐在綉墩上一言不發。
鄭心竹垂手立在一邊卻在打算怎麼出逃,回來的時候發現殿門口宮門口都有侍衛把守,肯定不好走,她有點心煩,加上側殿里幾個妃嬪宮婢的哭哭鬧鬧的,讓她覺得凄凄慘慘煩悶無比,這些宮裡的人,平時就知道吃喝玩樂,陷害有才幹之人,真正到了危機時刻除了哭泣就沒有別的本事了,陷害忠良的本事可是一點施不出來了。
雖然大殿里生了炭火,但是鄭心竹還是覺得有點清寒,不由的籠住袖籠,將手罩在嘴巴上呵氣,白白的呵氣邊縈繞在周圍。不知道其他的王公大臣們怎麼樣了,想起慕容鳳不知道他有沒有逃走,他父親帶兵的將軍據說是逃了的。沒有看見慕容泓,估計像其他的皇子公主一樣隨了母親在側殿住著。
第一夜裡格外的難熬,不管是誰都不知道明天怎麼樣,是要被坑殺砍殺還是如何處置覺得前路渺茫,很多人都是哭哭啼啼一整夜,大多數的人睜著眼睛茫然地看著那厚厚的宮闈,不知道什麼時候那些士兵會跳進來將他們一群統統殺死。
過了幾日發現他們並不來騷擾他們,只是將他們圈禁在此既不加以殺戮也不來施加羞辱,大家才都慢慢的放了心。後來皇帝也被送了回來,大家看皇帝也安然無恙都不禁鬆了口氣,也許親王不會殺死他們。
鄭心竹卻沒有忘記自己的出逃計劃,急切地想逃亡江南去,去江南這本來也是18歲的她的一個夢。
是夜。
繁星閃爍,弦月淡淡。鄭心竹領著慕容沖偷偷的溜出去,顯陽殿沒有什麼宮牆,都是用片片的花園木廊樹木隔開,守衛們就會比較分散,但是到了正門口就會比較麻煩。「鳳凰,我們悄悄的,逃出去,你不要吱聲,跟在我的身後――」鄭心竹回頭朝慕容沖笑笑,慕容沖神色蒼白,自從破城那日他就有點心不在焉,卻比以前更加地依賴鄭心竹。
星光下他的面色慘淡,那種令人心碎的白,星光點點映進他黝黑的眸子,卻如同幽深的清潭。心下憐惜,便緊緊拉著他的手,讓他不要害怕,她領著他大搖大擺的走到門口,守衛的士兵看見兩個孩子出來,粗聲粗氣道,「快回去,主上有令不允許任何人出宮――」他將長矛輕輕一橫便擋住二人的路。
「我們是王猛王大人的侍從,那天兩位將軍送我們進去探聽消息的,約定今日卻向王大人彙報的,」鄭心竹冷冷掃了他們一眼,壯著膽子厲聲道,「耽誤了大人的事情,你們擔當的起嗎?知道主上為什麼把太后皇帝圈禁起來是什麼意思嗎?要是耽誤了大人的事情,唯你們是問!」她說得有板有眼一本正經,而且氣度不凡的樣子,讓侍衛一時沒有底,兩人互相對望了一樣,看著眼前的兩個孩子一個眼波流轉水靈清透,一個雖是男孩子卻是面色如玉美麗非凡。
鄭心竹看他們有點不確定了,立刻道,「這樣好了,你們派個人給我們帶路,送我們去見王大人好了,忘記告訴你們了,王大人是我的老師,」鄭心竹一隻手拉著慕容沖一隻手卻背在身後,挺起胸脯,下巴微微漾起,白皙的臉龐在星光和門樓的燈籠的照映下顯得光彩奪目。
兩個士兵商量了一下便派了一個人跟著他們,一路上碰見巡邏的侍衛,鄭心竹便假裝和一起的士兵很熟悉的樣子,然後還歪頭對過路的士兵們輕笑朝他們擺手,他們見有個粉琢玉雕一樣清靈俊雅的女孩子朝自己打招呼又看有護衛跟從,以為是哪位將軍或者大人家的兒女,自然也和他們招呼。而隨從的侍衛看見她和他們那麼熟絡的樣子,過去的那些侍衛又是王大人的親兵,便完全的信了她的話。
慕容沖跟在她的身旁不由得覺得好笑,竟然將連日來的憋悶都拋在了腦後,更加緊的握住她的手。
「士兵大哥,你們奉命守宮門,是不是也不允許亂走動呀?」鄭心竹邊走邊回頭問那個士兵,似乎無意的,「我們都有自己的腰牌,每個士兵一塊,如果有上級的命令拿了腰牌是可以出去的。」他朝她笑笑,非常憨厚。
「噢!」鄭心竹應了一聲。
寒梅著花未?
清冷的星光疊疊蕩蕩的灑下萬千的水鑽一樣璀璨光芒,宮殿的灰牆青瓦在星光下明明暗暗,胡桃油浸過的瓦當如同灑滿碎銀宛若艷陽下萬頃波光粼粼跳耀。
鄭心竹邊走邊想辦法擺脫身後的士兵,嗅到淡淡的若有似無的清香,似乎慕容沖身上傳來的,但是風一拂來,香氣卻驟濃便計上心頭。
側臉看看慕容沖朝他微微一笑,萬千的星光點亮了她水靈的大眼,「王大人說了,他讓我們順便幫他折幾支含苞的、綻放的清梅回去,剛才我聞到香氣,卻是想起來了,差點給忘記了――」然後朝慕容沖使眼色,慕容沖雖然不知道她要做什麼但是卻全然的相信她。便跟在她身後,鄭心竹領著他動轉西轉,但是那個士兵卻還跟在身後。
隨著靠近,梅花的幽香越來越濃,轉眼便到了矮牆邊上那一叢臘梅怒放的地方,「這可真是『牆角數枝梅,凌寒獨自開,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鄭心竹為了分散士兵的注意力,附庸風雅的念了首王安石的詩。
那士兵素聞王猛王大人才高八斗,學識淵博,現在更加相信鄭心竹是他的學生了,「鳳凰,我們找幾枝疏影橫斜的,有含苞嫩蕊的有正當怒放的,折了回去給大人觀賞――」然後朝慕容沖使眼色,慕容沖捏捏她的手心便圍著梅花開始轉。
「將軍大哥,把你的刀給我們用用,」那士兵不疑有他,便遞了過來,鄭心竹拿著那把細細的刀,掂量了一下,遲疑了一秒,還是返身去找梅花。
星光淡月灑滿梅從,盛開的淡梅如同片片雪花閃著瑩潤清透的光芒,鄭心竹走到後面找到一塊不大不小的石頭,自己卻又沒有膽量,便趁著折梅花的空蕩彎腰,偷偷遞給慕容沖,他手一摸到石頭,臉唰的變得煞白,清輝灑在他臉上比那白梅更勝幾分。
感覺到他的顫抖,鄭心竹嘆口氣決定還是自己動手但是自己從小到大,可是沒有活生生殺過什麼呀,慕容沖卻將石頭拿過去,藏在身後,朝她淡淡一笑,鄭心竹卻看出他笑得有點勉強。「哎呀!割到手了――」鄭心竹慘叫道,那個士兵不明就裡馬上跑過來關切問道,「怎麼啦?不要緊吧,快去包紮一下――」然後彎腰去看鄭心竹,慕容沖手顫抖的厲害,但是還是掄起石頭一下子把他砸暈了,看著他倒在地上,慕容沖身體一軟跌在地上,鄭心竹也是心砰砰地跳,「鳳凰,我們都是善良的人吧?善良的人應該會有好報吧?」鄭心竹只覺得地上濕漉漉的冰涼透心。
「心竹,」慕容沖緊緊的抱住鄭心竹,心跳得厲害,卻又覺得安寧。「我們快拿了他的腰牌,已經晃了一大圈了,很多人估計也不懷疑我們了,」鄭心竹微微一掙,慕容沖摟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慕容沖趴在地上悉悉索索的去摸士兵的腰牌,摸出來以後便揣進懷裡,還是站起來順手拉起鄭心竹,拍打她身上的濕冷的雪泥。
鄭心竹又捧起那幾株梅花,然後和慕容沖小心翼翼的從梅叢里鑽出來,慕容沖走在前頭,卻站在那裡不動了,鄭心竹不明白他怎麼停在那裡不走,「鳳凰,快走,我們得趕緊出城了――」卻覺得他的身體微微的顫抖,手伸到背後往後推她,從他的肩膀望過去,鄭心竹當場傻在地上,「怎麼,我的學生,折了紅梅怎麼也不給我送,所以我親自來取了――」清朗的聲音,俊雅高大的身姿在星光下軒然屹立,鄭心竹差點沒有跌在地上,只覺得冬天的夜裡可真是冷,風吹過,梅枝搖曳生姿,寒風卻是颳得臉生疼。
「這兩個少年倒是有雅興,景略,和我們挺像,這麼晚了出來看梅花,對了――丫頭,你那首牆角數枝梅的詩很好,你自己做得么?雖然不是樂府卻別有韻味――」大頭皇帝和藹地沖他們一笑,目光定在清冷如月的少年身上,儘管沒有月亮,可是這漫天的繁星彷彿是為了襯托他而存在。
「你――你們早就知道啦?」鄭心竹結結巴巴的幾乎說不完整,她從後面鑽出來,慕容沖卻向前微微跨出半步,擋住她的半個身子,苻堅微微眯起眼睛,燦若天空最亮的星辰。
「既然你這麼急著做我的弟子,我可是不忍心拒絕呀!」王猛輕捋下頜處的靑髯,笑道。「大司馬想必功夫應該不錯,不知道做我的侍衛怎麼樣?」苻堅微眯著眼睛淡淡的看著慕容沖,慕容沖冷然的哼了一聲。苻堅卻不以為意,側頭對著王猛笑。
「來人,先把這兩個孩子帶到我的寢宮去――明天再做安排――」苻堅回頭吩咐隨從,卻又扭頭對王猛道,「景略,我們再走走,這滿叢清梅倒是一番好景緻,」然後又回頭對鄭心竹道,「你可還有什麼好的句子說來聽聽?」鄭心竹看他面帶微笑,雖然相貌不美,可是卻不可憎,「若是有月亮,那麼當是那句『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了」她把記得的詩句胡亂的說來他聽,「景略,這個丫頭有點意思,說得句子是好句子,但是卻不知道什麼詩格,倒也不俗――」說著兩人哈哈一笑,相攜散步去了。
鄭心竹看著他們的背影覺得說不出的詭異,這兩個人,兩個大男人,竟然大半夜的不睡覺,出來一起散步,真是吃飽了撐的,為了發泄她逃跑計劃失敗的鬱悶,她便一定認為他們兩個搞曖昧,如果讓她回去了,她一定要告訴人家他們兩個不正經的關係。
士兵們把他們帶到苻堅住得琨華殿,王猛卻沒有阻攔,料定兩個孩子也做不成什麼大事情。苻堅出兵打仗沒有帶侍婢,基本都是一些太監隨身伺候,一聽皇帝交待安置兩個小孩子,他們莫不盡心儘力。
坐在炭火旺盛的暖閣里,鄭心竹嘆氣不已,「出師未捷,再回牢籠――」她嘟囔著,慕容沖靜靜地坐在那裡,面色沉鬱,鄭心竹知道他國破家亡的心裡難受,從大司馬淪為階下囚是不舒服。她心生不忍,俯身安慰他道,「鳳凰,別害怕,秦王不會殺我們的,我看他人好像不錯的樣子――挺和氣的,」她心裡知道皇帝都是一時一變樣,指不定什麼時候看他們不順眼就給他們拖出去咔嚓了。
慕容沖沒有說話,但是他卻害怕他們把鄭心竹搶走,如果這樣他就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心裡越是擔心越是害怕,「心竹,我們不要分開好不好?」他使勁地握住鄭心竹的手,定定地看著她,「鳳凰,你放心,我會保護你的――」鄭心竹看著他恍然的眼眸,心裡沒由來的發緊,覺得自己應該要保護他,畢竟來了如此久都是他照顧自己。
皇帝苻堅回來的時候卻沒有管他們,只躡手躡腳地走過來瞧瞧,兩個孩子已經牽著手並頭入睡了,輕聲嘆了口氣,目光落在那張讓人難以描述的傾國傾城的臉上,心裡湧上難以言語的情愫。高枝銅燈的蠟燭灑下淡淡的清輝,混了窗欞處濾過的星光,在他的臉上蘊染出一層淡淡的珠光的柔色,慢慢的瀰漫在房間里,蒙了他的眼睛溫潤柔和的蔓延在他的心房,心沒由的緊了,痛了,覺得彷彿什麼東西會碎,不由得抬手撫上心口。
他緊緊的抓住那個女孩子的手,是他在乎的 ?―――
他靜靜地跪坐在一側,看得痴了――
心卻更加的緊了――
對於第一眼打動我們的美麗存在――
總是希望獨自擁有――
何況並非無法企及――
畢竟他還是活生生的存在――
他又怎麼可能讓自己的心一直那樣痛―――
填滿它的就是―――
皇帝輕輕扯出一抹微笑,手撫上鄭心竹的臉頰,「這個女孩子,應該可以利用――」他輕笑。卻不料鄭心竹睡得輕淺,有人動她,馬上醒過來,睜開眼睛看見皇帝摸她的臉,嚇得自己立馬坐起來,她一動慕容沖就醒來,馬上一拳掃過來。
雖然快,雖然虎虎生風,可是――皇帝淺笑不已,在他的手心裡,他的拳頭溫潤細膩,柔軟到心底去。慕容沖被他抓住拳頭,憋得滿臉通紅,苻堅卻輕輕一笑,放開他的手,又看向一旁臉色發白的鄭心竹,「你不必做王大人的弟子了,跟我回宮了――」說完腳下用力起身,揚長而去,氣得慕容沖臉色蒼白。
慕容沖經過夜間的時候堅持要回去顯陽殿也母后他們一起,苻堅也不堅持,順便也要去安撫一下那也後宮婦孺,便乘了鑾駕領了慕容沖和鄭心竹去了顯陽殿。
冬日的鄴城皇宮,大雪不久之後的天氣越加的清透明爽,卻是艷陽高照,向陽的瓦脊上積雪基本消融不見了,明晃晃的陽光在宮牆青瓦上灑了眩目的碎金絢彩流轉,背陽的宮殿青瓦上的白雪卻在艷陽的照射下開始滴滴嗒嗒的融化,融化的雪水順著昨夜掛在屋檐下的冰溜滴答滴答地落下來。
顯陽宮內殿群林立,本來是故燕慕容暐為了安置他4000美人大量修建的宮室樓閣,現在滿宮的后妃住了進去倒也不擠。
苻堅心情大好,鼻尖仍然縈繞著清淡素雅的梅花的香氣,細辨之後卻發現是慕容沖的身上傳出的若有似無時濃時淡的清馨。
顯陽殿的人一通報秦王的鑾駕進來,慕容暐便領了人顫巍巍地叩拜在地,口稱,「故燕慕容暐叩拜大王――」慕容沖死死盯著他幾乎滴出淚來。「平身吧――」苻堅笑了笑,眼睛掃過黑壓壓的人群,慕容暐顫巍巍的站起來,兩手在下腹處不知所措的攪弄著不知道如何放置,苻堅看他緊張無措的樣子,淡然一笑,「卿不必如此拘禮,待過些時候,且隨朕去長安,那裡已經為卿等建好侯府,大家以後自是一家人――」苻堅笑了笑,目光掃過,卻看到可足渾太后身旁一個姿容姝麗的女子,華麗的錦衣,眉若青黛,目似秋波,身姿盈盈若柳,模樣卻有幾分像慕容沖。
慕容暐看見他眼睛盯著清河公主,慌忙躬身道,「陛下,臣之母親可足渾氏,旁邊乃臣妹慕容嫣,小字嫣然,」苻堅笑了笑,眼睛餘光卻掃了一下慕容沖,只見他臉色蒼白的沒由一絲血色,嘴唇緊緊的抿成薄薄的一抹粉紅。
苻堅又講了一些安撫故燕皇帝的話,無非是封官封侯,讓他們安心度日,遷往長安,自是當作一家人一樣款待之類的話。
舉家遷長安
待到臘月里的一天,秦使來報,故燕宮室貴親皆一同遷往秦都城長安。苻堅帶領眾將士返回長安卻留王猛鎮守鄴城王猛在鄴城選賢舉能,除舊布新,安定人心,發展生產,燕國舊地六州之民如同旱苗逢雨,歡欣雀躍。王猛本欲留下鄭心竹,後來發現苻堅有意帶她回長安,便也作罷。苻堅封王猛清河郡侯;又賜予美妾、歌舞美女共五十五人,良馬百匹,華車十乘,王猛卻固辭不受,苻堅嘆然作罷,習慣了王猛的推拒。
離開鄴城,故燕的皇親貴胄們看到秦人寬頻百姓,法簡政寬,百姓比先之更加地安居樂業,不禁心有戚戚焉。
來時大軍無數,去時又帶了鮮卑4萬戶二十餘萬人,牛馬嘶鳴,浩浩蕩蕩,列出長長的一望無際的隊伍。一路上冰天雪地,堅硬的道路,冰冷刺骨的寒風,使得那些養尊處優,嬌生嫩養的達官貴人不堪其苦,開始的時候非常緩慢。天氣寒冷,心境凄涼之餘,也有不少人生病罹難死於路上,也只得就近掩埋,慟哭上路。
北風生硬地刮在臉上,如同烈風卷了砂子掃過臉頰,冷硬生疼。前路卻是茫茫無邊無際,路遠心慌。
鄭心竹和慕容沖坐在苻堅專門為他們準備的裹了厚實帷幕的馬車上,同其他的慕容族人遠遠的隔了開來。車外面用厚厚的帷幕罩住,窗戶也用厚重的簾幕擋了,車廂里鋪著柔軟厚實的錦被,竟然如同出遊一樣舒適愜意。鄭心竹有點著涼裹著厚厚的被子,又嫌車廂里悶得很便將身邊朝北的車窗掀開一角,讓凜冽乾冷的風灌進來,卻又覺得舒爽了很多。
慕容沖臉上籠著淡淡的憂傷,他以為苻堅一定是看上鄭心竹,所以才那麼熱切的帶她進宮,他不知道自己如何才能保護她,他死死的捏住衣角,指甲深深地陷進肉里。鄭心竹抬眼看著這個十二歲的大男孩子,他的個子高了很多,卻是更加的俊美秀雅,比精心描畫更加俊美萬分的容貌清冷淡靜,不知道為什麼鄭心竹心裡就那麼幾個字反反覆復「紅顏多薄命――」,「咳咳,咳咳咳――」從車窗里搶進來的來的風讓鄭心竹忍不住劇烈地咳嗽,慕容沖抬眼看她赤紅的臉,連忙伸手拉帘子,鄭心竹卻抬手拉住他的衣袖,「鳳凰,去了長安,不可在當自己是大司馬那樣任性,要處處小心才好――」鄭心竹知道他的脾氣,受不得人激受不得人冤枉更加受不得侮辱。他將頭探在窗口擋住灌進來的冷風,風嗆得他幾乎睜不開眼睛,「大不了還有死――」他迎著風狠心道,聲音卻又被風都灌進肚子里。扭頭卻看見苻堅在前面不遠處騎了馬,不時地回頭看,對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睛,他心中憤懣更盛。
「鳳凰,剛好是北風,把北邊的帘子放下來吧,車廂的帘子打開透透氣,雖然感冒了,可是我還是想呼吸新鮮空氣。」鄭心竹抬手更加緊地裹住被子,可真冷呀,但是對於憋悶的車廂來說她倒寧願冷點。
慕容沖卻不肯開車廂的帘子,只是把朝北的窗口帘子放下,開了朝南的窗戶。鄭心竹朝窗口挪了挪,外面一望無際的白茫茫一片,許是剛下過雪,路上還有風未吹盡的積雪。苻堅怕後面的故燕舊人行路艱難,著人在前面掃雪開路,倒是大大的免了後面行路人的辛苦。
這苻堅許是一個心慈的君王,歷史上可不曾聽說那個國君這樣的優待俘虜,更多的是坑殺或者流放,可是他卻將他們遷到自己的家裡去,也許不是心慈,也許是為了監管方便?鄭心竹心智一般,看不透他的謀略。
北方的農田裡大多都是麥田,墨綠的麥子伏在黝黑的土地上,積雪落在上面形成了黑白不勻的斑駁。路上鮮有行人,城與城之間,座落了很多的村落,胡人的帳篷,漢人的茅草瓦房,在青天白日間清晰可見,遠處天邊白雲悠悠,但見裊裊炊煙懶懶的爬起。
「真想看看普通農民的生活,」鄭心竹趴在窗口眼光迷離,幽幽嘆道,慕容沖沒有聽真切,待要問她,卻見她懶懶散散的沒有精神。
「紮營休息,明天一大早便上路――」打馬跑過的士兵敲著鑼鼓扯了嗓子喊著,嚇了鄭心竹一跳,猛地睜開眼睛,看著外面冰天雪地,遠處炊煙裊裊,夕陽西斜,竟然如同回到了老家,心裡一陣高興,張口道,「媽!我餓了――」卻猛然意識到什麼,扭頭看見慕容沖一臉擔心地看著自己,只覺得再也難以忍受,控制不住心頭的無奈和酸痛,誰說穿越是幸福的?沒有了最親的人,她只覺得孤獨到想一直睡下去。生病的時候最脆弱,一丁點的刺激也能讓自己淚眼朦朧,她忍不住淚珠滾落下來。
「心竹,心竹――」慕容沖以為她害怕,以為她病得厲害,連忙抱住她,「心竹,別怕,我會保護你的――」他緊緊地摟著她,使勁得幾乎要將她勒到心坎里去。
「下車吃飯了,吃飯了――別死賴在車上,挺屍呀――」外面一個粗魯的男聲叫起來,一柄長矛挑開帘子,看見裡面相擁的兩個俊美的娃娃,愣了一下,旋即放鬆了口氣道「下車吃飯了――」慕容沖怒視著他,「我們要在車裡吃――」「唉!你還以為你是皇帝老子呀,誰伺候你?!」那個面目粗獷濃眉大眼虯髯鬍須的漢子朝他瞪眼道。
「毛當――,不可對故燕大司馬無禮,」身後一人走過來,青衣青帽聲音平和文雅,卻是秦王苻堅,叫毛當的士兵一愣,馬上見禮。苻堅朝他擺擺手,然後走近兩步更靠近車廂,微微傾了傾身子能夠探頭看到鄭心竹,「心竹,病得厲害嗎?我吩咐太醫令來給你診治了,讓他們幫你熬藥,冷么?要不要加被子?」他關心得如同溫言軟語的父親,鄭心竹心下感動,「謝謝陛下,不用了,」然後轉身對慕容沖道,「鳳凰,我們下去透透氣可好,我坐得身子都麻了――」
慕容沖拿眼瞪著苻堅,苻堅盯著他有那麼幾秒鐘,最終笑了笑,慢慢走開一點,慕容沖跳下馬車,欲伸手去接鄭心竹,苻堅卻人高胳膊長將她輕輕的抱出來,小心翼翼地放到地上,順手替她拉了拉衣領,然後將自己脖子上一條狐狸皮毛圍脖拿下來圍到她的脖子上。
鄭心竹想推辭,但是感覺到他淡淡的笑容底下卻是無法抗拒的威嚴,立刻改成謝恩。「不要你假惺惺裝好人――」慕容沖緊皺著眉頭,眼睛充滿怒氣,苻堅扭頭看他,眼睛聚斂濃濃笑意,卻又漸漸的變淡,玩味地盯著眼前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俊美的勝過這自然界任何一處美麗所在的臉龐,心下嘆了口氣,「如果是你們征戰了別個地方,你們會這樣仁慈的對待他們嗎?戰爭的殘酷,你知道多少?」他的聲音依然是輕輕的,但是卻透出濃濃的警告。
鄭心竹連忙拉住慕容沖,「你不是要去看看你三哥,七哥,母親和姐姐嗎?我們快去――」然後朝苻堅行禮告別,苻堅卻抬手在鄭心竹耳邊將她的頭髮輕輕攏了一下,手碰到慕容沖被風吹過來的髮絲,冰冷清透,他似乎想反手抓住那尾髮絲,但是最後卻將手抽了回來。
慕容沖拉著鄭心竹匆匆地往後走,「心竹,那個皇帝不是個好人,不許讓他靠近你,」慕容沖扶著鄭心竹,走得有點急匆匆的。鄭心竹卻沒有那樣的意識,她卻覺得作為一個皇帝,苻堅比慕容暐好的多,而且除了慕容沖對於慕容宮廷她沒有任何的好感,她不覺得苻堅對她有那樣的意思,雖然她沒有戀愛過,但是她知道苻堅看她的眼神,只是長輩看小輩,絕對不是那樣的 感覺。因為他的眼神清澈和藹,溫暖真誠,沒有一絲的陰翳。
慕容沖看她不吭聲,停下腳步瞪著她,「鳳凰,別胡思亂想,我們寄人籬下,不能總想著什麼都占高枝,你對皇帝不能那麼無禮,也許他一個不開心就可以殺了我們,我們全部人的命,你看――」鄭心竹朝前抬抬下巴,「這估計二十多萬人,基本上慕容所有的族氏都在於此了,如果他不開心,那麼就將是血流成河――你,我,你的皇帝哥哥,母后,公主姐姐,都將是這路上的累累白骨,多少年後誰也分不清誰了――」鄭心竹說得有些著急,被風一嗆便劇烈的咳嗽。
慕容沖側身替她擋住吹來的風,眉頭緊縮,眼神里卻是濃得化不開的痛苦,如果――無法保護――自己心愛的――怎麼辦?――難道――連死――也會成為――一種奢侈?他的心突然痛得幾乎停止跳動,如同這臘月里的冰雪,淡薄的身體似乎擋不過那凜冽的寒風,刺骨冰涼,他痛得幾乎要彎下腰去,只覺得什麼東西在胸口翻湧,最後面朝北,任飛旋的冷風吹乾面上那星星點點的脆弱。
慕容暐面色憔悴,沉悶,說得很少,皇后和太后陪在他的身邊。清河削痩了很多,但是飲食和車廂布置都不錯,看來是有人特意交待過。
鄭心竹沒有在這群人中發現慕容鳳的身影,暗自擔心,卻也無計可施。慕容泓本來就不受太后待見,也沒有馬車,只能跟在慕容暐他們的後面步行。那些在一旁監管的秦國士兵本來打仗就窩火,現在還要照顧他們,都是憋了一肚子悶火,路上沒少拿他們撒氣。
慕容泓的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看見慕容沖和鄭心竹,慕容泓抬眼狠狠的盯著他們,眼神里有不屑、鄙夷、憎恨、嫉妒、……
「七哥,他們打你了?」慕容沖一看慕容泓臉上的傷痕,心痛地衝過去,慕容泓卻輕輕推開他,冷哼了一聲。「你小子給我老實點,」旁邊那個士兵粗聲粗氣的吆喝他,慕容泓憤怒地瞪著他,「小爺我愛怎麼怎麼著,難道要你們這些氐狼來管?」那個士兵和他彆扭了很多天了,打也打過來,看他還是不服氣,又揮了拳頭來打,「住手――」鄭心竹馬上喊道,「秦王為人宅心仁厚,治軍嚴明,而且已經聲明優待我們,你若是總這樣來欺負我們,我們便去找了大王說個理去――」鄭心竹盯著那個士兵,那個士兵一看是個小女娃子,病怏怏的,臉頰潮紅,卻是一臉正氣,不禁咧嘴一笑,「這小子欠揍,要是都象小娘子這樣,就不會了――」說著伸手來摸她的臉頰,慕容沖看他垂涎地笑,心裡窩火,啪得打開他的手,士兵一看這幾個孩子竟然都不把他放在眼裡,便要上來打,慕容泓卻不管不顧的和他扭打在一起。
雖然慕容泓也才13歲的樣子,但是卻有股子狠勁,拚命之下那個士兵竟然被他扭打地直叫喚,然後又來了幾個士兵一腳踢在慕容泓的背上,慕容沖立刻衝上去,最後竟然亂打成一團,幾個慕容家的年輕人,和那些士兵扭打在一起。
鄭心竹急得不知道怎麼好,可足渾氏在那裡撕心掏肺地哭,慕容暐卻唯唯諾諾地不敢上前,最後毛當帶了幾個人從前面打馬過來,「幹什麼呢?大王有令,鬧事的士兵按軍法處置,不許為難慕容一家子,要優待―――」然後狠狠瞪了慕容暐他們一眼,慕容暐更是垂首躬身不敢說話。
鄭心竹連忙上去扶起慕容沖,只見他頭髮凌亂,衣服扯破,脖子上一條血痕,鄭心竹趕緊掏出乾淨的帕子替他擦拭,痛得他嘶得一聲,可足渾趕緊摟過他,然後帶他去擦藥。慕容泓被打得最厲害,臉上的傷更多了,本來俊美的臉上布滿大大小小的淤青。鄭心竹走到他身邊,看看他的臉不由得嘆氣,「你等著,我去找藥膏來給你抹,大冬天的,這樣好得慢,容易凍壞了,」「不用你可憐我――」慕容泓冷冷道,「慕容泓,我從來沒有資格可憐你什麼,剛才為什麼又卻和他打架,我是不是要謝謝你?」鄭心竹冷冷地摔下一句轉身去取葯,「我每天都和他打――」他倔強得扭頭去吹那冷冷的風,幾個士兵去領了罰,然後換了管他們的將士,他們也不來管他。
鄭心竹看可足渾在給慕容沖抹葯,便去清河的車上討了治淤痕的藥膏,鄭心竹幫慕容泓抹藥膏的時候,他沒有拒絕,斜睨著眼睛卻也不看她。看著他臉上大大小小觸目驚心的淤痕,鄭心竹沒由來的覺得心酸,「為什麼不收斂一下你的脾氣,總是那麼暴躁――」鄭心竹盡量小心的不弄痛他,他也強忍著沒有一絲抽冷氣的模樣。「要你管?」他冷冷道。
鄭心竹知道他看不慣自己,也不和他多說,「至少現在在別人的眼皮底下,你也該稍微收斂一些,免得總是受些皮肉之苦――」鄭心竹還是免不了多勸幾句。然後將藥膏塞進他的手裡,「有時間自己抹抹,大冷天的,不要生了凍瘡,以後每年都犯,有得你難受的――」說完又咳嗽起來。
「你病怏怏的,又出來做什麼?不好好獃在你的馬車裡?」他奪過藥膏冷冷譏諷她。「大象無形,至剛易折――」鄭心竹想起自己看到的這個句子,隨口說出來,她覺得慕容泓就是這樣,敢沖,卻暴躁。「哼――女子之言――」慕容泓不肯理她,獨自到一邊去。
鄭心竹嘆口氣,回頭去找慕容沖,毛當已經來催他們回去了,鄭心竹他們的車離慕容暐的有段距離,他們遠遠的在前面,中間隔了秦軍攜帶的輜重。慕容沖辭別慕容暐和可足渾氏,眼中淚光點點,鄭心竹看他的時候,他的眼睛卻是清澈透亮。
冰火兩重天
夕陽在西空墜落,惹怒了漫天紅霞,殘陽如血,映紅了半天西天,壓在背井離鄉前路茫茫的鮮卑慕容氏心頭的沉重感覺讓他們無心賞景閑話,一個個都是垂頭喪氣,躲在帳篷里休息。
鄭心竹看著那西落的夕陽,已經隱進遠山大半個圓臉了,最後劇烈的跳動了一下迸發出萬丈的金光,一下子把漫天的紅霞鍍了一層金光。夕陽整個沒進黛青色的遠山裡,絳色的黃昏轉成深藍的黛色夜幕,
霧氣一層層的包裹了來,被風呼嘯著愈加的冷透衣袍。苻堅將鄭心竹和慕容沖安置在自己的大大的帳篷里,怕那些一般的帳篷凍壞了他們,幾個謀士勸阻,他卻哈哈一笑,「他雖然是慕容氏也不過是個孩子,能如何?即使休息在御帳內也不能說明什麼,卿等多慮了――」
關中平原浩淼無際,外面北風呼嘯,耳邊風聲作響,帳篷里生了火爐,熊熊的火焰照紅了慕容沖那張傾國傾城的臉,火焰在他眼眸中跳動,長長的睫毛微微震顫若蝶。他將鄭心竹安置在火爐旁邊,與苻堅隔了開了,苻堅笑笑不語,他本來跪坐在厚厚的氈子上,看見鄭心竹和慕容沖卻是靠了大大的抱枕坐在那裡,舒服愜意,不禁也學了他們的樣子,覺得很是不錯。
「心竹,一路上這風蕭蕭車轔轔的,倒是累壞了吧,」他隨手拿了本書,到底是什麼卻沒有看,就是那樣拿在手裡,眼神卻隨著那跳動的火苗飄動不已。「謝陛下關心了,陛下仁厚,堪比堯舜禹湯,」鄭心竹在火爐旁不用裹被子也覺得有點熱,加上自己竟然不斷地拍人馬屁,心裡有點汗顏,慕容沖嘴角輕扯,眼神卻是清冷。
「男兒志在建功立業,殺戮只是不得已而為之,若能大同一統,仁政全國,澤被蒼生,那――自是好的――若是因為沒了皇宮失了榮華生出了怨憤,原是不明至極。」後面的話似乎說給慕容沖聽,慕容沖微微聳了聳肩膀,眸光清澈英華,「哪個又是貪了榮華,你原該殺了我們,或者流放了我們,卻把我們象趕牲口一樣趕緊你那座都城裡,難道我們卻是要感謝將我們圈養起來的人不成?」說到後來,卻是止不住的抑鬱自眼中流露。
「我只道仁心可換心,若是將心比心,我能體諒汝等心境,但是我之心境汝等卻又未必體諒了去――」說話的時候,他倚著靠枕,眼波幽幽,似乎看著爐火又似乎看那火光映紅的臉。
鄭心竹未曾想他一介國君卻肯如此溫和平氣地說話,倒覺得著實佩服,她一直以為是王猛王大人託付他照顧他們,見他一路上行止有禮,待人溫和,從不曾疾言厲色或者編排任何的不是,倒覺得和那個淝水之戰中驕傲自負的皇帝一點都不搭邊,想到千萬英雄千百次征戰,耗盡生平,最後也不過是青史上那麼一段,對於苻堅,留下的最多的也不過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一種奇怪但是卻寧靜祥和的氣息在溫暖的帳篷中隱隱流動,鄭心竹想著令人傷感的歷史,眼前的人對於她其實都將是俱往矣,千年之後,連抔黃土都不是!慕容沖緊緊地盯著她,吃了葯又在帳篷里發了汗,病倒是好了很多,此時她的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在火光中瑩瑩璀璨。苻堅拿了書卻沒有看一個字,瞧著他專註的眼神,心頭卻是莫可名狀的酸痛,如果苦心經營最後也仍是一團泡影,那麼也許,他不介意――這一生殘忍那麼一次―――他的眼神變得清冷起來,如同帳篷外面凜冽的寒風,打著卷從頭頂上刮過,帳篷的帷幕便劇烈的抖動。
一路上,風雪漫天的時候,他們便停下休息,天氣晴好的時候便加快行程,由於苻堅特意體恤慕容一族,使得他們少收了很多風霜之苦,一路上倒也沒有死掉多少。
從寒風凜冽沸沸揚揚鵝毛大雪的臘月走到了煦風拂面冰雪消融的春天。當第一縷春風吹過面龐的時候,人心都是歡悅的,心頭的寒冰也變的溫柔。
鄭心竹跟在苻堅身邊倒讀了幾本書,雖然很多文字晦澀,但是她倒看得進去,偶爾也會問問苻堅,苻堅卻也極其認真地給她講解,接觸下來,鄭心竹覺得苻堅不但善於征戰,卻同樣學識淵博,一個氐族君主能做到對漢文化如此推崇,倒是讓鄭心竹心裡更加的欽佩幾分。
八百里秦川,極目無邊。行經之處,麥苗返青,從草色遙看近卻無,轉眼就到了春意盎然繁花亂人眼。官道兩旁有人栽種的桃樹卻早早地盛開,璀璨絢麗,遠遠望去如一片紅雲染紅了半邊天。
車廂上的帷幕都撤掉了,換上了輕紗幔帳,春風拂來,空氣中瀰漫的漫天桃花的蜜甜原野的青草泥土芳香幽幽渺渺的飄進來,又卷了漫天的柳絮迷了人眼。
「這一路行來,百姓安居樂業,豐衣足食,朕才倍感欣慰,」苻堅乘了馬走在鄭心竹他們的馬車一旁,抬手舉起馬鞭,指點江上,笑容燦爛。「朕不辭征戰,不遠千里,其實無非也就是為了千秋功業,這千秋功業也無非就彰顯在百姓的生活富足上――」苻堅抬手拂了拂飄在臉頰上的柳絮,手掌輕輕遮在前額,望著那片怒放的桃源,「古人說得好,桃之夭夭,灼灼其華,」旁邊一人立刻恭維道,「桃花開得如此富麗生姿,也自得陛下之榮寵,若無這安定富足,又哪有如此繁盛景象,」苻堅也不介面,只輕笑,扭頭卻去看車廂里,鄭心竹面帶微笑,朝他輕輕點頭,慕容沖卻是冷著臉一臉鄙夷。
「心竹可願意做個關於桃花的詞來?」苻堅看了一眼爬到車廂外面的鄭心竹,鄭心竹卻想著英雄紅顏俱往矣,千年以後荒草冢,聽見苻堅問她,隨口就道:「只道此時花玉容,人面桃花兩相映,莫道紅顏英雄老,唯有桃花笑春風,」隨意了改了自己熟記的一首詩,念出來以後,才覺得不對勁,抬眼看苻堅,他卻並不著惱,「莫道紅顏英雄老!是呀,春光易逝,韶華最是難留,我輩自當珍惜這大好時光,有生之年才能完成統一大業――」苻堅說得激動,抬眼遠望,眉眼間儘是豪情萬丈。
鄭心竹看著他激揚的模樣,卻硬生生壓下心頭湧上的凄涼,她只是一個旁觀者,本來就不該產生任何的感情,包括憐憫,因為――她不能改變什麼,不能帶走什麼――最終只是一個過客,最終他們都是千年風中一粒沙。
慕容沖彷彿累了,除了鄭心竹,他幾乎什麼都不看,不聽。他微微地閉了眼睛,靠在車窗上。如漆絲滑的發飄出車窗,宛若攤開一匹上等的黑色絲錦,如錦柔軟,卻比錦更亮澤。苻堅慢慢的讓馬慢下來,感覺到那髮絲在手心裡滑過,風吹過,髮絲卻如水流去,徒留吹不走的空虛在心頭。透過窗口可以看見他微眯的眼,長長的睫毛如同春天第一縷嫩色,脆弱柔軟,那白嫩的面頰淡淡的柔光便勝過這世間所有的顏色。心頭微顫,只覺得什麼東西在心頭蔓延蔓延―――慕容沖覺得陰影擋住窗外的陽光,微微睜開眼睛,卻看到苻堅騎馬在外,看見他睜眼看他,苻堅朝他微微輕笑,慕容沖卻眯起眼睛冷冷地瞪了他一眼。
「春日遲遲,卉木萋萋。倉庚喈喈,采蘩祁祁。」苻堅輕輕念道,最近鄭心竹正在看他的詩經集子,知道是小雅出車裡的句子,意思說「春天的日子漫長,春天的草木茁壯。黃鶯兒到處歌唱,采蘩的滿載滿裝。」旁邊立刻有人來喝,「陛下所言極是,出車正好應了我們現在的情景,」苻堅卻輕輕搖頭,「我只說這春天清明曠遠,讓人忍不住想直抒胸臆,表達那份因為愛慕春天而生出感嘆,若說陽關澤被,莫過於『陽春布德澤,萬物生光輝了』若能將恩寵安寧遍及所有蒼生,那――才是為帝為君的本分呀!」
「朕常常生恐自己沒有足夠的時間來做自己想做的事業,大計從頭來,青春不復在,轉眼卻是十幾載春秋過去,我們的功業卻才只是壘砌了一層基石――」他驅馬前行,遠遠地將鄭心竹他們的馬車甩在後面,寬大的青衣在風中激蕩飽滿,獵獵生風,如同天邊一片青雲。
行了兩個多月月,遠遠地便能望見長安,長安籠在遙遠的湛藍的天際,遠遠的高聳入雲的楊樹樺樹,近處那密密的楊柳,迎風搖曳,蕩漾生姿。
路上的積雪早就消融了,路面便鬆軟下來,滲了雪水的路面踩上去軟綿綿的散,近鄉心更切的秦兵加快了步伐,故燕鮮卑慕容卻是凄凄惶惶,來到全然陌生的都城,在征服者的眼皮底下苟且存活,壓在心上的不止是國破山河,而是一生如履薄冰的生活,在卑微里讓自己更加卑微地掙扎。
長安至故鄉遠
長安城外遠遠便能望見旌旗飄揚,將士們歡呼的聲音震天響,反觀慕容氏族滿面倉皇,那種狼狽凄涼無處躲藏,震耳的歡呼是對他們國破家亡的時刻提點,讓他們時刻不忘:他們失去了自己的屏障,祖宗的家業,浴血奮鬥得來的家國都不復存在。
雖然春意漸漸濃郁,鮮花次第盛開,柳絮飛揚,但是在一望無際的平原上,依然春寒料峭,加上舟車勞頓,步履艱難,大多的人身體虛弱,不勝涼意。
從長安成浩浩蕩蕩迎出了幾十里,可是後面的士兵卻還是絡繹不絕的列隊出來。隊伍的最前面,是苻堅的御輦,威武的儀仗,華蓋雲集。一排的氐族親貴朝著打馬跑來的苻堅遙遙下拜,「恭迎陛下凱旋歸來,吾等恭祝陛下富泰安康,願我大秦榮華昌盛――」
故燕慕容一家顫巍巍地站在苻堅等將士的身後,局促不安地接受著對面秦國貴胄們眼光的巡視。
苻堅掃了一眼,看著太子以及眾皇子,自己的眾位兄弟,一班朝臣――他連忙翻身跳下馬,微微彎腰扶起太子,「諸位愛卿平身,今日凱旋王大人功不可沒,也多多仰仗了諸位愛卿憂國憂民,快快請起――」太子站起來,王公大臣也都謝恩站起。
太子他們見到苻堅回來,無比激動,圍上來央求他講講精彩的事情,苻堅回頭吩咐陽平公苻融,巨鹿公苻睿,太尉李威一同安置身後的鮮卑眾人,自己攜了太子等人先行入城,去拜祭祖廟。
鄭心竹知道苻融是苻堅的弟弟,文武全才,相貌俊雅,二十多歲年紀;而苻睿卻是苻堅的兒子,與慕容沖差不多大,雖然沒有苻融那般俊美但是卻也英俊不凡,自有一種高貴氣勢。太尉李威與王猛有點類似,高大威猛,相貌儒雅,氣度不凡,一臉的睿智。
慕容暐帶了眾人顫巍巍的給他們見禮,苻融卻故意給他們難堪,他鄙夷地看著這些跪在腳下的鮮卑人,卻是極不情願安置他們,如果不是苻堅有令,他恐怕最樂意的事情就是直接將這二十幾萬的人就地坑殺。苻睿挨個的看過去,笑嘻嘻的,燕國也不過如此,輕而易舉的被王猛拿下,實在是窩囊之至,這群鮮卑人,除了相貌好看,卻是草包一團。
他們沒有發話,鮮卑人便只好跪在那裡,慕容暐身體本就虛弱,感覺到對面秦人的敵意,竟然心生恐懼。慕容沖從未給人下跪,被鄭心竹拉著跪在濕氣濃重的泥地上,心裡憤懣不已,歪頭看了眼鄭心竹,她卻平靜地如同什麼也沒有,再扭頭看看三哥慕容暐,身子抖的如同風中的柳絮,不由自已,可足渾年紀大了,加上國破打擊,長途跋涉的勞頓,早已疲憊憔悴不堪,心下凄然,竟然覺得萬念俱灰。
鄭心竹覺得身旁的慕容衝動作太大,抬頭看他,嚇了一跳,卻見他猛然抬頭怒視著站在前面的秦人,鄭心竹連忙伸手去拉慕容沖,卻看到苻睿抬頭朝她掃來,他看到鄭心竹的時候微微有點驚訝,她不是鮮卑人,看模樣倒是漢人女子,卻列在鮮卑人的貴族行列,不禁心生好奇。又見她似乎和那個俊美絕倫的少年關係不一般。
冷冷一笑,「王叔,我卻覺得這群白虜心裡不服得很,」一聲白虜將全體的慕容氏死死地定在地上,屈辱,憤怒,絕望在眼睛與泥土之間激蕩。太尉李威掃了他們一眼,「還是讓他們起來的好,陛下宅心仁厚,善待他們,我們卻是不必多生為難――」然後便讓他們都平身。
慕容暐率先站起來,身子一晃旁邊的屈突堤趕緊扶住他,慕容暐躬身作揖道,「謝陽平公,巨鹿公,太尉大人――慕容暐帶眾人謝過大人――」他身子低低地彎下去,輕輕的顫抖,胸口傳來的不適,讓他咳嗽出聲。李威看看他們,「慕容侯爺莫再客套,主上已經封您為新興候,還望新興候放棄前嫌,同修一家之好――」李威拱手見了禮,那兩位王爺卻是冷眼沒有表態,慕容暐連忙卑恭的還禮。
返回長安的時候,大隊人馬浩浩蕩蕩,走了很久才輪到慕容他們,後面二十萬人魚貫而入,踏入長安穩固敦實的城門,便感覺到溫潤和煦的春天早就來到長安城裡。青石板的寬闊平整的馳道,兩邊歡呼雀躍的百姓,朝著赳赳昂然的士兵扔著手裡的鮮花,桃花,杏花,軟軟的,帶著淡淡的清香飄落在眾人的頭上。慕容男女的俊雅清麗,讓長安的百姓驚嘆不已,他們也把鮮花投向他們,然後指點著哪個漂亮,哪個華貴。
慕容氏如同喪家之犬,垂頭夾尾小心翼翼的走在百姓之間的青石板大道,視線越過黑壓壓的人群可以看到前麵粉牆青瓦的一片宅院,宅院氣勢不凡,滿園春色,紅杏一枝迎面開。「新興候,前面便是主上為各位準備的新興候宅邸,其他的王爺貴胄,自然有其他的園子,我們自當一一安排了去,」李威言語客氣。
慕容暐少不了躬身作揖,極盡卑微。
「夜間,主上在未央宮宣德殿設宴款待各位,到時自有人來接待――」李威又詳盡的吩咐了侍衛一些大大小小應該注意的事情,便又去安排其他的慕容氏。
這成千上萬的慕容貴族,一一安排下去,還有十幾萬的慕容百姓,安排下去也非一朝一夕,幸虧王猛早有提議,所以倒也不必臨陣慌亂,全部安排在周圍的新造平民區內,仍然隸屬慕容貴族管轄,供養他們。
鄭心竹隨著慕容沖慢慢地走在慕容暐可足渾氏身後,新興候府是宅院連綿,裡面亭台樓閣,花苑別院,別緻不凡,看來苻堅真心善待他們。
鄭心竹挑了一處僻幽之處,院內幾桿清竹,幾顆海棠,兩株桂樹,一叢梅花,園子不大,卻也別緻清雅。
慕容暐他們在前廳閑話,鄭心竹卻和慕容沖早早地回到別院里,說了一會子的話,又覺得有點疲累,便早早的休息了一下。
待到晚間苻堅派了人來請他們去參加酒宴,卻特意交待帶慕容沖和鄭心竹去,慕容暐不明就理,但是卻知道苻堅對鄭心竹格外上心又不敢不從。唯獨慕容沖耍性子不肯去,「鳳凰,如今我們背井離鄉,需仰他人鼻息,既然進了長安,又哪裡輪得到你來逞英雄?」慕容暐的臉色有點不好看,雖然他非常寵愛這個俊美無雙的幼弟卻又不能不顧忌寄人籬下的無奈。
可足渾氏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泣不已,全然沒有了高貴典雅氣勢凌人的模樣,慕容暐的妻子小可足渾氏忙步上前安慰道,「鳳凰原該體諒一下咱們的難處,你貴為我大燕司馬,他們請你去本是應該的,」慕容沖卻扭頭看著鄭心竹,「可是她呢?心竹又不是達官貴胄,憑什麼卻指名要她去?」慕容沖賭氣拉著鄭心竹便往外走,「慕容沖――」慕容暐氣得聲音都抖了,忽然又想起什麼,面色軟下來,身體微微前傾,幾乎哀求道,「鳳凰,我們二十多萬慕容族人,難道你――」他神色凄然,常嘆不已。
鄭心竹自覺沒有義務為他們擔當什麼,但是苻堅卻待她如若上賓,每次都是和顏悅色,宛若長輩,而且感念他的仁德寬厚,便勸了慕容沖一起去。但是鄭心竹作為那孩子卻又不能堂而皇之的出現在宴會上,最後 便穿了慕容沖的衣服,雖然大點但好在錦袍本來就是束腰裹帶的倒也無妨。
絕世白紵舞翩然
慕容暐帶了故燕舊部一行人來到新興侯府門口,來接引的濃眉小的侍從早就等的不耐煩了,嘟嘟囔囔的。慕容暐連忙作揖道歉,「人員眾多,便耽誤了時間,實在是對不住了,敢問將士尊姓大名?」那士兵抬眼掃了他們一圈,看見上面吩咐的那兩個小孩子在後面才瓮聲瓮氣說道,「什麼尊姓大名的,叫我米大重就好了――」他話音未落,鄭心竹和慕容沖撲哧笑出聲來,慕容暐等人卻極力地忍住,不肯表露出一絲的輕狂。慕容暐連忙向米大重道歉,「幼弟年小不懂規矩,萬望將軍海涵――」米大重卻不樂意了,「海涵,什麼是海涵?真是羅利巴索,婆婆媽媽,你們這些親王公候的,就是扭扭捏捏的不爽快,老子本來有酒喝,結果因為你們耽誤了好多碗了――快走,快走――」說得慕容暐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氣氛尷尬異常,那些跟隨了慕容暐的舊部氣得也是幾乎忍不住。
慕容暐只得陪盡了小心,然後帶了眾人上路,慕容衝心里憋悶的很,從前那麼意氣風發神采飛揚的三哥現在卻對一個小卒陪盡笑臉,覺得異常的難過。
鄭心竹握著他的手,讓他不要太難過,她想起鹿鼎記里的鄭克爽,即使皇帝封再大的官,也在別人的眼睛裡,也是降臣微不足道。
一行人上了幾輛馬車,米大重卻讓鄭心竹和慕容沖坐他的車,他看著那些冒酸氣謹小慎微的貴族就不自在,「連主上聽見我的名字都要發笑,」.米大重駕著馬車扭頭對鄭心竹道。鄭心竹心下暗笑,幸虧不是大米蟲!米大重趕車的時候餘光多掃了幾眼慕容沖,心裡更加鄙夷,「這慕容一家,感情除了長得好看,也沒有什麼能耐呀!」因為急著去和弟兄們聚會喝酒,所以他將馬趕得飛快,後面的車緊跟著,馬嘶鳴,鞭梢清脆,車轆轆,疾馳在寬闊的馳道上, 衝過牌坊一直衝到宮廷前面的止車門,便下了車步行。止車道兩旁是密密低垂的槐柳,在春風如剪中抽出翠綠的枝葉,在如水夜風中輕輕搖曳。
過了止車道穿過重重宮闕,踏著逶迤相連的閣台廊道經過殿台樓閣林立的北宮桂宮明光宮,便來到巍峨聳立富麗恢宏的未央宮北門。
天上月朗星稀,馳道以及宮牆等距掛了照明的燈籠,燈光映著粉牆青瓦,將眾人的身影拉得很長。故燕皇帝和隨從舉頭仰望未央宮的宮殿樓群,卻又比鄴城皇宮更加的連綿跌宕,望不到頭。
米大重領了他們踏過宮門,步上閣廊,穿過殿群,入了內廷,便到了位於前殿後面高台之上的宣德殿。
鄭心竹走得有點迷糊,七拐八拐地記不住來時的路,只覺得宮殿密集的未央宮,樓群高聳,氣勢威嚴。宮內的繁花嫩葉發出春天月夜特有的新鮮香氣,宣德殿前面幾株桃花半開未開如同含羞嬌怯的少女開得遮遮掩掩,在如水的夜色中輕舒枝頭,淡然沁脾的香氣混融了殿內傳出的溶曳熏香越加得使人莫可分辨,此花自與彼花同。
慕容沖緊緊的牽著鄭心竹的手,漫不經心地跟在眾人後面。還未到大殿門口便聽見有人在門口招呼,「新興候遠道而來,辛苦,辛苦呀!」鄭心竹細看之下卻是李威,他穿了青色的錦袍,極為謙恭的與慕容舊部見了禮,慕容暐他們自然少不了愈加謙卑。
李威親自掀起細錦門帘將慕容暐他們讓了進去,待看見鄭心竹的時候,卻下意識的「咦」了一聲,鄭心竹朝他行禮便被慕容沖拉了進去。
殿內鋪陳豪華富麗堂皇,鋪了嶄新的皂色如地毯一樣的厚實寬大的細錦地衣,地衣的四角壓了鎏金博山香爐,山形鏤空的爐頂飄出如雲似霧的熏香白煙,猶如仙氣繚繞。站立兩側的著了嶄新青色朝服的高官大臣高聲談笑,眉飛色舞,待看到慕容暐一行默然而入,談笑聲戛然而止。
陽平公苻融抬眼看了看他們,鄙夷不屑,卻又高傲的將頭仰了回去,站在他下首的苻睿瞪著圓溜靈活的大眼掃了他們一圈,看到鄭心竹著了少年服飾,嘴角微微翹起,聽的父王說起這個女孩子,一看似乎普通女孩子,眼睛清亮,膚色如玉,但是相處下來,卻是猶如淡淡的暖陽,輕鬆而靜美。
苻融和幾個侄子苻睿苻暉苻熙等更加大聲的說話,幾個人也會意大聲的附和,他們最看不起這群慕容降臣。
慕容暐他們看到現為秦國徒賓候、冠軍將軍的慕容垂,雙目幾欲噴火,慕容垂卻只是虛虛點頭見禮,並不搭腔。慕容暐率眾人朝苻融他們行禮,苻融輕哼著,掃了一眼他們,哈哈大笑,然後大聲道道,「若不是徒賓候領路,故燕慕容評賣官鬻爵,封山占泉的,此刻我們恐怕還無緣得見慕容一家呢――等到請來慕容評大人,可一定要奏請主上好好嘉獎二位,」說完笑得張揚得意,苻睿等大臣更是笑著附和。聽得他們如此嘲諷,慕容暐等卻是肝膽俱裂,心酸不已,狠狠瞪了一眼慕容垂,他面沉如水,並沒有什麼表示。
隨著一聲通報,苻堅領著太子苻宏、貼身的太監宋牙步履從容地步入大殿,眾人連忙跪下行禮,苻堅面帶微笑,目光掃過慕容一族,目光在鄭心竹身上微微停滯了一下,餘光卻去看那穿了青色錦袍的面色冷峻的雅麗少年,輕輕一笑,抬手一揮道,「諸卿平身――」然後領了太子自紋錦地衣上面步上丹陛在垂著輕透淡薄的青色帷幔後的五重席上長身直跪,然後又讓人 招呼了慕容一族入席。
宋牙將慕容暐引到右手邊的第一張重席上,下面依次是慕容垂,慕容沖等,看到鄭心竹他微微一愣,卻見苻堅朝他微微點頭,將鄭心竹安排在了慕容衝下首。苻堅著宮婢們一一斟滿美酒,他雙手端起白玉羽觴舉至與下巴相平處,朗聲道,「得諸卿之力,定邦國之興,今歡迎慕容,此後願為親睦一家,」說畢將觴中酒一飲而盡。
鄭心竹端著漆瓷的酒杯,只見酒杯色彩明麗鮮艷,溢彩流光,心中甚是喜歡,如同能帶到現代,應當是值很多錢。卻忽然覺得對面兩道視線注目自己,抬頭去看,卻是苻睿微眯了眼睛在看自己,別人已經仰頭將酒飲畢,心中一驚,連忙舉杯飲酒,卻不意這酒竟是蒸餾的白酒入口辛辣入胃如火灼燒,辛辣沖鼻,不禁咧嘴皺眉,連聲咳嗽起來。殿中眾人的目光唰的聚到她身上來,嚇得她手一抖,差點把酒杯跌在地上。
加上跪了半天,膝蓋腫痛,腳跟酸麻,再也直不住身子。歪頭去看慕容沖,他正在看自己,碰上他柔和的目光,鄭心竹微吐舌頭朝他做個鬼臉,慕容沖微微嘆氣,她到現在也無法完全遵循莊重場合的禮儀。
慕容沖飲過酒之後,白玉般的臉頰上騰起一層淡淡的粉紅,在大殿通明的燭光下分外生動。鄭心竹獃獃地看了半響竟然沒有留意苻堅和眾大臣說什麼。
忽然對面的苻融引身長立,雙掌一擊,便聽得宛若鳥鳴啾啁,清脆可愛的聲音傳來。淡淡的若有似無纏綿清甜的香氣幽幽傳入鼻中,沁潤腑肺。瞥眼卻瞧見五個身穿白衣身姿輕盈婀娜的美麗宮婢從一處飄出,隨著音樂的清朗明澈,白衣飄飄的伶姬翩然而舞。
周圍大臣睜大眼睛,不自覺的驚咦出聲,嘆道,「竟是風靡漢人達官貴族的白紵舞――」鄭心竹凝眸端詳,舞姬們身穿輕羅霧縠般的潔白舞衣,輕寬飄揚的長袖,身佩玉纓瑤璫,腳踏珠靴,腰系翠帶,姿容娥婉,竟似自己電視上看到的飛天。
一時間十三弦古箏撥弄出清脆錚錚的聲音,如泉清流,如溪淙淙,如月色中宣德殿青檐下那寶鐸琮錚隨風動,又如百鳥和鳴向風引頸高歌。在清脆潺潺的琴聲中,舞姬白衣飄飄如同藍天上清潤微動的白雲,一朵、一團、一片――一不留神卻又成了漫天白霧朦朦。
一時間清脆流動的聲音,卻是箏、瑟、笙、竽,琵琶同,舞姬最開始清雲一般的舞步慢慢地隨著聲音的婉轉清脆,典雅華麗的交匯慢慢的飛旋輕舞,掩袖回頭半遮面,拂袖瑩瑩亦生輝,飛袖如雲白雪飛,揚袖輕舒漫天舞,霎那間,那似急還緩的清脆琴音,宛若飛天的舞姬,大殿中明明沒有風,可是那雪白的長衣廣袖飛若流水,旋若疾風,大殿中幾乎飄滿了清白的流雲,如風涌動,如浪濤濤,眾人似乎能感覺到那白紵輕拂臉頰,那淡淡纏綿的香甜氣息縈繞心田,眾人似乎都看花了眼,獃獃的,長大了嘴巴,除了琴聲舞動衣袖聲音,世界一片寧靜――眼前只有那白的衣,青翠的腰帶,閃亮的環佩,舞姬舉手投足,溢光流彩,腳上的明珠,腰間的環佩翠帶,淺笑輕顰卻是恰到好處,眼眸波光盈盈,與琴音一起逐流水,與舞姿一起流轉乾坤,秋水眸,白衣袖,潺潺音,環佩翠……
眾人如痴如醉,漸漸的琴音好似倦了和著舞姬的緩慢舞姿,在揚袖曼舞之中幾近消失,一聲清朗明脆若春冰撞擊,若明珠在玉盤中激蕩的聲音婉轉悠揚的響在眾人耳邊,卻是唱了詩經。鹿鳴,只聽得清音潺脆,歌喉旖旎,
「呦呦鹿鳴,食野之苹。我有嘉賓,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將。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呦呦鹿鳴,食野之蒿。我有嘉賓,德音孔昭。視民不恌,君子是則是效。我有旨酒,嘉賓式燕以敖。
呦呦鹿鳴,食野之芩。我有嘉賓,鼓瑟鼓琴。鼓瑟鼓琴,和樂且湛。我有旨酒,以燕樂嘉賓之心 。」
歌聲消失的時候,琴聲顫悠了幾下便也飄渺在輕輕垂下的白雲廣袖之中……
當樂師,舞姬,歌者出來謝恩恭祝陛下國泰昌隆的時候,眾人仍舊沉醉在痴痴的想望中――
「好!當之無愧的傾城獨立世所希――」鄭心竹看得入迷,竟然想也不想便脫口而出浮在曾經記在腦海中的詩句,待她喊完,眾人才恍然大悟,又覺得這句詩恰好配得上這場精妙絕倫的華美盛宴,秦人不禁都轉頭細細打量她,看她年紀輕輕,美目如畫,卻是女子模樣的少年郎,和身邊的故燕大司馬慕容沖,卻是比翼其花,各有所長。故燕舊部卻是覺得心生荒涼,如果此前不是沉迷於宮廷中的靡靡之音,又如果淪落到在別人的庭院里聽曲賞舞?
眾人連忙朝著丹陛中的苻堅和太子苻宏叩拜,口中歌頌謝恩,苻堅也沒有料到竟然會有如此精采絕倫的表演,不禁心頭大喜,忙叫眾人免禮。「如此精彩無比的樂曲,陽平公費心了,此後可作為宮中常備禮樂――」苻堅一時高興,又痛飲幾杯。
「陛下――萬萬不可――」鄭心竹一看卻是那個太尉李威,只見他朝丹陛稽首在地,「陛下,如此華麗奢靡舞樂,只應天上有不是凡間音,若是陛下將此奢靡艷麗之技大肆地流之於我大秦,那將是社稷不幸,大秦之沒落呀!但凡奢靡頹廢之王朝都是從這靡靡之音而起,精妙但是少見,才得現天音妙處,才體現我大秦豐富,若是如同飲水吃飯一般平常,卻屬不宜,還望陛下三思――」李威一番長嘆,鄭心竹卻是覺得奇怪,這聽個音樂跟江山社稷有何關?現代人誰不聽音樂?哪個少了音樂能覺得輕鬆自在?音樂是舒緩緊張情緒調節生活必不可少的!
誰知苻堅卻朗聲道,「太尉所言甚是,朕深以為戒――」然後又命人賞酒給太尉,順便教育了太子。
但是苻堅還是非常的高興,看著慕容一族驚奇訝異的神色,他就知道即使以奢靡著稱的慕容暐也不曾見過如此奢華靡麗的舞樂,開心之餘又大賞苻融。
歌舞過後,苻堅便讓眾人自由聊天飲酒,讓慕容一家熟悉一下這滿朝文武以後便是一殿之臣。一時間,大殿內觥籌交錯,酒香四溢,高鬢金簪的華服麗婢,婀娜多姿的穿梭在大殿席位之間忙於倒酒,添菜。
少年儘是熱血郎
鄭心竹看他們都在飲酒聊天,便朝慕容沖使個眼色兩人偷偷地溜出去。殿外的桃花卻比來時路上的桃花開得晚,現時多是滿樹蓓蕾,也有幾枝向陽的爭先的開了,在溶溶月色下清透靈動,細白石子的小徑從寬闊的青石板路上延伸出來,步行其中,鼻間嗅著淡淡的桃花夾雜的青草露水的氣息,舌尖都瀰漫著一種酥軟的甘甜,伸手彷彿可以觸到柔軟潤濕的空氣,草叢中的蟲鳴悄然入耳,唧唧啾啾煞是可愛。
她不象故燕的慕容一家,有著深深的國破家亡,仰人鼻息看人臉色的凄惶,她穿越了古代,只是為了一個自己也不知道的故事,順其自然的走到最後,那就是她的職責所在。一回頭,卻看到慕容沖站在桃樹下,清月的光輝籠罩著他,青色的錦袍在風中輕飄,露出白潤生輝的一截頸項,如同月中的桂子,遺世獨立。
「鳳凰,」鄭心竹輕聲地喚他,「這不是個令人快樂的世界,但是我們得背著它,往前熬,鳳凰,隨遇而安,可以嗎?」她伸手握上他的手,他的手在春風中透出清爽的涼意,指尖傳來輕微的顫抖,他緊緊的擁抱她,「心竹,如果――」話到嘴邊卻是喟然長嘆,他含著金匙出生的皇子,從來都是一味的寵溺,讚美,到了這樣一個地步,天差地遠,竟然不知道如果往下走,如何保護認定的感覺,他不再是大司馬,不再是皇子,他有什麼力量來保護心中難以割捨的那份情感?
感覺到他的顫抖,鄭心竹輕輕的抬手撫上他的背,透過絲滑的細錦,能夠感覺到他身體的溫度。「鳳凰,我們要堅強,不管如何,我們――都要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會有希望――」鄭心竹學著電視上看來的戰爭年代裡人們常說的話,這樣不知道對他――有沒有用,她輕輕的撫摸著他的肩膀,這樣一個孩子,在如此年幼的時候,亡了國,失了家,不知道,該有多難過!
「你們在做什麼?」苻睿不知道什麼時候從大殿里出來,雙手籠在袖籠里,站在不遠處睥睨著他們。鄭心竹輕輕地鬆開慕容沖看著苻睿,連忙見禮,「參見巨鹿公――」,他卻慢條斯理地整理被風吹散的衣袖並不答話,慕容沖拉起她卻往一邊走去。「慕容家的人都是這樣傲慢無禮的么?」苻睿冷哼了一聲便譏諷出口。「你們苻氏卻要處處炫耀么?」慕容沖不甘示弱,他受夠了秦國從王公貴族到執轡士卒都趾高氣昂的不可一世的模樣。
苻睿看著慕容沖那張比月色還眩目的臉,愈加地看不慣,「要是不服氣,我們去比試了,真功夫來見高低,如何?」他冷冷道。鄭心竹就覺得不妙,慕容沖最受不得人家激,連忙拉他,他卻冷冷開口,「好!最好不要有人仗著人多就好――」苻睿哈地笑了一聲,「你們倒是人多,還不是被我們打得落花流水?」一甩衣擺,舉步朝細白小徑走下去,「這邊來,不要到時候有人凄慘的哀號讓人以為我欺負俘虜,」慕容沖怒氣沖沖地跟上去,鄭心竹連忙小跑跟在後面,「鳳凰,鳳凰,」她急急喚他,無論勝負對於慕容沖都沒有一點好處,輸了被更加惡毒的侮辱,贏了卻也結下樑子,以後也不見得會好過。
苻睿在前面領路,順著細白小徑,鑽過花叢,步上小橋,拐過幾個彎,到了一片空曠幽靜的闊地。他穩穩地站定,微微勾起嘴角看著匆匆跟來的慕容沖和後面小跑的鄭心竹。苻睿跟了苻融,鄧羌都身經百戰的將士學功夫,而且大大小小的仗也打過了,他才不將身體秀祈看似弱不禁風的慕容沖放在眼裡。鄭心竹氣喘吁吁地追上來,朝苻睿施禮道,「巨鹿公,實在對不起,我們沒別的意思,巨鹿公英雄年少,威武不凡,我們自當認輸,」然後又轉頭朝慕容沖道,「鳳凰,別讓你三哥和母親擔心,我們早點回去――」說著上前拉慕容沖的衣袖,慕容沖反手握住她的手,將她帶到一邊,「怎麼,有人要跑么?膽怯了?」苻睿卻在那裡煽風點火。
慕容沖拉著勸他的鄭心竹來到一株臘梅旁邊,「心竹――你在這裡等我,」然後幫她把因為跑得太快有點散亂的胸前衣襟整理了一下。「鳳凰,別去,不要惹他――」鄭心竹拽住他的袖子不肯鬆手。
「心竹,不管我和不和他打,他也不會放過我們,不管我輸贏,他都會羞辱我們,心竹――」慕容沖的臉上漾起一種無法描述的神色,在明亮的月色中淡淡的紅色清晰可見,緊皺的眉頭劇烈的抖了一下。鄭心竹嘆了口氣,鬆開他的衣袖,她知道留在這裡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對他的煎熬,看著從前自己敬愛的皇帝哥哥像個卑微的小丑,看著自己的母親憔悴不堪,每天接受那些有意無意眼神語言的羞辱,讓他不堪忍受。
忍無可忍,是無需再忍還是回頭再忍?鄭心竹看著慕容沖轉身朝苻睿走去,他的身姿似那風中淡雅明麗的清梅,風吹髮動錦衣飄拂,站在他對面的苻睿笑嘻嘻地看著他,嘴角笑意更濃。兩人隔了幾臂距離對峙下來,慕容沖微眯的眼睛似乎看不見對面的人,只能看到他輕扯的嘴角掛著那絲鄙夷的笑。
鄭心竹緊張地站在一邊,他們就那樣靜靜地對立,沒有說話,沒有動手,可是她卻覺得說不出的感覺,如果現在衝進來一個人,一定以為那兩個男孩子有毛病,似乎含情脈脈。鄭心竹可不是耽美小白,所以知道他們兩人之間流竄的怒氣。
空氣中的風似乎急了起來,卷著濃郁的花香襲來,耳邊除了風聲蟲鳴,沒有任何的動靜。風吹起兩人的衣袖,激蕩如鼓,獵獵作響。當慕容沖的衣袖飄向苻睿的時候他已經出手。憤怒的慕容沖,高傲得不可一世的苻睿,兩個十多歲 的少年,在春天如水月色中,拳來腳往,衣袖翻飛。如果不是清楚他們在打架,鄭心竹會懷疑他們在跳舞,他們如同月光下輕風中的楊柳,又如狂風中巋然挺立的青松,動若脫兔,靜若磐石。鄭心竹只覺得眼睛開始發矇,因為她幾乎看不清誰是誰,她從來不知道慕容沖的功夫這樣好,她一直以為他被慕容泓打得鼻青臉腫肯定笨得厲害。
鄭心竹分不清勝負,慕容沖踢了苻睿很多腳,苻睿也回了他很多拳,「好了――好了――不要打了,」鄭心竹趕緊衝過來拉架,開始還看他們輕鬆自如的樣子,後來卻簡直不講章法的亂打一團了。
「永昌!」(苻睿字,作者杜撰的,)一聲威嚴洪亮的聲音略帶了慍惱在不遠處響起,鄭心竹回頭去看卻是苻堅領了苻融苻暉幾個人站在那裡,一隊舉著燈籠的隨從一溜排開。苻堅一臉慍怒,盯著扭成一團的兩個少年。苻睿雖然年少氣盛,但是卻最欽佩自己的父王,聽得他生氣的聲音,立馬便停手,他停手慕容沖便也放開。
鄭心竹連忙見禮,然後急急地去看慕容沖,只見他髮髻散亂,衣袍扯裂,臉頰腫起,嘴角滲出一絲血跡。鄭心竹連忙掏出手帕去擦拭他嘴角的血漬,聽得苻睿一聲冷然哼聲,卻看到他比慕容沖也好不到哪裡去。
苻睿見了禮,苻堅卻不肯饒他,說慕容一家現在也是大秦子民,不可再說見外生分的話,不許做傷害兩家感情的事情。然後罰了苻睿兩個月的俸祿,又讓他改天親自到新興侯府去道歉。苻睿狠狠地瞪了一眼慕容沖,卻又不敢說不字,鄭心竹馬上就想到他去新興侯府道歉的情形,還不得把慕容暐他們嚇死。
鄭心竹連忙上前施禮道,「陛下,小孩子切磋切磋也沒有什麼,不必如此當真,道歉的事情還是不要的好――」苻堅凝目端望慕容沖,他倔強地仰著頭,臉頰微微腫起,心下不忍,又抬眼瞪了一眼苻睿,「以後大家都在一處,不可再生為難,要和睦相處――」然後吩咐先送慕容沖和鄭心竹回新興侯府。
慕容沖和鄭心竹經過苻堅身邊的時候,他微微側頭,卻也只瞥見一抹青色的身影,籠在寬大袖中的手不由得握成拳頭緊緊地貼在大腿外側。
苻暉鄙夷地看著他們遠去的身影,不滿道,「父王,兒臣不明白,您為什麼一定要對這麼白虜如此優待,照我們說,早該殺了乾淨。」陽平公拱手施禮道,「陛下,臣弟也覺得――」還不等他說完,苻堅擺擺手嚴肅道,「如果我殺了歸順的慕容氏族,那不是毀我大秦名聲?外藩等族,還有誰會歸順於我?此事切不可再提――」
苻融苻暉和苻睿自覺碰了一鼻子灰覺得沒趣,「叔父,王猛大人那次力勸父王殺了慕容垂,而且慕容令叛逃,慕容垂逃走被抓,父王竟然又放了他,還好言好語寬慰他,這――」苻暉一攤手,我看我們現在還是先算了,等王大人回來再做打算。
「聽說主上對那個小丫頭很是上心,估計要將她納入後宮――」苻融沉吟道,「不可能,」苻睿那麼大聲的反駁嚇了苻暉和苻融一跳。「永昌,你怎麼啦?」苻暉疑道,「不過也對,父王不是向慕容暐提議親和一家了么?慕容暐同意將他妹妹清河公主送給父王做妃嬪,看來這慕容暐也是想盡辦法了――」苻暉冷笑道。
幾個人說說笑笑的走遠了,身後漫天的清輝潑灑如銀……
出了皇宮,鄭心竹和慕容沖默默地走著,她想隨意走走,便謝過苻堅派的人獨自走了,隨從本來不樂意,但是鄭心竹堅持說就在新興侯府附近了,自己走回去不要緊,他們才同意。
皎潔碩大的明月高懸天空,微微仰頭就能看見,周圍一圈淡淡的白雲蘊染出柔和的黃色,又融了深藍幽渺的天空顏色,潔白外面一層黃,黃色外面卻是淡淡幽然的藍。
長安街道靜謐寬敞,空氣中蕩漾著一種幽香,偶爾傳來幾聲犬吠,夜色卻是悠涼如水,鄭心竹抬頭看著星空,「不管幾千年,這頭上的天卻是不變的吧?那麼這天空的星星靜靜地看著世間變幻,皆是那樣寵辱不驚――」她幽幽道,「天階夜色涼如水,卧看牽牛織女星,鳳凰,你知道牽牛,織女星嗎?」慕容沖仰頭望去她眼睛的方向,淡淡道,「你們漢人,總是生出如此多的讓人傷感的東西,」「你看牽牛織女看上去如此的近,中間隔了一條銀河,但是卻又不知道幾千萬光年!」鄭心竹顧自說著慕容沖不懂的東西,他也早就習慣了,他不計較她從哪裡來,那些本來就不重要。
忽然眼前黑影閃過,鄭心竹嚇了一跳,驚叫出聲,慕容沖連忙抱住她,他感覺到她的身體因為驚嚇微微的顫抖,溫熱的體溫透過衣服陣陣傳過來,他忽然想永遠這樣,感覺到她的每一絲變化,不止是玩伴朋友那樣,這樣莫名湧上的想法,嚇他一跳。
「鳳凰,我們回去了,明天沒有事情的時候我們可以早點去逛逛長安城呢,既然來了,就不要總是拘束於過去的那些痛苦,我們要朝前看,鳳凰――開心一點。」鄭心竹站到他對面的地方,抬眼朝他笑道。
生死相依銀戒指
回到新興侯府的時候,慕容泓正站在大門口,他抱了胳膊懶散地倚在大門口右邊的那株枝丫婆娑的粗柳樹上。似乎站了很久,月光透過細削的柳葉在他的臉上投下明與暗的斑駁。
遠遠看見兩個人影有說有笑地走近來,他冷冷地看著他們,「七哥?」慕容沖趕緊跑過去和他打招呼,「三哥他們呢?」慕容泓不經意地掃了一眼鄭心竹,然後卻看到慕容沖臉上的傷,「誰?」他怒道,「什麼?」慕容沖沒有明白他的意思,「你臉上的傷,是誰打的?苻堅讓你們去挨打了?」他一下暴怒起來,聲音不自覺地高上去。鄭心竹害怕人聽了去,連忙打斷他,「沒有了,他和人切磋功夫,別人也不比他好到哪裡去,」然後對慕容沖道,「回去抹點藥膏吧,要不明天還要厲害了――」
慕容泓跟他們來到清幽僻靜的別院,屋子裡擺設簡單,屏風後面低低的火炕鋪了米色的竹席,堆了幾條染花的棉布被子,幾個大大的抱枕,幾張矮矮的案幾,卻沒有比慕容泓多什麼東西。鄭心竹找了藥膏幫他抹,自從跟著她,她的包里就常備著藥膏之類的東西。慕容泓斜倚在靠枕上順手把玩著鄭心竹的形狀奇怪的包,上學總是見她背著,細錦裡面套了棉布夾里,上面綉了淡雅的梅花,開口的地方兩條條子,他隨意的翻騰裡面的東西,卻有好多華貴精美的玉器金簪步搖等物件,這丫頭逃命竟然還搜羅了如此多的寶貝沒有給人搜走,心下暗笑,拿出來對著燈光細細地看。
「你要是喜歡,就隨便挑好了,反正也不會有大用處,估計沒有人會買的――」鄭心竹瞥見他擺弄她在鄴城皇宮裡藏起的慕容沖給她的東西,慕容泓卻扔回去,玉器相撞發出清琮的聲音,「我不要,」他懶洋洋地倚在那裡,鄭心竹卻看見他袖籠中手腕上那串瑪瑙翠玉手珠,正是那次打賭的那串。
慕容沖現在擦藥膏已經不叫痛了,緊緊咬著牙,等到抹好了便和慕容泓在一邊說話,後來去給可足渾請安,鄭心竹卻不肯去,自己留在房間里。
換了衣服,只著白色的中衣,鄭心竹信步走出房間,來到夜色清涼的院內。在一棵綴滿花苞的桃樹下坐下來。
春天的風格外的清婉,草叢裡小蟲嘰鳴,空氣中蕩滌著淡然若無的香氣,屬於長安的庭院的味道,和鄴城沒有什麼不一樣,甚至――和自己的家也沒有不一樣,千年後的月亮也不曾改變模樣。
不知道媽媽爸爸和雅蘭怎麼樣了,想起雅蘭,不由得微微勾起了唇角,小的時候和這個弟弟幾乎形影不離的玩耍,他就象慕容沖一樣粘她,但是雅蘭卻是邪氣的很,總是捉弄村裡的大伯大媽,卻又讓人打罵不得,他眨巴著漂亮的笑眼,臉上綻放甜美無比的笑容,黑亮的眼睛盯著那些大人,他們便只有喜歡他了。
他們一直很親密,沒有任何的秘密,好像是到了什麼時候?鄭心竹嘆了口氣,他和她生分了很多呢,他不再和她一起玩耍了,然後就交女朋友了,各種各樣的女孩子圍繞在他的身邊。鄭心竹其實也有人追,但是每次有男孩子接近她,雅蘭就會攬著她的肩膀眼睛眯眯地瞪著那個男孩子,男孩子一看他美麗的盛氣凌人沒有任何道理好講,倒抽了一口氣,儘管知道是她的弟弟,也不敢再接近鄭心竹了,因為他會冷嘲熱諷,鄭心竹本來就不喜歡交什麼男朋友,她覺得一家人在一起已經很快樂了。男朋友也不見得有什麼用,無非就是說說話,一塊上學,雅蘭也可以陪她的。
在那個世界裡,你們是不是已經忘記了我?鄭心竹忽然覺得心酸的難以忍受,那皎潔的月亮已經偏西斜去,光輝灑在遠處樓閣的青瓦上,月光碰碎在瓦片上,給瓦片鍍上了一層銀輝,院內的樹木花卉枝葉都披上銀色的紗帷隨了清風緩緩飄動,枝葉在月光下婆娑,幾桿清竹蔥蘢蒼翠,梧桐搖曳,沙沙作響,鄭心竹忽然有種錯覺,彷彿回到了入睡前那一夜,窗外樹影搖曳,窗內月光明澈,她被噩夢驚醒―――
也許明天醒來我已經回到了那裡,心下卻又想起需要完成的那個任務,告誡自己保持精神的集中感情的獨立,不能被古人影響,也不能對他們產生任何的感情,不能因為憐憫同情做出任何的破壞和改變歷史的行為。
因為慕容暐他們回來,慕容沖又耽誤了一些時間,慕容暐回來的同時還帶回了苻堅的詔書,大意說,願意與慕容結為一家,聘娶慕容暐的妹妹慕容嫣為夫人(一嬪妃封號),然後又說慕容沖年小為了不讓新興侯勞心勞力,著跟隨慕容嫣進宮教導,又招鄭心竹進宮做太子等皇子陪讀。慕容暐一口氣將苻堅繁瑣冗長的詔書念完,慕容沖幾乎沒有明白什麼意思,慕容暐臉上難掩一絲喜悅。自然叫了慕容嫣來與可足渾好好的對她進行一番說教,然後又讓慕容沖回去告訴鄭心竹。
鄭心竹沒有任何的反對,隨遇而安是她來到古代最早學會的一件事情。
秦王賞賜的華貴富麗的蒲桃文錦、斑文錦、鳳凰錦、朱雀錦、韜文錦、核桃文錦、雲昆錦、列堞錦、雜珠錦、篆文錦、列明錦、如意虎頭連壁錦、絳地交龍錦、紺地句文錦,各種紋飾的華麗整齊的錦帛整整齊齊的象小山一樣堆滿前廳,還有一盤盤的珍貴玉器,珍珠瑪瑙,金銀首飾,絢爛耀眼。
慕容沖看得憋氣,便拉了鄭心竹出去玩耍。沒有乘車,也沒有了隨從,兩個人反倒自由輕鬆。「鳳凰,我打聽到長安西市東市非常熱鬧繁華,我們去看看吧,」鄭心竹知道慕容沖不開心,他的眉頭微微地皺著,即使笑也是輕扯嘴角,淡然一抹。
慕容沖穿了天青色的錦袍,顏色是雨過天晴,天空那一抹淡藍清瑩的顏色,襯著他白玉精緻的臉龐,走在街上便引來無數行人的注目。幾個華冠麗服的男子,一群金簪錦衣的女子,被他吸引了挪不開眼,邁不動步。
慕容沖的臉一下子冷下來,鄭心竹知道他不喜歡人家說他長得好看漂亮,特別是秦國人人未曾見過如此清麗脫俗的男子,自然是一見之下便更想再看幾眼。
路上就有女子調戲他,「郎君哪裡來?家住何處?」邊上的人便應道,「如此殊麗的人兒自然是從鄴城來,現在住在新興侯府――」然後他們便看了他吃吃的笑。鄭心竹感覺到慕容沖身體僵滯,似乎要停下來發作,連忙笑道,「鳳凰,快走吧,我們去市集逛――」然後拉著他就跑。她穿了淡粉色配淡藍色的錦衣,與慕容沖的天青色錦袍,飛舞在風中,引得邊上的那女老少駐足痴望。
長安的街市繁華,人煙阜盛卻遠遠超過鄴城,高高的市牆將市集圈起,鄭心竹他們信步走進繁華的西市,西市其實是五六個市集組成的,不過卻不象現代的市集那樣自由,他們都是集中開門關門,有點象農貿市場,鄭心竹心裡覺得好笑。
慕容沖看市集上人群眾多,怕鄭心竹一個不留神找不到人,所以緊緊的牽著她的手。鄭心竹只覺得應接不暇,似乎比現代的集市還要熱鬧,有點象逛廟會。往來的穿了華服的貴人,棉麻衣服的百姓,兩旁各色貨物玲琅滿目,有南方來得茶葉,精美瓷器,各種紡織品,也有藩外來得各種皮貨。各色的衣服迎風招展,精美的女子用品,發簪,絲帶,黛粉,胭脂等都是極盡精美。有個小販為了招徠顧客又說又唱,竟然有點象數來寶。
鄭心竹只見他手裡拿著兩塊牛髀骨做成快板的模樣,外面栓了密密麻麻的小銀鈴,一打一下清脆叮噹煞是好聽,細聽之下只聽他似唱又念道,
「過往小郎美嬌娘,瞅瞅看看莫著忙,武家小一東西棒,隨你挑到心花放――
胭脂官粉娥眉黛,金簪珠釵白玉帶,不是小一我瞎掰,不信您就快來買――」
鄭心竹覺得好玩,慕容沖竟然也面露笑意,「一個小販竟然也可以這樣開心,鳳凰,平凡之人自有凡人的快樂,我們去看看――」高興地拉著慕容沖往那邊看,那個叫武小一的小販看見兩個花容月貌的少年往他這邊靠攏,一男一女正好可以做生意,馬上改口道,
「眼前花香一陣陣,小一我是直發暈,以為王后正駕臨,細看卻是美人云――
戴上我的金玉簪,抹上我的紅玉蘭,描上青黛娥眉彎,討得郎君心裡歡――」然後沖著鄭心竹和慕容沖笑,鄭心竹看他中等個頭圓圓臉,輕薄的唇,眼睛亮晶蒜頭鼻兒,不由得撲哧一笑。學著他的樣子道,「你個小販真可愛,模樣好笑嘴巴乖,騙得人家笑口開,你就可以做買賣―――」,
武小一一看這個女孩子竟然也能順口來幾句,不禁來了精神,「小娘小娘你莫笑,美人韶華容易老,今天嬌艷似妖嬈,明天就是滿頭包――」說完就笑,鄭心竹心下奇怪,卻聽到慕容沖笑道,「為什麼老了是滿頭包?」武小一哈哈一笑,「你想呀,等到你小夫人年紀老了,眼睛花了,看不見路了,出門就摔跤,那還不是滿頭包?」說得慕容沖笑得爽然,露出細白的牙齒,看得小販眼睛一花,心頭一震。「這你可說對了,沒有老呢,她都摔跤,」然後回頭雙手扶住鄭心竹的臉蛋,「還好沒有什麼包――」鄭心竹聽得小販叫她是他的小夫人,臉上一紅,正待辯解,慕容沖卻扳著她的臉笑盈盈的看著他,他笑得開心,如同萬里晴空沒有一絲陰翳,竟然忘記了反駁。
「你儂我儂情深重,郎君出門嬌娘送,你說明日把我迎,回頭卻是無影蹤―――哈哈!」小販打趣他們,慕容沖牽著鄭心竹的手來看小販的東西,確實花樣繁多,女子裝飾之物一應俱全,但是一樣樣看去卻也沒有什麼精巧之處。卻見鄭心竹正獃獃地看著一件物什,順了她的目光看見一枚小巧樸實的圓環,象戒指卻又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隨手拈起來,似乎銀質上面刻了幾個字,一圈五瓣梅,字體太小根本看不清,有的地方有點銹跡斑斑,只能模糊的辨出,「生死相依」其餘的便看不見了,只有細緻的梅花,戒指邊緣確是刻了竹紋裝飾。
「卻是有點意思,」慕容沖仔細看看了,然後對小販道,「我要這個了――」
「阿郎好眼光,」武小一看見他有感興趣的東西,眉開眼笑,「一百錢――」「你搶呀!」鄭心竹不滿道,武小一一愣,心裡咯噔了一下,臉上閃過一絲不可思議的複雜神色。「一百不要,那就二百――」然後歪頭去看慕容沖,慕容沖愛不釋手,想也不想,「好呀!」武小一微微眯起眼睛,又去看鄭心竹,「我們不要,什麼東西沒見過――」然後拉著慕容衝要走,慕容沖朝她笑笑,「心竹,我們要這個,」然後對小販道,「我們身上沒有錢,你去皇宮後面的新興侯府,到時候我付給你,」
「這次沒帶錢?」小販看著他道,「嗯?」慕容沖愣了一下,「沒有錢不賣,」小販伸手來拿慕容沖手裡的戒指,慕容沖卻當寶貝一樣緊緊攢在手心裡,鄭心竹嘆了口氣,這樣的破戒指在現代估計幾塊一個就夠了,哪有那麼誇張?
慕容沖隨手摘下腰間的玉佩,扔給小販,「這個換你的行了吧,」小販接過玉佩一看更是驚奇了,鄭心竹趁他猶豫一把奪回來,「不和你換――」然後揣進懷裡,小販卻哈哈一笑,「好啦,送你啦,小娘子就是小氣的人。」然後若有所思的擺弄木盤裡的貨物。
「那你告訴你住哪裡,我們回頭給你送了去,」慕容沖彎腰問他。
武小一抬頭對他笑道,「那也不必,這戒子本來不值錢,對於有的人來說價值連城,對於有的人說卻是一無是處,既然喜歡,你就拿走吧,」
鄭心竹看他竟然一下子那麼大方,倒覺得不好意思了,從頭髮上拔下一根細簪子,足可以抵過他好幾個這樣的戒指了。武小一也沒有拒絕,卻是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盯著他們,慕容沖領著鄭心竹走出幾步去,聽得小販說了一句「熊媽媽是怎麼死的?」「笨死的,」鄭心竹順口答道,說完了卻猛然回頭,盯著小販,慕容沖不知道怎麼了,也回頭看她。
鄭心竹有一種這樣的場景哪裡見過一樣的熟悉的感覺,經常在偶爾的時候,說過某句話,聽過某隻曲子,見過某個人,做了某件事,覺得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心下疑惑,可是小販只是朝她笑笑,慕容沖便牽了她的手,「心竹,走吧――到前面去看看,集市裡經常有耍雜耍的,你肯定愛看――」
難兄難弟
耍雜耍的很多,耍猴的,玩蛇的,耍鳥的,賣藝的,彈曲的,站在集市中央的十字路口,鄭心竹有那麼一瞬間的暈眩,彷彿一下子時光可以交錯,眼前的景象彷彿夢中出現過,又似乎―――鄭心竹笑了笑,以前總聽到同學說他們總是有一種恍然的感覺,說第六感很強烈,能夠夢到曾經的夢,那就是你的前生,說不定前生的前生,本來鄭心竹堅決不信,不過想想自己連穿越都蒙上了,還有什麼蒙不到的?所有的存在即是合理的,穿越也不例外。
「心竹,累了嗎?」慕容沖看她有點心不在焉的樣子,關切地問她,「出來半天了,要不回去吧,」慕容沖走進來眼神清明瑩澈。
回到府里的時候,慕容泓正在找他們,慕容沖連忙迎上去,「七哥,找我什麼事情?我們去逛集市了,本來找你一起去,但是他們說你一大早就出去了,」慕容沖想跟七哥講述看到的好玩的,但是慕容泓卻不感興趣,他神秘道,「走,帶你們去好玩的地方――」「什麼好玩的?」慕容沖忙問,慕容泓卻不容他多問,抬腳就往外走。
慕容沖連忙拉了鄭心竹跟上去,鄭心竹看他穿了箭袖的嫩綠色練功服,心裡覺得不是很對勁,就怕他去惹事。
他領著他們七拐八拐地一會鑽巷子,一會過大道,然後走了一射之地便來到一片高牆處。高牆外面有一排高高的白楊樹,樹冠寬大枝葉茂盛的梧桐樹、槐樹,主要是為了遮蔭蔽日。慕容泓率先爬上去,躲在綠葉之間,儘管樹葉還沒有完全展開但是卻與他嫩綠的衣服融為一體。
「你們去一那邊的樹上,」慕容泓指揮他們兩個,「七哥,你神秘兮兮地做什麼?心竹是女孩子,怎麼爬樹?」慕容沖還搞不清楚他要做什麼。慕容泓冷笑了一聲譏諷道,「女孩子怎麼啦?她爬樹可比你利索,」說著扔下一把小巧的彈弓和一個小袋子,彈弓的形狀是鄭心竹教他們做的那種。
「快點,別磨磨蹭蹭的――」慕容泓催他們。鄭心竹看看這裡是小巷子的盡頭,等於是死胡同,看前面高牆大院的估計是大戶人家,他可能看人家有什麼好玩的東西。她彎腰撿起彈弓和小袋子,裡面竟然是一些小石子,用來打彈弓最好不過。她朝慕容沖笑笑,然後非常不淑女的將裙擺在下面打結,袖子也緊緊的繞在胳膊上打結,省的一會掛到樹枝上。然後抱著樹,蹭蹭的非常迅速地爬上去,找好藏身的地方,慕容沖在下面看得目瞪口呆,他竟然還不知道鄭心竹爬樹這麼厲害。連忙也照著她的樣子將衣服收拾了一下,連爬帶躍地上了樹,躲在鄭心竹旁邊。
卻見鄭心竹象傻了一樣呆在那裡,「心竹,怎麼啦?」他扭頭向她目光所及的方向看去,卻見苻睿苻暉正在高牆裡面對練拳腳。慕容沖馬上會意,朝著另一邊樹上的慕容泓示意,然後掏出彈弓和石子,「七哥,我們比賽,看誰打得多,」他小聲地對相鄰樹上的慕容泓道,慕容泓伸出左手握成拳頭朝他揮了一下,「開始――」然後麻利的瞄準射擊,慕容沖也不甘示弱。
「鳳凰,」鄭心竹連忙拉住他的胳膊,「要是他知道了,以後你在宮裡可就別想安穩了,」她不同意他們這樣做,慕容沖被她拉住的空檔就聽見苻睿「啊」地叫了一聲,「二哥,你打我做什麼?」原來是慕容泓趁他們休息的時候瞅著苻睿轉身背對苻暉給了他一石子,幸虧古代的牛筋沒有那麼彈力,如果現代的這種估計可以把他的腦袋打破。
慕容沖趕緊掙開鄭心竹的手,這個時候慕容泓正在小聲道,「鳳凰,該你了――」慕容沖瞄準閉起右眼,左眼瞄準苻暉,在苻暉轉身收拾東西苻睿剛好轉過身的時候,石子嗖的打在苻暉的頭上,「永昌――?」苻暉痛得跳了起來,「你太過分了!」他嚴厲地瞪了一眼苻睿,卻又忍不住去揉腦袋,「別說,你現在這暴粒彈得更有力道了,你小子也出息了――」苻暉揉了揉沒有和他計較,苻睿卻一臉茫然,「二哥,我可沒有碰你,倒是你,剛才打了我――」
苻暉一聽他這樣說就不樂意了,「永昌,――」苻暉有點生氣了,微黑棕黃色的臉上都能看出紅暈,「你打了我,我也不和你計較了,小時候也總這樣鬧的,但是你反過來誣賴我可就不對了――」苻睿和苻暉都是暴躁脾氣,苻暉受不得人家侮辱冤枉的程度一點不比慕容沖差。兄弟兩個人幾句不和便拳來腳往了,兩人功夫都不差,所以誰也賺不到便宜。慕容泓和慕容沖便瞅了空子,他們兩人都不注意看不到的角度嗖的將石子彈到苻暉和苻睿的頭上背上,這邊兄弟倆對那邊兄弟倆,慕容泓打苻睿,慕容沖打苻暉,竟然也是比賽得不亦樂乎。
只有鄭心竹暗暗叫苦,那邊苻暉他們性子火爆沒有認真思考,略微一想就要知道不對勁了。果然,苻睿忽然停下拳腳,捂著腦袋,「二哥,不對――」苻暉一看他停下來也立馬停下來,「認輸了?」他也抽空去摸摸自己的腦袋。
「不是這個,我從來不知道你彈暴粒力氣這麼大,而且,三不五時的邊出拳頭邊彈暴粒,什麼時候這麼厲害?」苻暉讓他一說,也道,「你不也是――」苻睿馬上叫不對,「是誰?」然後抬眼朝外面看,因為他總覺得打他的方向是從一個地方,即使是苻暉,可是他一直都忙於踢腳出拳的。
慕容沖和慕容泓看他們發現不對了,兩忙收了彈弓然後隱在枝葉里不肯出聲,鄭心竹只覺得自己的心撲通撲通地跳,慕容沖坐在她的前面枝椏上,鄭心竹在後面的主幹上,現在他隱身退過來剛好緊緊的將鄭心竹擠在他和樹榦之間。慕容沖能感覺到她心臟的地方撲通撲通的跳得厲害,回頭對她輕笑,卻不想鄭心竹本來被他擠在樹榦上難受呢,剛好歪頭出來一點,他回頭過來的時候嘴唇邊剛好貼上鄭心竹的唇角,順著她歪頭的幅度滑過她的臉頰停在耳際。
他微微一愣停在那裡沒有動,鄭心竹卻沒有想到會這樣,一下子大窘,竟然忘記在樹上了,驚叫出聲,那邊的慕容泓躲在枝葉里不知道怎麼回事,剛要制止他們,卻發現苻睿他們已經發現了,「樹上有人――二哥,快去追――」
幸虧牆高,而且在後院,離角門有點距離,他們不能直接跳出來,只能朝門跑,苻暉往外跑出來追,苻睿卻站在那裡看著樹上。
慕容泓暗叫不好,「快點,他們發現了,趕緊跑――」慕容泓從背著苻睿的一面哧溜滑下來,卻看見那邊樹上沒有動靜,急得他要開罵了。
鄭心竹一驚立刻意識過來,自己叫了一聲被人發現了,心下內疚不已,連忙推慕容沖讓他先下去,但是慕容沖在那裡要是爬下去就要被苻睿發現,她又被他擠在樹榦的地方,一下子不知道怎麼好,急得一身汗。
遠遠地能看見苻暉帶了人朝這裡跑過來,慕容沖半扭身體回頭抱了鄭心竹,將她的頭悶在自己的懷裡,怕樹枝刮到她的臉,然後自己用袖子護了頭,然後腰身挺力,腳蹬了一下樹枝,朝鄭心竹身後的樹空躍了下去。
鄭心竹的裙擺散開,被樹枝刷拉地掛掉一大片裙裾,也不管了慕容泓拉著他們就鑽進小巷子。他才來了幾天卻如同土生土長一樣,東鑽西鑽地沒有讓苻暉他們逮著。不過卻遠遠的聽見他們的聲音傳過來。鄭心竹女孩子跑得慢,竟然距離開始拉近,又拐了幾條街,躲開他們的視線,然後慕容泓一個速跑便衝上那邊的青磚青瓦牆上,慕容沖抱起鄭心竹往上一扔,嚇得她干緊閉上眼睛,卻被慕容泓接在懷裡,他一個趔趄差點摔下去,將鄭心竹放在牆上又連忙去拉慕容沖,他們剛跳進去的時候,苻暉等人也沖了過來,只看見一個衣角閃進去。
他旁邊的侍衛大聲道,「平原公,他們跑進那座宅子里了,我們快去搜,堵住大門別讓他們跑了――」苻暉冷笑道,「跑不了他們,這宅子誰家的?」他急匆匆地往外面大門追,邊上的人告訴他是舊燕降臣府邸,住了一些舊燕的皇親王爺。
「追――」苻暉怒道,一揮手便衝過去。
慕容泓他們三個跳進牆來,抬腳便往前跑,又怕碰見人,小心翼翼得東看西看。「這是哪裡?」慕容沖覺得和他們的宅子有點象,「估計也是我們從鄴城來得,」慕容泓隨口道,卻還得小心的關注前方的情況。
「景燁,鳳凰?」旁邊傳來一聲驚奇叫聲,鄭心竹忙扭頭看,卻是慕容鳳,他穿了白色的錦袍手裡拿了一本書,靜悄悄地立在那裡,大家竟然沒有發現。
「道翔?這是你們的宅子?」慕容泓叫道。
「對呀,我幾次去新興侯府拜見,卻都沒有看見你們幾個,要麼進宮要麼出去了――」慕容鳳走近來說道。
「道翔,快幫我們躲起來,」鄭心竹可沒有心情寒暄什麼的,「苻暉他們在追我們,追上了估計要脫層皮了――」關鍵是以後的日子不好過了,苻堅還要她和鳳凰進宮呢,鄭心竹兩三句說明了情況,慕容鳳略微一思忖便道,「躲不成,這裡沒有地方躲,他們進來肯定要徹底地搜,―――對――我有主意了,」他連忙道,「快走,跟我來,」然後領著他們快步跑到他的房間,然後讓他的母親和丫鬟趕緊來幫忙,來不及解釋她們也不多問。
「他們估計知道你們是誰了,――」慕容鳳略微一考慮便忙道,「母親,你們幫鳳凰和景燁化成丫鬟模樣,臉上脖子上弄得臟點,玉陶,你去拿道敏的衣服來,小慧,你去院子門口外面,看見有人來了記得通報,大聲點兒――」然後大家手忙腳亂的一通忙活,很快慕容泓和慕容沖就成了一個皮膚臘黃的滿臉膿包的醜丫頭,一個又胖又黑化了艷妝的丫頭。鄭心竹就成了一個濃眉大眼臉上長痣的男孩子,慕容沖看見慕容泓的模樣忍不住樂出聲來,慕容泓看見慕容泓更是憋不住,看見鄭心竹忙道,「能看出來,眼睛太亮了――」鄭心竹連忙面色一潭,做個小傻子狀,嘴裡叫道,「 哦――哦――」逗得大家忍俊不禁。
然後慕容鳳又去內室讓她們把東西翻個凌亂,然後自己帶了幾個小廝,讓故燕宜都王王妃和幾個丫頭在這裡哭,就聽見外面的玉陶和小慧哭喊道,「遭賊啦,將軍,您來得可正是時候呀,我們好不容易大老遠來到長安,沒有什麼財寶呀,結果給遭了賊啦――」「走開,走開――」然後就看見苻暉等人沖了進來,後面跟著幾個慕容家的人,陪著他們搜了半圈了,現在搜到這裡。
「慕容鳳――出來――」苻暉怒道,慕容鳳聽到喊聲連忙從後面的院子帶了人跑回來,他髮絲凌亂,衣衫不整,嘴巴里嘟嘟囔囔地,「這長安城,可是天子之都,大白天就要遭賊,真是沒有王法了――」然後一看見苻暉他們,早有人通報說是平原公巨鹿公來抓賊了,「小民拜見平原公巨鹿公,兩位這麼快就知道我們家遭賊了?真是太好了,我和母親在別的院里休息,結果丫頭來說家裡被偷了,她們也沒有看清人影,只見三個賊人順著後牆跑出去了,我追過去的時候早就不見了,正要出去報官呢――」
「慕容鳳,一邊呆著去,誰管你們遭不遭賊,我問你,慕容沖那個龜孫子有沒有來?」他瞪著眼睛掃了一圈。看見慕容鳳家的丫頭一個個真是丑,門外頭那兩個稍微順眼點,也一般模樣,面前那兩個一個胖一個黑,真是丑到家了。
苻睿沒有說話,卻眯著眼睛一圈圈地掃視著眼前的人,嘴角扯出一絲冷冷的笑。慕容沖聽見他罵自己龜孫子差點忍不住,卻看見鄭心竹傻呵呵地咬著食指斜眼看著他 ,他便低了頭使勁忍住。
「兩位大人,小人可否問下,慕容沖犯了什麼罪,讓大人勞師動眾跑到這裡來找?鳳凰哥哥從來了長安小人還沒有見著,我們搬來長安,大家都各過各的,本本分分,很少往來――」慕容鳳連忙解釋道。
「我們抓他,哪裡要和你解釋什麼?」他哼了一聲,卻又有點不確定是不是慕容沖,應該還有個丫頭,三個人,但是如果能在這裡找到慕容沖就算不是他,也打他一頓。
「我們搜――」苻暉手一揮,不待慕容鳳答應就沖了進去,卻發現屋子裡一片狼藉,沒有發現什麼便退回來。不無譏諷道,「慕容鳳,你們家好歹以前也是個王爺,你老爹不是把我父王在鄴城的舊宅子也給推了蓋新的了嗎?怎麼你們家的丫頭就都是個個這麼不堪入目?」
慕容鳳做了個揖然後道,「您有所不知,我們從前的侍婢都沒有帶來,她們不是我慕容一姓,自然都留在鄴城,現在這裡里里外外的人卻都是新找來的,有的是陛下集體招募來分到這裡的――」頓了頓,他笑了笑,「所以,這丑――俊的,卻都與我們無干,」他如此一說,氣得苻暉眼睛一瞪,然後指著那個在一邊咬指頭的鄭心竹,「這個可真是你們慕容家的人了,你弟弟?」他鄙夷道,「正是小人三弟,」慕容鳳假裝跑過去,拉著鄭心竹的手,「不是不讓你咬指頭摳鼻孔了嗎,當著兩位大人的面,不得如此無禮――」
鄭心竹翻了個白眼,傻傻一笑,摳得更厲害,然後朝著苻暉做出噁心的表情,翻白眼,伸舌頭,差點沒把苻暉噁心死,罵罵咧咧地,「真晦氣,四弟,我們走吧――」他對苻睿道,苻睿卻正在看鄭心竹假裝的傻弟弟,「我倒不知道慕容兄還有這樣一個弟弟呀――」然後走上前來,彎腰盯著鄭心竹,鄭心竹的心咚咚地跳,但是卻竭力的忍住,朝著他傻笑一下,然後伸出指頭往他衣服上蹭,苻暉做出一副嫌惡的表情,苻睿卻無所謂,慕容鳳連忙上來拉開鄭心竹厲聲斥責道,「道敏,你越來越不像話了,竟然如此粗俗不堪,」然後抬手在她屁股上用力拍了一下,鄭心竹立馬做出發狂狀,揮舞著手,「啊,啊!」地叫,然後卻打慕容鳳,慕容鳳的母親連忙心痛地跑過來跪在地上,「兩位大人,就饒了我們道敏吧,他――天生有點――不聰慧,我們家怕他丟人,只說生下來就死了,從來沒有見過外人,實在對不起――」連連磕頭。
鄭心竹連打帶踢的撒潑打混,心裡卻是越發沒有底氣了,這個苻睿怎麼這麼精明,看起來魯莽衝動的人卻還這麼仔細,鄭心竹豁出去了,兵行險招,在地上打滾然後抓起石子來亂扔,惹得慕容鳳來按她,她卻將石子投到苻暉身上去,苻暉一時嫌惡地了不得,拉著苻睿就走,苻睿冷笑了一聲,眼神掃過去然後便跟了出去,卻回頭看鄭心竹,鄭心竹以為他們走了,不期他猛然回頭,嘴角還掛著來不及收起的笑容,全然落入他的眼睛,他沒有說話,笑了笑跟著走了。
喬裝打扮瞞過天?
他們一走,慕容鳳便使眼色玉陶和小慧就跟著出去,然後站在院子門口外面玩了。他們一走,鄭心竹跟沒有主心骨一樣癱軟在地上,然後看著滿院子的人笑她,她抬眼去瞪慕容泓,卻沒有看出來哪個是他,他和慕容沖一般高,這樣化了妝竟然分不出來,不禁佩服慕容鳳他們化妝的技術實在高明。慕容沖笑了笑,走上前來,彎腰扶起她,「你還挺會裝模作樣,」他笑嘻嘻地看著她,「鳳凰,你表現也不錯,沒有發火,沒有露餡,」鄭心竹表揚他,然後又瞪著慕容泓道,「你就為了逞一時之快,這樣很危險,他們知道是你很可能找個什麼借口給你咔嚓掉――」鄭心竹有點生氣。
「要不是你和鳳凰不知道搞什麼,他們哪裡會知道?」慕容泓斜睨了她一眼,仰起頭。鄭心竹和慕容沖兩個人臉微微紅了,鄭心竹立馬別過臉去背對他們。慕容鳳派了人去前院後院的看,知道他們走了,然後便讓他們趕緊走,不知道苻暉會不會跑到新興侯府去鬧事。
他們連忙換了衣服,然後從後院的角門出去了,一路上倒也沒有什麼情況。卻在即將到侯府的拐角的地方碰到府里的小廝,是鄴城跟了來得,慕容暐身邊的人。
苻暉他們正在府里呢,鄭心竹一聽連忙帶了兩人拐出去了,然後東市西市的逛了很大一圈,還買了東西,當然是慕容泓付的錢,鄭心竹奇怪慕容泓怎麼會知道在身上放錢。
回到府里的時候苻暉他們已經走了,慕容暐嚇得戰戰兢兢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苻暉也沒有詳細的說,只說慕容沖得罪他們了。慕容泓便說沒有什麼事情,苻暉和苻睿也沒有大肆聲張,儘管懷疑是他但是也沒有完全的看見,說出去又怕人家笑話,所以事情倒是有點不了了之。
新興侯府里到處洋溢著一片喜慶,如果說能成為喜慶的話,慕容暐請了母親仔細的教導清河公主,讓她務必要得苻堅歡心,他歡心了,他們才能平安無事。在長安城裡,他們日日夜夜膽戰心驚,如履薄冰,那些王爺貴胄們還在極力勸說苻堅趕緊殺掉他們,所以他們生怕朝不保夕。
但是他們能明說的卻只有「清河,要盡心的伺候主上,讓主上開心之類的話――」對於他們境況的擔憂卻不能說得太清楚一是怕清河有壓力也怕她以前在鄴城嬌生慣養,受不得那些苦楚,再者怕人聽了去。
清河跪在可足渾和慕容暐跟前,泣聲道,「三哥,母親,嫣然自然要替你們分憂――若有我能做的,我哪裡會推辭半點――」說完流著眼淚磕頭。
桃花榆莢斗芳菲的時候,長安城一片燦爛,到處都是甜蜜的香氣,蝴蝶翻飛,柳葉低垂,道路旁的樹木枝葉繁密,林蔭闊達。
一日的傍晚,慕容嫣和慕容沖鄭心竹坐了苻堅派來的華麗的雲母車,周圍雲集的儀仗,浩浩蕩蕩的人馬進了宮。路上百姓列隊瞻仰,慕容嫣乘坐的犢車簾幕被風吹起,兩邊的人看到她淺笑清瑩,眉目如畫,宛若天上仙女下凡,不禁奔走相告,競相來看。
隊伍從新興侯府浩浩蕩蕩,慢慢悠悠地行到北宮內的紫玉宮。紫玉宮位於最北的北宮的東面位置,穿過北門外的宮闕,進了北宮,沿著寬闊的馳道,經過一片宮殿,上了一片高地,然後下了車,坐了輦,拾級而上,富麗別緻的紫玉宮便立於眼前,紫玉宮沒有宮牆,但是位置比較高,所以非常明顯。
紫玉宮有大大小小的宮殿10餘座,最先看到的是前廳殿,穿過去前廳便來到後面居住的宮殿,正殿是慕容嫣的居所,正殿左右各有一殿,東西各有兩殿。鄭心竹打量了一下竟然像個四合院,只不過是雕樑畫棟的宮殿而已,但是與四合院不同的是,它不是四四方方的,東西的宮殿方向成一定角度斜出去,這樣東西面的宮殿也可以有陽光射入。各宮殿之間雕花的漆木游廊相連,在中間圍出一大片花園,裡面亭台廊榭,假山流水,繁花盛開,綠樹成蔭。
慕容沖住了東面的鳳華殿,鄭心竹住了西面的月華殿。
當苻堅看到裝扮一新的慕容嫣不禁脫口道,「巧笑之瑳,佩玉之儺」,這是詩經裡面的句子,苻堅自小學習漢文化,是五胡裡面漢化最深的幾個帝王之一,瑳本為形容玉色鮮白聲音清脆,儺(nuo)本意為婀娜輕盈之態,柔媚嬌慵的神態。苻堅看到的慕容嫣卻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了。
鄭心竹見過很多雙胞胎,如果同性那麼容貌相似,如果異性,那麼就會出現男俊女丑,或者女麗男庸的情況,但是慕容沖他們姐弟卻是有著幾分相似,卻又各有各的美麗。慕容嫣沉靜的時候就像華麗的牡丹雍容典雅,但是飛眉淺笑的時候卻又波光流轉宛若風中與蝶嬉戲的紫藤花,一千種表情便是一千種媚態,清純,嬌柔,似水,似月,似蝶,似火……說也說不盡她的美,訴也訴不完她的倩。
但是慕容沖又不一樣,你可以說他宛若月色風華如水,猶若清晨清透明亮的陽光,好似嫩葉輕蕊上的靈動露珠,堪比……說得再多都不能形容出心中感覺的萬分之一,他的美張揚卻又幽瀾,就像你心中的那種矛盾,說服不了自己,糾纏卻只是無益。他就如同你抓不住的風,撈不起的月,留不住的時光,剪不斷的水流,給人深深的求之不得的苦楚,陷了進去就是飛蛾撲火。就說無價,就說傾國傾城,也唯有如此籠統的辭彙才能稍微壓住心頭那種狂涌的傾慕,只有粉身碎骨的決絕才能表達自己心中感情的幾分之一……苻堅看著他們的時候,幾乎陷入痴迷,幸虧宋牙在旁邊提醒,他才輕笑著攬住慕容嫣,然後讓人帶了另外的人去休息。
慕容沖看著華麗得不輸給自己在鄴城的宮殿,卻只有冷笑,他不肯自己呆在那座宮殿里,一定要和鄭心竹一起。宋牙連說帶勸,慕容沖只是不答應。宋牙又不敢去打擾正在正殿與慕容嫣飲酒聊天的苻堅。
雖然古代的男子結婚都很早,象苻堅十歲多點就做爹了,但是慕容家的男子普遍晚婚,而且鄭心竹覺得慕容沖就是個十三歲的孩子,哪裡將就那麼多,所以這次她也沒有勸慕容沖,而且自己一個人呆著也是無聊得很,古代其實一點意思沒有,皇宮尤其無聊,不知道為什麼那麼多的人想盡辦法要進皇宮。
慕容沖與鄭心竹這幾年同行同止,同睡同吃已經習慣了她的陪伴,有的時候一時不見了鄭心竹他就覺得沒有了主意,失魂落魄的,好像連體人一樣。所以即使宋牙哀求他,他也不為所動,苻堅娶了他的姐姐,卻還把他們也弄進宮來,而且他看鄭心竹的時候總是別有深意,他不會讓他得逞的,慕容沖打定主意要看著鄭心竹。
「心竹,你來幫我洗頭髮――」慕容沖自己能做很多事情了,但是卻不包括洗頭髮這項,他的頭髮很長,又濃又密,纏纏繞繞的堆在銅盆里。鄭心竹挽起袖子,但是這衣服還是礙事,後來乾脆脫掉外衣。她把盆子端在階梯上,然後慕容沖趴在放好的墊子上。他趴在自己交疊的雙手上,卻看不見鄭心竹,頭髮密密地擋住視線。「鳳凰,你的頭髮可真好看,又黑又亮,長長的卻非常有光澤,」鄭心竹便幫他洗頭髮邊羨慕他,「你要是喜歡,我就總留著它,下一輩子還留著它,」慕容沖笑嘻嘻道。
「下一輩子早著呢,誰知道在哪裡?」鄭心竹撩起水濕透他的髮絲,然後拿了專門用來洗頭髮的東西抹在頭髮上,用手輕輕的揉搓。「只要想著,下一輩子就在心裡最渴望的地方,」慕容沖幽幽道,「鳳凰,你要成哲學家了,」鄭心竹笑道。
「什麼是哲學家?好人還是壞人?」慕容沖驀地抬頭問,嚇了鄭心竹一跳,頭髮上的水便順著他的脖子流下去,流進衣服裡面,鄭心竹連忙拿了棉巾給他擦,他的脖頸細膩白皙,閃著玉色光澤,鎖骨精緻明晰,用力擦過,雪白的肌膚泛起淡淡紅色。
春日裡風清花艷,慕容沖和鄭心竹步下游廊的台階,踏著鵝卵石小道穿過花叢,上了小橋,橋下流水清淙可聞,耳邊傳來唧唧啾啾的蟲音,鼻尖嗅到濃郁的花香,信步來到花園一角的八角挑檐青瓦的涼亭里。
涼亭雕花的柱子上縛了青色透薄的紗幔,風吹過,下擺輕盪,廳中的博山香爐香早就熄滅了,中間擺了一重席一矮几,旁邊一個稍寬的矮榻。
鄭心竹在矮榻上躺下來,目光便落在正殿的雕花的細細的柵格窗欞上,裡面燭光搖曳,映在細白的窗紙上一層淡紅的光暈。
慕容沖自從和鄭心竹在一起,很少跪坐了,因為鄭心竹說跪坐會羅圈腿,就是腿不直。他不想在她心裡覺得自己不好看,卻很少跪坐,伸了腿坐下來仰頭倚在矮榻上。這在那個時候是非常不文雅沒有禮貌的坐姿,鄭心竹看著他小聲道,「這要是給他們看到,還不定要怎麼說教呢,」慕容衝動了動身子,「隨他們好了,」
他剛洗過的頭髮縷縷披散來,還帶了微微的濕意,如雲似霧的攤在鄭心竹的身邊,她坐起來,順手幫他理了理,拿自己的衣袖給他擦了擦,「這風在晚上還是有點涼呢,要是受了風,又要難受了,」慕容沖的眼睛微微眯起盯著正殿,嘆了口氣,然後換了個方向坐。
斜上方一彎如鉤的弦月如同美人彎彎的娥眉,他微微的抬起手,然後眯起眼睛,將眼睛眯成月牙那麼細,眼中就只剩下那一彎淡月了。「鳳凰,陛下讓我們一起去陪太子他們讀書,你可不要置氣,沒由的多賺一些傷痕在身上,而且如果鬧開了,小夫人也不好做,你的哥哥也會為難,」鄭心竹邊捋著他的頭髮邊說道。
他的頭髮滑潤柔軟,卻又漆黑如墨,本來半乾的頭髮很快就差不多全乾了。出來的時候他們吩咐了宮婢太監們不許管他們,他們自己會回去,所以靜靜地坐了好一會,也沒有人打擾。慕容沖的性子沉寂了很多,不象以前那樣嘰嘰喳喳,特別是在鄭心竹面前,再不是小時候的孩子模樣。
鄭心竹想起小時候給雅蘭擦頭髮的情形,那個時候他的頭髮也長,雅蘭自小就喜歡留長了發,不肯剪短,比她的長,雅蘭經常會纏著鄭心竹幫他洗,說她是姐姐要照顧他,用她的洗髮水,護髮素。而且他很不願意別人摸他的頭髮,他那些個女朋友因為摸了他的頭髮被甩掉的不計其數。
想起自己的弟弟來不由得輕笑,手上的動作更加溫柔,「心竹,你笑什麼?」慕容沖更加伸直了背,舒服地靠在她的身上,「想起一個人來,不由自主的就笑了,」鄭心竹把玩著他柔滑如絲的發梢。「男人?」慕容沖不由得有點緊張,「嗯――算吧,弟弟可不就是男人――」鄭心竹坐起來剛好可以看到那彎鉤月,小時候她也經常和雅蘭一起看月亮,就是上高中的時候,他也會抽時間陪她去操場散步,然後指著那彎鉤月道,「心竹――這彎鉤月幾千年都不會變―――」鄭心竹覺得奇怪,「幾千年關我們什麼事?我們也就只有這幾年,」然後她就會擔憂成績的事情,「我估計又要不及格了――雅蘭,怎麼辦呀――」「成績不好有什麼關係?而且你那麼聰明,成績不好也不能說明什麼――」雅蘭望著鉤月眯起眼睛,眼中便只有鉤月。「可是成績不好,不能上大學,那我找不到好的工作,就只能――」鄭心竹聲音越來越小,有點說不出的羞愧,「心竹,你怕什麼?難道我會讓你餓死嗎?」雅蘭哈哈一笑,伸手摸摸她的頭,「心竹,你放心,我會養著你的――」然後笑得如同那拂過的風,清爽熨帖。
「那以後你老婆還不得天天拿眼睛瞪我,巴不得我早點噎死――」鄭心竹開著玩笑反手去抓他的頭髮,他的頭髮柔軟細膩……
雅蘭,雅蘭――――雅蘭是她的雙胞胎弟弟,有著強烈的心靈感應的弟弟―――她會知道他把錢藏在她長久不穿的鞋子里,他知道她考試成績一團糟最愛躲在哪裡偷偷哭,她知道―――他知道―――
鄭心竹忽然覺得心裡酸酸的,她再也見不到她的弟弟了嗎?爸爸媽媽,他們都好嗎?慕容沖感覺到她陷入一種似乎隨時都能從空氣中消失的狀態,他回頭看她,她的眼神在月色中迷離惘然,臉上現出一層薄薄的柔和的光澤,似乎要和月色融為一體,似乎要羽化而去,隨時變為片片潔白的花瓣飄落一地。
「心竹――」慕容沖急切喚她,聲音如同他的心一樣顫抖的厲害,「啊!」鄭心竹一下子醒過來的感覺,卻沒有立刻明白身處何地,輕聲喚道,「雅蘭,天亮了嗎?」慕容衝心頭一顫一種陌生的,卻又熟悉得彷彿一直隱藏在心頭的痛意慢慢地延展開來,瀰漫到四肢百骸讓他虛弱無力。「雅蘭――是她很在意的人嗎?」他的心頭突然湧上一種這一切其實都沒有意義的感覺,彷彿自己早就是這鴻蒙宇宙中的棄兒……
不可忍又起爭端
深夜。鉤月也已經隱去,夜色是閃爍了深藍的墨色,濃郁得化不開,苻堅踏出正殿站在游廊上,步下台階,穿過□,曲徑通幽的盡頭那夜風輕拂紗幔的涼亭內,相依而眠的兩個人兒彷彿不屬於這茫茫塵世,清風一拂便似要隨風而去。
他呆立半響,卻終究沒有勇氣走上涼亭那幾級台階,最後長嘆一聲吩咐人給他們蓋了錦被自己卻回到大殿。慕容嫣睡得很甜,與慕容沖有幾分相似的臉上掛著甜美的笑容,真實而溫軟,美麗而動人,伸手輕拂細膩白玉的臉頰,她似乎感覺到他的撫摸,將臉輕輕地更加地貼近過來。
鄭心竹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在月華殿的錦被上,慕容沖正站在門口的地方不知道看什麼,獃獃地出神,「鳳凰――」她輕聲喚他,「雅蘭是誰?」慕容沖似乎不在意地問道,「雅蘭是我的弟弟,他很可愛――」說起雅蘭,鄭心竹就會不自覺地眉眼輕笑,「鳳凰,弟弟小時候跟你很象――」說完鄭心竹愣了一下,旋即一笑,她竟然沒有發現,其實雅蘭和慕容沖很多地方真的很象。
「我不要做你的弟弟――」慕容沖回頭急道,「可是你年紀比我小,自然要做弟弟,難道還能做哥哥?」鄭心竹邊疊了被子,整理慕容沖換下來的衣袍。「我哪裡比你小?心竹,我十三歲,你才十一歲,」他輕聲嘆道。鄭心竹只是輕笑沒有說話,我都十八歲加上兩年,二十歲了,你哪裡有我大?
「雅蘭什麼模樣?」慕容沖隨口問道,然後將自己洗過臉的水端到鄭心竹跟前,鄭心竹習慣和他一盆水洗臉了,就著就洗了臉,水撩在臉上的時候,她含糊道,「和你很像――」是很像,她心裡莫名的嘆息,以前沒有比較,現在看來雅蘭小時候也是如此的細緻的眉眼,瓷白的皮膚,不過後來他因為她說他皮膚白以後做小白臉,氣得他去太陽底下暴晒,然後脫了一層皮,便微微地有點蜜色。
慕容沖站在那裡一動不動盯著洗臉的鄭心竹,想問什麼,卻皺了皺眉,沒有問出來,拿了棉巾子來給她擦臉。慕容沖自甫進月華殿起,便將那些宮婢都攆開,不許她們出現在他和鄭心竹跟前,所以除了送飯收拾房間,她們都不來管他們穿衣洗漱的事情,苻堅聽了只是一笑,讓慕容嫣不用拘著他們,他們平時還要去學堂和太子他們一起讀書。
苻堅一大清早便離開紫玉宮,慕容嫣派了人招呼他們兩個去給太后皇后請安。慕容嫣換了髮式,梳就了夫人髮髻,垂下的髮絲都籠在頭上,更加的雲鬢高疊,美人如玉。慕容沖看著姐姐那一刻,心頭湧上一種酸,別過眼睛不人看,慕容嫣近乎幸福的笑容刺痛了他的眼。
「鳳凰,心竹,你們跟我去給皇后太后請安,」然後仔細檢查了一下慕容沖的衣服配飾,慕容沖穿了青色華美精緻的錦袍,戴了墨玉項墜,腰上掛了煙籠玉環佩,越發顯得人如青玉,溫潤生輝,苻堅賞了他們這麼多名貴的東西,看來對她應該還是很滿意的,不禁笑起來。
皇后小苟氏使個溫柔賢淑不張揚的女子,長相靜美身材端麗,見了慕容嫣親切的拉著她的手寒暄幾句,然後便架了鳳輦去右邊的長樂宮給太后請安。太后是一個比較強勢的女人,容貌美麗逼人,眼神犀利,嘴唇淡薄。
但是她對慕容嫣還比較滿意,說只要讓陛下滿意不擾亂朝綱,無論如何太后都不會管,又賞賜了很多的珍奇玉器,絲錦布帛。
太后看見慕容沖和鄭心竹的時候卻微微眯起眼睛,眼神是看不清的凌厲,轉瞬間便恢復正常。「慕容小夫人,你以後也不必日日來請,隔個幾日我們便來話話家常即可,平日里你就和其他的姐妹多走動走動――今兒,我就不多留你了――」然後抬手輕拂了一下左耳墜,看著鄭心竹和慕容沖,「這兩個孩子,今天先留在我這裡,他們還要去陪讀,我直接叫人送了去認認路就好了――」
慕容嫣見太后如此說便不好在說什麼,請安告辭,免不了要叮囑慕容沖謹言慎行,別衝撞太后云云,鄭心竹自是替他一一應承了來。
太后和氣笑道,「丫頭過來――讓哀家好好看看你――」然後朝著鄭心竹伸出手,鄭心竹覺得她沒有惡意便放心上前,慕容沖跟著走近幾步。太后握上鄭心竹的小手,問她多大了,看了什麼書,平日里喜歡什麼,鄭心竹覺得這太后怎麼這麼象大觀園裡的調調?還是畢恭畢敬地一一答了。
「心竹,你以後便跟了巨鹿公,做他的陪讀好了,巨鹿公其實不小了,但是他這次竟然自己要求讀漢書,倒是頗得陛下的歡心,」然後又歪頭看站在下面的慕容沖,慕容沖站在那裡,即使你再如何的想要忽略他,他的美還是會張揚到他站立的整個空間,太后盯了他半響,他卻依然目光看著前下方,動也不動。
「鳳凰,便跟著太子吧,太子年幼,你要好生照看――」太后微微淺笑,「你們便在我這裡用膳,巨鹿公他們等下便來我這裡請安――」
從皇子大司馬做了別人的跟班陪讀,這種苦楚慕容沖卻不覺得,他的苦楚是鄭心竹現在成了別人的跟班,不是他專屬的了,讓他的心發慌,發酸,發虛,想急切的抓住什麼,或者得到什麼保證,才能讓他的心平和下來。
苻睿一個人過來的,他說太子今天不讀書了,苻暉向來不喜讀書,所以他很少去學堂,只有苻堅逼迫他了他才會去應付兩天。
苻睿穿了青色的錦袍,看著慕容沖的裝束不禁冷笑不已,慕容家的那個女人看來還是很有手段,連自己的弟弟也接進宮來,看來父王竟然非常寵愛她?看著鄭心竹的時候,他朝她笑笑,笑容里卻是意有所指,鄭心竹卻不明白。
苻堅篤愛漢文化,所以提倡大臣以及眾皇子也學習漢文化,開設太學,廣收學徒。太子各皇子卻是在未央宮的玉華殿,本來讓他們一起去太學府另闢學堂,但是為了方便苻堅隨時駕臨太子等學堂便直接設在了未央宮。
太子雖然才八九歲,但是卻是一小大人的派頭,他看看慕容沖不滿道,「四哥,父王讓如此俊美的人給我做陪讀做什麼?讓我時刻知道他長得比我好看?我不要!」太子苻宏長得不甚好看,所以堅決拒絕如此俊美的不講道理的慕容沖做陪讀。苻睿原想讓慕容沖回紫玉宮呆著,後來略微思索了一下就讓他也跟著他好了。
王猛本也是太傅,但是他也只作為名義太傅從來未曾講授什麼學問,苻堅也吩咐揀那些漢人通學的書來給他們講,雖然他最喜歡漢人文化,但是卻不是所有氐族人都喜歡,所以很多人也都是做樣子給他看。
「李大人,您還是講點我們聽得懂的,這些之乎者也,半天我還真是沒有個頭緒――」苻睿聽那老師搖頭晃腦背誦了半天的文章卻一點感覺也沒有。「李大人,治國是皇帝的事情,與我何干,我只管替皇上帶兵打仗,您就甭給我講什麼治國齊天下的道理了――」苻睿講線訂古書往案几上一扔。
慕容沖更加地不喜歡這些東西,在那裡盯著鄭心竹淡笑的嘴角,鄭心竹想起以前電視上看得老夫子之類的,「之乎者也一堆,結果大家都聽不懂,便拿了戒尺打手心――」「那巨鹿公想聽什麼?」李大人抬手摸摸額頭的冷汗,這才春天正盛,可是給他們講課他卻提心弔膽,這些個王爺皇子的,都是帶兵打仗,粗魯不堪,要是一個不順心,他就挨一頓好打。
苻睿看了看鄭心竹,「父王說你才情不凡,你說,講什麼有的聽不心煩,父王又不會說我不學習漢學的?」鄭心竹跪得早就有點堅持不住了,但是剛想坐下就看見李大人拿眼瞪她,他可是漢人呀,和她是完全一樣的,給個面子,支持一下。鄭心竹心中亂七八糟地想著,然後隨口道,「李大人,您就給巨鹿公講講詩經吧,這個陛下也喜歡――」鄭心竹經常聽見苻堅詠誦詩經里的句子,他看見慕容嫣的絕色美容,不是目瞪口呆的嗎?
李大人一聽詩經,眉開眼笑,一下子放鬆下來,「詩經好呀,」然後開始先籠統的介紹了一下詩經――風,雅,頌,他便著重來講授風,雅兩部分。苻睿其實漢學有一點基礎,詩經也看過,不過都是不求甚解,為了糊弄下父王,現在老師講這個他也姑且一聽。
慕容沖的漢學基礎卻是比苻睿要好很多,他對於詩經在熟悉不過,所以懶得聽,便轉身到了窗戶那邊去看窗戶外面的花園。春風和暖,百花盛開,鶯蝶輕舞,花香漫天。李大人知道他的身份自然不去管他,苻睿懶得搭理他。鄭心竹看他百無聊賴的樣子,想去逗他開心,但是上學養成的習慣就是老師面前要畢恭畢敬,不能做小動作,所以她還是強自跪坐在那裡。
休息的時候,苻睿看著慕容沖朝他道,「慕容沖,去巨鹿府幫我拿練功服來?等下我要去和二哥習武,順便去軍營走一圈,你去吧――」他吩咐道,嘴角輕扯出一絲不屑。
慕容沖聽到他的話,身子僵在那裡,沒有動,苻睿生氣地一下子站起來,甩了一下衣擺,「慕容沖,你想造反嗎?」鄭心竹一看他生氣連忙站起來賠罪,「巨鹿公,哪有這樣的事情,鳳凰不過就是個孩子,哪裡扣得上如此嚴重的罪名――」然後便想過去看慕容沖,苻睿哼地笑了一聲,右腳一神,鄭心竹急著走沒有看到,便被他絆倒在地,一下子摔趴在地上,疼的她齜牙咧嘴。
慕容沖一看他把鄭心竹絆倒在地一下子就憤怒了,衝過來扶起鄭心竹便要去和苻睿打架,苻睿冷笑著看著他們,只要他衝上來,他一招手,那麼就可以將他收拾個七零八落地。鄭心竹緊緊地抓住慕容沖的衣服,「鳳凰,鳳凰,別衝動,聽話――」說著話她一下子想起來小時候和雅蘭一起,小學的時候雅蘭和她長得都小,但是卻是對漂亮可人的孩子,所以老師都很喜歡他們,班上的男孩子卻總愛拿他們開玩笑,逗弄鄭心竹,鄭心竹小時候有點內向害羞,他們欺負她她就知道唯唯諾諾的掉眼淚,鄭雅蘭就會衝上去和他們打架,然後被他們打得白嫩的臉上都是烏青,儘管老師狠狠教訓那些男孩子,但是鄭心竹還是心疼地掉眼淚,雅蘭就會笑嘻嘻地看著她,心竹,我不會讓人家欺負你的,永遠都不會,後來慢慢的,就只有鄭雅蘭打人家的份了,然後別人家的孩子告到家裡去,爸爸要打雅蘭,鄭心竹都會攔著,說是別人先欺負他們的,爸爸卻最疼鄭心竹,她眼淚汪汪的爸爸就心軟便也不打他了。
鄭心竹不知道為什麼,抱著慕容沖覺得他的身上有雅蘭的味道,「鳳凰,別衝動,不要給他機會――」鄭心竹使勁的摟住他,慕容沖的身體漸漸的放鬆下來。「怎麼?怕了嗎?慕容沖我不知道你這個大司馬卻只是個膽小鬼,你們慕容家的人都打算夾著尾巴過一輩子嗎?」他冷笑道。「你那個懦弱無能昏庸無道好色奢靡的皇帝哥哥現在卻指望著你們在宮裡給他掙條活路呢――」他就不信不能讓他衝過來。
鄭心竹死死地摟住慕容沖,聲音裡帶著哭腔,「鳳凰,鳳凰」她急切的喚道,「就當你聽不見,什麼都聽不見――」她低聲呢喃道。「慕容沖你要躲在女人的懷裡一輩子嗎?」苻睿火了,他朝著他們邁進一步,慕容沖再也忍不住掰開鄭心竹的手將她輕輕推在身後然後在李大人的目瞪口呆中和苻睿打了起來,苻睿卻沒有叫外面的人進來,而且還讓他們不許插手,因為如果一群人上來,他肯定鄭心竹會鄙夷他,他不想讓這個父王認為特別的女孩子瞧不起他。
「住手!他們打得難分難解的時候門外傳來一聲威嚴卻充滿怒氣的聲音,「永昌,你越來越放肆了,朕是如何告訴你的?」苻堅站在門口,怒容滿面,死死盯著苻睿。苻睿從來沒有見過苻堅如此大聲和他說話,而且臉上卻是冷冷的表情,他一下子有點接受不了。「父王――」他地聲音小了下來。苻堅大步地邁過來,著急地,甚至有點沉重地,看著慕容沖臉上的傷痕,他似乎沒有任何猶豫地,抬手給了苻睿一耳光。
苻睿一下子蒙在當地,不可置信地看著苻堅,「父王?」他痛心叫道,幾乎咬碎鋼牙。苻堅放緩了神色走得慕容沖跟前,略微停頓一下,目光掃過他的時候心控制不住的抽痛了一下,接著卻舉步走到鄭心竹跟前,鄭心竹立刻跪下見禮,他立刻彎腰扶起她。慕容沖走過來毫不猶豫地將鄭心竹拉開到一邊,苻睿眯起眼睛恨意難抑地盯著慕容沖。苻堅似乎無意隨口說道,「永昌,你要是再欺負心竹和鳳凰,我看我還是把心竹封為公主的好,這樣,和你是平起平坐的了――」苻堅冷冷道。
苻睿緊咬牙,臉上的痛苦無法自抑,如同突然爆發一樣,大聲道,「隨便――」然後便衝出去。苻堅沒有想到他會這樣,嘆了口氣,讓李大人平身,他看了李大人一眼,李大人卻立馬低頭,「陛下,臣剛才讓巨鹿公嚇暈了,可什麼都不知道――」苻堅忍不住一笑,「愛卿多慮了,小孩子鬥氣,有什麼嚴重的――今天就到此吧――」然後他又轉身對慕容沖道,「我看你以後就不要到這裡來了,永昌那孩子脾氣暴躁,總愛惹事生非,把你打成這樣,你姊姊一定是非常傷心了――」然手伸出手,似乎要去碰觸他的臉,慕容沖微微後退避開他的手,「多謝陛下關心,――」然後走到鄭心竹身邊站定下來。
苻堅看著鄭心竹,輕輕一笑,「心竹,這皇宮,住得慣么?王大人還一直記掛著你,說你是他見過最特別的女孩子――你知道問什麼?」鄭心竹連忙施禮道,「陛下,王大人睿智韜略,哪裡是我這個小女子想得到的――」鄭心竹心裡想的卻是,很多人穿越,不就是因為那份與眾不同嗎?可是她沒有什麼與眾不同,不同地就是笨點罷了。
這裡的女子卻是開放的很,那些華服貴婦結伴成群出去遊玩,帶了俊美的少年一起,而且很多女子出閣以前無所謂處女的說法,她們的開放有的時候讓鄭心竹覺得現代也比之不及。
「心竹,你是惟一一個認為自己笨的人,」他輕笑,眼睛也洋溢著笑意,「有若無,實若虛,」他瞥眼去看慕容沖,他卻根本不來看他,輕輕嘆口氣,「景略說得是『那個丫頭讓我似曾相識――』」苻堅看著鄭心竹秀氣的眉毛輕輕緊了緊,似乎對似曾相識這個詞特別敏感。
苻堅招呼了他們坐下來,他長身直跪,不過看鄭心竹他們卻不喜歡跪坐的樣子便也放鬆坐在腳跟上,這兩個孩子好像永遠不懂得禮儀是什麼的樣子,不由得讓他心裡湧上一種寵溺的感覺。
「你對似曾相識有什麼感覺嗎?」他隨意問道,鄭心竹將這個詞在心頭打了幾個轉讓它沉了下去,「有人說,人是有生生世世,每一世如果有未曾完成的心愿,便有肯能在心底留下那樣一種印記,待到轉世的時候,做了一件事情,見到某個人,就會有似曾相識的感覺,但是,這也只是一種人們為了安慰自己的說法,也許那不過就是人們心頭一種錯覺――」鄭心竹說出自己勸自己的話,那不過是一種錯覺!
小段如花隔雲端
慕容沖的傷痕讓慕容嫣心疼不已,但是想到複雜的宮廷她又驚怕不已,慕容沖也打了苻睿,讓她膽戰心驚。她連忙給苻堅請罪,「陛下,是妾沒有教導好弟弟,還請陛下責罰――」苻堅看著她拜倒在地的身影,連忙扶起,柔聲道,「不管鳳凰的事,我已經教訓了永昌了,以後不會有人欺負你們的――你――可以安心呆在紫玉宮裡,」苻堅輕柔的聲音讓慕容嫣放了心。
苻堅走了以後,慕容嫣幫慕容沖塗抹藥膏的時候又細細的囑咐他不要惹事,在這裡占不到任何的便宜。慕容沖沒有說話,但是眼神卻是清冷,他覺得慕容嫣非常地適合這座宮殿,如同生來是適合一樣。他輕輕的退開一點,慕容嫣愣了一下,手停滯在空中。鄭心竹一看連忙接過藥膏,「小夫人,鳳凰累了就愛鬧脾氣,您別生氣,我帶他回去幫他抹藥膏好了――」她隨口而來竟然沒有意識到和慕容嫣說這樣的話是多麼生分,如同慕容垂沖是她的弟弟,慕容嫣成了外人,慕容沖也沒有覺得哪裡不對卻跟了鄭心竹出去,留下慕容嫣一個人在那裡發獃。
走出正殿的時候卻看到兩個環佩輕搖的麗人婀娜走來,鄭心竹認識小可足渾氏但是那邊的那位卻不認識,她美得簡直像是開屏的孔雀,小可足渾氏也算漂亮無比的女子,但是在她面前卻成了完全的陪襯。那蒲桃紋錦穿在她身上,那金簪白玉佩在她身上就覺得物盡其用了,也許慕容嫣需要到了那樣歲月的積澱有了歲月的嫵媚才會象她那樣成熟風韻無邊。
鄭心竹給可足渾見禮,慕容沖叫了聲三嫂,但是對旁邊的那位卻看都不看,「這位是徒賓候冠軍將軍的段氏夫人――」鄭心竹一聽便知道是被以前太后賜死的大段王妃的妹妹,果然是國色天香,不由得對著美人笑了笑,見了禮。
小段夫人嬌笑如花,打了招呼就朝著正殿門走去,門口游廊下的宮婢馬上挑起細竹錦簾,將她們讓了進去,邊有人去通報了。
呆在皇宮裡,一日重複一日,現在知道那些女人的青春是怎麼磨老的了――
「鳳凰,要是不開心,我們出去走走――」這皇宮真的很悶,他們不用工作,沒有事情可消遣,看來米蟲也不是多麼舒服的工作呀!苻堅也沒有說他們不能出宮,應該就是不限制他們了,慕容沖沒有異議,他們便交待了宮婢們一聲兩個人出去了。
宮殿之間花香瀰漫,溫溫暖暖的空氣柔軟香甜,出了北宮便朝北邊走,慕容沖說要回去新興侯府看看,但是回去了沒有見到慕容泓,慕容暐卻希望他不要到處亂走要遵守宮廷禮儀之類的話,他覺得無聊的很便領了鄭心竹又走了。
他只覺得很多的東西都在慢慢的消失,具體什麼他卻又說不清楚,現在三哥好像和徒賓候關係很好,兩位夫人經常出入皇宮看慕容嫣,從前地都過去了,他嘆口氣。
「鳳凰,怎麼啦?想起什麼不開心的了?」鄭心竹玩弄著手上的撥浪鼓,是在街邊上看見小孩子買,她也買了一個。「鳳凰,你聽,這撥浪鼓的聲音多好聽,咚――咚――可脆了!」她在慕容沖眼前晃了晃,慕容沖扭頭看她,她笑語晏晏,臉頰生輝,細巧的耳垂下兩個白玉墜子撲嚕撲嚕的晃來晃去,便捏捏她的臉蛋隨口道,「心竹,你就是個撥浪鼓了――」一說完卻發現鄭心竹神色不對,她一下子呆在原地,「心竹,你就是個撥浪鼓了,還買什麼?嘻嘻!」雅蘭曾經這樣說過,心中忽然漫過一陣分不清彼此分不清現實與混沌的感覺。
「心竹,怎麼啦?」慕容沖伸手扶住她的臉頰關切道,「哪裡不舒服?」鄭心竹定定神朝他一笑,「我很好,鳳凰,我很好――」我很好,就是――有點想家――鄭心竹極力忍住心頭的酸痛朝慕容沖笑。
「心竹?鳳凰?」正在說話間聽到有人驚喜萬分的喚他們名字,扭頭一看,卻是慕容鳳。慕容鳳英雄少年,在秦人謀士中早有聞名,但是他的父親慕容桓卻帶兵跑到遼東去繼續反秦,所以秦人很多都不待見他,覺得他雖然年紀小卻不能輕視。
鄭心竹一看是慕容鳳開心地打招呼,「怎麼在這裡碰到你?本來想著什麼時候去找你玩呢!」她笑得眼睛彎彎似鉤月。「你們被召進宮去,我便不能時常去看你們,你們都還好吧?」慕容沖只是輕輕笑笑,鄭心竹卻興高采烈的模樣,能看到個熟人真是太好了。
「反正我們也沒有什麼事情,道翔你領我和鳳凰逛逛吧,我們都好久沒有出來透透氣了,都要憋得發霉了,」鄭心竹誇張道。「可曾去了侯府?」慕容鳳問道,「去了,不過景燁不在,也沒有什麼可以說話的人,我們就回來了――」鄭心竹卻是聽到慕容沖的一個哥哥慕容亮在遼東被殺,怕他聽了傷心,加上他覺得府里讓 他覺得壓抑就出來了。
慕容鳳朝他們笑道,「我卻是有的是時間,所以把長安大大小小的街巷也逛遍了,領著你們走走吧――」慕容鳳自願當嚮導。慕容沖的興緻卻不甚大,他對於慕容鳳表現出來的熱情,以及慕容鳳笑起來會說話的眼睛覺得說不出的感覺。他總是覺得鄭心竹喜歡看慕容鳳笑起來的樣子,因為他一笑她便歪頭去看他。
鄭心竹看見慕容沖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便辭了慕容鳳回北宮去,慕容鳳將他們送到北宮卻在宮門口碰到苻睿。苻睿看著慕容鳳冷笑道,「慕容鳳,你那個傻弟弟呢?改天帶來給我們瞧瞧呀!」苻睿看著他們三個,慕容沖一下子攢緊拳頭,鄭心竹的手籠在袖籠里悄悄地碰碰他,他才放鬆下來。慕容鳳見了禮便恭敬道,「愚弟在人事往來方面略有不及,還是不要煩擾到巨鹿公的好――」苻睿冷笑道,「逆賊之子倒是愚鈍的好,免得受了牽累,命不長久――」他話一出口慕容鳳明眸大張緊緊攢起的拳頭卻又被極力的壓下,「巨鹿公,陛下已經說過了,慕容誠心歸順大秦,朝堂之上,君王治下,便是一家人,還請巨鹿公不要再生為難了――」鄭心竹忙上前勸,如果今天打起來,苻睿討不到好處,但是難免他以後不報復。
「鄭心竹,我向父王討了你,看看你還幫著誰說話――伴讀不行,那就討你做侍妾,這樣的名分,你該沒得說了――」苻睿冷冷看著她,在他的眼前,她幫任何一個慕容家的人,可是跟他卻是生分的很,他從來不去考慮客觀的原因,只是覺得父王欣賞她,待她好,他也格外的看待她,那麼她自然也應該會對他不一樣,卻不去理清近與疏中間要有多少路要走。
他這樣一說慕容沖馬上就憤怒了,只要關係到鄭心竹他好像沒有任何的忍耐力,慕容鳳黝黑深邃的眼睛微微眯起,即使波濤翻滾看到的只是睫毛輕顫。
鄭心竹一愣,沒有想到苻睿無緣無故沒風沒影的來這麼一句,「巨鹿公,想這個事情,小女認為需要陛下的確認,」鄭心竹覺得苻堅的這個兒子更加的會心血來潮,混說混做的,難道他不知道她才10歲的樣子嗎?他們氐秦還真是不一般,這點他倒象苻堅。苻睿本來也就是信口說出來的,有點後悔,因為他看到鄭心竹眼中閃過一絲嘲弄。這個女孩子看起來多是溫溫柔柔,文文靜靜,如同一株悄然靜立的睡蓮,但是她卻總在人家不留意的時候嘴角彎起那麼一絲洞若觀火一樣的嘲弄。
「好呀,那你跟我去見父王――」苻睿隨口道,慕容沖拉住鄭心竹,慕容鳳卻微微跨出一步擋住苻睿,苻睿冷笑,「我帶她去見父王,你們也這麼大膽?」鄭心竹輕輕抽出手,朝慕容沖和慕容鳳笑笑,「我去去就來,你們放心好了,其實――陛下是個很好的人,」然後看了苻睿一眼,她討厭他,是真的,但是她卻從來不表露出來,她總覺得他的鋒芒畢露,他的囂張跋扈,自命不凡,不會給他帶來好的發展。
慕容沖想跟著來,慕容鳳輕輕的拉住他的衣服,「鳳凰,我看苻睿就是嚇唬的,你別多心――我先回去了,不管有沒有事情著人給我帶個話,」慕容鳳輕聲道,微微側頭去看鄭心竹和苻睿走出的方向,輕輕眨眨眼睛,「我先回去了――」慕容沖卻問道,「宜都王有消息嗎?」慕容鳳輕輕搖搖頭,「哪有那麼容易――而且――算了,我先走了――」慕容鳳離去。慕容沖看著他遠去的身影,想到新興侯府里的慕容暐他們,他們哪裡敢怎麼樣?
北宮高高的宮牆外面是整齊的槐樹,樹蔭蔽日,影影綽綽,翠綠的樹葉山跳動著萬點金光,反映入眼,稍稍有點刺目了。
鄭心竹跟著苻睿徑直繞過北宮然後沿著馳道邊上的吏道一直向南走,一路上她也不說話,她討厭人家拿這樣的話說,即使開玩笑也不行,她還想起來初中的時候有個男孩子半開玩笑地說讓她做他的女朋友,接過被雅拉狠狠的打了一頓。雅蘭!鄭心竹嘆了口氣。
苻睿領了她曲曲折折地拐進御花園,遠遠看著苻堅的輦車,興沖沖地走過去。鄭心竹卻停下來,因為她好像看到苻堅的車上還坐了一個美麗的女子,儘管沒有仔細看但是她卻知道那是小段夫人,她的美姿容讓人過目不忘,慕容垂拋下正室長安君,卻帶了這個小姨子逃跑,看來是對她非常好了,可是?
難道秦國人開放到這樣了嗎?鄭心竹遠遠地看著,心裡頭卻說不出的滋味,苻堅剛納了慕容嫣做小夫人,如果又勾搭上慕容垂的老婆,――鄭心竹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竟然一直用那些粗鄙不堪的字眼去臆想苻堅他們的事情,她一直覺得苻堅是個仁君,開明大度、高瞻遠矚、審時度勢、謹恭有禮、慕義懷德、善於納諫、雄才大略而又完全漢化的一代君主,可是在英明的君主好像也過不了美人這一關。
清河公主十四歲入宮,在現代來說還是幼年,可以判他□罪,而且他現在又勾引別人的老婆,這可真是好德未如好色者多,即使他德行再好,可是色卻又多於他的德了。鄭心竹也不管合不合邏輯憤憤不平。
苻睿看見鄭心竹不走連忙回來叫她,「怎麼不走,害怕了?」他冷眼看著她,鄭心竹勉力一笑,「巨鹿公,我們――還是不要過去的好――」她轉身想往回走,卻不期撞上匆匆走來的一人,穩住身形一看卻是苻堅跟前的謀士趙整。苻睿看他急匆匆的都顧不得看路,斥責道,「趙整,你如此急忙趕去做什麼?這御花園也是你隨便橫衝直撞的?」趙整連忙跪下見禮,然後又急急地走過去,卻是去找苻堅。
苻睿看了看鄭心竹,「撞疼了嗎?」鄭心竹沒有想到他還會關心自己,雖然聲音有點冷語氣有點硬,但是她還是能感覺道,「不疼,謝謝你――」苻睿卻歪頭去看趙整他們。
鄭心竹和苻睿站在花叢小徑處,那邊的人看不到他們,但是他們卻將裡面看個清清楚楚。只見趙整跪在雲母車前,不知道說什麼,微微能聽到苻堅的一兩聲傳過來,卻是生氣抬高音量,不過只見趙整跪在那裡,後來聽不見苻堅聲音,卻看見一個華服釵玉,環佩玲瓏的女子從車裡下來,然後匆匆地走出來。
鄭心竹趕緊拉了苻睿躲往一邊,小段夫人臉色潮紅額頭見汗,提了裙擺匆匆而行,根本沒有注意躲在一邊的人。
「他們慕容家的人還真是不擇手段,送了小的再搭個老的――」苻睿無限鄙夷道,鄭心竹卻沒有反駁他,他又覺得奇怪,「怎麼不吭聲了,覺得我說得對了?」他冷眼睥睨著鄭心竹,鄭心竹嘆口氣,「如果陛下無意或者陛下不授意,你以為人家願意把自己家的女兒妻妾的送到你們皇宮來?」
「那你呢?」苻睿冷冷道,「 我是鳳凰的侍婢,陛下要鳳凰跟了姐姐進宮,我自然也就來了―――」鄭心竹瞪了他一眼,「可是我卻聽說慕容暐他們是想將你也送給父王――」他哼了一聲,「你看得起我也太看不起你的父王了――」鄭心竹有點生氣,「他才不是那種不辨是非的人,要納個十歲的女孩子,而且,他對我才不是你們說的那樣――」鄭心竹覺得解釋一個年長的男人對自己的感情這個話題很蒙,很可笑。看來皇帝的一舉一動真是關係重大,你不知道的但是你表現出來的,下面的人就會臆測揣測聖意。如果不是苻堅在鄴城看到清河公主表現出那樣驚艷神色,又一而再再而三的說親如一家,難道慕容暐會那麼唐突的提出將自己的妹妹獻上來?
不過這個冠軍夫人怎麼又?鄭心竹覺得有些頭痛,苻堅不是俊美的人,要說也只能說比較有人格魅力,令人有一種自然心生的信服,如果不是他看上小段夫人,她能如此的不顧禮儀的跑到苻堅車裡去?
苻睿看她沉著臉不說話,風吹著她耳側的鬢髮,飄蕩輕拂,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心頭為什麼是那樣的感覺,一看見了,便覺得是自己的了,根本不去顧慮她有沒有過去,有沒有故事,就好像憑空出現了,是就她的了,否則她一個侍婢千里迢迢來長安做什麼?如果鄭心竹知道他這樣的想法,恐怕會覺得碰到神經病。
最美那一輕吻
苻堅看到苻睿和鄭心竹的時候,朝他們笑笑,招呼他們過去。苻睿看到父王招呼他非常開心,飛快地跑過去,鄭心竹雖然覺得尷尬,撕扯著旁邊的花葉,捏了幾片葉子在手裡沒有意識的揉搓。
苻堅看見鄭心竹站在離他比平時遠的距離,忙招呼她,「今天怎麼沒有和鳳凰一起,他自己出去玩了?」他聲音溫軟和藹,鄭心竹連忙跪下,苻堅愣了一下,連忙讓苻睿扶她起來,「心竹,這是怎麼啦?受委屈了?」苻堅彎身從車裡出來,縱身跳下來,「陛下,心竹年紀還小,不要給巨鹿公做侍妾――」她回答地很乾脆。苻堅看了一眼在一邊有點局促不安的苻睿,笑了笑,「一定是永昌逗你了,永昌,不是說了不許欺負心竹他們嗎?你又不聽了?」苻睿朝他咧嘴一笑,「父王,我就是逗她玩,她卻當真了――」苻堅看著鄭心竹,歲她說道,「心竹,你放心,你十五歲以前,不會有人逼你嫁人――」他的話原本是對鄭心竹的安慰,可是她聽著卻比先之又來得難受,難道十五歲就可以逼著嫁人了?
苻堅輕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自古以來皆然嘛。」說完他哈哈的大笑,「而且我知道永昌對你另眼相看呢,」他不忘了推銷自己的兒子,「永昌少年才俊,功勛卓著,可是很多女孩子夢寐以求的少年郎呀!」苻堅看著鄭心竹說道。
「可是小女卻聽說兩情相悅才是長久,對愛情的忠貞才難能可貴,」鄭心竹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竟然就這樣的爭辯了一句,沒有象以前那樣順從。「兩情相悅?忠貞?」苻堅輕輕念著這幾個字,兩情相悅?那他豈不是要等到天荒地老?苻堅忽然覺得莫名的煩躁,「就是你們漢人說的那種『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棱,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的忠貞感情嗎?心竹,你懂嗎?還是――」苻堅不知道為什麼竟然一反常態的逼問她,一個十歲的女孩子可是在他的眼裡她不是女孩子,她眼睛裡閃現出來的光芒卻是象慕容嫣那樣,不一定懂男女之事,卻也絕對不是懵懂無知。
「心竹,如果這個世間真有這樣的感情存在,那麼是不是要儘力成全?」他有點生氣,成全了這些可是他怎麼辦?為什麼要讓他放手?一代帝王,難道抵不過如此輕輕巧巧的一句話?他早就在心底發誓,即便今生惟一一次實用強迫的手段,第一次做出讓人不齒的事情,他也在所不惜!
辭了苻堅他們,半天以後鄭心竹還沒弄明白自己怎麼一下子傻了,竟然和苻堅對著頂了好幾句,她不是一直堅隨遇而安嗎?而且到十五歲還有好幾年,那麼著急著愁做什麼?她覺得自己太任性了,還特意去找苻堅道歉,但是苻堅卻神態疲憊,眼神迷離,喝得醉醺醺的,說了沒有幾句將她打發出來。
鄭心竹以為他如此英明的帝王是不會在意她一個小女子這麼幾句話的,然後就回到月華殿。慕容沖一直站在門口等她,遠遠看見她回來便迎了上去,有一種盼到月兒西斜,心兒沉淪的感覺,半天不見,他就無法安靜地呆著,心裡就覺得一點都不踏實。「鳳凰,」鄭心竹看見他走過來便開心地喚他,她覺得自己在慕容沖面前是最輕鬆的,什麼都不要去想,不用猜他想什麼,他的眼神清明淡靜,與在鄴城的時候已經大不相同。
慕容沖拉著她的手一同走到花園中間的涼亭,他和鄭心竹為了舒服將錦席下面墊了厚厚軟軟的墊子。墊子裡面是鄭心竹帶著他遊盪於整個皇宮的花園采來的慘敗的各種花朵花蕊花葉,塞進墊子里,跪著躺著坐著卻都是舒適無比。宮裡很多人都開始模仿,也做了厚厚的墊子,因為夏季要來而來,錦被已經要撤下去了,這花墊子乾淨涼爽,而且瀰漫淡淡的清香。
他們將墊子拖到涼亭外面的草地上,並排躺下來,閉上眼睛,世界便一片清明,只有耳邊輕拂的風,只有那嘰鳴的草蟲,只有二人細微的呼吸聲。「心竹,你說個故事聽吧――」慕容沖鼻尖嗅著淡淡的清香,似乎是心竹髮絲間傳出來的,又似乎衣服上的熏香卻又混了花草木的香氣。
「講什麼呢?」鄭心竹怕他聽不懂,古代的故事她知道的有限,「就講牛郎織女的吧――」他隨意道,他就想聽她的聲音,在耳邊叮咚如泉,一直滋潤到他的心底。「怎麼,你不嫌是無聊的玩意啦?」鄭心竹一翻身胳膊支著身子半趴起來,俯視著他,他微閉了眼睛,長長的睫毛在遠處的照過來的燈光里,在漫天的星光下,掛著瑩潔的光澤,淡淡生輝的肌膚溫潤如玉,風輕輕從背後吹過來,將鄭心竹披散的髮絲吹拂到慕容沖的臉上,幾乎遮住了兩個人的臉頰。慕容沖覺得癢得厲害,便翻身面朝她的懷裡,那淡淡的清香便濃郁了起來,她的髮絲便與他的黑髮散落在一起,辨不清彼此。
「快點講呀――」慕容沖見她半天沒有吱聲,伸手推推她的胳膊,然後一推鄭心竹她便朝後躺了去,他拉過她的胳膊枕在頭下。鄭心竹看他一副孩子樣,輕笑了一下,任由他枕著她的胳膊,然後開始講,「很久很久以前――」故事的開頭是這樣的,但是她也不知道牛郎織女說得那個朝代的時候,就這樣講了。
她慢慢地講,慕容沖聽得似乎睡著了,身體靜靜地躺在她的臂彎里,右手搭在她的腰上。「 織女給牛郎生了一對兒女,他們從此過著幸福的生活――」鄭心竹結尾的時候似乎是自言自語,「你混編,要是過著幸福的生活,哪裡會到了天上做星星?」慕容沖卻沒有睡著,出聲點破她。「呀!你原來知道呀,那還要我講――」鄭心竹有點臉紅,因為她講故事總是會根據自己的好惡來編,她本來要讓王母娘娘變成癩蛤蟆,讓後讓牛郎織女做天上的神仙的,但是她忽然不敢,因為她現在不確定到底有沒有了,如果讓她不小心聽了去那她生生世世恐怕都慘了,連個星星也沒有的做。
「這也無非是好事的人,閑著沒事,躺在天底下,無聊得很,便編出這樣的故事來糊弄人了――」慕容沖隨意道,「才不是,很多故事都是因為真有這樣的事情,所以才會被人們流傳下來的――」鄭心竹反駁道。「哪些呢?」慕容沖卻又問她。夜風清爽,微微涼意,但是她的身體卻溫軟暖和,他輕輕的摟著她的腰覺得心裡很充實,滿滿的。
「孟姜女哭長城是真的吧?」鄭心竹想起以前的一些典故,隨口唱了句,「孟姜女哭長城,千古絕唱唱到今,梁山伯,祝英台……」她雖然成績不好,但是嗓子卻不錯,所以歌唱歌得別有韻味,溫軟的,清爽的,豪氣地都能唱出那麼點意境出來。
「我就不信長城能讓她哭倒,」慕容沖偏要逗她,他發現如果他不相信她了,她就會竭力的辯解,一直說服到他承認,說知道了為止。「長城當然不是她哭倒的,但是卻是因為上天被她感動,所以才讓長城倒了,然後―――便讓她找到她丈夫的屍身,」鄭心竹覺得很傷感的事情,在那種情況講這樣的故事幾乎讓她落淚。
「心竹,如果我死了,你會去找我嗎?」慕容衝突然說了這麼一句,彷彿隨意說得,又彷彿在心頭轉了很久,他這句話讓鄭心竹半天沒有愣過神來,想也不想道,「胡說,你這麼小,哪裡會死?我不許你死,你會活得好好的,長命百歲――」沒有說完自己一下子停下來,想起他只能活28歲的話來,一下子悲從心來,她不是一直告誡自己要冷靜嗎?要和古代人保持距離嗎?什麼時候她會在乎他們的生死?會?她忽然覺得發慌,他不會死的,雅蘭不會死的,不知道為什麼心頭竟然是這樣的話亂七八糟的繞來繞去。
「心竹,你多大了?」他輕輕問道,支起身子從上方俯視她,「二十了,怎麼啦?」鄭心竹隨口道,卻又猛然覺得不對,她的身體才十一歲,她怕慕容沖懷疑什麼,馬上想解釋,但是眼前卻一下子黑了起來,頭腦一片空白,只覺得好像滿天的煙花在頭頂哄然綻放,那樣絢麗多姿的顏色可是細看卻又什麼也不見,只覺得耳邊如同優美激蕩的樂聲響起,可是細聽之下卻什麼也沒有。鼻間只有溫潤清馨的鼻息,似乎能感覺到如同蝶翼一樣的輕拂碰觸到自己的睫毛,如同第一次吃到那樣甘甜醇美的櫻桃,細膩柔軟,香甜可口……
□處,苻堅站在那裡,聽那雙小人兒唧唧喁喁說了半天,聽得自己都覺得痴了,可是當他想舉步走過去的時候,卻如同被人用利刃砍掉了手腳一樣寸步難行,心中如同被重碾碾過,彷彿自己心愛的一直捧在手心的那件瓷器哄然碎了,聲音大得可以讓自己暈倒。
他就那樣看著慕容沖俯身輕吻鄭心竹,兩人的髮絲在風中輕舞,如同這世間最美的音符,卻又是最殘忍的將他的心片片凌遲。
他抬手撫上左胸轉身離去,碰到了慕容嫣,力道大的將她撞地在地,他失魂落魄卻顧不得扶她,匆匆大步沿著游廊跌跌撞撞地離開。慕容嫣嚇了呆在那裡,不知道怎麼啦,立刻爬起來,往前走便發現慕容沖和鄭心竹正躺在草地上說話。
慕容嫣心裡一陣黯然他等不得鄭心竹長大了嗎?他們一直說他對鄭心竹另眼看待,但是她卻覺得沒有什麼特別的,難道?慕容嫣一跤跌坐在地上,鄭心竹和慕容沖聽到動靜連忙起身看,卻見慕容嫣跌在地上,慕容沖連忙起來扶她。鄭心竹臉紅紅的,心亂亂的,覺得什麼東西正在失去,什麼東西正在襲來,她根本辨不清是什麼,只覺得有點不知所措。
慕容嫣的臉色煞白,如果是那樣的話,慕容沖就要死罪了,她渾身顫抖,拉住慕容沖的手道,「鳳凰,從現在起,不許你和心竹住在一起了,你要去鳳華殿住,平時也不要離開紫玉宮,」然後她掙開他的手轉身往外走,「姊姊,發生什麼事情了?為什麼要這樣?」慕容沖不明所以急道。
「鳳凰,如果不想害死我們所有人,如果你還感念母親,三哥,那麼就聽姊姊的話――」然後頭也不回的走了,卻去吩咐人將慕容沖的東西都搬到隔壁大殿,然後將鄭心竹的東西搬到正殿里,住在她的隔壁。
夢裡不知君為君?
苻堅一個人躲在玉華殿里,不準任何人打擾,宋牙送來的飯菜被他狠狠地扔出去,幾個平時比較敢於納諫的謀士想進去納諫,卻被他讓人狠狠打了一頓。他憔悴頹廢,將自己沉寂在那空闊華麗的大殿里,任由痛意鋪天蓋地的襲來。
慕容嫣聽說苻堅在玉華殿大發脾氣嚇得要命,戰戰兢兢,派人悄悄告訴了新興侯府,整個慕容家的人都膽戰心驚,唯恐聖旨眨眼間便宣道府上。
慕容沖和鄭心竹卻沒有感覺,雖然慕容嫣讓他們分開,還派了人看著他們,但是他還是半夜的時候趁著他們不注意偷偷跑進鄭心竹的殿內,和她並排著睡。鄭心竹沒想到他能偷偷地跑出來,而且晚上他親了她,讓她的心撲通撲通跳了好久,到他進來她也沒有睡著。
「心竹,你睡著了嗎?」慕容沖的頭朝她的枕頭上靠靠,她的枕頭很大,他便和她枕了一個,鄭心竹正難為情呢,所以根本不理他,翻了個身朝裡面睡。慕容沖自從親了她就覺得好像一個遊盪了許久的遊魂找到了自己的軀體一樣,那樣不可思議的感覺,如天地鴻矇混沌初開,天地間第一次有了陽光,又如同暗室鑽木取火亮起的第一絲火光,把他的心一下子照的亮堂堂的,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從懵懵懂懂中第一次體味到在一起的快樂,不再是那種一時見不著就覺得難受,而是覺得自己的心和她緊緊的拴在一起,不想有一絲一毫的生分,不想被任何的東西隔開。
「心竹,不要嫁給苻堅,或者苻睿,或者其他什麼人,好不好?」慕容沖也翻過身在她腦後低低地說道,他枕著她的長髮,傳來陣陣清幽的香氣。「鳳凰,你好沒羞,我才十一歲,哪裡會想什麼嫁人的事情,」鄭心竹聽他半天憋出這麼句話來,不禁開口應他。不過她自己的心裡有點彆扭,因為她一直把他當作弟弟象雅蘭一樣親密無間的弟弟。「心竹,我會長大的,你也會的,」慕容沖伸手摟著她的腰,臉頰蹭著她的髮絲,柔軟細膩,涼絲絲的非常舒服。
「鳳凰,其實,你很像我的弟弟,我希望――」鄭心竹還沒有說完,慕容沖摟在她腰上的手用力一按左胳膊肘支起身子,壓到鄭心竹的頭髮痛得她叫出聲來,慕容沖本來支起身子沒有想到一著急弄疼了她又連忙去挪開胳膊,壓在她身上的手又使不上力氣,鄭心竹轉身過來的時候,他就趴在了她的身上。
鄭心竹嚇了一跳,連忙推他,「鳳凰,別趴我身上,起來,」慕容沖卻耍賴一樣,將頭貼在她左胸的地方,「我不起來,我聽見你的心跳了,它說,我不是你的弟弟,你不誠實――」慕容沖嘻嘻一笑,嗅到更加馨香的味道,更緊地抱住她不肯起來。鄭心竹一下子沒有了主張,心裡亂糟糟的,心臟更加不受控制的跳個不停,慕容沖笑得更加得意了,「我說吧――」他拖長了尾音輕聲道。
鄭心竹抬手摸著他的肩膀,想推開他,後來卻成了抱著他,他的身體跟自己的一樣柔軟。雅蘭小的時候也喜歡這樣賴在她身上,說她身上有一種香香的象牛奶一樣的味道。小的時候媽媽逗他,「雅蘭,找個什麼樣的媳婦回家?」雅蘭仰著頭倚在鄭心竹的身上,「當然是心竹這樣的傻妞了――嘻嘻!」然後笑得沒心沒肺,惹得媽媽和大伯媽笑個不停。「心竹,我夢到我們上輩子做不成夫妻,所以這輩子就做了兄妹,還要你來照顧我,」有一次雅蘭睡得迷迷糊糊地說,心竹就笑話他信口開河,「你就編吧,誰不知道你可會編了,總是編些不著邊際的話出來哄人――」鄭心竹邊喝牛奶邊斜眼瞪他。
「可是我卻能感覺到――」沒有說完他就不肯說了,然後壞壞地看著鄭心竹笑,鄭心竹不知道為什麼臉一紅,「你就些沒正經的事,我告訴媽去――」然後扭頭就走。雅蘭在後面長長的嘆氣,「哪天要是我不見了,你就開心了――」重重地躺回去。
迷迷糊糊似乎又想起他的第一個女朋友,長得真的很漂亮,長長的黑髮,瓜子臉,尖尖的下巴,皮膚白凈細膩,笑起來眼睛彎彎的,人人都說她漂亮。鄭心竹看見了,晚上回家跑到他的房間關上門跳上他的床,「雅蘭,快老實交待,否則我告訴媽媽,看她不羅嗦你的,」鄭心竹笑嘻嘻地盯著躺在床上的雅蘭,雅蘭卻閉了眼睛,長睫輕輕顫抖不肯理她。「雅蘭――」鄭心竹推他,「快點起來,別裝睡,」「你告訴我看見她有什麼感覺?」雅蘭微微眯著眼睛,從睫毛縫隙里看她,她的眼睛清亮如水。
「漂亮,真是漂亮,我見過最漂亮的女人,」鄭心竹誇張地說道,「其他的呢?」雅蘭睜開眼睛瞪著她,「就這麼簡單?」他好像有點失望,「對了,還有――」她頓了頓,看見他的眼睛變得清亮起來。「她笑起來,眼睛彎彎的,很嫵媚,而且很溫柔,你帶著她肯定很有面子,」鄭心竹嘻嘻笑道,卻看到雅蘭失望地閉上眼睛不肯理她。「鄭雅蘭,別太過分呀,你女朋友除了這個難道還能好出花來?都這麼誇了你還不開心,真是的,」鄭心竹不滿地盯著他,撅著嘴不樂意。
「鄭心竹,我和你沒話說,你一邊呆著去,」雅蘭冷冷地甩出一句,然後轉身不理她,鄭心竹沒想到他生氣了,眼淚在眼眶裡打轉,狠狠地摔上門出去了。爸爸媽媽也習慣了,這對雙胞胎從小都是好到一個人,轉眼打破頭。
雅蘭和鄭心竹一直同班同桌的,但是有了女朋友卻不肯理她了,她叫他他也冷冷的,只有對著他漂亮的女朋友才會笑。鄭心竹從來沒有試過一天不和雅蘭說話,那次他冷了她整整三天,她開始還賭氣也不理他,但是慢慢地她就憋不住了,難受得厲害,自己躲在一邊偷偷地哭。
那天放學回家,鄭心竹在村頭馬路邊上的大楊樹底下等他,他晃悠悠地吹著口哨走過來,她在陰影里憤憤地叫他,「鄭雅蘭!」雅蘭嚇了一跳,但是天色那麼晚她一個女孩子竟然躲在那裡他又生氣,「這麼晚你不回家,在這裡做什麼?」他生氣道,「關你什麼事?你不是才回家?」鄭心竹生氣喊道,「什麼叫不關我的事?」雅蘭生氣了,拉住她的胳膊。「你不是不理我嗎,少跟我說話,」鄭心竹使勁掰他的手。
指甲那麼用力的摳進他的肉里,痛得他嘶地一聲,「鄭心竹,你抽風呀!」雅蘭生氣道。「那你想明白沒有?」他冷冷盯著她,「想什麼?」鄭心竹有點迷糊,「算了,」雅蘭一生氣扭頭就往家走。
「你――莫名其妙,」鄭心竹卻不回家,扭頭往相反的方向走,雅蘭看她耍性子又氣呼呼地扭頭回來追她,然後追上她就拖著她走。「鄭雅蘭,你個壞蛋,你放開我,」鄭心竹几乎要哭了,她本來是要跟他和好的,可是怎麼說著說著就這樣了,「你有了女朋友就不要姐姐了,」她氣道,雅蘭聽到這句愣了一下,卻笑了,「我怎麼不要姐姐了?你說!」他眼睛盯著她,初升的月亮灑下萬千的清輝在他的清眸中。
「反正就是,你都好幾天不理我了,就知道和她一起玩,」鄭心竹不樂意道,「你都帶她去玩什麼?」鄭心竹悶悶道,「玩男女朋友玩得事情,」雅蘭笑道,盯著她看,「男女朋友?」鄭心竹卻不明白,男女朋友不也是男孩子女孩子,她和雅蘭也是呀,他們不是也經常一起玩嗎。
「心竹,你看到我有女朋友生氣了嗎?是嗎?」雅蘭笑道,眼睛緊緊盯著她,「生氣?」她有點迷糊,不知道是不是生氣,她沒有生氣,不過他和他女朋友玩不理她的時候她覺得生氣,氣得要命,想再也不理他了,想自己也找個男孩子一起玩,這樣他就會生氣了,就會回來找自己了。
「我不想你和她一起不理我,」鄭心竹瞥了他一眼說道,「那你想我怎麼樣?心竹?你告訴我!」雅蘭亮晶晶的眼睛看著她,「我想?」鄭心竹低頭認真地想,她想怎麼樣?她是不喜歡他有女朋友,但是她又不能干涉,她到底想什麼呢?她苦苦地想……
「心竹,心竹――」慕容沖喚她,「你出神了,想什麼呢?」鄭心竹一下子清醒過來,只覺得頭疼欲裂,「我睡著了嗎?」她輕聲道,「不知道反正我就覺得你的心跳得很厲害,撲通撲通的,」慕容沖趴在她的身上說話的聲音隨著振動一直傳到心坎里。
「心竹,我們不要分開好不好,你一直陪著我,我也一直守著你,我總覺得,如果我沒有你,就很難過很難過,就好像自己沒有了另一半一樣,」慕容沖第一次說這樣的話雖然奇怪但卻象說了很多次那樣熟練。
「鳳凰――」心竹輕聲叫道,在她的心裡,他就象雅蘭,眉眼笑容,頭髮哪裡都有點象,她不可能―――因為她把他當成了雅蘭。「心竹,好不好?你答應我――心竹」慕容沖急切的喚道,一定要她給他承諾,這樣他才覺得安心,覺得自己的身體到靈魂都是完整的。「心竹,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覺得你那麼熟悉,就好像熟悉自己一樣,」他輕聲道。
鄭心竹心頭一顫,沒有說話,擁著他沉沉睡去。
「心竹,你想明白了?」雅蘭看著她,「想我怎麼樣?」他笑眯眯地看著她,她怎麼那麼笨。「你不是我的雙生子嗎?我靈魂的另一半嗎?為什麼會感覺不到我的想法,心竹,你怎麼那麼笨!」雅蘭輕聲嘆息,他們的父母說他們兩個人是同卵同胞,所以模樣很像,而且心靈感應也很強。
「雅蘭,我不想你有女朋友,」她想了半天說道,「我們這樣不是很好嗎,一起上學放學回家,」她輕聲道。雅蘭嘆了一口氣沒有再逼迫她,她可能永遠都不會明白……
當他們醒過來的時候天剛朦朦亮,鄭心竹睜開眼睛,覺得身體很沉,慕容沖竟然趴在她身上睡了一晚上,現在還沒有醒過來,她的身體都幾乎要被壓麻了。她想動動身體,卻猛然意識到什麼,嚇得猛地扭頭去看,只見苻堅定定地如一尊石像站在一邊,死死地盯著他們,如同暗夜的幽靈,嚇得她一激靈,連忙拍拍慕容沖讓他趕緊起來。
慕容沖迷迷糊糊地不肯起來,卻又親昵地貼上鄭心竹的臉去蹭她的臉頰,苻堅的臉色就跟六月里的天,陰沉的似乎立刻就要狂風雷電,他死死地盯著他們,眼神幽暗,冷冷地讓鄭心竹覺得是不是冬天了。也不關慕容沖沒有醒馬上使勁的推他,「鳳凰,快起來,陛下來了――」鄭心竹想爬起來,但是慕容沖摟著她她動不了,除了眼睛和嘴巴,她真是要嚇暈了,從來沒有見過苻堅這樣的神色,幾乎要嚇哭了,「 鳳凰,快點,」然後用力掐他的胳膊,疼得他一下子醒了過來,跳起來,「鄭心竹,你要掐死我呀!」卻立刻覺得不對,回頭對上苻堅的臉,痛苦,嫉妒,發瘋,迷亂,痴纏……他的眼眸清冷若冰,他的臉色陰沉沉的。
鄭心竹連忙拉著慕容沖見禮,苻堅卻不說話,只是冷笑道,「好,好!」然後轉身離去。慕容沖和鄭心竹還摸不著頭腦,也沒有理他,鄭心竹卻又在想慕容沖那句,「鄭心竹,你要掐死我呀!」因為這句不是似曾相識,而是真的是雅蘭說過的話。她早上要早點去學校排練體操,讓他騎機車送她,他卻睡得迷迷糊糊不肯起來,任她怎麼叫都起不來,看著時間要不夠用了,鄭心竹就使勁掐他的胳膊,疼得他一下子從床上跳下來,大聲地喊,「鄭心竹,你要掐死我呀!」
慕容嫣匆匆趕來的時候,嚇得跌倒在地,任人如何扶都起不來。她痛苦失聲,「鳳凰,為什麼不聽姊姊的話?」她淚流滿面道。慕容沖給嚇壞了,「姊姊,怎麼啦?我不是一直和心竹在一起的嗎?」「你――你――」慕容嫣揚起手狠狠地朝他俊美的臉抽去,鄭心竹不知道為什麼想也不想就衝過去撲在他身上,慕容嫣的巴掌便打在她的左臉頰到耳朵的地方,疼得她當時耳朵嚶地一聲,差點以為自己聾了,看不出慕容嫣這麼大的力氣。
「姊姊,你瘋了?」慕容沖趕緊去看鄭心竹,她的左邊臉頰一下子腫起來,幾個紅紅的指印清晰可見。慕容嫣也不說話,只是哭,「作孽,作孽――」她喊著,慕容沖和鄭心竹不知所措。
好不容易將慕容嫣哄得回去了,他們兩個卻被她留在身邊不許走開。
相見爭如不見
慕容沖和鄭心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讓慕容嫣一下子這麼害怕,她也不解釋。但是接著卻來了聖旨,鄭心竹遷到巨鹿公府。
「姊姊,到底怎麼啦?」慕容沖幾乎急暈過去,慕容嫣臉色蒼白,一句話也不說,她也不清楚了,她只知道苻堅看到了什麼,然後生氣了,拆散慕容沖和鄭心竹,他將鄭心竹送到巨鹿公府,她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們一干降臣苟且偷生的人,有什麼資格去揣測聖意。
當苻睿帶了人來領鄭心竹的時候,慕容沖被慕容嫣死死的抱住,他掙脫出來,卻被一干侍衛用刀壓在底下,苻睿朝他冷笑不已。
慕容沖只覺得自己的信仰如同垮掉了一樣,失去了生活的坐標沒有了方向支柱,在這個煩亂的宮殿里,他還有什麼理由活下去,在這樣一種令他屈辱到痛不欲生的境況里,沒有了父母沒有了自己的國家,他憑著什麼活下去?
他被壓倒在地上,卻睜著眼睛流淚,眼睜睜看著鄭心竹被苻睿他們拉走,他忽然想起鄭心竹講的牛郎織女,苻堅就是那個王母,他要拆散他們,他恨死他了,恨死這些秦人!
「心竹――心竹――」慕容沖撕心裂肺的聲音回蕩著整個北宮的上空,聲音凄婉驚起滿園的飛鳥,驚落了滿園的花瓣,一陣狂風吹過,花雨滿天,滿園的春花都殘了,夏天來到了―――
鄭心竹坐在苻睿的雲母車裡,只覺得失去了此生最珍貴的,從前不覺得什麼,但是她忽然意識道,平時轉眼就能看到,抬手就能摸到,你以為自己不在乎的,但是一旦失去就是扯心徹骨的痛意,因為總以為會一直在身邊,所以覺得如同吃飯呼吸那樣容易,但是一旦失去了,那種由絕望衍生的痛意卻比失去呼吸比餓死還要讓人凄惶不已。
苻睿靜靜地看著他,彷彿還能聽見慕容沖那凄婉的叫聲,看見他睜大了眼睛流出怨恨的眼淚,但是誰在乎?都是孩子,慢慢會忘記的。他想說點什麼逗鄭心竹開心,鄭心竹卻抬眼冷冷瞪著他,「是你對不對?」鄭心竹認定是苻睿去找苻堅說,所以苻堅才這樣的,她一直不認為苻堅會做這樣霸道不講理的事情。
「什麼我?我只是接到詔書將你接到我的府里,」苻睿柔聲道,「哈!真是好笑――」鄭心竹冷冷道。然後閉了嘴巴無論苻睿說什麼她都不肯開口,閉了眼睛倚在車壁上。苻睿看她難過的樣子心裡有點過意不去,但是又不想給她送回去,想著她過幾天肯定就好了,再說也就是讓她住在巨鹿公府而已,又不是見不著面。
巨鹿公府就是慕容泓上次帶了他們爬到樹上去用彈弓打苻暉和苻睿的那座宅子,延綿幾里,宛然一座小小的皇宮,裡面更是殿台樓閣,富麗堂皇。
從正面開了大門進來,然後穿過大堂前廳繞過紫檀木的白玉屏風,到了後面院子,穿過垂花門,步上游廊,繞著大大的花園走開去,便來到另一處院子。這處院子地處幽靜,環境幽雅秀麗,裡面有獨立的花園,亭閣,卻是一座四合院似的的宅子,寬敞華美,青瓦挑檐,門掛珍珠門帘,外面又是白玉雲母片拼接的纖薄華美的簾飾,陽光輕照溢光流彩,水波粼粼如同湖面清風拂過。
窗戶外面竟然是一片小小的竹林,邊上卻又是梅花,菊花牡丹等種類繁多的名貴品種。「你隨意地住好了,沒有人會打擾你的,你要是嫌我煩,我也不來就是了,而且你可以自由走動出入,原就是讓你來住的,不是軟禁你,你也不要一副愁眉苦臉無限怨恨的樣子,」苻睿看著她,有點不理解,她也就換個地方住,卻那樣傷心的樣子。
鄭心竹只覺得心頭跳得厲害,如同會有什麼發生,心裡虛飄飄的,覺得空虛的什麼都抓不住。晚上獨自坐在窗前,不肯入睡,呆坐了半響,看著窗外月光皎潔,竹影婆娑,恍若仙境,但是她卻一點心情也沒有。忽然眼前什麼滑過,卻是一尾流行拖了長長的尾巴掃過,鄭心竹卻來不及許什麼願望,卻再也沒有等到流星。
恍惚中彷彿看見雅蘭,在前面喚她,「心竹,就這樣在當風窗口睡覺別著涼了,回頭又說自己頭疼,」鄭心竹一看是雅蘭,高興的站起來,「雅蘭,我不是做夢吧――」雅蘭笑嘻嘻的看著她,「什麼做夢?你凈胡說,從小就這樣說――」「雅蘭,我是你姐姐,你總是這樣沒有禮貌――」鄭心竹看著他笑嘻嘻的臉,想走過去,「什麼姐?誰說的?」雅蘭朝她走過來,淡淡道,「我從來都不是你的弟弟,心竹,你不知道么?你不知道嗎?還是故意忽略我的心――」雅蘭輕聲道,身體卻變得透明起來,目光中的神色竟然與慕容沖一般無二,「雅蘭,你說什麼?我沒有聽清,大聲點,你要去哪裡?」連忙抬腳追過去。
「啊!」身體卻傳來一陣劇痛,卻是弄翻了趴著的矮几磕到了自己的頭,鄭心竹恍恍惚惚覺得如夢似幻,當終於相信是南柯一夢才悵然若失。她忽然臉一紅,心砰砰地跳,自己怎麼會做那樣的夢,夢到雅蘭不是自己的弟弟?怎麼可能,自己真是太緊張了,胡思亂想了。
然後和衣躺下迷迷糊糊一夜噩夢連連,早上好不容易醒來,卻是苻睿吩咐的丫鬟叫春桃的來伺候她。鄭心竹不喜歡被人家伺候來伺候去的,所以除了送飯,整理房間,她的生活都要求自己打理,她更多的是想給自己找點事情做。
一看天亮了,馬上一骨碌爬起來,匆匆忙忙地洗漱,也沒有換衣服就往外跑,卻在剛出別院門口與來看她的苻睿撞在一起,她跑得太急幾乎連苻睿都撞到,苻睿連忙緊緊扶住她,她卻使勁推開他繼續往外跑。苻睿知道她要去做什麼,連忙跟在她身後,「心竹,你慢點,我叫了車送你去――」苻睿追上來說道。「不用了――」鄭心竹就想快點去看看慕容沖,她來到這裡與他形影不離,她總覺得如同有什麼感應一樣,心裡悶悶地難受得厲害。
當她急匆匆的朝紫玉宮跑的時候,卻在門口碰到了苻堅,他一個人沒有帶那個宋牙太監,他的表情明滅不定,在微微露出一點光芒的日頭下半明半暗,面色沉鬱卻洋溢著難抑描述的幸福流露。鄭心竹連忙請安然後往裡走,「心竹――」苻堅輕輕地叫住她,「陛下?」鄭心竹停住腳步回頭看他,「以後――還是不要來紫玉宮了――」他輕聲道,「回去吧――」然後他舉步離去。鄭心竹看他走遠了,卻又走進宮裡,然後快跑著去鳳華宮殿,忙聲叫道,「鳳凰,鳳凰――」鳳華殿里竟然暗暗的,降下厚厚的紗幔,她衝進來的時候覺得裡面洋溢著一種難以言語的氣息,濃烈而凄艷,說不上來,卻讓她胸口悶的慌。
慕容沖在屏風後面,紗幔低垂,鄭心竹剛要衝過去卻被人攔住,「心竹,心竹――」宋牙微微躬了身子將她攔住,「小祖宗,著急忙慌的做什麼呢?」鄭心竹看著屏風後面紗幔微微晃動,忙道,「鳳凰,我來看你了――」宋牙卻攔住不讓她過去,「心竹,陛下說了,以後您就不能再到紫玉宮來了――還是聽話得好,免得陛下為難――」宋牙攔著她,「鳳凰――鳳凰――」鄭心竹急急喚道,「你病了嗎?鳳凰,怎麼不看我?鳳凰?你怎麼啦?你生氣了嗎?鳳凰?你出來看看我呀!」鄭心竹急急喚道,眼淚便流了出來。
屏風後面的紗幔抖動得劇烈,似乎承受不住那悲憤,哧啦一聲被扯裂開來。鄭心竹透過半透明的屏風看到身穿中衣的慕容沖背對她坐著,長發委地,白衣輕顫。「鳳凰,你病了嗎?為什麼不回過頭來看看我?」鄭心竹拗不過宋牙,只得叫他,「心竹――走吧――不要再來了――」慕容沖的聲音嘶啞,低沉,如同上好的美玉碎裂在地,如同清琮的古箏弦斷柱損。「鳳凰!」鄭心竹心中方寸大亂,心慌亂的不明所以,大聲的哭出來,「鳳凰,你昨天剛說的話就忘記了嗎?鳳凰,你說我們一直在一起的嗎?」卻被宋牙連攬帶抱地抱到殿門外,然後轉身回去將門關上。
鄭心竹委頓在地,心痛得無以復加,原來心痛是這樣的―――她心裡凄然想著,抬頭卻看到慕容嫣淚流滿面的站在跟前,她美得華麗眩目,她的眼淚如同風中飄落的花瓣凄艷慘厲。「公主――鳳凰?」鄭心竹無力站起,連話也說不完,「他不理我了,為什麼?」她哭倒在地。「心竹――別這樣,」慕容嫣厲聲道,心裡卻是痛苦萬分,在這裡哭,卻是讓他的弟弟更加的痛上加痛,更加的折磨他那顆苦痛不堪的心。
「心竹,走吧――別來這裡了――紫玉宮,以後都不會歡迎你,都不希望再見到你――從此,我們塵歸塵,土歸土……」慕容嫣絕情地說完,轉身而去,幾個太監便疾步上前架起鄭心竹,將她拉到紫玉宮的大門外,宮門在她身後重重的關起來,從此兩個世界―――咫尺天涯……
咫尺天涯莫相詢
在門口哭泣的時候苻睿來找她,苻睿看她傷心的樣子,連忙上前彎身扶她,她卻使勁甩開他的手,大聲道,「你們都滿意了,你們欺負我們,就是為了這個嗎,現在鳳凰不理我了,他們不要我了――」鄭心竹忍不住又哭起來。
「哈!他不要你,你就這麼傷心?是他要不起你,是他自覺配不上你――」苻睿冷冷道,「隨你怎麼說,反正,你們怎麼說都是你們有理,你們欺負了別人還要別人來感謝你,供奉你不成?你們說什麼仁義道德,講什麼仁慈愛民,卻還不是把人跟牲畜一樣趕來趕去?」鄭心竹一時氣急口不擇言,苻睿聽她說得難聽一時氣急,「我本來就不贊成什麼以仁治國,象慕容這樣的白虜本就該全部坑殺――」他怒道。
鄭心竹沒有想到他會這樣□裸地說出如此草菅人命的話來,氣得爬起來就跑,苻睿上前拉住她,鄭心竹冷冷道,「放開我!」苻睿見到她一直都是一副息事寧人怯懦的模樣,卻不想眼睛瞪著他的時候就好像有什麼深仇大恨一樣。「你現在是我府上的人,我為什麼要放開你?」他撇撇嘴角,「慕容家的人現在可真是不擇手段了,連男人的招數也使出來了,哈!真是無恥至極!」「你說什麼?」鄭心竹一時不知道他什麼意思猛地回頭瞪著他,「別告訴我你不知道,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你難道不知道昨天晚上父王在哪裡?」他憤懣道,眼睛充滿了鄙夷和不屑,
「他一直在小夫人那裡,你們看小夫人受寵就開始編排他們,天天鼓動你們父王殺了慕容一家,難道不是嗎?」鄭心竹提高了聲音,冷冷地反駁他。「哈!」苻睿苦笑道,「你放心,即使我們勸得再多,父王也不會答應,而且他對他們好的很,封官封侯,一個小夫人都不殺,現在加上慕容沖,更不會殺了!」他從鼻音重重地擠出一聲冷哼。
鄭心竹不可置信地盯著他,死死地,聲音字字從牙縫裡擠出來,如同滴血,「苻睿,你就是條瘋狗,得誰咬誰!」鄭心竹徹底地怒了,又似乎為了掩飾心中的慌亂,只有狠狠地罵他,才能證明他說得是假的,她――不會相信。
苻睿聽她罵得狠絕,氣得一手捏住她的下巴,鄭心竹動也不能動,那種孤獨無力受制於人的感覺讓她幾乎奔潰。「慕容沖現在是父王的孌童,男寵――我說得夠明白了嗎?」苻睿咬著牙狠狠地殘忍地說出這幾個字。鄭心竹想也不想狠狠地抬手給他一耳光,苻睿被她打得一愣,手一松,她就跑遠了。
鄭心竹一口氣跑出去老遠,卻又覺得一下子沒有了力氣,心神恍惚隨意地走,避開大路專走街巷,沿途灑下點點的淚珠,覺得自己成了徹底被遺棄的人,在這個世界,她已經一無所有。她不能保護別人也不會再有人來保護她,什麼都沒有了……
經過一條小巷卻聽到有小孩子在唱歌,「長安大街,楊槐蔥蘢;下馳華車,上棲鸞鳳;英才雲集,誨我百姓,」然後就有人在那裡說道,「這是說誰的歌?」幾個小孩子齊聲道,「王猛王大人,」然後他們拍手叫好。「不過,現在卻要換了,」那人輕笑道,聲音里滿是鄙夷,「換什麼了?叫我們唱唱?」小孩子們嘻嘻哈哈的鬧,「一雌復一雄,雙飛入紫宮,」然後又加了韻律教那些小孩子唱,小孩子一學即會然後唱著跑開了。
鄭心竹加快腳步拐出去想看看什麼人,卻只能看到一個青色的背影,身材高大,一群只有幾歲的垂髫小孩子嘻嘻哈哈地唱,「一雌復一雄,雙飛入紫宮,收了慕容嫣,再納慕容沖……」鄭心竹一時氣結,幾乎要昏倒在地,她象要失去理智一樣,朝著那群小孩子喊道,「你們知道什麼,你們就知道胡說八道,你們就知道欺負人,」說完蹲在地上放聲地大哭。
那群小孩子一看她不知道從哪裡衝出來,朝他們罵,然後又大哭,覺得很奇怪,然後開始笑話她瘋子,傻子,還拿石頭丟她,「女瘋子,女瘋子……」小孩子們叫著喊著,然後還繼續唱歌。
鄭心竹心裡唯一的感覺是天塌了,她在歷史中沒有保留住自己的客觀,她忽然好恨自己,好恨,自己為什麼不能好好學學歷史,這樣就可以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這樣就可以幫助慕容沖,不要讓他受那樣的傷害。
苻堅,苻堅,哈哈哈哈哈!鄭心竹一下子坐在地上放聲地大笑,笑得眼淚嘩嘩的流,「你滿口謊言,滿口江山社稷,滿口仁義道德,滿口……」忽然她很期待著淝水之戰的到來,一個偽君子,道貌岸然的皇帝,狗屁都不是!她忽然生出逃到南方的想法,去晉國吧,那裡她稍微熟悉一點,知道王謝之家,「鳳凰,只想――再看你一眼呀――」鄭心竹哭得嗓子都啞了,雖然地處偏僻的小巷,可是很多人家還是出來看,幾個婦人看著她在那裡哭得撕心裂肺,卻又是個十多歲模樣的小女孩,不禁十分同情,都上來安慰她。
鄭心竹把他們都當成苻堅的人,哪裡願意理他們,推開他們冷冷地走了。她不知道去哪裡,沒有錢,沒有認識的人,站在十字路口,她只覺得哪一條都不是自己要走的路。她不想去新興侯府,苻睿那裡她更不可能去,她想到慕容鳳,卻又怕到了他那裡會給他添麻煩。
轉來轉去,轉到天黑了,又餓又渴,卻也不肯動,蹲在一個如同廢棄的舊宅子的外牆角蜷縮在那裡。
迷迷糊糊的時候她彷彿回到了家裡,一個很平常的傍晚,陽光斜斜地照進客廳里,爸爸坐在搭了媽媽勾的雪白的搭背的紅色沙發上看報紙,媽媽坐在他的旁邊給織她要了很久的大大的披肩,雅蘭呢?沒有看到雅蘭,鄭心竹連忙問道,「爸媽?雅蘭呢?」她問得急切,自己都有點害怕,「什麼雅蘭?心竹,你怎麼啦?」爸爸抬頭疑惑地看她,媽媽頭也不抬,「這孩子總是莫名其妙,這都要高考了,還那麼不認真學習,心竹,雖然你成績好,但是也不能鬆懈噢!」媽媽囑咐她。
「媽,雅蘭呢,雅蘭呢?」鄭心竹急切地叫著,然後上去搖晃著媽媽的胳膊,媽媽生氣推她,「你這個孩子,這麼大力氣,弄疼我了!」她一推,鄭心竹往後一跤跌去,剛要哭,卻一下子醒來,只覺得一陣熱熱的感覺傳來。一下子驚醒過來,卻是苻睿半摟著她坐在雲母車裡。
鄭心竹微微地掙開他的懷抱,「不牢巨鹿公費心了,」然後爬過一邊離他遠一點。「雅蘭是誰?」苻睿定定看著她,「憑什麼告訴你?」鄭心竹冷冷道。「為什麼不直接去巨鹿公府,卻要躲在外面?去新興侯府或者慕容鳳那裡不是都可以嗎?」他柔聲道。沒有注意到他的溫柔,鄭心竹冷冷地別過頭去不肯理他。
車廂里短暫的沉默,只聽見犍牛的腳步聲,車軲轆轔轔的聲音,「我們可以和平一點嗎?」苻睿低聲道,他不知道看似文弱的鄭心竹發怒起來竟然那麼可怕,「羊可以與豺狼和平嗎?有選擇的權力嗎?還是那些豺狼們發了善心了?」鄭心竹極力的挖苦譏諷,最好他一生氣,將她拉出去咔嚓了算了。
「順其自然?哼!讓她順其自然的對古代的人產生了一種割捨不斷的情愫,然後再看著他受辱,看著他死!真是滑稽呀!到底我做了什麼孽?或者上輩子做錯了什麼?要這樣懲罰我?」鄭心竹胡思亂想著,煩悶的無一解脫。苻睿對她其實不錯,可是她現在就是再好的人也會看了不順眼,何況他是苻堅的兒子,那個偽君子,那個卑鄙小人。
下車的時候苻睿來扶她,她啪得使勁打開他的手,「走開!」她冷冷道,苻睿一愣,卻發不出火來,他不知道為什麼,看過她那麼傷心孤獨無助的樣子就心軟地再也硬不起來了。
苻睿吩咐了很多丫鬟僕人們伺候她,盯著她,鄭心竹卻發瘋一樣將東西砸得亂七八糟,「都滾出去,滾出去,」那些梳妝盒噼里啪啦地被她扔出去,砸到那些僕人身上,她也不管,後來苻睿實在看不下去了,就讓她們都離開,然後他把門緊緊地關起來,就留下自己陪著她。
「你走呀,別來管我,別讓我看見你們,走!」鄭心竹使勁地推他,他一動不動。鄭心竹看他不動,然後就去爬窗子,苻睿連忙將她抱下來,她卻又拳打腳踢地,苻睿也不去固著她的手腳,任她打罵。後來她打累了,便趴在地上哭,大聲地罵苻堅,「苻睿,你老爸他怎麼那麼無恥,那麼不要臉,一個道貌岸然的小人,一個――禽獸――大色狼,天天笑嘻嘻充當什麼大尾巴狼,原來是只大色狼,把人家巴巴得從鄴城千里之外地趕了來,然後說什麼仁德治國,禮儀治邦,真是狗屁不通,你們苻家的人真是無恥到了極點,真是――咳咳咳咳!」鄭心竹一口氣噎在那裡憋得難受使勁的咳嗽,苻睿臉色陰沉得厲害,卻使勁地忍著。幸虧他帶她住最深處的院子,否則她這麼發瘋破口打罵整個長安都知道。
「苻睿,你怎麼不反駁?你替你那個不要臉的老爹辯護?怎麼不是在二十一世紀?他三十二歲□十四歲的女孩子,然後――然後――咳咳咳咳!真是該拉出去槍斃,絞刑,―――得,得――電擊――拉出去――」終於沒有惡毒的詞語來罵了,她又哭,放聲的哭,如同滅頂之災一樣。
苻睿臉色不好看,可是卻也不去管她,他生氣,但是更多的是心痛,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啦,就是想關心她,看她痛不欲生的樣子他就覺得自己陷進去了,再也脫不出身來。
醒來直覺天地殘
她哭得累了,然後趴在地上睡了過去。苻睿將她小心翼翼地翻過來,她臉上淚痕交錯,髮絲凌亂的貼在臉頰額頭眼睛上,鼻子揉得通紅,臉頰浮腫,眼眶更是紅紅的。他嘆了口氣,只覺得心底最柔軟的那部分幾乎軟成了水,被她的痛苦深深地震動,攪得自己麻亂紛繁。
鄭心竹只覺得自己的身體酸痛,頭也痛得如同要裂開,心裡卻是漲得緊緊的,無法理清無法理順,只覺得不願意醒來,不願意接受那樣的事實,如果永遠的睡過去就好了。
「心竹,你可真懶,還在睡懶覺,」雅蘭趴在她的床頭上笑眯眯的盯著他,照入室內的陽光在他身上鍍了一層淡淡的金色,他的頭髮散散地披在肩膀上伸出食指撥弄她的鼻子,睫毛,感覺輕輕軟軟麻麻酥酥的觸感。
「雅蘭,別煩我,讓我睡會,今天可是周末,」鄭心竹翻個身,然後就回頭去睡。下一秒卻一下子醒過來,雅拉胳肢她,她咯咯地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
雅蘭和他漂亮的女朋友分手了,又來天天膩著她,「你把我女朋友趕走了,當然就得來陪我了,走吧,出去玩――」雅蘭來拉她。
鄭心竹沒有辦法便起了床洗刷好了,然後和父母打了招呼跟著雅蘭出門了。他騎機車馱了她兜風,風輕輕的軟軟的,是什麼季節?鄭心竹竟然記不清了,也許夢裡面從來都沒有留意這些。
雅蘭陪她去河邊,他們在河邊打水仗,然後抓魚,采鮮花,她編草帽戴在他頭上,翠綠的,他一看不樂意,「心竹,別給我戴綠帽子,」他說道,鄭心竹嘻嘻一笑,「你們男同學不都在說什麼「生活要想過得去,頭上就得頂點綠嗎?嘻嘻!」她衝上來將帽子往他頭上戴,他很高,高出她好多,他仰著頭,她趴在他胸前還是戴不上,最後乾脆跳到他身上去,然後穩穩噹噹地戴在他頭上,才笑得開心的模樣。
「鄭心竹,你還不下來?」雅蘭任她吊在他脖子上,沒有扯她,不過她扒得那麼緊估計也掉不下來。鄭心竹猛然意識到自己竟然象八爪魚一樣扒在他身上。臉上一紅,訕訕地不好意思,連忙往下爬,卻忘記手還扯著草帽呢,往下出溜的時候,拉著雅蘭的頭髮了,痛得他跟著低下頭,唇便碰上她的眼睛上,嚇得她趕緊鬆手一下子跌在地上,「哎呀!」她重重的摔地上,雅蘭低頭看著她,蹲下身子,板起她的臉頰,輕輕地對她笑,「你可真笨,呵呵!」他的眼睛清亮如水,映著旁邊波光粼粼的水光,如同黑色的琉璃隱隱流動。
「心竹,如果我不在了,要記得自己照顧自己知道嗎?」雅蘭朝她溫溫一笑,鄭心竹疑惑地看著他,「雅蘭,你要去哪裡?不是要去上大學的嗎?」鄭心竹歪著頭瞅他,「心竹!」雅蘭輕輕地喚她,但是聲音卻模糊了,面孔也開始變得透明起來,「雅蘭?」鄭心竹連忙伸手去抓他,卻覺得風雲突變,只見硝煙滾滾,馬聲嘶鳴,遠處傳來打打殺殺的聲音,她覺得奇怪還沒有跑過去卻看到一人騎了白色的駿馬身穿白衣,手裡提著長戟,一直衝她飛奔而來,她覺得自己動不了,卻也喊不出來,心跳得如同即將崩裂一樣,待到那個人更近了卻是雅蘭的模樣,她想叫卻發不出一點聲音,嘶聲在自己的喉嚨里破碎,幾乎將自己的嗓子都喊破了,卻不能聽到哪怕一絲的顫動。
「心竹,哪怕是死,我也要你留在這裡,」他邪魅上挑的鳳眼如同地獄的勾魂燈,定定地攫住她,嘴角淡淡地笑靨如同暗夜裡飛逝而過的流星,閃燦奪目。
「鳳凰,鳳凰!」鄭心竹一絲靈光閃過,大聲地叫著,卻看見閃爍長戟朝自己遙遙的飛了過來,似乎能夠感覺到刺到身體的痛,疼得她劇烈地掙扎……
「心竹,心竹,快醒醒!你做噩夢了,」苻睿輕輕拍打她的臉頰,直到她睜開眼睛迷茫地看著他。她使勁從他懷裡掙出來,不肯理他,開始她差點抱著他大哭,後來卻發現他是苻睿,不是慕容沖,想到慕容沖她的心又開始亂了,亂得不能再亂痛到不能再痛,夢裡那個人是鳳凰?看著不像,可是她為什麼叫他鳳凰?他要殺她的嗎?
哦!鳳凰!
鄭心竹獨自住在那所院子里,她將所有的人都趕走,她就是要鬧,鬧到他受不了,他卻什麼都由著她,將丫鬟們都遷出去,開始的時候送飯給她她全部直接摔到院子里不肯吃,後來餓得沒有力氣摔了,也不哭,就坐在那裡發獃。
苻睿靠近她,她就動手打他,她想逼他,如果他肯殺了她她就解脫了,也許能回到家裡。苻睿看著她失去理智的樣子,任她打罵發泄,卻不肯她傷害自己,她不肯吃飯,他就讓人燉了補品強行地餵給她,不肯她絕食。後來她鬧夠了,便平靜下來,也肯吃飯了,卻讓人將飯菜放在院子門口不許進來。苻睿卻不肯離開她,就呆在她身邊看著她,怕她有什麼想不開的動作。
「苻睿,你要象看門狗一樣看著我嗎?」鄭心竹一邊吃飯一邊冷眼看著苻睿,他一直住在她的旁邊,晚上白天地看著她。「你答應我不鬧了,不傷害自己,我就不看著你,」苻睿輕輕一笑,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剛開始的時候是和慕容沖賭氣,他一定能把他的心竹搶了來,他就看不慣鄭心竹和慕容沖那麼要好,可是看著她絕望無助的樣子,倒在地上傷心絕望的模樣,讓他最柔軟的地方狠狠地痛了,想要保護她,想要擁有她的感覺是那麼強烈。當她打他罵他又被他摟在懷裡哭的時候,他覺得他可以和她擁有共同的東西,不管是記憶還是某種感情。他看到她脆弱的地方,他希望她會依賴他,會一直這樣呆在他身邊。
鄭心竹都沒有留意時間過了多久,紫宮皇宮都不去,確切的說就是只呆在這座院子里,日復一日,夜復一夜,看著窗外的花開花謝,元捲雲舒。夏日炎炎,暴雨傾盆,雷電交加的時候她的心就痛,她怕,她知道還有一個人怕,不知道他怎麼樣了?是不是會――狠狠的將案幾扔在窗戶上,卻又泄了氣,跌坐在地上。眼淚與窗外的暴雨一起跌落,暴雨過後窗外殘紅一片,妖嬈凄艷。而她一坐一天,從早上到晚上,除了吃飯動也不動,偶爾和苻睿說幾句話。當窗外第一片葉子飄落下來的時候,鄭心竹拈起那片葉子,傷心地哭了。一葉落而天下知秋!
秋天到了,冬天要來了,長安的冬天是不是格外的寒!
鄭心竹突然如同活了一樣,經歷過整個夏天的失魂落魄,一下子活了一樣。
銀河迢迢,我心渺渺
誰在對岸,鼓瑟笙簫?
牛郎織女,喜鵲搭橋
誰在紫宮,音信全杳?
金色牢籠,剜心歌謠,
誰在暗處,縱情嘲笑?
鄭心竹削了竹枝做筆,蘸了墨汁,信手塗鴉,混寫混畫,
畫了一幅圖,百萬大軍投鞭阻流,卻被一小股人打得落花流水,大頭長身短腿的將軍,打馬狂奔,風聲鶴唳,觸目驚心。
畫了一叢潑墨似凌亂的蘭草,邊上一棵竹子,竹子枯萎只有竿沒有葉子。
畫了一隻大鳥,直飛雲霄,寫著鳳凰于飛在雲霄,
後面附了詩經里的卷阿:鳳凰于飛,翙翙其羽!
畫了一副漫畫模樣,一群衣飾華麗的魚身羊頭,一群狼頭人身的怪物,驅趕著進了一片大大的圈地。然後兩隻弱小的被放在盤子里,放好刀叉,澆上了番茄汁,芥末等,寫著御用!然後下面狠狠的寫著幾個字,「飢不擇食,其行可誅,」
不修身,無以修天下!好德未及好色百分之一!
「沉默,沉默,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裝傻――」
她寫得都是簡體字,畫得又是漫畫,自己隨性的發泄,所以苻睿看了很久也不是很能看懂。鄭心竹看著他冷笑不已,然後將筆一扔,譏諷道,「你要是看懂,你就是天才了――」上千年積澱的文化,讓你看懂了,你們也就不會滅亡了!
「都好幾個月了,你還不想出去走走嗎?」苻睿慢條斯理地將她塗鴉的東西一張張收起來,然後找了絲帶捆好,放在插放捲軸的銅壺裡。「好呀,」鄭心竹隨口道,「去看看繁華的長安,是不是沒落了――」「心竹,」苻睿拉住她的胳膊,「在外人面前不要這麼說,」他端凝著她,她輕扯嘴角,「你怎麼不去舉報我呀,」「心竹,不要胡鬧――」苻睿著急了。
「苻睿,你父王最心疼你嗎?還是太子?還是苻銑?」鄭心竹冷冷問道。「怎麼啦?」苻睿看著她。讓我心痛,那麼讓你失去最痛愛的兒子,苻堅,你也會心痛吧?鄭心竹心裡划過一絲殘忍的痛意,最後卻重重地嘆了口氣。
少年友人初長成
鄭心竹冷眼看他,然後抬腳往外走,苻睿連忙跟著去。「不許跟著我,我想自己出去走走,」鄭心竹回頭瞪著苻睿,她清冷的目光讓他忍不住顫抖了一下,他從來沒有害怕過什麼,可是――「那你乘我的車去吧,」苻睿不想她一個人出去走,發生什麼事情他都不知道。
「好呀,」鄭心竹又回頭瞪他,「不要跟著我,不要管我,」然後轉身往外走,苻睿想著有人跟著她也不要緊,而且她現在已經很穩定不哭不鬧了,所以他也就隨她去散心。
鄭心竹乘了苻睿的雲母車,卻在中途下了車,然後打發車夫到哪裡哪裡去等她,晚點她自己去找他。長安城還是和以前一樣,沒有變化,不過這是她在長安的第一個秋天,七月的天氣依然讓人感覺不爽,秋老虎依然肆虐,悶熱的難受。
黃口小兒還在唱著雙飛入紫宮的歌謠,不過現在卻又開始唱,「雲霧蒼茫茫,大王去洛陽,輦中誰同乘,紫宮飛鳳凰……」鄭心竹儘管有心理準備可是心卻還是酸得厲害,痛得難以忍耐,接下來便是怨天恨地的憤怒。
她獨自去了一家裁縫店,然後買了淡綠色的衣服,打扮成一個男孩子模樣,然後徑直一路前往紫宮。她想去看一眼,就一眼,她心裡這樣想著,就覺得腳步沉得彷彿套了千斤的枷鎖。鳳凰不願意她看見他難堪的模樣,苻堅一定用了什麼卑鄙的手段來逼他,最可能的就是說全城幾十萬的鮮卑慕容,當初他們不是都用這個理由來要求他循規蹈矩的嗎?
紫宮宮門大開,沒有什麼人,鄭心竹瞅了瞅然後悄悄溜進去,躲在那一排的楊柳後面,卻不敢再往前一步。遠處一個淡薄的白色身影,黑髮如瀑潑灑在後背上,秋風拂過,髮絲亂舞,白衣輕晃,讓人覺得那個身體似乎沒有質感的空靈,只有那一襲白衣,如同暗夜裡紛落的殘花。
鄭心竹心頭一陣鈍痛,是那種痛到不知痛卻又再痛的感覺,他瘦了吧,身子靠著樹榦滑落下來,閉上眼睛淚水又洶湧而下。「心竹,是你嗎?」慕容嫣不知道什麼站在不遠處看著她,輕聲喚她,鄭心竹連忙站起來轉身向外走。「 心竹――」一聲彷彿隔了幾個世紀那樣長久的等待煎熬醞釀出來的急不可耐,又似乎不敢相信不敢碰觸的在心底碎了又聚的心痛不已,鄭心竹聽得那聲熟悉的感覺,陌生的低啞的聲音,猛地停下腳步,定在那裡,想轉身,「心竹,不――不要回頭――不要――」慕容沖的聲音顫抖得如同風中破敗的殘葉。
他緩緩地慢慢地小心翼翼地走近再靠近,鄭心竹除了流淚,不敢回頭,怕一回頭便什麼都沒有,一雙瘦弱白皙的手慢慢的伸過來,似乎要摸上她的臉頰,最終卻握成了拳頭,他將一條墜了那枚戒指的鏈子拴在她的脖頸上,他手指冰涼,碰觸到她脖頸的肌膚,他感覺痛到心底的灼熱,她卻覺得冰極入心的寒。然後轉身輕輕離去,那聲嘆息,讓鄭心竹的指甲刻進肉里去。
她始終沒有回頭,連眼淚都來不及擦她快速地離開那裡,她覺得紫宮裡瀰漫著一種讓人會失去一切生命存在的陰冷。
七月,苻堅率眾巡視東都洛陽,陪同的是慕容沖,慕容沖同他一起坐在雲母車裡,他面色蒼白,低頭垂眸,黑髮沒有梳理就那樣飄蕩在臉側。鄭心竹躲在人群里偷偷地看他,聽著人群中污穢不堪的議論,最後痛得一跤跌在地上。
鄭心竹隨意地走到新興侯府的門口,卻不想走進去,只徘徊了一下便轉身離開,她聽苻睿說過,現在慕容家的人即靠慕容沖活著,卻又將他形容的污穢不堪,提及都會覺得是一種羞辱一種令人無法抬頭的恥辱,她去做什麼?聽他們羞辱他嗎?她心中一寒,腳步加快。
「心竹?」慕容泓站在門內看見她猶豫了一下又走了,連忙叫住她。「為什麼不進來坐坐?」慕容泓遠遠地看著她,「你打算再也不來這裡了嗎?」他有點惱恨。他不知道為什麼事情變化得如此迅捷,鄭心竹傳言做了苻睿的侍妾,慕容沖卻成為苻堅――他感覺到牙齒相交的劇痛,當慕容沖在宋牙的陪同下回侯府的時候,他恨不得―――現在長安城內外,朝堂之上,都在議論紛紛,慕容一家的人簡直走路都抬不起頭來,讓他真是羞憤得恨不得自殺了算了。
「這裡本來也不是我的家,」鄭心竹凄然道,「慕容泓,這個世界變了,而且它還會繼續變的,」嘆了口氣她舉步便走。「是呀,你們都變了,變得尊貴了,變得高不可攀了,」慕容泓發泄著他的羞憤怨氣。「如此恥辱的活著,如此令人齒冷地活著,為什麼不去死?」他憤恨道,「是啊,你們怎麼不去死?在人家象趕牲畜一樣趕你們的時候,你們怎麼沒有勇氣去死?現在來苛求一個孩子,一方面依靠了他們苟且的活下來,一方面卻在這裡說什麼他丟了你們的顏面,」鄭心竹想起那可憐的羊脂球……他們何其相似的不幸!
慕容泓沒有想到她會如此犀利地譏諷於他,與先前的鄭心竹判若兩人。鄭心竹沒有在做任何的停留,慕容家的人也都是些忘恩負義的小人,鄭心竹心裡狠狠的咒罵他們。
走過拐角的時候卻碰到了慕容鳳,「心竹?!」他彷彿是在等她,「道翔?你怎麼在這裡?」只有對慕容鳳,鄭心竹才覺得有點欣慰。「你――最近好嗎?」他遲疑了一下,還是問出口,「挺好――」鄭心竹說完就覺得自己騙自己,他又怎麼會相信?
「如果不喜歡巨鹿公府就去我那裡吧,至少我們從一個地方過來,大家彼此熟悉有個照應,」
「現在不行,道翔,那樣會給你添麻煩,但是你放心,我會去找你的,而且我需要你幫忙――」鄭心竹低垂了眼睫,眸光斂聚,「要我做什麼,你儘管說?」慕容鳳輕聲道,「心竹,對我,你不要有任何的猶豫,有什麼需要幫助的,一定第一個告訴我,」他上前邁了一步,想對她這幾個月發生的事情做出一點安慰的表示,可是卻又覺得離她太近,她身上瀰漫出的那種傷感,那種拒人千里的清冷氣質讓他一下子又退了兩步。
「我11歲了,學武功現在晚不晚?」鄭心竹想讓自己變得強一點,至少不要那樣拿不起刀舞不動棒的。「學武功?」慕容鳳有點驚訝地看著她,到底怎樣的變化讓她想要學武功,為了殺人還是自保?不論哪一個,她一定,非常的……
「好,你隨時可以來找我,」慕容鳳朝她笑笑,有點勉強。鄭心竹抬眼看著他,慕容鳳雖然也才十一歲,但是和大兩歲的慕容沖已經差不多高了。慕容鳳英姿颯爽,氣度不凡,卻又有一種大將風度。
「好,道翔,我肯定會來找你的,謝謝你!」鄭心竹笑笑,那笑容看在慕容鳳的眼睛裡卻比哭還要難過。
「心竹,其實,」他猶豫了一下,卻沒有說出口,「道翔,謝謝,」她轉身走,她知道他要說什麼,她也知道他不會說慕容沖的壞話,但是不論他說什麼,都只會讓她難過,她不需要安慰。
挽弓攬心不忍?
秋日是那樣風清雲淡,天空是扎眼的藍,氣勢凌厲逼人,眯著眼睛都看不到最頂端,只有讓自己更加頭暈目眩。
鄭心竹是那種一旦認定便會拚命去做的人,她想要學功夫,所以便下苦功夫去學。秦國的兵刃是那種一頭是圓環孔,刀身窄窄,頭上是尖刃的刀,這樣的武器用起來非常的不順。鄭心竹憑著看電視記憶的模樣給慕容鳳畫了一柄劍的樣子,然後告訴他劍的妙處,可刺,可劈,可削,可戳,可……問他是不是好用,慕容鳳如獲至寶告訴她很好,然後悄悄地託人到外地,用了最好的鎢鐵礦又到武器名師那裡,打造了一對寶劍。兩把一模一樣,然後用他們的名字命名,分別叫做鳳和竹。
當他將劍悄悄地運回來的時候,鄭心竹的功夫已經學得有模有樣,「心竹,女孩子的力道弱,你可以主要偏重速度靈活方面,」而鄭心竹也不負己望,劍法,射箭,都能拿得起來。憑著自己的靈活機動,已經可以和不用全力的慕容鳳對打二十幾個回合而不落敗。在招式速度靈活方便鄭心竹做的很好,慕容鳳都很欽佩她。
鄭心竹抽出那把竹劍,劍身如一泓秋水,上面如同籠了一層寒氣,頓覺覺得寒氣逼人。劍身明亮如鏡,映出她略顯蒼白的臉,細緻的眉目。劍身上面竟然雕刻了細緻清晰的竹紋,靈動鮮活。劍穗依然是普通的流蘇,沒有鑲金嵌玉,鄭心竹很是喜歡,
「道翔,劍先放在你這裡,以後才用得上――」鄭心竹換了衣服準備回巨鹿公府,慕容鳳將自己的小刀遞到她面前道,「心竹,這個送給你防身――」「我不用,不用防什麼身,我很安全,」鄭心竹推拒道,學功夫是為了上戰場,皇宮裡還用不上。「心竹――」慕容鳳手伸在半空不知道怎麼辦好。鄭心竹微微一愣,然後伸手接過小刀,說了聲「謝謝!」她和慕容鳳接觸的時間越長就越覺得他是個讓人值得信任的以大局為重的君子。
回到巨鹿公府的時候,苻睿正坐在她常坐的地方發獃,「我在想,是什麼讓你可以一坐幾個月,然後是什麼又讓你一下子對外面那麼感興趣?」苻睿看著回來的鄭心竹,他知道她都在做什麼,她喜歡也不去干涉她,可是他覺得難過的是,他和她相處了這麼久,她只當他是仇人的兒子一樣,她想學功夫卻跑到慕容鳳那裡去。「如果你有興趣我可以慢慢說給你聽,不過你要做好心理準備,」鄭心竹站在門口微斜了身子,眼神清冷地看著他。
「那就讓我看看慕容鳳的本事怎麼樣?」苻睿本來跪坐在地卻突然左手撐地以左膝蓋為軸心,右腳迅捷如電猛踢過來,鄭心竹聽他一開口就警覺起來,他身體一動她便向後退,但是苻睿的來勢卻不減,左腳在地上一蹬便如大鵬展翅一樣疾撲過來,鄭心竹右手五指併攏成微微向內凹陷,指尖快速地戳向他的左頸動脈,左腿同時踢他右臂腋窩處,兩人所有的動作一氣呵成,苻睿冷冷一笑,「心竹,招式是好的,可惜,」他右腳仍然前踢卻在她出腳的時候猛地往外別去將她的腿用腿勾住,同時左手疾抓她的手腕,鄭心竹沒有想到他不躲,指尖已經觸上他的頸項,力道卻放鬆下來,手便被他捉住。
左腿被纏住,右手被扭住,鄭心竹失去重心往左側跌去,苻睿連忙放開她伸手扶住她,「心竹,」他輕喚,卻又只是嘆了口氣。「 既然你下不了手殺我,為什麼要對我如此的冷漠,話也不肯多說,」鄭心竹跌倒在他半支的大腿上,他的左手扶著她的腰身,她看了他一眼,然後推了他一下,自己坐了起來。
「你憑什麼對我好?你不是對人很兇的么?你不是要殺盡慕容一家的么?你對我表現什麼善良?」鄭心竹手一用力站了起來。「如果你想練武,那以後就在巨鹿公府好了,我同樣可以陪你,」他回頭看她。他看到她偶然露出來的淤痕讓他覺得心痛難忍,恨不得馬上衝去慕容鳳的府上找他算帳。
深秋的夜格外的長,天空深邃的墨藍,窗外的風聲仿若嗚咽凄慘令聽者心酸。低垂在遠處檐角的月亮不知人間酸甜,多少年如一日的明亮耀眼。窗外的竹影在支起的高窗內婆娑搖曳,鄭心竹在竹影里端凝著鏈子上的戒指,手指細細的摩挲著它的紋路,本來銹跡斑斑的戒指已經被人磨得晶瑩閃亮。
這個深秋啊,鳳凰棲洛陽!
苻睿開始教她射箭,她早就會,可是懶得和他說。在他的跟前她有點心不在焉,練了很久也沒有一點成效,她又不肯聽他的話。苻睿將標靶拿在手裡,站在規定的距離處,對著鄭心竹大聲道,「我給你個泄恨的機會,你有兩個選擇,一個就是直接射中我,另一個射中靶子,沒有脫靶的說法,因為那樣,你沒有機會再學武功,」他眼睛死死地瞪著她,他給她選擇。
鄭心竹冷冷一笑,挽弓瞄準,箭尖遙指苻睿的眉心,苻睿眼睛眨也不眨,「苻睿,你真的不怕死嗎?你不是想橫刀躍馬建功立業嗎?你不想跟著你那個自以為是的父王一統江山了嗎?」鄭心竹冷冷道,「你既不怕死,又如何拿死來嚇唬我?」苻睿定定望著她,他的眼睛微微眯起,嘴角卻輕輕漾起一抹淡笑。
「那好,我成全你――」鄭心竹拉滿弓,手指卻夾住箭身,瞄準苻睿的眉心,眼睛微眯又驀然瞪大,右手一松箭便激射而出,直直射向苻睿的眉心―――――
……
……
……
一箭之地很短,時間也很短,可是苻睿死死地盯著直衝眉心的箭,卻覺得很長,長到他永遠夠不到她內心的地方,那條路漫漫曲折!他一動不動地盯著那隻箭的後面,那個讓他自己也不明白如何放到心裡頭的女孩,她要他死!他的心顫抖了,身體卻巋然挺立,猶如激流中的磐石,一動不動。
鄭心竹喟然長嘆,扔下手中的弓轉身離去,她不可能再留在這裡,既然到了這一步,她不想虧欠,更不想讓人動搖自己心中的恨意。他對她好,她知道,但是她不能接受,所以只有漠視,到了最後,所有的,都是傷害,不如離開,不再回頭,
「心竹!」身後的苻睿大聲地喚她,箭在離他一臂距離的時候力盡而落,她用手勾住了箭,順著手指流下來的鮮紅濕透了衣裙。「苻睿,對我壞一點,狠一點,這樣,我就有理由傷害你,而讓自己毫不內疚,現在我做不到――」鄭心竹心裡嘆息著,舉步便走。
苻睿想留下她,但是看見她淡薄的身影,堅定的腳步,知道他留不住她,她不畏死,沒有任何的牽掛,他留不住她!
長安的街道依然繁華,街頭巷尾都在議論皇帝帶了男寵去了洛陽,來去都是同乘鑾駕,儘管大臣們苦苦勸誡但是一向納諫如流的苻堅這次卻什麼都聽不進去。還聽說他將紫宮修建的更加的富麗堂皇,到處掛滿珍珠帘子,風吹簾動滿院飄香,還聽說他專門為男寵修建宮殿別院,在洛陽大興土木,聽說他的男寵臉色蒼白,從未笑過,也從不說話,就如同一尊白玉雕像,聽說他的男寵傾國傾城,聽說,聽說,聽說……
街道上傳遞著各種消息,都是聽說,都是某些人似乎無意的說出,然後百姓便聽說^……
那天夜裡,鄭心竹帶了弓箭,遙遙的躲在樹上,看著紫宮那片巍峨的宮殿,從遠處看,燈火通明,上空雲霧暮靄。
一溜華麗的宮燈從宮門處逶迤而行,鄭心竹怎麼也忍不住那心頭翻湧的痛想讓痛少一點,淚便流出來。她挽弓,搭箭,瞄準,箭去如流星,噗的射熄了一盞宮燈。鄭心竹背了弓,縱身跳下,轉身離去,不管遠處的紫宮亂成一團。
鄭心竹的弓箭改良過,力大,射程是普通弓箭的兩倍有餘,她冷笑,如果殺死他也是可以的吧,但是那樣歷史是不是就要改變?自己來了一遭還是徒然――――這樣的無力明知道結局的掙扎,分分妙妙都是煎熬!
她不知道淝水之戰的具體時間,所以只能等,也許那時候便是苻堅的末日,可是還要多久?鳳凰―――這個名字,現在是血淋淋的傷―――
大王獵西山
初冬的陽光暖洋洋的,長安城高牆厚,所以冬意並不明顯,闊葉樹木,落盡綠葉,枝椏婆娑,人的視線卻暢通無阻地越過樹枝空隙看向那幽渺深遠幽藍的天。
「心竹,你現在越來越厲害了,雖然學得晚,但是進步卻是神速――」慕容鳳面露喜色。
「道翔,是你教得好,」鄭心竹拿裙擺擦拭手中的劍,一有時間她就會拿著那把劍細細的端詳,熟悉到看見劍刃不在覺得頭暈目眩,沒有那絲絲的寒意,劍與她彷彿融為一體。劍身明亮程度勝過那些個銅鏡,將她的面容清晰的映照在裡面,她很久沒有照鏡子了,現在身體長得很快,高了很多,自己沒有感覺,但是站在樹下的時候就很明顯,而且慕容鳳明顯的高了很多。
宮裡傳來消息,遼東戰事結束,慕容鳳的父親慕容桓被當場擊斃,慕容評被抓,正往長安押解。慕容鳳一聽到那個消息,臉色蒼白,差點昏過去,鄭心竹連忙扶住他。她知道慕容鳳和父親的感情很好,父親與他年紀相差很大,但是卻最疼愛他。小時候抱著他去參觀新建的宮殿,慕容鳳就知道勸誡父親不可如此奢靡,父親喜愛他,8歲多了見到他還是要抱起他,逗他玩笑。人們都是分桌而食,可是父親卻抱著慕容鳳一起吃,慕容鳳勸誡父親,天下糟糠饑寒百姓甚多,我們不可如此奢靡浪費。父親更是看重他,將他當作自己最珍貴的寶貝。慕容鳳生來忠孝慈順,尊敬兄長,侍奉母親,教導弟弟,無不盡心儘力,而現在他父親戰死,他真是傷心欲絕。
鄭心竹不知道如何安慰他,因為每個人的仇恨都會深深的埋在心底,說得多了,反而會讓他淡忘,不如什麼都不說,就讓他記住好了,傷心過了,只要不死,那麼心底的恨就會日久彌堅。
慕容鳳還是帶了眾兄弟舉行了一場微型的拜祭父親的儀式,並在前堂擺了父親靈位,日夜供奉,很多大臣知道了,都告訴苻堅,此人不可留,苻堅卻最是孝敬之人,更加的欣賞同樣孝順的後輩,反而在大臣們面前誇獎他,「盡為人子的孝義――」梅花經寒吐艷,松柏歲寒不凋,慕容鳳如同岩石縫隙的種子,卻是在艱難中愈加的堅強。
他曾痛心對母親說,「昔張良養士以擊秦王,復君之仇也。先王之事,豈可一日忘之!」他小小年紀卻結交各路豪傑,深為苻堅朝中謀士所忌。
長安城又開始盛傳皇帝帶了男寵去鄴城巡遊了,說去西山打獵,更多的歌謠編了出來流傳,「大王好戰,遊獵西山,攜寵遊玩,心無長安……」鄭心竹極力壓抑心中的憤怒,那些個傳唱的都是垂髫小孩,她能做什麼?堵天下悠悠之口?
鄭心竹倚在那株落盡枯葉的秋海棠上,面色蒼白的與曾經盛開的白色的海棠花一般無二,她沒有在去過皇宮,更遑論紫宮。而且自從她一箭射穿宮燈以後,苻堅命人更加嚴密的保護紫宮,怕有人加害慕容沖。
「心竹,過幾天我們出一趟長安――」慕容鳳看著倚在秋海棠上的鄭心竹,相處這麼久,他覺得她還是如同高空上那朵白雲,不知道什麼時候可能就會飄遠,或者風吹散,然後消失不見。「去哪裡?」鄭心竹抬眼看他,「他們允許你自由走動嗎?」朝中大大小小的官員莫不是牢牢盯著他,他哪裡能出得了長安?
「不要緊,我有辦法的,」慕容鳳也想帶她出去散散心。兩人換了普通衣服,慕容鳳雖然容貌俊美,但是膚色卻不是那種剃白如玉,因為長久的奔波顯得有點麥色,所以穿了厚衣服戴了棉帽也看不出是鮮卑人氏。
二人也不騎馬,只在城中兜兜轉轉。城中的戒備並不森嚴,苻堅也沒有下令要嚴令監視他們,現在苻堅去了鄴城,守衛反而不及平時森嚴。
「心竹,去如意摟吃吃他們的菜色,很不錯,走――」慕容鳳指著前面不遠處的三層酒樓,酒樓外滿掛著大大的燈籠,棋子在風中飄揚,儘管初冬,但是還能看到臨窗很多人吹著風談天飲酒。
秦國他們也是實行分餐制自己單獨小桌,各人吃各人的,酒樓並不多見,但是很多文人墨客,特別是受南方影響的漢人,卻喜歡找這樣的場合聚會,詩詞歌賦,談天論地。
「好,來到長安還沒有在外面吃過東西呢――」鄭心竹抬眼看看,跟著慕容鳳走過去。一樓大廳都滿了,二樓雅座滿了,他們便在大廳角落坐了。
「心竹,來這裡一定要嘗嘗他們的家底菜,」慕容鳳朝鄭心竹笑了笑,說道,「好呀,那你就隨便點兩個他們拿手的,反正我對吃的也不講究,太好的吃不出來反而辱沒了人家的菜,」說完竟然輕笑起來,慕容鳳愣了一下,這麼久,她竟然笑了,他一愣,鄭心竹怔了一下,臉微微一紅,低下長睫然後從竹筒里抽出一雙竹箸在桌上隨意地劃著。
慕容鳳馬上回過神來,然後叫了店家點了一葷兩素一湯,讓後幫鄭心竹斟了茶坐著聊天。「道翔,我還是覺得出城可能不太好,最近朝中很多人聽說都在勸說苻――王,想要除掉你――」鄭心竹微微頓了一下,才硬生生改口,「心竹,大丈夫生而無畏,死又何懼!如果只是一味地怕虎怕狼,那麼平平安安活著一百歲也是沒有意思的――」慕容鳳右手拇指和食指轉著漆瓷的茶杯。
「可是,你才十一歲多點,」鄭心竹定定地端詳著他,一個十一歲的孩子,可是卻有著不可思議的功夫,敏銳的頭腦,誰說古代人笨?「心竹,十一歲已經是大人了,可以馳騁沙場了,」慕容鳳小聲道。鄭心竹剛要說話,卻看到樓梯口一行人踏進來,為首的卻是苻睿。鄭心竹自那日離開巨鹿公府他也沒有難為她,偶爾會打發人來看看,送東西過來。
苻睿聽到下人報告鄭心竹和慕容鳳出了家門在外面閑逛,他就忍不住也走出來,聽說他們進了酒樓,想也不想就領了人進來,恰好又碰見幾個謀士權翼等人。
他們徑直朝鄭心竹他們一桌過來,慕容鳳看鄭心竹抬眼往後面看,馬上轉身,就看見苻睿他們走了過來。慕容鳳和鄭心竹起來見禮,然後苻睿便在他們一桌坐了下來,權翼他們也坐了,慕容鳳便坐到了鄭心竹身邊緊挨著她的位置。
小二連忙上來斟了好茶然後立刻加了好菜,非常迅速地端了上來。苻睿一直盯著鄭心竹看,她似乎又沉靜下來,不象前些日子那樣動不動發脾氣尖酸刻薄了,就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淡然平和,但是他卻知道那是大大的不同,她現在的沉靜是冷冷的淡漠,與最開始的單純無邪的淡然不同。嘆了口氣,他輕聲問道,「最近還好嗎?」鄭心竹知道他問得是她,不想在眾人面前讓他失了面子,手裡把玩著茶杯,淡淡道,「很好!」權翼知道鄭心竹曾經跟在苻堅身邊,是個很受寵的人,本以為苻堅要納她和慕容嫣,結果換成慕容沖,他們這些謀士說破嘴皮子,苻堅就是不肯聽,一意孤行強行禁錮慕容沖。
「鄭小娘(那個時候的稱呼有點彆扭,小娘就是小姐,姑娘的意思,寒!)對於苻詔西山打獵可有什麼看法?」鄭心竹沒有想到這些謀士這麼大膽,竟然在朝廷外面,當著苻堅兒子以及慕容氏族人議論苻堅,這在現代來說是不可思議的,但是苻堅年代卻又平常不過,他們經常議論朝政皇帝,然後再去提意見等等。
「率土之濱,莫非王土,大王去打獵,本就沒有什麼錯,何況還是原來強大的對手故都,這樣既可以舒解胸懷又可以感受勝利的喜悅,不是很好嗎?」鄭心竹不無譏諷,權翼卻不當作一回事,看看苻睿,苻睿正在眯著眼睛看著鄭心竹,「不過玩物喪志卻是不該,如果打獵到樂不思蜀那是耽誤了朝政,君侯大人們自當要竭力勸阻了,卻在這裡飲酒喝茶恐怕耽誤正事了吧,」鄭心竹對那些謀士向來沒有好感,他們天天鼓搗著苻堅殺人,讓苻堅把慕容一家殺個乾乾淨淨,特別是慕容垂,連王猛都上請好多次要求擊殺慕容垂,就因為這樣,慕容一家的人在長安夾著尾巴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就因為這樣,慕容沖――鄭心竹忽然煩躁無比,端起茶杯猛地一飲而盡。
「慕容郎,少年英雄,不過我們卻聽說憂思遼東的父親,有報仇之勢,勸慕容郎君,不要學你的父親,空有智慧謀略卻不識天命,逆天而行――」慕容鳳本來安靜地坐在那裡,聽得權翼如此說,一時大怒,義憤填膺,厲聲道,「我父親所做的一切無非就是希望對自己的朝廷盡忠,只可惜沒有成功,但這卻是做人臣最該遵守的節操,難道不是嗎?大人的話難道是說秦國以後的將士都要按照大人今天說的這樣了?不要盡忠守義嗎?」
他們從來沒有見過慕容鳳發怒,他慷慨陳詞,疾言厲色,義憤填膺,竟然讓權翼一時不知道怎麼說,苻睿抬眼冷笑盯著慕容鳳,待要發作,權翼卻輕輕制止他,站起來整整衣服,鄭重地朝慕容鳳躬身道歉,「請慕容郎君莫怪,權翼一時失言,」慕容鳳忙笑道,「君侯不必道歉,慕容鳳年輕智微,說錯之處請大人見諒,」鄭心竹看慕容鳳竟然收放自如寵辱不驚,不禁暗自佩服,象他這樣不卑不亢,綿里藏針,深藏不露,才是做大事的人吧?
苻堅在西山縱情打獵十餘日不歸,最後樂官王洛勒住馬勸諫說:「陛下為百姓 所依託,如今久獵不歸,一旦出現不測之患,讓太后、天下人怎麼辦呢!」苻堅因此停止打獵回到了王宮。王猛接著進言說:「打獵確實不是當務之急,王洛的話, 不可忘記。」苻堅賞賜王洛一百匹帛,授官箴左右,從此就不再打獵了,處理完了鄴城的事情,便帶了隨從輕車輕騎快馬加鞭趕回長安。
慕容鳳帶了鄭心竹化妝成百姓的模樣偷偷溜出長安,去了一趟洛陽,聯絡了一些丁零人氏,現在丁零,鮮卑很多前朝遺民有節氣的人都暗中與他交往,非常欽佩他的節義。
涼薄里的溫暖
深冬,寒風凜冽,即使再厚的城牆也抵擋不住寒風的侵襲,穿了厚厚的棉衣,鄭心竹還是覺得冷,房間里生了旺旺的火爐,慕容鳳的母親張氏和丫鬟們在縫製衣物,慕容鳳和鄭心竹在一邊倚著靠枕看書。
雖然苻堅善待慕容家人,但是慕容暐慕容垂的待遇慕容鳳卻沒有,他們基本需要自力更生,從鄴城帶來的金銀也需要精打細算了來花,好在慕容鳳比較有頭腦,而且他的幾個兄長也到了年紀被苻堅封了官去做了郡守長史之類,他們的補貼以及苻堅規定發放下來的,他們生活無憂,但是張氏卻不肯坐吃山空,她的針線很好,經常給一個達官貴人家的小妾夫人做針線,綉品,報酬頗豐。慕容鳳不肯她母親勞累,她卻勸他把心思不要花費在賺錢上,其實家裡不缺錢,但是這樣營造出來的假象就是慕容鳳為了生計奔波,便不會有人再那樣緊得看著他。
鄭心竹雖然畫畫一般,但是畢竟見過很多,所以她經常大致的描述模樣然後讓慕容鳳畫出來,給張氏他們做花樣,那個時候的花樣描畫很多都是對稱紋飾,鄭心竹這樣將一些新鮮的花樣讓慕容鳳畫了出來,張氏他們心靈手巧馬上就能綉出鄭心竹心裡的樣子,所以她的綉品竟然頗受歡迎。
為了幫助他們賺點錢,鄭心竹挖空心思,但是自己實在太笨了,本來在現代就一無所長,現在更是拿不出什麼來。後來覺得古今一樣,女人的錢最好賺,於是告訴張氏一些電視上網上看來的簪子頭花等女人飾品的花式,慕容鳳也厲害,竟然根據她的描述一一描畫出來,而且分毫不差,甚至還能提出一兩點修改意見來。
他們聯繫了一家花鈿作坊,他們提供花樣,賣出所得慕容鳳他們只要2成,但是每次賣出的他們都要求抽份子,這樣前前後後他們便有了非常可觀的收入。鄭心竹將現代看來的很多花樣都讓慕容鳳畫了出來,女人愛美天性是一樣的,最有名的飾品店賣什麼,明星喜歡什麼,那麼貴婦,民間就流傳什麼。
所以她告訴花鈿老闆,有了好的樣子,一定免費送一批給太后,皇后,慕容小夫人戴,但是卻不准他們透露是慕容鳳他們合夥的。
花鈿掌柜是個漢族人氏,姓武名大貴,長得胖嘟嘟的,小眼大嘴大鼻子,雖然不好看,但是笑起來卻很可愛,鄭心竹看著他都覺得很面熟。他的花鈿鋪子在東西市還有槐市有好幾家,而且只有他家有許可在市集以外的地方賣貨物,宮裡,貴婦們經常直接預訂,所以生意好的不的了。關鍵是大貴掌柜為人很和善,做生意非常誠信,從來不會故意來欺瞞他們的錢,所以鄭心竹很滿意。
這樣慕容鳳的母親就不用那麼累,但是實際上她依然不閑著,還是不停地做,慕容鳳還想勸她,鄭心竹悄悄地攔住他,「道翔,你母親並不是為了賺錢才做事情,有的時候只有忙碌起來才會忘記痛苦――」鄭心竹定定看著全神貫注飛針走線的張氏,她和她的丈夫非常恩愛,現在死了卻要背著逆賊的罵名,讓她如何不痛苦?慕容鳳體會到母親的痛苦,所以他更加的痛苦,話也很少說,常常深夜對月枯坐,一直到天明。
快近年關了,長安城更加的熱鬧,南來北往的商人絡繹不絕,集市貨物琳琅滿目,繁華浩盛。慕容鳳卻突然出了事情,被官兵抓進大牢,大家根本來不及反應一群官兵直接將他抓走。張氏一見受不住打擊昏倒在地,醒來以後精神恍惚。
「心竹,你救救道翔吧,他不能死――」張氏眼淚婆娑拉住鄭心竹的手,「夫人,您放心,我不會不管的,我會想辦法的,」鄭心竹安慰她,喂她吃了葯,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鄭心竹想了半天,他們沒有說慕容鳳因為什麼事情被抓,是犯了罪還是被人誣陷,一定是權翼那幫小人誣陷他,鄭心竹憤恨不已。自己一個人卻不知道怎麼辦,找誰?現在能找的人慕容家的人:慕容暐,慕容垂。苻睿肯定不行,找了他她欠他的,而且他那麼恨慕容家的人,怎麼可能幫忙?
鄭心竹連忙收拾了一下,根本來不及多想,匆匆地來到新興侯府。新興侯府門廳一派熱鬧的氣氛,掛了華美的燈籠,院內到處掛滿華美的帳幔,讓鄭心竹錯以為他們不是亡國奴而是座上賓。想到這個字眼一下子呆住,他們哪裡會幫助慕容鳳,他們現在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怎麼可能?
但是來了又不能不試試,硬著頭皮跟著小廝走進前廳等候。不一會就看到慕容暐和慕容泓走了出來。鄭心竹連忙上去見禮,慕容泓看著她,臉上依然難掩氣憤,她那天說得太重了。「心竹,最近可好?」慕容暐在她的面前可不象在那些秦人面前唯唯諾諾的樣子,他微微仰起頭,腰板挺得很直。「侯爺,我來也是有事情求您,我也不兜圈子,道翔可能因為宜都王起兵遼東的事情受了牽累,被抓了起來,我想您是不是可以去打聽一下看看到底是什麼原因,能不能向大王求情看看,」鄭心竹不想和他寒暄兜圈子,說些沒有用的套話。慕容暐沒有想到她如此直接,愣了一下,旋即道,「宜都王忠貞愛國,其心可嘉,可是,你也知道,我們慕容這麼多的人口居住在長安,隨時都有危險,如果我們去求情,秦王可能會以為我們要有什麼圖謀很可能會牽連到其他族人,所以――所以」慕容暐猶豫道。
鄭心竹立刻知道他的想法,冷笑道,「侯爺,你做皇帝的時候,秦王都不殺你,現在你是他大秦的侯爺,他哪裡會殺你?慕容鳳父親他們為了你燕國流血犧牲,你們卻在他失勢的時候撇得一乾二淨,生怕連累到你們,哼,真是――」鄭心竹說得憤怒,也不管撕破臉皮,轉身便踏出前廳離開。
她怎麼那麼傻,竟然想著讓慕容暐他們救慕容鳳,他們苟且活在別人的痛苦裡還要冷眼譏笑嫌丟了他們的臉面,更遑論是慕容鳳!
鄭心竹氣沖沖地走出大門,卻被慕容泓從後面叫住,「怎麼,又要來說什麼?」鄭心竹瞅著慕容泓冷冷道,「你可以去找鳳凰,現在苻堅最聽他的話,」他兵不血刃地便讓鄭心竹丟盔棄甲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使勁地忍住那似乎要將她吞噬的痛意,死死地咬緊牙關,最後還是抬手撫上左胸,使勁地壓住那讓她幾欲昏闕的痛。
慕容泓話一出口便後悔了,看著她臉色一陣白一陣紅,忙往前走過來,伸手來拉她,鄭心竹卻啪的打開他的手,「別碰我,別髒了你那麼高貴的手,」然後轉身便走。她快慕容泓卻更快,轉到她身前攔住她,「心竹――我,」他努力可是卻沒有說出來,最後便成了「我帶你去找徒賓候王叔,看看他能不能想想辦法,苻堅對他卻是很好的,」慕容泓看著她的臉兒慢慢的緩和下來,手從身上垂下來,才鬆了口氣。
慕容泓帶了鄭心竹來到徒賓侯府,徒賓侯府甚至比新興候府更加的氣派,滿宅院的新年即將到來的喜慶。踏著寬闊的青石板道路一路進來,前廳掛了厚厚的擋風的雲錦門帘,有人看見慕容泓進來連忙打起帘子,讓了進去。
連忙幫慕容泓他們倒了茶,讓進會客的錦席上。「您且稍後,小人這就去請冠軍將軍大人,」家丁見禮完後就匆匆去請。慕容垂正在擦拭他的寶刀,聽得慕容泓帶了一個小姑娘來他就知道了事情的緣由,沉吟了一下,還是決定出來見見。
鄭心竹和慕容泓等在大廳,慕容農,慕容寶,慕容麟幾個人卻嘻嘻哈哈的走進來,一看見慕容泓連忙上來打招呼互相見禮。
他們看著鄭心竹,眼神里慢慢流露出來的卻是若有似無的鄙夷,他們知道她跟著慕容衝進了宮,慕容沖得寵她便順勢成了巨鹿公府里的紅人,現在卻不知道怎麼的又失勢了,住在了慕容鳳的府里。慕容垂一家和慕容桓一家關係卻並不好,他們和太原王慕容恪家的子嗣走得比較近,所以看見她來便都知道了她的意思。
鄭心竹一一見了禮,抬頭的瞬間卻看到慕容麟狡猾的眼神一閃而過。她聽說過這小子的一些劣跡,出賣親父兄長,氣得慕容垂將他母親殺了,卻也不敢聲張,但不知道為什麼他竟然還是很得意的樣子,慕容垂沒捨得殺他,看樣子,兄弟對他也不見仇,不由得多看了他幾眼。
「幾位哥哥,煩請央煩叔父去秦王那裡給慕容鳳求個情,畢竟宜都王的事情和他也無關,」慕容泓朝著慕容農他們做個揖低聲央求。鄭心竹從來沒有見過他如此低聲下氣的說話話,一時間竟然覺得萬分的抱歉,想想自己怎麼能這樣難為他?雖然現在慕容垂和他們關係好了點,但是當時慕容暐可是幾次三番的要殺害他們的,想到這裡,不禁冷汗直冒。不用想,慕容垂也絕對不會也不可能去給他求情,為了不讓慕容泓在委屈甚至受了侮辱什麼的,鄭心竹立刻站起來告辭,「多謝款待,我們還有事情,就不打擾將軍大人和幾位哥哥了,」然後轉頭對獃獃看著她的慕容泓道,「景燁,我們先走吧,我還得去辦點事情,」然後便告辭就要離去。
慕容垂幾個兒子笑嘻嘻看著她,然後又看慕容泓,慕容泓一聽見她對他說我們,就是說在她的心裡,把他當成了夥伴,心裡竟然一陣說不出的歡喜。但是卻不能讓她失望,無論如何也要看看慕容垂怎麼說,便伸手拉住正要離開的鄭心竹,「既然來了,就看看叔父怎麼說,叔父精通偉略,計謀多多,即使不能出手,也是可以幫忙的,」鄭心竹見他堅持,雖然懷疑但是還是靜靜地跪坐下來。
慕容麟嘻嘻一笑,「鄭心竹,你長大了很多,」鄭心竹不喜歡他,但是也不想得罪他,「您比我長得快,」她隨意得說道,也不管說得對不對套,心裡亂得很。
慕容垂邁著穩健的步子踏進前廳看見慕容泓和鄭心竹哈哈一笑,「這要過年了,景燁可要多來走動走動,反正你們小孩子,人家也不會說閑話的,」然後又看鄭心竹,鄭心竹連忙見禮。慕容垂知道這個女孩子,但是卻一直沒有正經地打過照面,細看之下卻是眉秀眼亮,神采飛揚。
慕容泓將來意一說,慕容垂打個哈哈,「這個事情我聽說了,我也在打聽,但是最近見不到主上,你也知道,他――」後來看了一眼鄭心竹沒有說話,慕容麟卻是不懷好意的笑起來。鄭心竹竭力的忍住,不想發作。
「依叔父之見,應該如何?」慕容泓急忙問道。「主上斷不可能因為這點事情便想殺了宜都王的兒子,他最講究仁義道德,以德服人,這其中恐怕有其他的奧妙在裡面呀,」慕容垂捋著鬍鬚輕輕的點頭,嘆口氣,「那叔父認為我們應該如何?」慕容泓歪頭看了一眼鄭心竹,轉頭又問。
「這個--最好的辦法,當然是找慕容―――嫣,」似乎顧慮什麼,慕容垂一下子改口,說出慕容嫣的名字,「要是皇姐能做,那我倒可以進宮去求求看,」慕容泓看著鄭心竹道。
「多謝侯爺指點,」鄭心竹連忙道謝行禮,然後站起來告辭,她知道還有一條路,如果不行她就去求苻睿,但是――如果真的不行也只能這樣。
從徒賓侯府告辭出來,鄭心竹一直沒有說話,兩個人默默地走著,到了十字路口,鄭心竹往北,慕容泓卻要往東。
「心竹,你放心,我馬上就去請示進宮,你等我的消息,」慕容泓對她說道,「景燁,謝謝你,那天――對不起,」鄭心竹想起那天那麼凶的罵他。
「沒關係,我早就忘記了,」鄭心竹告辭走了以後,慕容泓還站在那裡獃獃地看了半響。十字路口的風特別的大,寒風凜冽,刺骨入心,風吹亂他的發,擋住他的視線,他急忙撩起頭髮,卻發現已經看不見,深深嘆了一口氣,轉身往紫宮走去,去那個他最鄙夷噁心的皇宮。
心心所念夢縈魂牽
鄭心竹陪著張氏在家裡等消息,哄著張氏睡了,自從慕容桓死了以後,身體精神都非常不好,不過她忍著不告訴別人,所以慕容鳳也看不出來,現在慕容鳳出了事情,她幫不上忙使不上勁,一時急怒攻心便病倒了。鄭心竹忙著請大夫還要擔心慕容鳳,想著辦法營救他,十幾日下來便更加的清瘦了。
是夜,殘月如鉤,繁星閃爍,清冷無際的光輝漫天揮灑,寒風凄切,吹得人心頭都顫悠悠的。聽著窗外的凜冽寒風,鄭心竹心急如焚,一有聲音卻立刻起身衝出房門,卻發現不過是被風吹開了院門。
慕容泓裹卷著寒風進入房屋,冷風滾涌,鄭心竹硬生生打了個寒戰,連忙將慕容泓讓到火爐旁邊,然後又小心的去隔壁看看張氏,她睡得很沉,替她掖掖被子,然後輕輕走出來,房門關上順便掛下厚厚的門帘。
慕容泓喝著滾燙的茶,還是不能驅走身體和心頭上的寒冷。鄭心竹在他對面跪坐下來,聽他詳細地說經過,她將手緊緊地攢起來放在大腿上,額頭上竟然滲出細密的汗珠。
「景燁,小夫人怎麼說?」她半掩著眼瞼輕聲問道。
慕容泓嘆了口氣,將經過略略敘述一遍。
他見到了慕容嫣,她面色憔悴,知道他的請求面有難色,但是禁不住他的再三請求,於是趁著苻堅來的時候便向他請求。誰知苻堅卻一反常態立時大怒,冷冷的斥責了慕容嫣,然後轉身離去。慕容嫣說其實苻堅已經很久不來她這裡了,沒有想到――
聽他大略說完,鄭心竹的臉色便已經慘白了,臉上的細汗終於匯成了大顆的水珠滴落下來。慕容泓關切看著她,最後還是忍不住說出來,「而且苻堅大怒,說要立時斬了慕容鳳――」話音未落聽到內堂一聲慘叫一人重重跌在地上,鄭心竹叫了聲夫人,便和丫鬟們急匆匆衝進去。張氏昏倒在地,獻血噴在衣服和地毯上,觸目驚心。
連忙將她放到床上,然後又吩咐人去叫大夫又讓人去熬藥,抱著她的頭,小心翼翼地給她將臉擦乾淨,然後使勁的掐她的人中,半響以後她終於幽幽轉醒。
「夫人,您別著急,事情沒有那麼壞,我這就去巨鹿公府,一定要求到他讓我見見道翔,一定要把道翔救出來,您不要著急,我這就去――」然後吩咐了一下,連忙往外走,走到門口才想起來慕容泓還在房間里。
「景燁,我要去巨鹿公府,不能陪你了,今天的事情,多謝你了,我先走了――」然後急匆匆地往外跑,後面丫鬟們在叫,雖然聽見也沒有回頭。出了別院在宅子的大門口卻被慕容泓追上,他將厚厚的斗篷披在她的身上,「你看你,急得跟什麼似的,這麼冷得臘月,這樣出來,沒救出來他你也凍死了,」然後和她一起走,「我陪你去,」他說,風太大,幾乎讓他張不開口。
轉眼大學飄飄,瑞雪兆豐年,可是他們的心頭卻是揮之不去的陰影。從宅子走到巨鹿公府,有很長一段距離,雪越下越大幾乎看不清方向,到處白茫茫一片,風凄厲凜冽,卷了雪打在臉上生疼,不一會走路的時候就聽到腳下吱嘎吱嘎的脆響。
鄭心竹腳步匆匆,來不及細想。快到到了巨鹿公府,卻看到一人正站在檐下,大風卷了雪花灑滿他的頭髮和衣服,遠遠看去像個雪人。「麻煩通報一下,鄭心竹來找巨鹿公,」鄭心竹朝那個雪人狀的人施禮道,馬上意識到不對,立刻跪下去,「請巨鹿公幫忙救救慕容鳳,鄭心竹沒齒不忘――」頭重重的磕在厚厚的軟軟的白白的雪地上,抬起頭來,額頭上是白白的雪,被呼出來的白氣籠罩,邊緣漸漸的融化,滴落下來。
苻睿冷冷地看著她,「鄭心竹,你認為我會救他嗎?救慕容家的人還不如救一條狗――」他說得決然,鄭心竹不管,她只想能夠救出慕容鳳。
「苻睿,你不要太過分了,」慕容泓看見鄭心竹那樣的求他,氣得衝上來,鄭心竹卻一把拉住他,「景燁,別這樣,我們只能這樣了――」她的一個我們,讓苻睿幾乎立刻叫人殺了他們。
「好呀,你們――你們去救他呀!」苻睿轉身往府內走去,鄭心竹伸手拉住他的衣袍,「巨鹿公,求你,我求你,好不好?」她拋開一切將自己低到塵埃里去,但是這樣反而讓苻睿更加的怒火填膺。
他使勁地扯出她手裡的衣服然後轉身走進府里,他等了她好多天,她卻在最後的時候才來找他,來得時候竟然還有別人,枉費他聽說父王生氣要斬慕容鳳自己冒著大雪在這裡等她,他憤怒地一腳踢飛大廳中的博山香爐,爐灰飛揚漫天,嚇得那些下人們趕緊來打掃,怕不小心失了火。
鄭心竹跪在雪地里,滿面哀傷,卻沒有眼淚,她不會流淚的,不會為了別人流淚,她的眼淚早幹了呀,但是她卻不能讓慕容鳳死,不能――
「心竹,我們先回去吧,回去再想其他的辦法,」慕容泓心痛難忍,用力的拉她,鄭心竹卻脫開他的手,無力道,「景燁,不要這樣,只有求他才又那麼一點希望,景燁,我求你,你先回去吧,好不好,先回去,不要留在這裡,」鄭心竹想起苻睿最討厭慕容家的人,慕容泓私下裡還跟他很多過節,肯定會讓他難堪的。
「心竹,別這樣,心竹――回去吧」慕容泓不肯留下她,大門吱嘎開了,苻睿站在那裡冷冷道,「放開她,慕容泓――」慕容泓彎著腰抬眼看他一眼,卻不肯放手。鄭心竹看苻睿又出來知道事情有轉機,她和他住在一起很長時間知道他的脾氣,連忙對慕容泓道,「景燁,你先回去吧,好不好――」慕容泓心中憤怒,心痛,嫉妒,什麼都有,跌跌撞撞的退開去,苻睿卻不肯放過他,「心竹,我有一個條件,你只要答應了,我帶你去見父王,求他寬恕慕容鳳,如何――」苻睿冷冷看著她,「不管什麼我都答應,我答應,」鄭心竹不在乎,有什麼好說條件的,如果他要她的命,她也給,她已經一無所有,不在乎什麼了。
「你還是聽一下的好,免得後悔,只要你答應做我的侍妾,我就答應你救他,」苻睿一句話驚呆了兩個人,慕容泓死死地咬緊牙關,狠狠盯著苻睿,鄭心竹沒有想到他要求她嫁給他,她想也不想立刻答應,「好,」她乾脆地回答。慕容泓大叫一聲,「心竹!」鄭心竹回頭朝他一拜,「多謝七哥長久的照顧,慕容家,你是個好人,」鄭心竹朝他重重拜下去,慕容泓要來扶她的時候,苻睿卻快步的抱起她回到府里,大門咣當的關上。慕容泓跌跌撞撞在風雪中痛苦哀號,長安城中附近的百姓那也聽到徹夜的如同野獸一樣的嘶鳴……
坐在溫暖的火爐旁邊,鄭心竹低垂長睫,苻睿定定地看著她,他一時衝動要求她嫁給他,可是他並不後悔,先給她這個名分,她就是他的,誰也不能改變。「心竹,如果你以巨鹿公夫人的身份去求,那麼我相信,父王會見你的,我幫你求他,他會答應你的,」苻睿倒了一杯熱茶給她,然後將她化滿雪水的斗篷拿下來,用厚厚的錦被裹住她顫抖不已的身子。只覺得她渾身象火爐一樣滾燙,「心竹!你病啦?」苻睿摸摸她的額頭,驚道。「我不要緊,苻睿,真的不要緊,你可以帶我去見大王嗎?」鄭心竹眼巴巴地看著他,他幾乎氣瘋,「你都這樣了,還要去求什麼?明天去好嗎?病好了立刻去,而且這麼晚了,父王肯定休息了,」苻睿大聲的吩咐人去叫太醫令然後讓人先去熬備用的葯來。
「去見過陛下,我自然回來吃藥,自然好好地呆在這裡,可以嗎?苻睿?」鄭心竹哀求他,苻堅從來沒有在慕容嫣他們面前生過氣,但是他卻厲聲斥責她,而且第一次那麼生氣的說要立刻殺人,她覺得很害怕,那麼不正常,不象她認識的苻堅。
苻睿拗不過她,先派人快馬去打探苻堅在哪裡,是紫宮還是未央宮,回來人說在未央宮玉華殿,苻睿便連忙吩咐備了雲母車,裡面鋪了厚厚的錦被,放了暖手爐等,然後徑直將鄭心竹抱進車廂,緊緊的將她摟在懷裡,鄭心竹任由他抱著,動也不動。
她只覺得有點迷迷糊糊的,頭很沉,胸前的鏈子和戒指便冰涼的貼在胸口處。恍惚中似乎看到自己,卻穿著華麗的古代的衣服,在不遠處朝著自己瑩瑩地笑,她真美,第一次這樣看見自己,第一次覺得那樣美麗,美得如同天地間第一朵花。她自己照鏡子怎麼從來沒有那樣的感覺?
鄭心竹快步地跑過去,「你是誰?是我嗎?」她傻傻的問,「你果然有點傻――」另一個美麗無邊的自己朝她笑笑,「我本來就不是很聰明,」鄭心竹一撅嘴不高興道。「那是因為他們讓你這樣的,不要緊,完成你的任務就恢復過來了,」美麗的自己朝她笑,「任務,是了,我記著呢,但是――」她猶豫了一下,憂傷道,「我對歷史一竅不通,真的不知道怎麼辦,什麼都辦不好,那個神仙說讓我一切順其自然就好了――」她抬眼盯著對面的美麗的自己。
另一個美麗的自己對鄭心竹笑了笑,「因為我知道了所有的事情,所以將事情都弄砸了,所以才要你什麼都不知道,這樣順其自然就好了,心竹,別怕,」她輕輕的拍拍她的手,鼓勵鄭心竹。
「你到底是誰?」鄭心竹疑惑道,「我不就是你了,你就是我,我一直在你心底,不過你不能擁有我的記憶而已,等你完成任務我們就是一個人――」另一個自己笑嘻嘻的,轉身走開,「喂你別走,等等我,把話說清楚――」鄭心竹急忙追上去,卻發現濃霧四面八方圍攏上來,她一著急摔了一跤,一下子掙扎過來。
「心竹,做惡夢了?」苻睿關切的看著她,連忙用手一探,感覺到她的額頭冷汗淋淋,連忙拿了自己的帕子去擦,然後將被子裹得更緊,「心竹,別睡著了,就要到了,堅持一下,」苻睿溫柔軟語道。鄭心竹勉力朝他笑笑,她不恨他,她感激他,不想傷害他,但是他卻偏偏――
此心為哪般?
未央宮內白雪茫茫,由於是晚上所以大片的雪地沒有清掃只是將青石板路掃出來,怕一會結了冰明天早上就掃不出來了。
犢車在雪地上吱嘎吱嘎的碾過,呼嘯的北風在厚厚的簾幕內聽得清清楚楚。苻睿抱著鄭心竹下了車徑直朝玉華殿走去,大雪飄飄揚揚,宮殿的青瓦頂早就不見了,到處是白茫茫的厚厚的積雪,挑檐下的寶鐸被狂亂的北風吹得凄厲作響。玉華殿的燈光發出金黃的光暈,一圈圈投在窗欞上,細巧的柵格上也堆滿了積雪,被裡面溫暖的爐火慢慢的融化了,然後順了細錦紋路慢慢的流淌下來,到了接觸不到溫暖的地方,又慢慢凝結成冰,在燈光的映照下,熒光可見。
苻睿著人通報,然後徑直往裡走,然後就聽到宋牙的聲音,「陛下宣巨鹿公極其夫人覲見――」鄭心竹微微掙扎著下來,整理了一下衣服,頭髮,看看苻睿,他朝她笑笑,「挺好的,」只是臉色不好,他嘆口氣。
苻堅正跪坐在案幾前面看奏章,玉華殿的暖閣溫暖如春,博山爐雲霧繚繞,瀰漫出淡淡纏綿的香氣。苻堅穿了淡色的中衣,沒有穿外袍,看見苻睿和鄭心竹跪在當下他和顏悅色道,「都起來吧,心竹,好久沒有見過你了,怎麼樣?終於相通要嫁給永昌了嗎?」苻堅笑眯眯地看著她,如果不是鄭心竹心裡恨他,一定覺得他是天地下最和藹的人。
「多謝陛下挂念,心竹很好,心竹自願嫁給巨鹿公,巨鹿公年少有為,是眾多少女夢寐以求的郎君,心竹怎麼會不願意?」鄭心竹說得好聽,但是聲音卻是淡漠地疏離的很。苻堅輕輕嘆了一口氣,卻聽到帷幕後面傳來一聲輕響,似乎是細錦勒緊肉里的聲音,他急切地回頭看,但是又忍住,因為苻睿在看他。
「你們有什麼事嗎?」苻堅有點心不在焉道,「陛下,心竹斗膽替慕容鳳求情,慕容鳳雖然因為父親慘死說過一些話,但是他只是個孩子,根本沒有那種心思。陛下宅心仁厚,對待鮮卑慕容都是寬容大度,格外恩寵,那麼請陛下也對慕容鳳格外開恩吧――」鄭心竹忍住暈眩在冰涼的石板地上連連磕頭,苻堅便覺得屏風後面的帷幕便抖動得更加劇烈。
「苻睿,你怎麼說?」苻堅目光微微瞥向厚厚的帷幕,隨口問道,「父王,兒臣也覺得,慕容鳳不應殺――您不是連慕容垂都不殺,慕容鳳更不必了――」他輕聲道。苻堅點點頭,但是又道,「但是謀士們都說慕容鳳慷慨有才氣;但狼子野心,恐終不為人用耳。不如早除之,無使昭後患。」他眼神轉冷看著下面的人,「陛下,謀士之話從來都是捕風捉影,而且很多時候卻不考慮實際,如果殺了慕容鳳,那麼――以後未曾臣服的部落,以及已經臣服的部族,他們如何相信陛下對他們的寬容是真的還是只是一時之計呢?還懇請陛下三思――」鄭心竹連連磕頭,她不明白苻堅現在怎麼心腸一下子這麼硬了,他一直不是寬容大度的嗎?哪裡會計較那些個謀士的言語,連慕容暐都能留,怎麼一定要殺慕容鳳?她真的想不通,所以她一直不停地磕頭,她希望他能夠發了善心結束他們的苦難。
苻睿看著鄭心竹跪在冰涼的石板地上,又不停地磕頭,還發著高燒,不禁心痛萬分,「父王,心竹發了高燒來的,您就不要難為她了,父王,求您了,」苻睿重重的磕頭在地。苻堅一愣,他從來沒有見到這個兒子求過什麼,從來沒有,可是為了這個女孩子,他竟然開口了,他凄然一笑,「永昌,你是朕最愛的兒子,你求的,朕沒有不允的,但是――這件事情,沒有迴旋的餘地,」他冷冷的說出這番話,眼睛便瞥向後面。
鄭心竹本來已經幾乎迷糊過去,只為了求情才強忍著,忽然聽苻堅連苻睿求情也不管用,一時急怒攻心,跌倒在地差點昏了過去。
「心竹,心竹,」苻睿連忙抱起鄭心竹,「父王,」苻睿嘶聲叫道,卻聽到帷幕後面傳來清晰的磕頭聲音,「陛下,請陛下開恩――」似乎是許久沒有說話一樣,乍一開口聲音青澀暗啞,幾乎像是啞巴初學時候說出來的話那樣晦澀難聽。
苻堅面露悅色,「你肯說話了嗎?肯叫我了嗎?」他彷彿要喜極而泣,全然沒有顧及別人在場。鄭心竹聽到那個暗啞酸澀的聲音的時候,心一下子沉到谷底,以為不痛的地方卻其實是更加的痛,從來沒有極限。後看到苻堅的樣子,終於明白,她成了他威脅傷害慕容沖的工具,一時羞憤交加,再也難以忍受心頭鋪天蓋地襲上來的痛意,加上在冰天雪地里擔驚受怕了很久,受風受寒,她一下子昏了過去,昏前一霎那她只有恨,「苻堅,如果有生之年,我只希望可以為擊敗你的人出一點力,僅此而已――」
慕容沖開口,苻堅皆滿足所求,鄭心竹卻深為恨意。她就知道苻堅不會無緣無故去拿了慕容鳳,原來一切還是逃不開。
心中抑鬱不堪加上風寒,鄭心竹在巨鹿公府大病一場,一時醒一時昏迷,到最後幾乎便不肯再醒過來。苻睿宣遍了全部太醫,太醫卻都是束手無策,只是說名葯無醫求死人。
「鄭心竹,你以為你死了就可以瞥下我了嗎?」苻睿伏在她的身邊,在她耳邊恨恨道,「我不會讓你死,你不許死,你不是救了慕容鳳了嗎?難道你想他再死一次嗎?」雖然那樣說。但是卻又實在無計可施,只覺得幾欲發狂。
巨鹿公府的新年沒有任何的喜慶,連皇宮的喜宴他都免了。
鄭心竹雖然陷入沉睡,但是卻覺得心思無比的澄明輕快,彷彿萬事解脫一樣。一片鮮花盛開的草地,一個長發輕拂紫衣委地的女子,回頭嫣然一笑,卻是她的模樣,鄭心竹因為覺得自己見過一次了覺得很親切,便開心地跑過去,「你是在這裡等我嗎?上次你去了哪裡?為什麼我都找不到你了?」那女子輕輕的抬手撫摸她的臉頰,「你們受苦了對不對?有些東西是無法逃避的,心竹,你一定要堅強呀!」另一個自己憐惜道。「為什麼一定要用無法逃避這樣的枷鎖來套住我,我不想忍受了,我想回家,我想雅蘭,想爸爸媽媽,」鄭心竹蹲在地上嗚咽道。
另一個自己也在她身前蹲下來,溫言安慰她,「心竹,如果逃避了,那麼一切還會從頭再來過,那個時候的痛苦會更多,心竹,對不起,都是我,」另一個自己面露痛色。「為什麼是你?到底什麼事情?我都不知道,你說給我聽,我以前怎麼沒有見過你,」鄭心竹抬起淚眼急急問道。
「因為你以前沒有戴著它,」另一個自己將手伸進她的衣領內,拉出銀鏈子低端的戒指,「這是我留給你的,心竹,我希望可以對你有幫助,」她輕笑卻又無奈。「你到底是誰?你在哪裡?我去哪裡找你?」鄭心竹急切道,她需要有個依靠,有個可以支持自己的人。
「心竹,我一直在你的心裡,一直都在,」她嘆息道,「那我為什麼都看不到你,不能時時見到你?」鄭心竹抓住她的手,急急地問。「當你需要我,你覺得你需要我,當你自己無可奈何又不肯放棄,你就會覺得需要我,我就在你心裡了,心竹,再堅強一些。」另一個自己輕輕地擁抱了她,「心竹醒過來吧,逃避永遠只會讓事情更糟――」她輕輕地伸手捧起鄭心竹的臉頰,臉頰上都是淚水,輕輕的嘆息,然後轉身走開去,「別走,雅蘭在哪裡?」鄭心竹想起自己做得那個可怕的夢,「心竹,一切到了最後,都會真相大白,現在知道的,一點用處也沒有,相信你自己,不要胡思亂想――」另一個自己走遠了,回頭來朝她笑,「心竹,回去吧,他們都需要你――」天地驟暗,風雲四起,草地花海變成了汪洋,鄭心竹只覺得苦澀的水沒進嘴裡幾乎要灌進鼻腔里,拚命地掙扎掙扎……
「心竹,心竹!快,她醒了!」誰在叫?我在哪裡?鄭心竹迷迷濛蒙的,但是卻依然覺得口中的苦澀。乍一睜開眼睛,光線的刺激讓她的瞳孔一下子收縮,連忙閉上使勁地眨眼,再睜開,卻發現不過是昏黃的高枝銅燈發出的光暈,在那圈黃色光暈里一張憔悴傷心痛苦的臉掛滿濃濃的焦慮。嘴裡卻是苦澀的液體,如同夢中被灌進去的一樣。
「心竹――你醒啦!」苻睿喜極而泣,激動不已,連忙又問,「心竹,餓不餓?渴不渴?吃點什麼?」鄭心竹心頭一陣凄酸,幾乎落淚,「謝謝你,苻睿,我――我想起來走走――」她輕聲道。苻睿立刻吩咐侍婢拿了熬好的燕窩來,「心竹,先吃點東西,你睡了好幾天,身體不好,」苻睿連忙托著她的頭,然後讓她靠在自己的懷裡,「苻睿,我嘴巴里怎麼那麼苦?」鄭心竹只覺得一股子苦澀的味道直透心底,讓她幾欲嘔吐,「你睡了這些日子,不吃東西也不行,那是給你喂的葯,」他不知道為什麼臉一紅,卻又說,「嘴巴里苦,先吃了粥然後吃點蜜餞就不苦了,來――」他半攬著她,一手端了漆碗又接過勺子,一勺勺地喂她喝粥,鄭心竹醒了過來,也不鬧了,只靜靜地吃東西,苻睿開心地不得了。
忙吩咐人道,「去,快派人去玉華殿,告訴父王,心竹已經沒有大礙―――」然後卻又讓管事的人去安排過年的一應物件,「這大過年的,那麼冷清不好,雖然我們不講究,但是心竹是漢族人,喜歡過年,不巧就是除夕已經過了――」他這句卻是對鄭心竹說得。
然後就聽見外面噼里啪啦地好像放爆竹的聲音,卻沒有那麼響脆,原來是燒竹子,嗶啵嗶啵倒是和小炮仗很像。
一邊喂她吃粥,苻睿一邊給她講事情,「慕容鳳已經放出來了,估計父王以後也會象其他人一樣放他出去做個官,你,也不用擔心了,」苻睿身子微微一僵,卻又立即恢復正常。
吃了燕窩粥,鄭心竹覺得精神好了很多,都說幾天不喝水不吃東西的要死人自己竟然挺了好多天,算著生病的時候沒有過年,現在除夕都過了,估計有了七八天了吧?她又想起自己夢見的那些亂七八糟,伸手去摸胸前的戒指,和平時一般無二,沒有什麼特別的,嘆了口氣將手拿出下來。
暖閣裡面爐火旺盛,暖融融地讓人昏昏沉沉,她便動了動身子,「苻睿,」她從來不肯叫苻睿的表字,不知道為什麼,就是這樣叫,她恨了苻家的人,就不對他講尊卑。苻睿也不在意,隨口應道,「怎麼啦心竹,還要吃東西嗎?」鄭心竹搖搖頭,「我想出去走走,悶了好多天了,我都要發霉了,」她一用力坐了起來,自己身體一直很好,哪裡會成了病秧子?
苻睿看她堅持也不拗她,著人拿了棉袍幫她穿上,然後又披了厚厚的孔雀翎披風,只要是最好的,他都拿到這裡來了。然後又吩咐人去拿碩大的油布傘,著人去看門外的雪掃乾淨了沒有,要是還下雪就在門口到花園的地方撐起寬大的遮雪的雨布。
鄭心竹聽得他緊張的吩咐這個吩咐那個,如何不感動?苻睿為什麼要對我好?這樣讓我怎麼恨你?怎麼象恨苻堅那樣恨你,怎麼能用你報復苻堅?鄭心竹雖然恨極,但是天性不是涼薄冷血之人,看見風吹葉落,雨打花殘都會覺得傷感,看見步履蹣跚老態龍鐘的老人家都覺得心酸不忍,如何讓她狠下心來。
夢斷更漏殘
「心竹,來――我扶你――」苻睿開心地臉上洋溢著近乎明媚的笑,他長得頗有英氣,眼睛清亮,膚色微黑,不是漂亮型的,也沒有慕容鳳那樣俊美飄逸中透出勃勃英氣,他英氣十足,陽光又陽剛,多了一絲貴氣。
她答應要嫁給他做侍妾了,鄭心竹心頭暗嘆,輕輕眯了眯眼,然後任由他扶著她。雕花裱錦的雙重門一開,冷風 卷了雪花飛進來,驟然激到冷風,鄭心竹生生打了個冷戰。苻睿一看外面風雪甚大,便攬住鄭心竹柔聲道,「等到風停了在出去可好?」鄭心竹呼吸到那冷透凜然的空氣覺得舒爽無比,點點頭,「那就開了門,讓我坐在這裡吧,」她不習慣一直躺著,那幾乎讓她覺得自己老得動不了了。
將門一重重都推開,雪白晶瑩的世界便鋪得滿眼,這雪可真白呀,飄飄似鵝毛,落下來便成了天然的棉被,柔軟細膩,甚至是溫潤的,伸手接住飄來的落絮,淡淡的一絲清亮融進手心。呼出的白氣圍繞在眼前,氤氤氳氳的,便成了水滴。
門外院子里的花花草草都披上了冬衣,看上去雪白溫厚,風吹過,枝葉搖曳落下一片雪雨。
抬眼望向遠方,遠處天際灰茫茫的,整個蒼穹蒙蒙一片,辨不出天地,看不清舞榭樓台。鄭心竹覺得胸口的戒指有點冰冷冷的,便抬手覆上去,苻睿以為她難受,連忙來扶她,她輕輕地擺擺手讓他不要緊張。
雪地里似乎能看到兩個小孩子的身影,他們在打雪仗,玩得不亦樂乎,是鄭心竹和雅蘭,可是她細看又像是慕容沖和自己。苻睿看她清瘦的面頰蒼白無神,微微眯起眼睛,似乎在看什麼,可是凝眸遠望除了白茫茫的什麼也沒有。
深夜,鄭心竹倚在暖閣的綺窗下,靜靜地聽那雪落的聲音,一片一朵一團,似乎都能感應到,似乎能夠感應到還有一個人,穿了雪白的衣,立在廊下閉了眼,傾聽雪落的聲音,啊!
閉上眼睛,讓眼淚偷偷地流下來,她想起李清照的菩薩蠻,
歸鴻聲斷殘雲碧,背窗雪落爐煙直。
燭底鳳釵明,釵頭人勝輕。
……
春意看花難,西風留舊寒。
――簾外雪初飄,翠幌香凝火未消。
獨坐夜寒人慾倦,迢迢,夢斷更殘倍寂寥。
不能全然記得,卻覺得更加地酸上心頭。恍惚間什麼都不記得,什麼也都分不清,夜已殘,風杳雪消……
清晨醒來,雖然覺得沉甸甸的,但是強打了精神披衣走到外間,丫鬟們要伺候,她卻只說自己在園子里走走,不讓她們跟著。
早有勤勞的家丁將小道打掃了乾乾淨淨,細白的石子路上都鋪了厚厚的草氈子,走上去穩穩地。雪停了便覺得暖暖的,一點都不冷,舉目望去都是粉妝玉砌的世界,微微的風也不覺得寒了,呼出的白氣暖暖的,鼻間嗅到一絲淡幽的沁著清涼的香氣。信步來到花園裡,便覺得那香氣濃郁起來,轉身望去輕笑,又是「牆角數枝梅凌寒獨自開了」看到梅花卻又覺得心痛,想起那次,嘆了口氣,鳳凰,你還記得嗎?鳳凰,她甚至來不及告訴他,其實,她也是喜歡他的吧!
不要總在失去了才知道呀!鄭心竹嘴角輕顫使勁地眨眨眼睛,舉步去瞧那開得盡情的梅花。嫩白的,鮮紅的,透粉的,嫩黃的,輕輕淺淺地顏色,淡淡瀰漫的香氣,那樣遺世獨立,不囂張不爭寵,不與桃李斗芳菲,自在孤潔輕似夢。那孤立似梅花傾國傾城的人,是不是也會看著梅花落淚?
鄭心竹看到什麼都是睹物思人,只覺得那漫天的思潮鋪天蓋地,堵在心頭釋懷不去。就如同你習慣了一個人,眼裡心裡都是他的時候,突然間卻再也不得見,你發現還有很多來不及說得話,絲絲縷縷的,心心念念的,都是那個人,抬頭也是,低頭又是,吃飯喝水都能在清影里看見他笑。
滿懷愁緒無處釋,就像那詩里說得,「才下眉頭,卻上心頭」煎熬過後,卻是,「人比黃花瘦,」
正當她期期艾艾的傷心不已的時候,卻聽到苻睿喚她,「心竹,大冷天的,怎麼這樣就出來了?」趕緊借著回頭的時候將眼角擦乾,卻見他快步地跑過來,腳下的積雪便發出吱嘎吱嘎的脆響。
「心竹,父王在未央宮設了宴,叫的都是自家的人,父王卻獨對你好,說你也可以去,」苻睿眉開眼笑,「苻睿,你知道,我並不喜歡這樣的場合,就說我身體還是不好,推拒了吧,」鄭心竹難掩心頭的一絲慍惱,他不知道她恨他么?還是故意地來打擊她?那個皇帝,真是――她重重嘆了口氣。
「我已經替你回絕了,知道你不喜歡去,我也就不去了,天兒怪冷的,先回屋裡歇著吧」然後苻睿扶著她小心翼翼地走。鄭心竹卻輕輕地掙開他,「我自己會走,」她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語氣有點冷,苻睿愣了一下,怔在當風的空地里,心裡的忽地被灌滿了冷風,透心地涼。
鄭心竹步上台階上了游廊才想起來,回頭看他,他正傻傻地站在園子出來當風地兒里,連忙喚他,「怎麼還站在那裡?受了風,就不是鬧著玩了,」雖然語氣有點冷,但是苻睿聽了卻覺得喜歡,連忙地跑上來,替她打起帘子,裡面的丫鬟便爭先地開了重門。
「最近風大雪厚的,也不能出去,我幫你找了一些書,還有很多畫卷,畫筆,紙,彩墨什麼的,你權當拿來打法時間吧,」苻睿將大氅摘下來扔給丫鬟說,然後又看看她,覺得她的臉色蒼白的厲害,「心竹――」他還要說什麼,但是她回頭朝他一笑,淡然象外面悄然開放的白梅花,在他的心裡綻放出千朵萬朵。
「好呀,我――很喜歡」鄭心竹輕聲道,然後便坐在火爐邊上,似乎在烤火又象在發獃。
苻睿將所能收集來的上好的各種樣子的筆,硯,墨,紙,書都弄了來,堆了暖閣外面又臨時辟出的暖間。苻睿除了帶兵打仗卻並不喜歡這些個玩意兒,別看他收集了一堆的用品,自己卻是一點興緻也沒有。
他忽然搜羅這些東西卻把從苻堅到自己的兄弟一干大臣謀士都嚇了一跳,以為他吃錯藥了,轉性了?他也不以為意,顧自的去搶人家寶貝的東西,名家字畫書貼,筆墨紙硯都不落下,所以這陣子誰家有這樣的好東西都是藏地密密實實的,不讓他知道。
「心竹,看看這些東西中不中用?」他已經學了很多鄭心竹的生活方式,不再跪著,而且坐在鋪了軟暖墊子的矮凳上。「怎麼不中用,就是我這輩子什麼都不幹不吃不喝就在這裡寫寫畫畫,也夠用了,」鄭心竹看著那一屋子的用品,雖然她不懂但是看成色卻都是極好的,跟著慕容沖讀書的時候也不見得有這麼好,想到慕容沖,心還是不受控制地突地一下,手便鬆了力道,一滴墨汁滴在雪白的紙上。
冬天裡北方是萬里冰封,苻睿都不出門,只在家裡習習武,偶爾讀讀書,大部分的時間卻是看鄭心竹在那裡寫寫畫畫,她的畫技比先之好了很多,那一枝痩梅卻是別有一番韻味,他看不懂,卻也知道好,不住地稱讚。
然後也會纏著鄭心竹教他一些她前些時候寫的奇怪的字,他又會講一些朝堂之上的笑話給她聽,「你可知道行唐公?」苻睿笑笑,「他打仗有功,父王賞賜他很多兵書,他卻說『陛下,我打了勝仗為什麼還要受到責罰?』哈哈!你說好不好笑?」苻睿笑呵呵地看著鄭心竹,她也會報之一笑。
期間慕容鳳和慕容泓來過幾次,但是苻睿卻不讓人告訴鄭心竹,她也不知道他們來找過她。偶爾的時候想著天氣和暖點了是不是去看看他們,也不知道慕容鳳母親的病如何了。
春天,冷冰冰的天地似乎一下子被漫天的春風吹軟了,湛藍溫柔的天色看得人心醉,滿院的春色跳動著,尖尖的竹筍,嫩嫩的柳芽,桃樹杏樹輟滿花苞。轉眼間似乎一夜的功夫,就「不知細葉誰裁出,二月春風似剪刀了,」整個長安皇都,煙柳漫漫,桃花鮮艷,春風吹過,便是花雨漫天。
人們跟了花樹一起脫下冬衣換了春衣,在春風裡溫暖的笑,大聲的唱歌。整個長安城洋溢在春天來臨的喜悅中。
巨鹿公府的別院也悄悄地摘了厚厚的門帘,撤掉重門,推起厚厚的窗帷,掛起輕巧飄逸的蜀地冰魄絲織錦簾,明珠翡翠,瑪瑙琉璃,叮叮噹噹,悅耳動聽。
父子同道,肖?
苻睿這幾天一直很忙,朝堂上事情多了起來,似乎是遼東那邊的戰事完全肅清,押解了慕容評回來的人也到了長安。鄭心竹乘了犢車前去慕容鳳府上,離了還有幾條街的樣子她便下了車,吩咐她們先回去,看到巨鹿公就說她去探望一下慕容鳳的母親,讓他不必記掛。
自己也十二歲了,抬頭看看四周的輟滿花苞梧桐樹,想著初來的情景,最後深深嘆口氣,自己總是控制不住自己,會想些讓自己難過的事情。快到後院角門了,連忙收斂心神,上去敲門。
開門的人一看是她。連忙興高采烈的跑去通報,鄭心竹笑笑回身關上門,她在這個園子也住了一段時間,與她們混得都是極好的。
同慕容鳳跑出來的還有一個人,竟然是慕容泓,慕容泓今年有十五歲了,個頭已經跟青年男子一樣,高高瘦瘦的,相貌卻是越發的俊美了,慕容家的男子本來都是個個相貌不凡身材綺麗。慕容鳳儘管才十二歲,卻是比慕容沖十二歲的時候見高,眉宇間英氣逼人讓人面對他俊逸的相貌時候更多的是驚嘆他氣宇軒昂,資質不凡。
「心竹,你――身體好了嗎?」慕容鳳眼神清亮的盯著她,鄭心竹卻沒有忽略他眉宇間的那抹憂傷。慕容泓微微眯了眼睛,他的眼睛狹長微挑。「道翔,夫人病好了吧,」鄭心竹想著走得時候他母親病得很重,話音未落卻見慕容鳳神情黯淡,眼瞼低垂,斂漫天春光,瞬間都變了模樣。
「道翔,怎麼啦?」鄭心竹急急問道,慕容泓輕輕一嘆,「你走了不久,夫人就熬不住了,然後就去了――」說完他的眼神清冷,嘴角微微上斜,恨意便沒有任何遮掩的流露出來。
「心竹,你身體不好,快進屋裡坐,」慕容鳳調整了一下心神,抬頭朝她笑笑,看得鄭心竹卻是心裡酸痛不已。宜都王被殺的時候,他幾乎傷心欲絕,除了最親近的人幾乎是整日不說話,現在母親去世――
他們沒有進屋,卻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坐了,鄭心竹看著眼前的少年,人生的事情從來都是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她微微的別過眼去,看到一隻鳥兒在桃樹的枝頭嘰嘰喳喳,鳥兒不知人愁,啾啁飛上重樓,呼朋引伴的享受春天,全不管人厭不厭,漫天柳絮飄起來,遮了眼,似那愁緒點點,擦不幹,摸不凈。
「心竹,你真的打算――」慕容鳳想要問她,卻又覺得都是自己的過錯,心裡又惱恨自己。「什麼?」鄭心竹回頭看他,他隱在葡萄架下,自從母親死後便一直不再束髮,就象鄭心竹給他梳的那樣,鬆鬆的披散下來,傾泄如瀑。「景燁都告訴我了,心竹,我――」他卻還是沒說完整,心頭便糾結難受,他怎麼可以讓心竹為了自己卻走那條痛苦不堪的路?
「道翔,景燁,不是你們想的那樣,」鄭心竹嘆了一口,站起來,走到葡萄架的邊上,伸手去揉捏剛生出的一點小嫩芽,「不是苻睿,不過是苻堅,我們都是他的棋子,他不過是――是為了――」心痛的無法收拾,手上不由的力道大了,一下子將葡萄枝折斷在手裡,「啪」地一聲脆響,驚了三個人的心。
慕容鳳一下子明白過來,抓他的是苻堅,放他的必然也是苻堅,能讓苻堅放人的自然只有――慕容沖,他心頭的恨意和屈辱更盛,慕容家的人都將慕容沖看作是一隻羞恥,不可提及的隱痛,但是慕容鳳卻時刻的同情著深陷紫宮的慕容沖,他們都是靠了他的犧牲才活著,儘管屈辱,可是畢竟活著,才有機會。
慕容泓沒有說話,但是他緊抿的唇,冷凝地眸卻肆意地張揚他的恨意,他幾乎忍不住了,如果不是慕容垂慕容暐他們攔住,讓他一忍再忍,他不懷疑自己會殺進皇宮去。
「聽說慕容評被押解進京了是嗎?」鄭心竹知道他們都恨著這個太傅,如果不是他一味挑撥使壞,慕容垂不至於舉家潛逃,讓大燕失去一名良將。「三哥已經和叔父商量,由冠軍將軍代為向苻王請命,要求誅殺慕容評,一雪前恥――」慕容泓憤聲道。「只怕事情沒有這麼容易,」鄭心竹悠悠嘆道,抬眼去看慕容鳳,又說,「苻堅最是講究這樣的仁義道德,玩弄權術,做表面功夫,慕容評必然不會被殺,」慕容泓一聽,「他不殺,那我去殺,」慕容鳳連聲道,「景燁不可魯莽,這樣的事情還需要從長計議,」鄭心竹也點點頭。
鄭心竹後來說去拜祭一下夫人的靈位,慕容鳳便領著她去了擺放靈位的單間。拜祭過後,又到了正廳坐著說話,卻聽見有人在哪裡吵鬧。慕容鳳連忙站起身來和慕容泓出去看。鄭心竹便也跟了出去。沒看到人進來,卻聽到氣呼呼地聲音,「我巨鹿公的夫人還要你們通報?就是拆了你們的宅子,慕容鳳他敢說半個不字?」然後就看見苻睿氣沖沖地進來,後面跟著幾個慕容鳳的家人。
鄭心竹一看他生那麼大的氣,沒有轉過彎來,不是讓人告訴他的嗎?慕容泓一看他氣沖沖地走過來,便挺身攔在前面,論功夫他們幾個不相上下,但是鄭心竹可不想他們打起來,連忙上前,但是慕容泓卻攔住她,「她就算答應你了,你也不用總是將她拘在園子里吧,她不是你的犯人,」慕容泓朝苻睿冷冷道。苻睿眸光冷然,瞪著他,慕容家的男人長得好看,也都是做男寵的料,他冷笑一聲,鄙夷地勾起嘴角。
他的鄙夷讓慕容泓怒火大盛,根本不考慮後果就和苻睿纏鬥在一起,慕容鳳雖然想阻攔,但是慕容泓的脾氣他卻知道,攔也攔不住,特別是他知道慕容泓送鄭心竹那夜發生的事情,他就甚至有點放縱,只怕自己也會忍不住動手。
心竹一看他們打起來,暗暗叫苦,這個慕容泓什麼時候才能學會忍耐,難道他不知道他們的處境嗎?還是一味的強出頭。
鄭心竹連忙衝上去,架開慕容泓的拳頭,用身子隔開他們,她雖然也學了功夫,但是慕容泓全力打出的拳頭她還是架招不住,如果不是慕容泓看見她衝進來馬上回抽,那麼她的胳膊恐怕就要脫臼了。
苻睿看見她不管不顧的衝過來,一時更是氣急,「你不要命啦?」然後生氣地瞪著她,完全沒有了一絲的在巨鹿公府那樣的溫柔神色。
鄭心竹沒有想到他發這麼大的脾氣,慕容泓竟然也不管不顧的衝上來就打,她伸出胳膊隔開他們,「苻睿,我這就要回去了,不過是來探望道翔的母親,才知道她老人家竟然去世了――你本來知道,卻不告訴我對不對?」鄭心竹冷冷的聲音讓苻睿更加地窩火,她自己跑出來竟然就為了慕容白虜家死了那麼一個老婦人?
他哼了一聲,伸手抓住她的胳膊,便往外走,慕容泓看見他粗魯的樣子又要衝上來,慕容鳳臉色冷峻擋在了苻睿的去路。「你們別衝動,」鄭心竹連忙道,「他沒有惡意的,」然後轉頭對苻睿道,「苻睿,放開我,我自己會走,你兇巴巴做什麼?」然後甩開他自己快步地走出去。苻睿盯著當地的兩個人,重重地哼了一聲,轉身跟上去。氣得慕容泓飛起一腳踢在院子里那棵桃樹上,震落了滿樹花蕾。
鄭心竹提了裙擺快步地往外走,也不理睬緊緊跟著的苻睿,「心竹,你慢點!」苻睿在身後叫她,鄭心竹猛地停下腳步回頭瞪他,「苻睿,你一會趕著我回去一會讓我慢點,你到底要怎麼樣?」她生氣的看著他,白皙的臉漲得通紅。
苻睿沒有想到她那麼生氣,愣了一下,卻不肯說話,加快了步子拉著鄭心竹往前走,等在門外的侍從一看他過來,連忙打起簾幕,他便抱著鄭心竹跳上車。
「苻睿,我不是你的犯人,你不要這麼緊張,我答應了就不會反悔的,」鄭心竹微微掙開他的懷抱,他身上已經有了青澀男子的氣息,讓她不是很舒服。
「我可記得你是為了他才來求我的呢,而且你住在他家的時候不也是親密得不得了嗎?」他話里的酸意濃濃地不過兩人卻都不是很明白,鄭心竹生氣道,「你不是天天賴在我身邊,又怎麼啦,你――你就知道無理取鬧,」她總是用現代的標準來衡量古代的男孩子,十幾歲還都是小孩子,但是苻睿卻不那麼想,「二哥比我小的時候都當爹了,我的弟弟也都成家了,父王問我是不是可以娶親了,」苻睿氣呼呼道,「那你就娶唄,」鄭心竹絞弄著腰帶,她知道他們氐族人結婚很早,十三歲就可以當爹了。
「那你就是答應了?我明天就去告訴父王,和你成親,」他喜道。鄭心竹沒有想到他這麼說,愣了一下,「你胡說什麼?」她斥責道,「你的兄弟們哪個不是娶了公主貴親的,哪有隨便就娶個沒有身份背景的女人的?」鄭心竹冷眼看他。他卻以為她關心他,笑道,「有什麼要緊?我是巨鹿公,讓父王封你個什麼,對了,王大人可是喜歡你的很,讓他收你做女兒,不是很好,」苻睿說著往她跟前挪挪,「但是,現在還是不行――」他煩道,鄭心竹看了他一眼,也不管他。苻睿卻想起和苻堅的對話
「永昌,你也不小了,是不是該成家了?」苻堅低頭看文案沒有抬頭。
「父王,您不是答應讓我娶心竹了嗎?」苻睿上前急道,「難道你想塞個什麼女人給我?」他向來知道父王會將歸順的部族的女兒許配給眾皇子,大哥長樂公苻丕就是這樣娶的夫人。
「原來不是說讓她做你的侍妾嗎?怎麼啦?來真的啦?」苻堅抬起頭,擱下筆,朝著苻睿笑笑,他最寵愛這個兒子,說不上來原因,他的兒子,苻丕,苻暉都是能征善戰,但是他卻獨獨喜歡苻睿。
「父王,難道您嫌棄心竹啦?」苻睿以為苻堅嫌棄鄭心竹沒有龐大的家族背景,不禁有點著急,「當然不是,」苻堅笑笑,看著苻睿一臉著急的樣子,「永昌,我是說要是動心了,就別拖了,拖久了就出了變故,那總是不好,」苻堅眼睛微微眯起來,看著一旁的銅燈。「可是,我又不能對她用強,要是她不願意,那多不好,」苻睿臉紅了,上次他拐彎抹角地問她,她一聽要成親,眼睛瞪大溜圓,「你們都是大尾巴狼呀,我才十二歲,」她氣呼呼的樣子,眼睛裡卻是鄙夷,讓他覺得自己好像說了非常下流齷齪的話一樣難受。
「苻睿,有的時候,魚和熊掌不能兼得,要看你要的是什麼,」他輕笑,目光卻低低地沒有焦點。「父王,我――我想讓她想我對她那樣對我,」苻睿難得有人願意幫助他,將他憋了許久的話吐出來,而且這個人是他最敬佩的父王。
「永昌,有的時候不是等就等來的,」他的眸光驟冷,「時間久了,她自然也會喜歡上你,得到了她的人,難道她的心還能飛了嗎?」苻堅冷笑了一聲,讓苻睿有種錯覺,父王不一樣了。
「可是――父王,還是不可以,」苻睿有點說不出口,「有什麼不可以,你去問她,願不願意嫁給你,願意的話就儘快,不願意,你問她可有關心的人?可有放不下的事情?」他冷冷道,難道他的兒子要個女人還要如此的費心?不管她再特別,也不可能跑到天邊去。
「不是的,父王,是――心竹還沒有成人,」苻睿說的時候臉通紅,苻堅看看他嘆口氣,這個兒子這點可不象他,他在他這個年紀兒子都有了。他知道苻睿指的是什麼,那她就是個發育晚的丫頭了,可是也僅僅是身體發育慢而已。他抬眼看看苻睿,「那有什麼要緊,等到成人了,自然可以生兒育女,只要有了孩子,你趕她走,她也不會再離開你了。」苻堅幫兒子出謀劃策。
苻睿雖然聽父王的話,但是這件事情卻覺得還是不能太著急,他見不得鄭心竹那副傷心的模樣,如果他――他都不敢想。
丞相歸來好事近
鄭心竹看他半天不吱聲,卻又來關心他,「你怎麼啦? 你放心了,我說了嫁給你就會嫁給你,可是,你怎麼也等我十五歲好不好?」鄭心竹臉紅紅的,幾乎說不出口。苻睿想到她十五歲他就要十八歲了,大哥十八歲都好幾個孩子了,又有點著急,「可是――」鄭心竹不想和他辯解這些,瞪了他一眼,「你要是想成親生孩子,可以先娶別人,你們不是都好幾個老婆的嗎,有什麼關係?」她冷冷道。「什麼老婆?」苻睿不明白,「哎呀,就是侍妾,夫人之類啦,」鄭心竹有點不耐煩。
苻睿哈哈一笑,「可是我不喜歡他們,娶她們做什麼,」他自然地說出口,其實他的父親,哥哥娶了妻子也不見得是喜歡,或者大多數是看著喜歡,長得好看就收了,但是他和鄭心竹在一起以後就不覺得這樣,他就時刻想著他喜歡她娶了她,這樣他才快樂,要是對著別的女人,和她們在一起睡覺他就覺得彆扭。
鄭心竹沒有想到他竟然是標準的現代一夫一妻的思想,她都不介意他拿個什麼勁?「隨便你啦,」鄭心竹扭頭撩起窗帘去看外面。
長安寬寬的街道兩旁是整齊的青瓦房,圍牆卻不甚高,能看到裡面的桃花杏花,梧桐婆娑著伸出枝椏,挑滿花苞,空氣中便隨風蕩漾著淡淡的花香,湛藍如同最純凈的藍寶石一樣的天空,雲朵慵懶的隨意飄蕩。
「心竹,你願意嫁給我嗎?」苻睿又來問她,她隨口道,「願意,我不是早答應你了嗎?我願意,」她的聲音平淡,心底里卻極力的壓抑著什麼,「如果沒有慕容鳳的事情,你願意嗎?」苻睿想知道她是不是只是因為慕容鳳或者慕容家的人遇到危險了才會被逼著嫁給他,他希望她是誠心誠意的幸福地嫁給他。
「你有完沒完?」鄭心竹一下子火了,她就沒有見過這樣的人,逼著她嫁給她,卻回過頭來問她是不是自願的,如果她現在說不願意他能放過她嗎?她才沒有那麼傻,他們一家人都是變態,卑鄙無恥的人,她陡然的怒氣讓她的臉憋得通紅。
苻睿一看她生氣了,心一下子冷了,卻竭力地忍住。鄭心竹看他面目緊繃,眼眸如同蒙上冰霧的琉璃,又覺得自己對他太苛刻,但是卻狠心地別過頭去不理他。
回到巨鹿公府鄭心竹就沒有機會出去了,苻睿是鐵了心將她關在府里,她要出去便有人跟著,不出去門口也有一堆的人等著伺候。
除了宮裡的聚會,她就只能呆在府里。去了幾次她卻都是憋了一肚子氣,都是苻睿的兄弟,還有公主,王爺的兒子們,只有一個人她看得還順眼點,也是一名降臣叫楊定,不過他一投降就被苻堅招為駙馬,所以鄭心竹覺得在對待俘虜的問題上,苻堅其實是不一樣的。長樂宮苻丕的正室也是投降部落的公主,清河也是公主,但是待遇卻就不一樣,慕容家的少年英雄很多,卻沒有一個是能夠做駙馬的。
慕容評被苻堅派出去做了范陽太守,很多的舊燕王爺都被苻堅派出去做了邊境州郡的官吏,但是他卻將自己的子侄等大肆封王封侯派往全國各地,一時間長安城內外痛哭聲聲,悲雁啼鳴,引得很多人說是家散國破的前兆。
待到盛夏六月六日苻堅又封賞鎮守關東六州的王猛,為丞相、中書監、尚書令、太子太傅、司隸校尉,其特進、常侍、持節、將軍、侯爵則仍舊保留。到了八月王猛便從鄴城返回長安。
王猛返回長安的時候,苻堅親自出城迎接,一干皇親國戚浩浩蕩蕩,從長安城絡繹不絕一直行出十幾里路。
苻睿帶了鄭心竹乘了車一同參加迎接王猛的儀式,實際也就是讓她跟著散心,他不強娶她,可是卻也不肯讓她隨意出府,也許父王說得有道理,只要管住她的人,她的心能跑到哪裡去?但是看著她在府里總是淡淡的話也少,除了看書作畫就是發獃,他又心疼得很。
苻睿騎了馬跟隨在苻堅身旁,陽平公,太原公等一干人還有太尉李威以及一幫謀士皆華服貴冠出行,長安城的百姓聽說王大人回朝,更是將曠闊的大道兩邊站得滿滿的。
盛夏的長安也極為酷熱,因為城高牆厚,加上深宅大院也多,太陽明晃晃的在天上火辣辣地炙烤大地,整個長安就像是個蒸籠了。鄭心竹的衣服已經稍微改良過了,她將長長的內衣改短,然後外面的錦袍不變還是輕綃透薄的細錦以及素娟,但是因為里沒有中衣,所以也涼快了很多。沒有了中衣,所以胸前的鏈子和戒指便隱約可見,她都是拉緊了衣領不欲讓人看見,特別是苻睿。苻堅看見她還是淡微微的笑得和暖,但是鄭心竹卻從他的目光中讀到一抹威脅警告的氣息。她從來不會正面的忤逆他,但是當對上他如有所思的笑容時,她也只是淡淡的笑,彷彿他只不過是路邊的一棵樹,一棵草,她對了樹和草會真心的笑,對了苻堅眉眼在笑,心裡卻積聚濃濃的不屑和恨意。
鄭心竹第一次感覺到不自由,感覺到有心無力,被人控制得死死的。她躲在車裡胡思亂想的,根本沒有顧及到周圍,也不知道行了多久車卻停了下來。她微微探出頭去,嚇了一跳,這黑壓壓的人群,簡直跟迎接皇帝差不多,苻堅經常對苻睿他們說,「你們對待王公要像對待我一樣。」對他極為推崇。
鄭心竹正想下車就看到苻睿朝這邊走來,見她探身出來連忙快步過來將她抱了下去。然後牽著她的手朝苻堅和王猛走去,鄭心竹想把手抽出來,苻睿卻緊緊地握住不肯讓她掙開。
苻堅攬著王猛的肩膀,親密地說著什麼,再見到王猛鄭心竹卻覺得恍然如夢。王猛看見她站在苻睿身邊朝她笑笑,「丫頭,我們又見面了!」風吹過,他的須髯輕輕飄蕩,鄭心竹看著和他挽著的胳膊,這個苻堅,呸!鄭心竹見禮完畢便站在一邊,王猛卻走得近點牽起她的手,「在長安還住得慣嗎?要是悶了去我府上玩耍也是可以的,」然後回頭朝苻堅笑笑。
苻睿連忙給苻堅使眼色,苻堅看他緊張的樣子覺得好笑,拍拍他的肩膀,他這個兒子已經長大了,個頭都快趕上他了。苻堅哈哈一笑,「景略,要是喜歡,認了做個女兒,這樣,我們也做個兒女親家,怎麼樣?」苻堅熱切地看著王猛,伸手扶著王猛的胳膊。
王猛一聽,然後回頭看見苻睿有點赧然的樣子,哈哈大笑!「倒是不錯的提議,丫頭,你覺得怎麼樣?」轉頭去看低頭咬著嘴唇的鄭心竹,他上次見她,是和慕容沖在一起,現在才幾年竟然發生了如此多的變故,而且主上竟然?王猛心中微微有些不快。
「心竹拜見義父,」鄭心竹連忙下拜,有個乾爹怎麼也比自己一人強吧?苻堅哈哈一笑,挽著王猛大步地向前走,帶他一同去拜祭祖廟。
苻睿上前牽住鄭心竹的手,黑燦的眼眸清亮如水,嘴角微微地露出會心的笑意,旁邊的苻暉擂了他一拳,「永昌,現在順心了?」然後斜睨了鄭心竹一眼,鄭心竹對苻暉卻沒有什麼好印象,他粗魯而且霸道,一副我瞧你不起的樣子。
經過長安街道,百姓們熱情高漲,激動地喊著大王,丞相,鄭心竹覺得憑心而論,苻堅是個好皇帝,他禮賢下士,重用賢臣,體恤民情,寬禮待人,但是――
鄭心竹抬頭看看天上的烈日,炙烤無比,樹間的知了嘶聲地鳴叫,不過比起現代的夏天卻覺得不知道涼爽了多少,馳道兩旁的寬寬密密的林蔭遮住陽光,便覺得涼爽舒適。
鄭心竹抱了胳膊斜倚在樹上,閉了眼睛感受往來的風,周圍非常的安靜,天子鑾駕而且是祖廟,方圓幾里都是鴉雀無聲,除了風聲,知了嘶鳴。
迷迷糊糊地似乎是睡著了,世界如此的安靜,卻看到那個明麗的自己坐在對面朝她笑,「你怎麼又來了?」鄭心竹嘆口氣,「我可沒有叫你,」她覺得不可思議,「你不叫我,我哪裡會出來,」另一個自己笑嘻嘻的,眼波瑩瑩流光溢彩,鄭心竹覺得比自己漂亮多了,「你肯定又煩心了,難過了,所以說不出口的話就會找我訴苦,」另一個自己唉了一聲,挑挑眉毛,然後雙手交叉腦後,躺了下來,「我不想嫁給他,我――我想――」鄭心竹忽然哭了起來,「我不想鳳凰受苦了,雖然我看不到他,但是我知道,他好久不說話,不笑,不開心,他――」鄭心竹心酸地一下子坐下來,「心竹相信我,你的心酸我都知道,因為我是你,你是我,我能告訴你的不會不告訴你的,」另一個自己看她傷心的樣子,輕輕的攬住她,「跟著王猛,心竹,他會幫你的,」另一個自己想說什麼,但是又覺得非常痛苦的樣子,懲罰還遠遠沒有結束呢,是福是禍,只能看她自己的抉擇!
「心竹,心竹,」苻睿看見鄭心竹跌坐在地上,手扶在心口上,著急的喚她,然後又氣道,「都死了嗎?人呢?」鄭心竹一下子被他嚇醒,才發現又做夢了,「你喊什麼?我很好,整天咋咋呼呼地,」鄭心竹瞪他一眼,苻睿看她沒事情,笑了笑,放了心。
等苻堅他們出來的時候,鄭心竹連忙迎上去,「義父大人,」她甜甜一笑,晃得苻睿眯起眼睛,他好像從來沒有看她笑得如此甜美過,忽然心裡湧上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心竹,有什麼事情嗎?」王猛就覺得和這個女孩子有緣,也是說不上來的感覺,總覺得她像自己的女兒一樣親切,不過看年紀她做自己的孫女都綽綽有餘了。
「心竹拜見了義父大人,義父大人是不是該有所表示呀!」鄭心竹盈盈一拜,說道,「噢!你想要點見面禮呀!哈哈!」王猛扭頭朝苻堅笑,苻堅笑笑,「心竹,王大人為官清廉,樸素節儉,恐怕好東西沒有巨鹿公府上多呀!」說完和王猛相視一笑。
「陛下,義父,您會錯意了,心竹不是這個意思,心竹的意思是,既然有了父親,是不是可以去父親的府上居住,這樣有了父親的教誨,心竹也會更加的懂事,」鄭心竹一拜在地。苻堅愣了一下,看見苻睿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卻聽到王猛道,「你若要去我府上住,還不是隨時歡迎?就怕――」他若有所指地看著苻睿,苻睿卻立刻上前道,「心竹若要去丞相府居住,自然可以,不過就是叨擾丞相多加費心照顧了,」然後將鄭心竹扶了起來。
鄭心竹感覺到他手上的力道大起來,卻硬著心腸刻意地忽略掉。
苻睿親自收拾鄭心竹的衣服用器等物件然後送到丞相府去,丞相府在未央宮和長樂宮的前方,離巨鹿公府也不遠。
苻堅親自下令為王猛修建的丞相府,莊嚴氣派,宅院四四方方佔地寬廣,裡面青瓦屋頂鱗次櫛比,端的是一座富麗堂皇的宅院。
從正門口進去,穿過前面的大院,便是高大雄偉的前堂,前堂一排五間青瓦房,挑青檐,如同皇宮雕樑畫棟。進了前堂繞過當地擺放的紫檀香木的大屏風到了後面穿過幾廳便來到後面住人的院子。垂花門,雕花游廊,樓台水榭,別園林立,卻絲毫不比巨鹿公府差,苻堅對王猛自是極好的,即是君臣,又情如兄弟,他常常說得了王景略就像劉備得了諸葛孔明,讓他如生雙翼。
明媚少年心花艷
王猛派人給鄭心竹 安排了別院,他安排的地方她很喜歡,和巨鹿公府的差不多,清幽別緻,不奢華不張揚。先讓她休息一下,說等一下派人請她去前堂,給她介紹家裡的人。
「心竹,你且放心住著,不要覺得拘謹,要是缺了什麼東西不好意思告訴丞相大人的,你就派人告訴我,我幫你弄了來,還有,別委屈了自己,別在開了窗戶當風的地方睡覺,別總是悶在屋子裡發獃,悶了叫人找我陪你出去玩,不許去慕容鳳慕容泓他們那裡,」最後一句說得堅決,鄭心竹聽他開始嘮嘮叨叨的時候還覺得很感動,後來聽他這樣說也就沒有理他。
苻睿走了以後,鄭心竹便跟著王猛派給她的貼身丫鬟劉熏去前廳拜見王家的一干人等。出了別院門口,順著細白石子小道,曲曲折折,又過了幾道垂花門,然後便是正院的扶手游廊,一直走到盡頭下了台階,再一段距離就到了大堂。
大堂里聚滿了人,男男女女,主子下人等,王猛和夫人劉氏端莊跪坐在大堂正對門口的位置,旁邊幾個年紀比較大的婦人,是王猛的妾侍。下面兩排幾個年長的,年輕的,少年的男子,還有幾個女孩子。他們衣服樸素不似平日里看到的那些官宦人家錦衣華服,環佩叮噹,金玉釵鈿的模樣。
鄭心竹不用丫鬟攙扶,輕輕地甩開她的手,在滿屋子人的注視下,慢慢走到王猛和劉氏下方,盈盈下拜,「心竹拜見父親母親大人,祝二老身體康泰,笑口常開!」說完輕輕地磕頭在自己的托在地面的手背上。她一路走過來,在眾目睽睽之下,有點不知所措,頭腦發昏,腿腳發軟,但是她還是鎮定自若地堅持下來,至少表面是鎮定的,微微地笑著。
王猛哈哈一笑,「快起來,」然後朝劉氏使眼色,劉氏早就急不可待地站起來走下三級台階,趕緊扶起鄭心竹,「夫君,真真就是我們的女兒了,看著眼熟,」劉氏拉著鄭心竹的手,朝她細細地打量幾眼,「我那些日子對你說我可能會有個女兒,你卻說我人老了開始痴人說夢,說我生不出來,我生不出來,難道還找不到女兒不成?」劉氏沖著王猛嬌笑,鄭心竹見她雖然四十歲左右的年紀,但是卻不見老態,膚色均勻,身材適中,一臉的富態,但是一笑起來卻是眉眼彎彎,雖不是絕色,年輕時候卻一定是個美人。
劉氏只生了三個兒子且都在已經長大成家,王猛七七八八子孫也不少,有的在外地做小官,大多數卻是都務農。王猛官高權重,功勛卓著,但是他的兒孫們卻基本都是務農為主,入仕者少,除非幾個特別有才能的,苻堅不肯埋沒人才多次強留他才肯放出去做個小官。
王府的人個個都樸素和藹,沒有半點的架子,又都覺得鄭心竹是個文靜可心的人,所以都跟她處的很好。
八月的時節,桂花飄香,那淡金的的,銀粉的,朱紅的一簇簇一團團的桂花,散發出濃郁悠遠的香氣。天空中那輪明月灑下萬點銀輝照在隨風搖曳的桂樹上,葉子跳動了月光越發顯得清瑩明透。
王猛領著鄭心竹他們幾個在月下閑話家常,後來夜深了,他們幾個都告辭散去,只有鄭心竹斜斜地偎在桂樹下面,淡淡出神。
「心竹,來了這些日子,住的習慣么?兄弟姐妹相處可感覺順心?」王猛捋著須髯,看著鄭心竹有點面色沉鬱地隱在樹下暗影里。聽到王猛問自己,鄭心竹連忙欠欠身子說,「謝謝父親關心,父親日理萬機還來關心我們這些細屑生活小節,卻是浪費時間了,」鄭心竹連忙站起身來,從樹影里走出來。「心竹,我一直覺得你是個開朗明麗的女孩子,不要讓生活中的苦難揉縮了你的心,開心一點,」王猛朝她笑笑,不知道為什麼看見她一臉黯然的樣子他就覺得不忍,一個十幾歲的小丫頭卻一個人發獃的時候就像二十幾歲的歷經滄桑的女子。
「父親,有件事情,不知道應不應當說,心竹知道您感激陛下的知遇之恩,一直都是傾力相助,而陛下對您也是極為信任,」鄭心竹頓了頓看著王猛。
王猛朝她笑笑,「心竹,人一生找到一個知己不容易,特別是如此信任的朋友更難,你想說什麼呢?是不是--?」他就著月影去看她。鄭心竹連忙跪下來,「父親,心竹希望您可以勸說陛下,放了---」她極力地忍住但是還是抑制不住的些微顫抖,王猛連忙扶起她,嘆道,「心竹,你放心,事情自然有它發展的規律,」然後又看看天色,「時候不早了,夜深了,你早些去歇著,要是身體不好了,巨鹿公可是會心疼的?」他哈哈一笑,笑聲爽朗,回蕩在桂花叢中。
王猛白天上朝還要經常留在宮裡和苻堅談論國事,有了鄭心竹劉氏卻覺得非常貼心,鄭心竹很懂事,而且總是能說道她心坎里。一有空閑劉氏也拿了活計帶了丫頭到鄭心竹的別院里去呆著,和她聊天解悶,而鄭心竹也知道是王猛他們怕她無聊才總是派人來和自己說話,雖然她現在並不是很想和人閑聊,但是也不好拂了別人的好意。
「心竹,」劉氏一邊飛針走線綉著小巧精緻的荷包,一邊和鄭心竹聊天,「我看巨鹿公的態度似乎是除了你不會再納妾了,這不但在我們大秦即使在整個天下也少見了吧?心竹,巨鹿公對你這麼貼心,以後你會很幸福的!」劉氏笑眼微微眯起。鄭心竹正低了頭幫她描花樣子,沒有抬頭她只是輕聲道,「那也只怕由不得他了,他現在是還小,過些時日,說不定就不會這樣了,」劉氏以為她擔心,連忙勸她,「心竹,你放心,我看那就算 巨鹿公會納妾但是對你肯定也是最好的,你盡心地對他好,他哪裡會不知道?」劉氏低頭輕笑,神色間卻有一絲嬌羞,鄭心竹低頭並未看見。
相必她是幸福的,鄭心竹瞥了她一眼,四十幾歲,雖然是個續弦,但是王猛對她卻極為尊重,妾室子女對她又是極好的,她為人善良溫柔,自然會幸福了。鄭心竹恍然間卻好像真的把她當成了媽媽的感覺,「母親,父親為官清廉,而且主上賞賜的財物都推拒掉了,就靠了父親的俸祿一大家子生活能夠嗎?」她停下畫筆,然後將花樣拿起來用扇子扇。劉氏沒有想到她這麼說,嘆口氣,「誰說不是?而且你父親他還不許家裡的人出任仕官,收入不多也就是剛夠,不過,心竹,我們也不覺得為難,反而覺得過的舒心,沒有堆成山的金銀財帛,我們可以睡得很香甜,一家人和睦美滿,才最幸福,」劉氏笑得如同窗外淡雅寧靜的桂花,性柔香遠。鄭心竹看著她,覺得劉氏真的很不簡單,夫君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但是她卻淡泊名利,為丈夫密不透風得守著後院。
正在聊天閑話,小丫頭歡快地跑過來,「夫人,心竹,巨鹿公來了!」鄭心竹一直要求那些丫頭們叫她的名字,劉氏也不介意,丫鬟們樂的和她玩成一片,更當自己家的人。一聽巨鹿公來了,劉氏連忙站起來笑道,「人真是不經念叨,才剛說那,就來了,」扭頭從支起地糊了窗紙的高窗外看見苻睿大步流星地走過來,待到了窗口卻略微頓了一下,然後整理了一下衣袍放慢腳步踱進來。
劉氏回頭對鄭心竹笑,「巨鹿公卻是個細心的人呢,」然後又叫了小丫頭們,你們伺候了茶水然後就到外間候著好了,我也回去了,原打算出去逛逛的,心竹,你也別冷落了巨鹿公,兩個人說說貼心話 ,」然後笑嘻嘻地帶了丫鬟走出去,在外間遇到苻睿互相見了禮便走了。
苻睿自從鄭心竹離開巨鹿公府覺得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平日里也不大有精神,倒是已有時間就往丞相府跑,惹得苻堅和兄弟們都笑話他,他雖然臉紅,卻是不以為意,跑得更勤。「心竹,我來看你了,今天可好?」苻睿看鄭心竹低了頭在描花樣子,便走過來。
「你反正天天都是來地,我好不好你不是最清楚的?」鄭心竹不抬頭,她雖然不喜歡他天天來看她,但是也不好拂逆了他,怕他不開心又要生事端出來。
「你父王不是封你去鄴城做侯爺的,怎麼推掉了?」鄭心竹不抬頭看他,只是低著頭,髮絲擋在眼前,連花樣子也看不見了。「我跟父王說等成親以後才去,現在去了,我又不捨得――」他想說的清楚點,但是怕鄭心竹說他不正經,用了那樣的法子逼著她答應了他,他又看的緊緊得不肯她和慕容家的人見面,按說也改放心了,但是他還是心頭有種莫名的慌亂,他不知道父王的辦法到底是不是真的管用,他留住她的人,萬一傷了她的心,那不是讓她一輩子都恨他?他們一輩子都不開心?
但是看著鄭心竹微微低頭的模樣,他的心又定了下來,按照父王說的,總歸自己不會後悔錯過了。她髮絲垂在臉側,露出細膩白皙的頸項,精巧圓潤的耳垂帶了溫潤滑膩的白玉耳墜,在微微凹陷的細膩肌膚處輕輕晃動,閃出一片柔和的光暈。頭髮擋住看不見他的臉,他下意識的伸手去攏她的髮絲,心卻跳得厲害,正在這個時候鄭心竹一下子抬起頭來,嚇得他趕緊縮回去。
「聽說你父王把慕容家得很多人又封官放出去做郡守長史了?」鄭心竹隨口說著聽來的消息,「嗯,慕容垂家的一些人都封了太守之類,慕容泓做了北地長史,慕容鳳去了洛陽附近,」苻睿揀那些她認識的人一一做了說明。平日里和她說話都是他自顧自的說,今天難得她主動來問他,他說的就更多了。他也說不清楚為什麼,對於別個女孩子他看都不想去看她們對他說話他也嫌煩,羅里羅嗦的不爽快,可是對於鄭心竹,他就巴不得她羅嗦一點,又全然沒有注意到自己在她面前羅里羅嗦了。
鄭心竹任他顧自地說,偶爾也插兩句話,他現在五官開始長開了,濃眉大眼,眼神清亮,鼻樑高挺,溫軟飽滿的唇,略尖的下巴,成了一個帥氣陽剛的青年了。幸虧不象苻堅,鄭心竹有的時候也感嘆,如果他長得像苻堅,自己如何能日日面對於他?
太后欲把鴛鴦點
古代的冬天總是來得早,鄭心竹一直不習慣這樣寬鬆的冬衣,儘管束了袖口,但是冷風還是能灌進衣袖,讓人遍體生寒。
院子里的幾株早梅竟然早早地開放了,開得晚的殘菊還未乾枯,鄭心竹便著人搬到房間里來,還有苻睿幫她尋來的冬天開的雛菊,細條針菊,放在溫暖的房間里,開得鮮艷。攏旺了爐火看書寫字,鄭心竹一日重複一日,雖然才十二歲倒覺得自己成了退休的老人。古代沒有多少消遣,她又沒有心思去折騰什麼好玩的玩意,每天倒是寧願這樣悶了下來,什麼時候苻睿嫌煩了,不會再來理她。
王猛夫婦一家對她很好,照顧得無微不至,她又多讀了些書,加上怎麼也快讀完高中,所以有時候和王猛談論起來,王猛便覺得非常的暢快,她總是能知道他說什麼,而且還加以附和。王猛屬於法家人物,對於法治的理念比較強烈,自從做了丞相以後,更是剛明清肅,善惡著白,放黜屍素,顯拔幽滯,勸課農桑,練習軍旅,官必當才,刑必當罪,秦國越發的國富民前,境內大治。而鄭心竹畢竟受法治觀念熏陶比較濃厚,所以經常能給他提出一些他覺得非常新穎切實可行的想法,所以王猛經常和苻堅說,如果是男子,上朝為官當是國之棟樑。
鄭心竹經常把苻睿送來的東西轉送給王猛的子女小妾等,而且她為人寬厚溫和,與世無爭的樣子,丞相府里的人都分外與她親近,特別是丫鬟劉熏,本來是劉氏娘家的丫頭,因為生的俊俏伶俐,被主母不喜,後劉氏帶了來家,現在跟了鄭心竹卻覺得歡喜得緊,她比鄭心竹大了幾歲,卻一派天真爛漫的模樣。
這日因為外面風雪太大,關了門窗和劉熏幾個在房間里閑聊說著聽來的故事打法時間,突然劉氏的大丫頭急匆匆地來說太后宣鄭心竹進宮。鄭心竹除了跟著苻睿一起去給太后請過幾次安,從來沒有單獨和那位嚴厲睿智,深不可測的太后打過交道。深不可測是太后給她的感覺,她只覺得太后那雙智慧犀利的眼睛彷彿能洞穿所有人的心思,很少有人敢和她長時間對視。
劉氏免不了前前後後都囑咐一番,讓劉熏陪著鄭心竹一起坐進馬車裡,然後又多派了個小廝跟著,如果有什麼事情提前回來打個招呼。
「心竹,我覺得事情有點蹊蹺,」劉熏畢竟年長她覺得事情很奇怪,便幫著鄭心竹分析,「太后前幾天不是剛宣了你和巨鹿公去了了?而且以前也從來沒有讓你單獨去過,現在不但讓你自己去,事情不是很奇怪嗎?」劉熏瞪著水靈的大眼忽閃忽閃的。
鄭心竹朝她笑笑,「太后是明事理的人,找我可能有什麼事情,我們哪有那麼多懷疑?倒是你,上次一起進宮差點沒惹禍,那個苻暉原也不是什麼特別正經的人,要是他再討你,我可就管不住了,」鄭心竹逗她。
「心竹,你可不能這樣呀,自己找了貼心可意的人兒,就把我拿了做了人情,」她笑眯眯地嗔道。貼心可意這個詞讓鄭心竹呆了呆,卻又輕笑,回頭挑起窗櫳,頭一下氣。車窗外白雪茫茫,雪地上縱橫交錯的車轍印,厚厚白白的積雪被壓得鬆散,卻不臟。
「哎呀,心竹,凍死了,還把帘子挑開,快關上吧,」劉熏喊著,然後將棉被往鄭心竹身上又捂了捂,「心竹,你怎麼越發的痩,巨鹿公都那麼往死里疼你了,真不知道還要怎麼個好法了,可是你還是越來越瘦,」劉熏顧自說著,沒有注意到鄭心竹清瘦白皙的臉頰慢慢的沉寂下來。
長樂宮裡端的是冰雕玉砌的宮殿群了,白玉的樹,冰雕的樓,掃過的石板路上又接著落滿厚厚的雪花,天空也是灰暗陰沉的沒有一點清朗的兆頭,壓得心頭都是悶悶的。
鄭心竹一來就有人通報,劉熏她們卻被攔在外殿,宮婢們只領了鄭心竹進內殿暖閣去拜見太后。太后苟氏正手捧了暖爐和一人並排跪坐在矮矮的暖炕上有說有笑。鄭心竹進來立即下拜,起來的時候卻愣了一下,和太后坐在一起的卻是太尉李威李大人,雖然她也聽說李威和太后關係不同尋常,但是卻從未親眼見到,現下卻看見他們親密地有說有笑,微微有些尷尬。
苟氏不以為意,讓人在下首幫她放了矮几在席子上跪坐了,然後又賜了熱茶點心。卻又和李威在一旁調笑,不來理睬她,鄭心竹覺得渾身不自在,這麼大的電燈泡她還真是當不起!
「伯龍,敏兒今年也虛齡十六歲了吧?我可是聽說她一直喜歡永昌所以不肯出嫁,我看倒也值得成全,小兒女的感情,自然來的靦腆一些,說不出口的,我們要是題著張羅了,她心裡自然也是高興的,」李威只輕笑,並未答話,底下的鄭心竹卻覺得渾身更加的不自在,原來太后是為了這事來的。
李威的孫女李方敏,小子敏娥,聽說一直喜歡苻睿,不過她卻沒有見過,苻睿也從不說起,只有王猛偶爾說過李威跟苻堅提,苻堅說苻睿不願意倒還不如找個願意的兒子,這樣免得小夫妻以後過不好。
「心竹,雖然我們氐族不比你們漢人,不那麼過分講究什麼三從四德,七出八條之類的,但是作為皇子的侍妾卻是需要知道自己的本分,永昌是王爺,不可能一輩子只有一個女人,為了子嗣昌盛你也該多勸勸他,哪個男人會不喜歡美麗的女子?誰會拒絕多娶幾個?我們都知道永昌這孩子寬厚大度,脾氣卻不是很好,可是最聽你的話,你也不必管著他,沒由的讓人笑話了去,」太后慢條斯理的說著話,可是語氣里卻是濃濃的警告意味,說話的時候眉梢高高揚起,尾音拖長上揚,聽得鄭心竹心裡蒙地一下,
連忙道,「太后明鑒,心竹從來沒有不允許巨鹿公娶妻納妾之類的話,只要巨鹿公喜歡的,無論多少心竹自然不會幹涉,」她朝著太后拜了下去,
太后咯咯地輕笑,「我也知道永昌喜歡你的緊,如果不讓他納了你,他是不會罷休的,這孩子現在小,認死理,跟你時間長了,難免受點影響什麼的,這樣吧,你就回去問問他,太尉的孫女李方敏,他願不願意,指婚的事情原是陛下做主的,我們也不好逼了他去,倒是你去和他說最合適,我們也就是要看你的意思了,」太后說得輕巧但是一字一句卻都是針對鄭心竹霸夫嫉妒,不肯讓苻睿娶妻納妾。
鄭心竹也不再辯駁,他們認定的事情往往不會讓你解釋,解釋了也不會相信,反而更生事端。「心竹儘力,」鄭心竹心中無奈萬分的嘆息。
「心竹,做女人做妻子,都要有個分寸,守著該守的本分,沒有人會來責怪你什麼,去吧,回去好好勸勸永昌,挑個好日子把事情辦了,巨鹿公府也不能總沒有女主人。」說完她轉頭又和太尉說笑。
鄭心竹連忙退了出來。
外面的雪越發的緊了,比先之的卻又更加的大,呼嘯的風卷著夾雜了雪粒的雪花猛撲在人臉上,砸得生疼的。到馬車有段距離,踩在雪地上,鄭心竹只覺得腳步虛浮。為什麼人總是有百口莫辯的時候,她多麼希望太后能夠將她趕出去,不要她呆在苻睿身邊,但是她不但走不了還要承擔個不讓他娶妻納妾的悍婦罪名。平日里太后看著他和苻睿都是一副慈祥和藹的模樣,說他們天生的一對,也滿口答應著苻睿讓鄭心竹做他的正室不再納妾之類的話。
現在讓她來做這個說客,她卻不能反駁什麼,無力又無奈……
劉熏緊緊跟著她發現鄭心竹臉色煞白,低著頭猛走,也不敢打擾她,走了一會鄭心竹猛地反應過來,「劉熏,先送我去巨鹿公府,」劉熏咯咯地笑,「還說不想他,今天他沒有去丞相府看你,你就忍不住了吧!」鄭心竹正踩了板凳上車,一聽見她的話,腳底下踩的雪一滑,身子一歪,猛地朝一邊跌去,劉熏嚇了一跳連忙來扶,結果兩個人都倒在地上,壓得劉熏哎呀的直叫喚。
還不等小廝們來扶,一女子伸手去扶鄭心竹,「妹妹小心了,這天冷雪滑的,摔壞了,巨鹿公可是要心疼了,」說完笑起來,笑聲清揚生脆,在冰雪天里飛揚。鄭心竹起來連聲道謝,打量了一下那女子,不是美麗至極,卻也有種獨特的韻味,秀麗端莊的模樣,娥眉細細。
「妹妹自然不認識我,我是太尉的孫女李方敏,你叫我敏兒好了,一直欽慕卻無緣得見,今兒算是趕巧了,我來給太后請安,本來說這麼冷的天不要出門了,可是我卻覺得說不定能遇到貴人呢!咯咯!」她又是一陣笑。
鄭心竹臉微微的發紅,沒有想到李方敏是這樣一個爽朗大方的女子,不禁為剛才自己心中的怨氣覺得內疚不已。
兩忙到了謝,便告辭走了,李方敏直到她的馬車遠去了,才在丫鬟們的催促下進了太后的寢殿。
勸君折得花在堂
「劉熏,你覺得剛才那位太尉家的孫女怎麼樣?」鄭心竹將身子偎在棉被裡有點發愣,劉熏呶呶嘴巴,「什麼怎麼樣?這長安這麼多大官,他們家的千金萬金難道還要我們一個個評價不成?」鄭心竹也沒有說她,輕輕嘆口氣,劉熏看她也不因為自己的混言亂語說自己,覺得有點不對勁,「對了,心竹,太后找你到底做什麼了?」劉熏好奇地問,這麼大冷的天,這太后還真是不知道別人冷!
「沒有什麼大事,就是讓我回去勸勸苻睿讓他娶太尉孫女李方敏,」鄭心竹輕聲道,「啊!」劉熏跟被人拿噁心的東西砸中一般,瞪圓了眼睛看著鄭心竹,「真是豈有此理,這――怎麼能這樣,她是太尉孫女,你還是太傅丞相女兒呢!這不是擺明了欺負我們嗎?」劉熏怒氣沖沖道,「你小點聲,看把你急得,」鄭心竹瞪了她一眼,「那總歸是我們做大吧!」劉熏恨聲道,「壓著她,她也不敢怎麼樣,」「太后親自說的,能讓她做小嗎?」鄭心竹無所謂道,想笑卻終究沒有咧開嘴角,只是輕輕抽搐了一下。
「什麼?心竹?你是不是傻了?」劉熏哀號,伸手摸鄭心竹的額頭,「我的小娘子,姑奶奶,您能不能――能不能――」喏喏了半天她急得沒說出什麼話來,後來一急乾脆鼓著腮幫子生氣。
鄭心竹嘆口氣,沒有說話。
「心竹,你說有這樣的道理嗎?讓你去和你的夫君說,『夫君,你娶別的女人做大吧,我做小,』這不是明欺負人嗎?怎麼我們也是丞相府的人,不行,我得趕緊回去告訴夫人,讓她和大人說說,明天-不,現在就去找大王說去,」劉熏忍不住,又開始使勁地喘氣,「這天怎麼這麼悶,趕上六月了,」然後拉開帘子猛地吸氣,卻又被冷風嗆得直咳嗽。
鄭心竹連忙將簾櫳掛回去,給她揉揉背,「劉熏,你說你都十五歲了,天天有點事情就心急火燎的,看你以後婆婆不收拾你才怪,」鄭心竹心疼地看著她憋得滿臉通紅,「我看你是不喜歡巨鹿公才對,」劉熏氣呼呼道。鄭心竹一愣,心上鈍痛漫過,卻也沒說話,劉熏看她的表情,神情一下子萎頓下來,眼睛裡卻霧蒙蒙地似乎要哭。
「心竹,你!」她果然抽泣起來,「劉熏,你怎麼啦,」鄭心竹連忙將帕子扔給她,「我哪有不喜歡,不喜歡我能答應嫁給他嗎,我就是覺得家裡多個姐妹也熱鬧,也不只有我和他怪冷清的,」鄭心竹笑笑安慰她,卻覺得鼻子酸的如同吃了青青的酸杏。
到了巨鹿公府,苻睿剛從外面回來,大氅還沒有來得及摘,聽見人通報說鄭心竹來了,喜得跟什麼似的,立馬又轉身往外跑,全然不管腳下雪都沒有掃,下人們也都習慣他見到鄭心竹失魂落魄的樣子了。
「怎麼這麼大的雪還來?要是想回來派人來告訴一聲,我立刻就去接你了,也不必巴巴地自己趕了來,」看見鄭心竹和劉熏頂著雪走過來,苻睿連忙上前扶著她,又吩咐人遮了傘。
「心竹,這雪沒掃呢,可仔細腳下了,」苻睿小心翼翼地扶著她,惹得旁邊的人偷笑,剛才走得飛快現在又步子挪得那麼小。
苻睿自從她走了就住在她的別院里,進了暖閣,連忙讓人攏旺爐火,儘管爐子已經很旺,房間很暖和,但是他還是怕她冷。
一進房間頭上落得幾片雪花,睫毛上的霜雪都蒸騰成了水珠,掛在發上睫毛上,晶瑩璀璨,苻睿一回頭看見她,呆了一下,他總也看不夠她,卻又時刻怕嚇著了她。
「苻睿,我有事情對你說,」鄭心竹朝劉熏使了個顏眼色,劉熏卻假裝沒有看見,朝苻睿笑道,「巨鹿公,您還是快把心竹娶回來吧,免得每天往我們丞相府跑得累,好不容易一天不去,心竹又巴巴地跑回來,」劉熏笑起來眼睛亮晶晶的。
苻睿聽得她說鄭心竹眼巴巴急著跑回來,他又高興又心疼,嘴角的笑靨明朗眉梢輕挑,整個人如同冬日裡一抹暖陽。
鄭心竹又朝劉熏使眼色,劉熏神色悄然暗下來,哀求地看著鄭心竹,苻睿覺得奇怪看看她,劉熏便急忙出去了。
「心竹,你要同我說什麼?這麼著急的,是要和我在這瑞雪來臨的日子成親么?」苻睿笑得爽朗,笑聲在暖閣里回蕩,爐火噼啪一聲,一根木柴燒到爆裂,鄭心竹彎腰去撥弄爐火,思忖著該如何同他說。
相處了這麼久,她刻意地躲著,因為她覺得自己不能太自私,不愛他的時候還要霸佔了他,給他那麼多希望,他對她至少是極好的,她不能那樣傷害了他,她不會給他承諾,即使嫁給他,她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心頭微微地輕顫,她沒有力量愛任何人,這是她第一次用這個字眼來嘆息自己的心境。
苻睿看著蹲在爐火旁邊的鄭心竹,神色清婉,眼神卻迷離,他走上前在她對面蹲下來,「心竹,不是有話要說么?」他笑得明媚,即使不是俊美無雙的人,笑得幸福的時候也是明麗動人的。鄭心竹突然覺得自己很殘忍,這種無奈又無力的感覺讓自己深深地悲傷著。
「今天太后找我去了,」她略微想了一下開口道,「嗯?太后怎麼單獨找你?賞賜你什麼了嗎?太后雖然看起來嚴厲,但是對我們卻是和藹的很,」他朝她笑了笑,卻看見她的眼神如水融化在熊熊的火爐里,火爐映紅她的臉,眼睛裡跳動的是他看不清的東西。
「苻睿,你――你應該娶房正室了,」說出來,鄭心竹依然覺得心裡微微的痛,說不清楚是什麼,她不敢想像他會如何反應,他總是在她面前絮絮叨叨說什麼一輩子就和她在一起,等她十五歲就娶她回家。
苻睿只顧的看鄭心竹沒有聽明白,只聽到說正室,便笑,「你會一直是我的正室,我不會做對不起你的事情的,」他笑著追尋她的目光,她卻不看他,只盯著爐火出神。「太尉的孫女李方敏,從小喜歡你,你――」還不懂她說完,「你別多心,」苻睿以為她聽了什麼,怕她吃醋,「我不喜歡她的,其實和她也不多見的,那些喜歡的說法完全是別人臆測的,」苻睿笑笑,露出雪白整齊的牙齒。
「苻睿,我――我不是這個意思,」鄭心竹覺得口乾舌燥的,爐火太旺了,她出了一身的汗,伸手抹了下額頭,舔舔嘴唇,鼓起勇氣道,「苻睿,你,還是娶她做正室吧,」
……
她話一出口便低了頭去看爐火,看不見苻睿的表情,苻睿的臉上各種情緒一一閃過最後摻雜在一起交織成深深的怨恨的不解的絕望的痛苦。
他緊緊咬住牙,竟然感覺到唇齒之間淡淡的腥氣,他的全部相思愛戀,換來的只是她將他推給別的女人,她―――他閉上眼睛,使勁地吸了口氣,吸到極致卻不敢吐出來,到了實在憋不住的時候才劇烈的呼出來,但是那痛還是尖銳地刺進心頭,如同什麼橫亘在那裡,突兀而刺心,每一呼吸都讓他痛疼難忍。
「鄭心竹,是不是我為你付出再多,你永遠也看不到,在你的眼裡我就是一個小丑,你天天看我表演,然後在那裡譏笑,看我掏心掏肺,可是你卻鄙夷不屑,是不是!」苻睿咬著牙恨聲道,他的聲音嘶啞痛苦,充滿了濃濃地恨,唇齒間是濃烈的血腥的味道,鄭心竹猛然抬起頭,看著他幾乎充血的眼睛,他的臉被痛苦扭曲著,心裡划過濃濃的悲傷如同被海水浸過一樣苦澀,「苻睿,」鄭心竹想說什麼,「你根本就不想嫁給我是不是?你只想著什麼時候離開我,就想塞個女人給我,這樣你就可以清凈了是不是?我告訴你,你休想,我不會讓你如願,我一定要纏著你,生死都和你在一起,」他的怒火無處發泄,只好壓抑了聲音低吼,拳頭捏的手背青筋暴露,眉頭劇烈的抖動著,使勁地壓抑自己。
忍不住拳頭使勁地匝在火爐旁邊的矮几上,矮几應聲而裂,碎屑扎進他的手裡,刺目的鮮紅順著白皙的手指滾落而下,熊熊的火光一耀,閃爍妖魅的紅,耀眼,刺心。
他將手貼在唇上,狠狠地吸了一口然後吐在火爐里,火苗蹭得竄起來又跌下去,空氣中瀰漫著濃濃的血的味道。
鄭心竹連忙爬過來,拿出手帕去試他手上的血,他卻推開她,不肯她碰他,「你不是嫌棄我嗎?不是看不起我嗎?不是要把我扔給別的女人嗎?我的死活與你何干?」他死死盯著她,任憑血順著手腕滴進衣袍,粘稠,滾燙,手上的傷口痛,可是比起他的心,即使砍掉手臂也沒有那樣厲害。
外間伺候的下人聽見巨響,連忙跑進來看,苻睿卻朝他們怒道,「滾出去,誰讓你們進來?滾!」然後一手將碎裂的案幾扔過去,嚇得那些人趕緊退出去。
「苻睿,你別任性,快,給我看看,」然後她趕緊去拿藥箱找了金創葯,細紗布,都忘記喊太醫了,自己連忙跑過來,苻睿看著她著急的模樣,只想著不管用什麼方法都留她在身邊,別的女人男人,與他何干。
鄭心竹哪裡知道他手傷了流血還在胡思亂想,將他的手小心地捧在腿上,先粗粗止了血,然後又靠近爐火仔細看有沒有扎進去小刺,好在案幾是圓潤的檀木桌,薄巧了些便被他劈斷,幸虧手沒有折斷,看得她心頭長吁了口氣。等到都處理好了,確認沒有刺扎進去,便倒了金創葯,細細密密的將手包好。
「大冬天的,不能凍了,否則好的慢不說,還有可能會發炎感染,」鄭心竹又將棉巾浸泡在為了濕潤空氣而放的統盆里,然後細細地擦他的手腕。
苻睿的脾氣很暴,在朝堂之上經常將意見不同的人暴打一頓,為這個沒少挨苻堅的處罰,平日里在她的面前溫柔似水,鄭心竹有時候都忘記他脾氣不好了,今天這事情這樣說來,本來該想到的,現在看他傷了自己,心裡又內疚得很。
心頭如同草色遙看近卻無的春芽,被旺盛的爐火炙烤著,在冰天雪地里滋生了出來,只是沒有人看見,看見的人會覺得是錯覺,冬天哪裡會發芽?
「太后原也是讓我回來問問你的,你不願意,哪個還敢綁了你,逼著你了?」鄭心竹一邊用帕子擦他的手,一邊輕聲說,「我也是覺得你一個巨鹿公,要是只有我一個夫人,人家不說你還以為我怎麼的管了你,到時候治我個悍婦罪,我不是很冤枉?」她把他的袖子挽上去,他的胳膊結實勻稱,肌膚卻是白嫩的並不黑。
苻睿現在冷靜下來,看她溫言軟語的,又覺得自己太粗魯了,也許太后讓她來問,她不敢不問罷了。「現在反正天也還早,我們就去把話說明了,免得以後又生什麼事端,」苻睿急急地站起來,拉起鄭心竹的手,就要往外走。
「苻睿,你做什麼?別這樣,太后才剛說了,你這樣去了,那不是忤逆嗎?」鄭心竹連忙拉住他,「我要去告訴太后,我們馬上成親,這樣,誰也不能再說什麼,再來干涉我的事情!」然後他又拉著她往外走。
到了外間讓人給披了大氅,劉熏看見她神色緊張,苻睿怒氣沖沖,手上還包了紗布,嚇得不得了,「巨鹿公,心竹,這是怎麼啦?」苻睿一邊讓人給穿大氅一邊道,「沒什麼事,你們不用跟著了,我和心竹去就好了,」然後領了鄭心竹徑直往外走。
外面雪停了,白茫茫的一片,讓人生了不知道何去何從的感慨,很靜,沒有一絲風,雪花落在臘梅花上,梅雪輝映,不知道誰輸了白誰輸了香?一隻鳥被人驚起,從枝頭振翅而去,蹬落了一枝的白雪,滑落在衣領里,讓苻睿沒由的更加火,「以後下雪的時候,記得把這些亂七八糟的鳥蟲地都趕走!」他憤憤地吩咐。下面的人自然只有答應地份,卻不敢怠慢,馬上找了人驅趕院子的鳥。
鄭心竹嘆口氣,他還說自己不是孩子的脾氣!「沒由的,又去趕什麼鳥,不是又找個心煩?」鄭心竹被他拉著,腳步走得快,他怕她摔倒,緊緊貼著她。
怎生是傷?端眸望地老天荒!
苻睿沒乘車,與鄭心竹同騎了馬去,馬跑得飛快,馬蹄踩碎了一地銀屑,在身後濺起片片雪霧,沒有風的雪後,靜謐而溫暖。
到了長樂宮,沒有勒馬苻睿抱著鄭心竹徑直跳下來,將馬韁繩一甩自然有人接了去。他急不可耐地抱著心竹朝著太后的寢宮跑去,到了殿門口,鄭心竹掙扎著下來,「苻睿,別這樣,你這樣太后很難堪的,」鄭心竹還待勸他,他卻拉著她徑直往裡面走,也來不及讓人通報,宦者哆哆嗦嗦的衝進去報告,還沒有說話,剛跪下,他就衝進來了,太后本來欲責罰小太監,看見他便知道原因了,揮揮手,小太監如獲大釋,忙不迭地小跑出去。
太后還在和太尉說笑,不過又加了個李方敏,他們三個人有說有笑,看見他領著鄭心竹闖進來,太后的眼神登時凜冽起來,眼神如劍直直盯著鄭心竹,鄭心竹連忙下拜。見了禮,太后卻不讓她起來,苻睿立刻將她拉起來,「太后,永昌早就說過,我此生只有鄭心竹一個夫人,絕不二娶,」他聲音倔強地如同宮殿屋檐下那凍得結實凌厲的冰溜子,擲地有聲。
太尉為了打圓場呵呵一笑,然後站起來,打了招呼走了出去,這個老狐狸!
李方敏卻靜靜地跪坐在那裡,淡然地看著苻睿,他渾身散發出一種強大的男人的氣勢,雖然十五歲,但是卻是個成熟的男人了,是她――曾經想像的那樣。
太后冷哼了一聲,「苻睿,哀家也只是為了你著想,現在結婚,趕緊生幾個子嗣,我們苻家都是早婚早生子的,要麼你讓心竹現在就成親生子,要麼你就先娶了敏兒!」太后的聲音冰冷,生硬。
「太后,您知道,心竹還沒有成人,父王也答應過她十五歲我們就成親的,」苻睿大聲爭辯道。「苻睿,哀家掌管後宮,這些要你來教我嗎?就是皇帝,也只能這樣!」她一生氣將矮几上的一盤點心掃過在地,芙蓉糕,玉酥餅,骨碌碌地滾落下來。
苻睿卻不肯認錯,死死地拉住想跪下去的鄭心竹,「我們去找父王,」苻睿拉著鄭心竹便往外走,「苻睿,別這樣,別惹太后生氣,太后――」「永昌,」身後李方敏快步走過來,「你對心竹妹妹的感情,真的讓人感動萬分,我,只不過是一直欽佩你,仰慕你,並沒有――如果你不願意,沒有關係,」李方敏泫然欲泣,「太后,對不起,是敏兒不好,敏兒希望太后不要生氣了,敏兒希望太后收回成命,」李方敏連忙跪下去,使勁地在地上磕頭,聲音在大殿迴響。
「不要你們來裝模作樣好心,我這就去找父王,一一說清楚,不管誰家的女兒,再好,我都不要,」苻睿說得斬釘截鐵,鄭心竹使勁地掙扎了一下,「苻睿,怎麼能這麼說話,」鄭心竹回頭看李方敏,她青色的錦袍滿滿地鋪在冰涼的石板地上,一下下地磕頭,身體如蝶一樣脆弱,鄭心竹想跑過去扶她,苻睿卻生氣的扭住她,「鄭心竹,你一定要甩個女人給我嗎?我說了,我不需要!」苻睿徹底的憤怒了,在他看來,鄭心竹就是想撇開他,有了別的女人,他就不能煩著她了,不管是在太后的長樂宮,他憤怒的聲音回蕩在巍峨的大殿內。
不管太后氣得兩眼冒火,他抱起鄭心竹徑直往外走,身後傳來李方敏的尖叫聲,「太后!祖父――祖父!太后暈倒了!」
苻睿騎了馬瘋跑,這個時候苻堅一般都在玉華殿,他經常在那裡批奏摺直到很晚。
「苻睿,你冷靜點,別這麼衝動,苻睿!」鄭心竹急道,她打不過他,而且他都這樣了,她又下不去手,想到他手上的傷在冰冷的空氣里凍著,她的心微微發緊。
雪停了,未央宮的道路都清掃了出來,各種珍禽嘰嘰喳喳地在雪地上嬉鬧,踩出可愛的小腳印,天卻陰的厲害起來,看樣子還是要下雪,還有可能是大暴風雪。今年長安城的冬天,格外的雪多風大,凜冽的寒。
苻睿無心看風景,一直抱著鄭心竹往玉華殿走,到了門口,鄭心竹堅持下來,然後整理了一下衣服,又幫他把因為騎馬飛揚的衣襟仔細的拉平,衣帶一一理好,讓苻睿恍然有種錯覺,一個清晨,他去上朝,她幫他整理衣袍,他們恩愛了很多年的模樣,這樣的想法讓他更加的心急火燎。
急匆匆地就往裡走,玉華殿因為是苻堅常在的宮殿,所以裡面鋪設華麗奢靡,細錦的窗紗外面垂下簾櫳,但是今天卻卷了上去,窗台上的雪有撫弄過的痕迹,似乎剛剛有人趴在那裡玩雪。窗戶上人影晃動,被火爐里躥動的火苗拉得又寬又長,然後又晃成了一片模糊。
鄭心竹忽然心跳得很快,有種說不出的煩悶的感覺,只覺得心頭鈍痛一陣陣漫過,腿腳發軟的幾乎邁不開腳步,心裡有個聲音告訴自己,停下來,停下來,可是卻被苻睿拖著快速地衝進去,幾個侍衛來攔,都被他一腳踢開,走到暖閣門口,宋牙看見他氣沖沖地衝進來,慌忙攔住,「祖宗唉!現在可不能進去呀!」然後哀求地連連作揖,苻睿生氣地一腳踢開他,「蠢東西,我要見父王還要你同意?」然後推開雕花的精緻木門就邁了進去,鄭心竹不由自主地被拖了進去。
甫一進去,萬籟俱寂,天下一片寂靜,死靜!如同天地未曾分開那樣混蒙……
宋牙嚇得在外面假裝昏倒,反正苻睿踢了他了!
沒有預兆的,鄭心竹跌倒在地,只覺得喉嚨處什麼湧上來,濃稠腥甜,幾乎忍不住,卻拼全力連同眼眶的酸痛使勁地憋回去,不敢呼吸,臉憋得通紅。只聽到什麼聲音哄然爆炸,地動山搖,她只能貼在地上才不能再摔倒,
如流水的雪白素娟衣慵懶地斜斜倚在軟塌上,黑髮如瀑斜斜披瀉在地,後面的人伸手攬住他的肩膀,把玩他的髮絲,髮絲纏繞在手指上,柔滑黑亮。
痛意原來是這樣的呀!
沒有看見刀光劍影,卻寸寸凌遲!
沒有飲到致命毒藥,卻恨不立死!
沒有聽見丁點心碎,卻痛徹心扉!
沒有感到絲縷的痛,卻痛不欲生!
漫天的神靈呀!請你立即帶走我的雙眼,過往的神仙呀!請你立即帶走我的感覺,讓我不能再聽,再見,再痛,寧願立即死了,不要了,什麼都不要了……
傾國傾城的臉瞬間變得煞白,如同無間煉獄裡的修羅,眼神對視的一霎那,互相聽見清脆的脆裂的聲音,如同水晶相撞,清脆悅耳!如同優美的音樂,旋舞在上空,向下俯瞰,盡情嘲弄,什麼傾國傾城,都是紅顏薄命!什麼前世今生,都是無盡苦痛!
愛吧,愛了就要傷!恨吧,恨就不能忘!將那煉獄般的痛苦,刻在額頭的羞恥,日夜反覆的品嘗,卻依然前路茫茫,不知道哪裡是方向……
苻睿臉色也是煞白,旋即通紅,卻立刻跪了下來,伸手攬向跌倒在地的鄭心竹,她的身體不停地顫抖,即使隔了厚厚的棉衣裳,觸手仍是透心的涼!
苻堅沒有想到他會闖進來,將手裡的酒杯狠狠地扔過來,酒杯磕在苻睿的額頭上,鮮血長流,滴在懷裡的心竹慘白的臉上,是觸目驚心的紅!
鄭心竹不能看了,不能聽了,但是卻依然死死盯著那雙狹長的雅蘭的丹鳳眼,他沒有一絲的躲避,就那樣和她對視,長久以來第一次以這樣的方式見面,沒有任何的語言,此時聲音對於他們是褻瀆。只希望這宮殿立時塌掉,讓他們可以生不同衾死可同穴!
他的眼睛依然那樣清澈明凈,如同外面晶瑩的雪,展現給她赤子無邪的純凈,沒有慌亂,沒有掩飾,沒有羞恥,只有那濃濃的思念,關切,心痛,愛戀……
這短短的一望,他無法給她更多,怎麼會有心思去流露那些他獨自舔舐的傷?獨自吞噬的恥辱?從她的眼睛裡,他看到的只有心痛,滿滿的都是心痛,堅持!沒有憐憫,沒有鄙夷,只有愛!心竹!你是愛我的對嗎?儘管你來不及說!但是,你是愛我的!
當我懂了什麼是愛!卻竟然是在對你深深的思念之中,以及無盡的夢魘中,我成了你的雅蘭,深深切切的感受那種痛苦,但是也只有那種痛苦才能支撐我活下去!
心竹,如果不是愛你,如果不是夢裡對你愛不能說出口的絕望孤獨,我如何熬過這煉獄的凄楚?
心竹!我還能再愛你嗎?親口告訴你!哪怕只有那麼一次?心竹!
他們彼此的深望,連眼淚都多餘,他要多看她一眼,眼淚只是害事的東西!
新君有婦不歡顏
「苻睿,反了你了,來人,給我拿下!」苻堅盯著苻睿沒有一絲的心痛,苻睿輕輕擦拭掉心竹額頭的鮮血,卻看見她眼睛眨一不眨地盯著慕容沖,即使痛了,也只是使勁的眯起來,不肯眨一下。
「父王,你聽我說,我是有原因的,」苻睿跪在地上,狠狠地瞪著那個蒼白,精緻,身材綺麗的玉人,「您答應過我,只讓我娶心竹,不會逼我的,」苻睿沉聲道,「太后要我娶太傅的孫女為妻,父王,我不要!」在最敬愛的父親面前,他難免撒嬌。
苻堅看著他額頭的傷口,手上還纏了紗布,臉色一緩,心下軟了起來,想讓慕容衝去屏風後面的帷幄先休息,但是卻看到他痴痴地望著鄭心竹,那種眼神似乎將自己內心所有的愛戀都流露出來,他的表情淡然寧靜,除了過分的蒼白,眼神清明迷離,唇角淡微微的似乎是笑,臉上洋溢的似乎是幸福,他天天守在他身邊,但是卻從未見他笑,從未聽他主動跟他說話,除了――除了那次他用慕容鳳威脅了鄭心竹――也就威脅了他。
他忽然覺得心頭漫上來的痛意,讓他有種要毀天滅地的衝動,就如同自己即使擁有整個天下,可是他不屬於自己,那一切也是白搭,他似乎是纖塵不染的先賢,即使他再如何的想讓他與自己一起墜入紅塵凡間,他依然堅守內心的那朵純潔清透的睡蓮,那卻是給她的,那個搶走了他最愛的兒子的女人!
只要將他留在自己的身邊,佔有了他的身體,他的心,能飛到哪裡去?他一定要得到,連同他的心!他的貪婪讓他一下子失去理智,伸手探向他□柔軟的後背,手滑過他的肩膀扳住他的臉,強迫他回頭,然後冷冷地對苻睿道,「回去吧,立刻娶了李方敏,否則,以後宮法度來處罰鄭心竹,」然後俯身而下。
苻睿沒有想到是這樣的結果,不堪入目的情況讓他不堪其辱,抱起如同傻了的鄭心竹大步地跑出去,這個世界已然瘋了!
到了門外,鄭心竹再也忍不住,一張嘴,一口殷紅吐在門外的雪地上,飛紅點點,愁緒如海,一城雪,滿腔恨, 未見白頭心先碎!怎奈一縷魂,一聲悲,前世今生又一回!
飛馬奔回巨鹿公府,看見苻睿額頭上的傷口,幾欲昏迷的鄭心竹,劉熏他們慌作一團,立刻上來敷藥,卻被他使勁地推開,「都出去,不許進來打擾!」他沒有罵人,心裡覺得疲憊。抱著鄭心竹在火爐邊上坐了下來,額頭上的血停了,乾涸了,被凍成冰,被爐火一烤,又化成學會,殷紅點點,飛濺而下,滴落在錦衣上,錦衣密實不透,又滑落在地毯上。
「心竹,你有多愛他?」他平靜地問,她沒有回答,他心裡淡淡的恨摻進濃濃地痛,他覺得她沒成年,給她時間,可是她卻已經深愛了別人,那個人!哈!怎麼可能?那樣一個孌寵!他鄙夷地冷笑。
他叫了人來,冷冷的吩咐,「你去告訴太后,說我願意娶李方敏,讓他們準備,越快越好!」聲音冷得讓丫鬟以為爐火是不是熄滅了,怎麼那麼冷。
去通報的人回來說,太后發怒了,說什麼你要娶就娶,你不要就羞辱一番?然後又說娶的話可以,李方敏做正室王妃,鄭心竹只能是側室,而且要求李方敏婚後一年必須有子,否則便繼續納妾!
苻睿冷冷一笑,都答應了下來,只要你們願意有什麼不可以?他的心冷了,父王傷害了他,他們都來逼迫他,他算什麼?
經過這場鬧,一切反而平靜下來,鄭心竹回到王猛府上每日里還是繡花作畫,和劉氏說說話。劉氏朝王猛抱怨,說太后怎可如此霸道,而且皇帝都不顧我們的面子!王猛深深嘆口氣,這人,要是關乎情,便生亂,他苦勸很多次,希望皇帝可以剷除慕容家能幹的隱患,驅除慕容沖,但是他卻一直不肯談論這個話題,王猛一說,苻堅便笑,「景略,這個,就不說啦!史上哪個皇帝沒有個龍陽之好?而我獨喜歡他一個人而已,後宮也沒有幾位,景略又何必太苛責於我呢?」
王猛只能慢慢來,現在長安大街小巷的穿著一些歌謠,有損皇帝聲威,皇家顏面。
鄭心竹整日里就想睡覺,希望可以做夢,因為她有太多的難以忍受的痛苦想要哭訴,可是卻時時地不能夢見那個自己,每天摸著那枚戒指,覺得心裡空落落的,那天的事情再也不敢回頭想,一想丁點的苗頭,便覺得錘心徹骨的痛。
苻睿娶了新婦,成了巨鹿公王妃,她被邀請去觀禮,但是劉氏說她病得厲害,不肯讓她去。新婚的夜裡,她倚在軟塌上,眼睛盯著爐火想了一夜,卻有似乎什麼都沒有想。
苻睿偷偷站在她窗外很長時間,後來才踏著冷月殘星回了她以前的別院,暖閣,溫暖,但是心,卻是透底的冰寒!
巨鹿公大婚,苻堅為他大赦天下,賞賜巨萬,整個長安城,歡慶一片,只有新郎官,臉色慘淡,面色憔悴,新娘子,獨守空闈,直到燭殘,香盡,更漏斷,窗紙微白,淚痕滿面,枯坐到天明……
鄭心竹每日里昏沉沉,卻做不到想做的夢,現在連雅蘭也夢不到了,記憶都開始模糊,新舊記憶,不同時空交疊,讓她恍然,不知道哪個是夢哪個是真。
「心竹,吃點補品吧,你看你面色蒼白的,真叫人憐惜心疼!」劉熏端了燕窩粥,鄭心竹微微嘆了口氣,不但不做夢,睡都睡不著了。
「夫人吩咐了,你不喝粥我不吃飯,你就看著辦吧,是不是讓我可憐巴巴地餓肚子!」她撅著嘴巴,鄭心竹苦笑一下,端起碗來,幾口將粥吃盡,沒有任何的味感,「餓了?還要嗎?」劉熏看她吃得快,竟然很開心,「不要了,夠了!」鄭心竹又微微地閉起眼睛來。
接著卻來了意想不到的人,「妹妹!」李方敏不讓人通報,領了丫鬟徑直走進來,看見鄭心竹面色蒼白躺在那裡,連忙上前關切道,「妹妹要注意身體,免得夫君擔心才是!」鄭心竹看著她紅潤洋溢著笑容的俏臉,輕輕笑了笑,「恭喜啦!那天病得厲害,真是抱歉!」鄭心竹微微欠了欠身子。
「妹妹如此可就見外了,今日永昌本來要來,卻有事情,便讓我來了,說『今兒接了妹妹回去,總呆在丞相府也不好,總是麻煩夫人,過意不去,』」說完咯咯的嬌笑。
「王妃,這個您倒是沒說對,我們夫人喜歡的緊,說等心竹到了出嫁年齡,才去呢,現在就安心住在這裡,不妨事的,」劉熏卻看不慣這個王妃。
「真箇是伶牙俐齒的丫頭,以後就跟著妹妹去吧,我還聽說太原公喜歡的緊,不如――」李方敏話未完,劉熏連忙打斷道,「還是不勞王妃掛心了,我跟了心竹,自然等她來安度我,」她的話讓李方敏微微一愣,旋即又笑,「妹妹,你看你的丫頭,我不過就是說說而已,她就好像我要欺負了你們似的,永昌那麼寵你,誰還敢欺負了不成?」說完笑得清脆。
這夫妻兩個如同約好了一樣,她前腳走,他後腳就來了,「永昌,你不是說讓我來,你不來了嗎?」李方敏看著走進來的苻睿抬眼笑道,苻睿一愣,也沒有說什麼,「你先回去吧,我和心竹說會話,你出來半天,家裡就亂了,」然後走多來拉了靠枕倚著坐下,李方敏看他不講禮儀規矩,也不來說他好歹都是他的妻妾,她笑了笑,「我這才來幾天,巨鹿公府就少不了我了,那我沒有來的時候,你們是怎麼過來著?」說完又笑,「我不打擾你們了,永昌,我說的是,趕緊把妹妹接回去,我也好有個伴,日子過得也踏實!」說完向鄭心竹告辭,然後領了人出去了。
鄭心竹看看他的額頭,被冷硬的玉杯砸的傷口結了個疤,不大但是也不小,他也不在意,不過這大冷天的,又有點發炎,鄭心竹每次他來都細細地給他收拾,可是下次來又厲害了,以為他傷口感染,著急地不得了,後來看看卻不對,原來是他故意弄得厲害了。
鄭心竹又不能忍住不來管他,如此冷的天,他也不戴帽子,這真要是發炎了,那就麻煩。連忙叫劉熏,她早就拿了藥箱進來,笑嘻嘻遞給她。
鄭心竹翻出紗布,藥膏,更加仔細地幫他把傷口重新清理過,然後塗上藥膏,又用紗布包了,又讓人拿了冬帽來,出去的時候戴上。
苻睿覺得鄭心竹如同那天上的雲朵,看似靜靜地呆在那裡,可是他卻越發的摸不到她的心,她離他似乎很近,又似乎很遠,不知道什麼時候風吹,便遠了。
有的時候,他真的覺得自己等不及她成人了,如果將她強行留在身邊,她應該會喜歡他的吧,時間久了,她只有他,她就會愛他了吧?想到愛這個字眼,他便覺得纏纏綿綿,心頭繞來繞去不休,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
「心竹,要跟我回去嗎?」苻睿看著她,「還是等等再說吧,太尉家女郎剛嫁了來,」鄭心竹伸手摩挲自己一直看得那本古書,書面陳舊,書頁破損,但是內容卻很值得一看,外表看到的永遠是膚淺的。
「那就等再過些日子也行,反正,對我都一樣,」苻睿低頭撫弄她青翠的腰帶,他每日里來,除了練功上朝,請安,大部分的時間都在這裡,她回不回去又如何?
無心之善善有終
都說是下雪不冷化雪冷,果然有它的道理,雪融化的時候,鄭心竹便覺得身上的熱量一絲絲地被雪吸了去,看它們慢慢化成水,自由地流進泥土,與大地融為一體。通過吸收他人的溫暖,然後融化了自己,讓自己獲得自由,它們多麼的睿智?
多麼希望有一個靠近你,溫暖我的人!鄭心竹盯著那梅枝上的雪,滴滴滑落,落在掌心,冰涼舒爽,伸手攫一把似化未化的雪凝,放進嘴裡,觸舌冰涼,帶著絲絲梅花的清香直落心底,舌底卻似乎還留著淡淡的清甜,耳邊聽著鳥鳴叫的清脆聲音,不禁越發的羨慕,
鳥兒腋下有雙翼,隨心暢意自在飛,
紅梅孤潔傲風雪,本心來去皆如水。
堪憐無奈紅塵墜,聽憑歲月急急催,
紅塵混沌心易碎,春風不知相思淚。
春風來了,等閑識得東風面?春滿人間愁滿天!
又是一年春至,又是一年煎熬的開始!
王猛又一次勸說未果,苻堅依然不肯放走慕容沖王猛苦口婆心,告訴他民間現在議論不堪,可是苻堅依然非常固執,絲毫不肯讓步。
鄭心竹一直在靜靜地熬著歲月,只覺得那離恨恰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靜靜地看著窗外,雨橫風斜三月暮,風不定,人未靜,廊下落紅應滿徑。
殘春還未褪去,初夏悄然來臨。
四月份的時候,天氣出現異象,有彗星出現在尾宿、箕宿之間,長達十多丈,經過太微星垣,掃掠東井星宿。寺天官記載:「彗體無光,傅日而為光,故夕見則東指,晨見則西指。在日南北,皆隨日光而指。頓挫其芒,或長或短……」。太史令張孟對苻堅說:「彗起尾箕,而掃東井,此燕滅秦之象。」因勸堅誅慕容暐及其子弟。苻堅沒有聽從,斥責張孟道,「現在天下大定,誰敢有二心?愛卿不要陷害忠良啦,雖然慕容氏故燕舊部,但是終究現在歸順我大秦,我們自當一視同仁才好,以後切莫再提!」陽平公苻融也上奏要求擊殺慕容氏族,苻堅回復道,「朕方混一,以六合為一家,視夷狄為赤子,汝宜息慮,勿懷芥蒂。大惟修德可禳災,苟能內求諸己,又何懼外患乎?」接著又封慕容暐做了尚書,慕容垂為京兆尹。
不過因為彗星的事情,苻堅卻帶了人南祭天北祭地一番,然後堵住眾人之口,讓他們不要在說什麼。
時慕容鳳慕容泓已經出任在外,鄭心竹除了丞相府便沒有了可去之地。現在人心慌慌都在議論彗星事件,儘管皇帝祭天地,但是坊間百姓卻依然議論不休。
劉熏看鄭心竹無精打採的樣子便提議帶她出去散心,鄭心竹經過劉氏的許可,便和劉熏一起乘了馬車慢慢地走。
長安城寬闊的大道,街市繁華,人潮熙攘,四月夏初,麗日和暖,天氣清明,空氣中花香濃郁。他們趕了車一路向北,穿過繞過集市徑直出了北門,鄭心竹想去田野里看看,呼吸一下泥土的新鮮氣息。
田野里綠草如茵,花團錦簇,蝴蝶追逐花香,花香隨風蕩漾,觸目所及,綠濤陣陣,飛紅萬點。躺在草地上,天空一望無際的藍,雲彩似是細緻到了極點的絲絹,絲絲縷縷,如同美人鬢間的髮絲清透明媚。
一片空明靜謐,劉熏也不打擾她,顧自在一邊採摘野花編成花籃。
「救命,救命――」凄婉的呼救聲劃破靜美的畫面,鄭心竹立刻坐起來,循著聲音來源望去,聲音似乎從不遠處的樹林傳出來的。鄭心竹連忙從車夫那裡要了馬鞭,快速地跑過去,劉熏和車夫緊緊跟在後面。
衝過去的時候只見地上一個素衣凈面的女子,容貌娟麗,被兩個大漢拖著,她凄婉的呼叫聲令聞者動容,鄭心竹想也不想立刻出聲呵斥。
那兩個大漢一看竟然又來了三個人,還有兩個更加美麗的女子,看穿戴打扮卻似貴族女子,不禁心花怒放。送了那個女子上來一個拉劉熏一個抓鄭心竹,劉熏哇哇大叫又踢又抓,鄭心竹待到他走近了,進入勢力範圍,便揮鞭抽出,因為是馬鞭所以鞭梢很長,如果今天乘了牛車,那麼連鞭子都不帶了,鄭心竹不禁暗自慶幸。
一鞭抽在衝過來的男子臉上立刻抽起一條紅紅的浮印,疼得他啊啊直罵娘,看著另一個去拉劉熏,鄭心竹一鞭卷過去,抽在他的手臂上,初夏正午,衣服穿得少,抽在胳膊上十分的疼,那大漢立刻放開劉熏,合二人之力向鄭心竹欺進。
幸虧兩個大漢就是有蠻力,並不是真會功夫,饒是這樣,鄭心竹打得有點吃力,一個大漢頂著鞭子衝過來,鄭心竹一招用老招式來不及變化,眼見他直直衝過來,只好飛起一腳踢在他的臉上,大漢頭往後揚手卻來抓她的腳,鄭心竹不想被他碰到,只好腳迅速下踢,然後右手翻轉用鞭尾狠狠抽上他的頭,自太陽穴處,大漢受不住,捂著腦袋滾在地上。另一個大漢偷襲了過來,一旁的車夫一看立馬大叫著衝過去,用頭頂他的肚子卻被大漢一把扔開去,車夫年紀大了,王猛家的下人很多都是有點殘疾活著年紀大的人,他為人寬厚,總是把那些人家不願意用的人雇回家,
劉熏連忙去扶車夫,鄭心竹卻緩過來,一鞭抽在大漢的眼睛上,抱著頭在地上抽搐,鬼哭狼嚎的叫。鄭心竹沒有想到自己會打得那麼狠,連忙歉意道,「實在不好意思,出手重了點,今天沒有帶錢在身上,二位可以去長安丞相府王大人家,我們會補償二位的,」她溫言軟語,但是出手卻狠辣,兩個大漢本來怕了,現在一聽丞相府,兩人爬起來一溜煙就跑了。
氣得劉熏直罵膽小鬼,然後拉著鄭心竹笑得燦爛,「心竹,你功夫也很好呀!誰教的?」「苻睿,」鄭心竹不想再給她解釋慕容鳳慕容泓的事情,所以直接說是苻睿教的,劉熏雙手交叉抵住下巴,「好羨慕呀,英雄美人,花前月下,拳來腳往,你儂我儂,啊!好美呀!」她自己在陶醉。
轉頭看卻見鄭心竹已經在詢問那個女子了。
「這位姐姐,怎麼會遇到歹人?傷著沒有?」鄭心竹連忙扶起她,雖然滿臉驚恐,梨花帶雨的模樣,但是面容姣好,清麗脫俗,不由讓人心生憐惜。
「奴家山東人士,和夫君到北方來做茶葉絲帛生意,卻不曾想遇到了強盜,將我夫君打傷,還要――嗚嗚!」話未完哭了起來。
鄭心竹連忙拿了帕子給她擦淚,「大嫂。不必傷心,可帶我去看看你家夫君?」她雖然心裡有點害怕,但是還是鼓起勇氣,血沒有什麼好怕的,她不是決定以後要去軍隊的嗎?
「請女俠隨我來,」女子看她功夫耍的好,竟然叫女俠,鄭心竹也不以為意,跟了她過去。卻見到不遠處一輛馬車,馬車普通的載人載貨的馬車,一個差不多三十歲的男子躺在車廂里,面目赤紅,左臂到前胸的地方用衣服粗粗的包了,依稀可見絲絲血跡。
鄭心竹一下子有點犯難,如果她帶了他回府肯定不行,「你們可願意去官家?」鄭心竹想別人照顧他們更方便一些,那女子卻神色微微一變,但是看鄭心竹小女孩模樣就說道,「您有所不知,我們犯了官司在身,有個地方長史他――因為不願意被侮辱,我的夫君就把他給殺了,所以我們不敢走官道,專走僻靜小道,現在我的夫君又重傷,奴家,嗚嗚!」她說著又低頭哭起來。
鄭心竹沒有見過古代的山東人,但是卻聽人家說北方風大,天氣乾燥,女子大多都皮膚皸裂,面色稍微黑紅,哪有如此晶瑩剔透的肌膚?如果她是富家的妻妾或者南方來得倒也有可能。「這樣吧,你們且先進城,我幫你們找大夫,想必你們錢也被搶光了,就幫你們連客棧也找了吧,」那女子連連下拜感謝,又道,「奴家夫君重罪之身,還望姑娘保守秘密才好,以後我們定當全力報答!」鄭心竹連忙扶起她,「夫人您嚴重了,」她越看越覺得這女子不平凡,那麼和她一起的男子應該也不會是粗鄙之輩,然後便答應替他們保守秘密。又扭頭對劉熏和車夫囑咐一番,車夫是個老人,本來就不多事,而且他平時專門做鄭心竹的車夫,鄭心竹待他極好,他 非常感激,而且丞相府也從未吩咐待鄭心竹還要留意彙報什麼,所以他根本不多話。而劉熏最是喜歡那些兩情相悅的才子佳人故事,看到那女子容貌美麗,氣質不凡,加上與丈夫同生共死的氣度,她早就感動的稀里嘩啦了。
鄭心竹和劉熏先留在外面,她覺得奇怪,這長安附近怎麼會有強盜?那兩個男子也不會功夫,緊緊是見色起意?他們斷斷打不傷那個女子的丈夫,他的丈夫正當壯男,身材高大的模樣,鄭心竹覺得有什麼不對,但是看著他們卻都是正直之人,也不去追究。
車夫趕車將他們送進城然後找了家客棧住下來,說是自己外面的親戚,還讓店家不要亂說,免得自己的主子知道了不好說又請了大夫,多給了銀子,只說是親戚來的路上遭了賊。
再出了城接了鄭心竹他們,便回去丞相府,天色也不早了,便沒有去客棧看他們,打算過天再去。
無意聞得君消息
「心竹,巨鹿公這兩天沒有來了吧,一定是――」劉熏撅著嘴有點不樂意,鄭心竹看著她的樣子,不禁笑笑,「倒像是你要嫁他一樣,」然後拿了棉巾子洗臉。劉熏臉一紅,「你這可沒有正經了,我哪裡想嫁給他了,又不是你覺得好的別人也覺得好!」她白了鄭心竹一眼,臉紅撲撲的。
鄭心竹一笑,然後將棉巾遞給她,「他最近有點忙,現在朝廷事情多,加上出了這麼檔子大事,秦王又拜天又祭地的,他也忙壞了,讓他天天跑也累,」鄭心竹將手臉擦乾了然後去換了衣裳等了去給劉氏請安。
「聽說巨鹿公最近要離開京城,去雍州,你也不去看看他?」劉熏收拾好了,拿了鄭心竹幫劉氏做的綉品陪她去請安。
現在朝中上下的人都在拿著彗星的事情做文章,不斷的上奏誅殺慕容氏,連義父也不例外,雖然鄭心竹對慕容家沒有什麼好感,但是想想幾十萬人,即便是殺宗族皇親也有好幾萬呢!
人命在這裡,為什麼顯得如此的廉價和脆弱?看過幾本史書,關於羯族宰殺漢人而食,而漢人冉閔政權又在短短時間全殲幾十萬羯族,乃至滅族的血腥歷史看得她觸目驚心,字字皆是泣血之記,如果在殺掉幾十萬的鮮卑人,那麼慕容也要滅族了吧!
鄭心竹覺得王猛雖然為官清廉政績卓絕,但是對於異己的態度卻未免太狠絕了些,他最多的是從秦的政權考慮,根本沒有從人的角度考慮,但是她又不能拿現在的觀點去苛求古人。
長安城的梧桐花開得爛漫,梧桐樹基本家家門前後院都會栽種,因為乾淨蟲少,而且樹冠碩大,所以喜種者多。如果家裡園子大的也會栽了桃樹李樹杏樹水果類樹木,既可以觀賞又可以食其果子。坐在車裡,風卷了簾櫳,便嗅到清甜的香氣,沒有熏香那樣纏綿細膩,但是卻有熏香沒有的清甜透心。
鄭心竹和劉熏帶了些補品點心衣服之類的,坐了馬車去看昨天救下的那對夫妻。他們住了一處安靜樸素的客棧,客人不是很多,而且都是一些來往商人百姓,大夫看過了,那位男子要慢慢調養,問題也不大,就是失血過多,昏迷過,身體現在很虛弱。
聽著車夫大致的介紹了一下,鄭心竹也知道了他們的情況,跨進客棧後院就看見男子躺在院子的竹席上休息,女子在他旁邊縫補衣服。男子很俊美的容貌,女子又是娟麗不俗,兩人沐浴在初夏的陽光里,整個瀰漫出一種說不出的溫馨,就沖著這個,能夠相守在一起,我也要幫他們的吧!
鄭心竹心下覺得歡喜卻又是心酸,恰巧女子回來來看見他們,連忙輕喚男子,然後起來招呼鄭心竹他們。「心竹妹子,讓你幫我們這麼多,哪裡好意思,還要送東西給我們,」女子結果東西感激不已。他們早就廝認過了,女子叫蘇玉,浙江人士,男子陳玄,河南人士。
鄭心竹留意他的手掌上面,指腹處硬硬的老繭清晰可見,而且他們兩人面目氣度皆不凡,絕對不是普通商人或者農民,他們不願意說,鄭心竹也不點破,誰沒有點不能說呢?
「心竹妹子,真是非常感謝,沒想到小小年紀卻是古道熱腸,」陳玄醒了過來,連忙直起身子見禮,鄭心竹忙讓他躺了休息,「陳壯士還是躺著地好,免得扯動了傷口,又要麻煩。」鄭心竹看看劉熏,劉熏便又拿出些錢來,「這裡有些錢,還有一些玉器金銀首飾,想必你們會用得著,」陳玄夫婦也不推卻,他們路遠迢迢正是需要的時候,「心竹,大恩就不言謝啦!以後有什麼用的著我們的儘管開口,」然後他拿出一個像鎖片的玉片東西遞到鄭心竹手裡,鄭心竹卻連忙推卻,「壯士還是自己留著吧,我們不缺這些,」然後笑了笑,陳玄見她誤會了,解釋道,「這是我在這裡的朋友給我的信物,本來是來投奔他,現在又不欲惹了麻煩給他,既然蒙你們相救,以後你們要是有什麼要幫忙的,就去長安東市後面的杏子街,找那棵家裡有最老的杏樹的人家就好了,給他看這個,不管什麼自當儘力達成所願,」鄭心竹看他說得慷慨,便不再推拒,道了謝收進懷裡。
「你們就不怕我是壞人,來拿了你們的東西又去報官?」劉熏笑的咯咯,如同銀鈴一般清脆,陳玄爽朗大笑,「我的叔父告訴我,欲要交人需要交心,欲要交心,就要先看人家的眼睛,兩位姑娘眼神清明,黑白分明,任何時候都是純凈無暇,這個我卻不會看走眼,如果兩位藏了心機,顧盼間必然會有多躲閃!」
鄭心竹佩服得緊,確切的是佩服他的叔父,「如果有機會一定要拜會您的叔父了,聽了便心嚮往之,」鄭心竹心中便勾畫出那麼一位相貌儒雅,須髯飄浮的老者,眼神清明,溫和睿智,看人是淡淡的,不似有些人挾槍帶棒的看得人心慌慌。
「如果有機會,玄,一定儘力引薦,」陳玄朝鄭心竹作揖道,他絲毫沒有因為她是小女孩便將她看輕了去,如果可能他到希望她可以跟他們走了。
「你們且在此養傷,等到風頭過來再走也不遲,而且也未見有通緝兩位的海捕公文,所以你們這個不用擔心了,鑽進了皇城,人家卻是拿你不到了!」鄭心竹笑道。
和他們聊了些風土人情,然後叮囑了一下便告辭,讓蘇玉有什麼需要的打發小二去府上告訴一聲,她派人送了來,不用什麼都自己出去。他們聽得她是丞相府的乾女兒,卻也沒有驚慌,反而更加覺得她不是個普通人。
東西市上逛了一下,她一直記掛著那個賣她戒指的武小一,可是轉了好半天也沒有看到他,他當時的話很奇怪,而且這枚戒指怎麼會從他手裡到了自己手裡?心裡好多的疑問卻根本沒有人能夠解答,晚上睡覺了卻又不能隨心所欲地做夢問問題,她覺得甚是苦惱,話也每處說了,憋悶異常。
劉熏看她走了一大圈,神色卻越來越黯然,以為她累了,便叫了車夫回府了。到了府里巨鹿公府卻派了車來接,接的人只說是王妃吩咐的,劉氏也不好阻攔,便枝枝節節都叮囑過來,然後讓劉熏好好伺候著。
一下車李方敏便笑著迎上來,「妹妹,想的我們可是好苦,請了多少回,你都不肯回來,今兒可不能讓你就回去了,」不等鄭心竹見禮,便笑著牽了她的手,「我們姐妹還講究什麼禮數?快免了吧!」然後在麗服美貌的丫鬟簇擁下進了府里。
鄭心竹自從他們大婚就沒有回到府里,里里外外修葺一新,初夏時節,輕紗幔帳,明珠玉鐺,花香四溢,富麗非凡。
「我看著妹妹的院子太清淡了些,便著人收拾了,現在永昌也不睡那個屋子,空著也可惜,等到妹妹回來,成親以後自然要住到正院去,哪能住在別院,委屈了不好!」李方敏拉著她的手往正屋走去,雕樑畫棟,細錦窗格,門口掛了細錦冰魄絲的門帘,窗戶上也掛了玉珠簾櫳,風吹過,叮叮咚咚,如溪水淙淙,煞是好聽。
正堂本來是苻睿住的地兒,後來他搬去鄭心竹的別院,大婚了李方敏住在這裡,苻睿卻不來,苻睿去了雍州十天,卻還沒有回來。
雖然過了很久了,但是內室里還貼了大紅的喜字,鴛鴦貼紙,雪白的淡青色的羽紗幔帳,暗紅色的嶄新紅錦地衣,鎏金博山香爐,裊裊輕煙,擺設鋪陳,皆是富麗堂皇,各種古董玉器,莫不價值連城!
「妹妹可喜歡這屋子?」李方敏拉著她的手輕笑,「等到妹妹和夫君成親,姐姐把這個屋子讓給你,到時修葺得更加華美無雙,這樣才配得上妹妹的模樣」,李方敏說得時候抿嘴輕笑。「王妃莫要這樣說,心竹福薄,恐怕消受不起如此大的福份,別院就很好了,」鄭心竹輕聲道,「妹妹快別這麼說,哪有夫君喜歡的人,卻住了那冷清院子的道理?我們既然做了一家人,姐姐難道還要讓妹妹受了委屈?是姐姐對不住你,」說完神色黯然,幾欲滴淚。
「姐姐莫要如此說,讓心竹更加過意不去,心竹本來出身貧寒,哪裡當得上這樣的禮遇,太后選了姐姐,是苻-永昌的福份才對,」
「妹妹沒有怪我,我就放心了,我還怕妹妹怪了我去,不肯回來住,永昌必然會恨了我,」說完她輕輕的抹淚,鄭心竹一時覺得內疚,想當時苻睿冷臉看人的時候,李方敏也沒有給他難堪,現在又嫁了過來,她必定是喜歡他喜歡的緊吧!
「姐姐不要這樣說了,我哪裡會怪誰,我誰都不怪,」鄭心竹說的時候頭微微的側開去,避開李方敏的眼神,一隻蝴蝶從附近的牡丹花上驚飛到不遠處的芍藥上,蝴蝶戀花,花待蝶至,可是那一朵才是她命定的?她飛來飛去,閱花無數,也許到死也不知道自己的那朵在哪裡?也許那朵花早已化身為蝶,同來翩翩飛舞,一同飛過亂花去。
「妹妹想什麼了?」李方敏看她微微有點出神,出言打斷她,「永昌去了雍州,本來要去和你辭行的,不過那邊催得急,然後我這裡事情一多就忙亂了,去請了幾次,你又不肯來,」李方敏笑道。
「姐姐今天找了我來,可是有要緊的事情?」鄭心竹朝她笑笑,朝著花叢走去,讓自己背對著她,「過幾天陛下要帶人郊遊,說著大好河山,需要盡情放眼看,妹妹自然要和我一起,永昌不在,我們姐妹要互相扶持才對!」李方敏說著走過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忽然又想起什麼似的,「聽說妹妹也是鄴城來的,最近好像紫宮那位病了,很厲害,自從永昌被陛下打了那夜就病得很厲害,一直不見好,這次出現了彗星,陛下拜天祭地,恐怕也有為他祈福的成分呢,」頓了頓,看見鄭心竹臉色一下子煞白,輕笑,「妹妹自然還是關心原來的人,這次郊遊,陛下估計是帶他散心來得,」李方敏輕笑,又道,「妹妹聽了也不必當真,陛下跟前的人能差到哪裡去?他要是治不好的,我們也不管用,不過這話可不能讓陛下聽了去,我們這些做臣子兒女的,好像編排不是一樣,」李方敏輕輕攬著鄭心竹的肩膀,她的肩膀削痩,臉色瑩瑩透白,水靈的大眼愈發的靈透,只是那春色卻是略顯蒼白了些,她細細看看,嘆道,「妹妹真是天仙一樣的美人了,也無怪永昌為你神魂顛倒了,不過這臉色卻是不好,我讓他們給你多送點補品,丞相大人為官清廉,哪有上好的給你吃?你這唇色也白了些,想是血氣不足,我再讓他們給你配些補血的,上好的胭脂唇紅的也帶點過去,略微地一打扮,妹妹可是這皇城第一人了!咯咯!」她笑得如同金玉叮咚。
鄭心竹神情恍惚的卻是什麼也聽不見,只聽到那個病了,自那夜起病得厲害,陛下治不好……她的心還是忍不住的痛,在李方敏面前幾乎忍不住,抬手按著胸口,「才說妹妹身體不好,這是哪裡不舒服了?來,快進屋,我去叫太醫來!」李方敏牽著她的手關切地問。
「不讓姐姐煩心了,我那邊還有點事情,要先回去了,沒有和母親說呆太長時間,回去晚了,她老人家要記掛,」也不管這個借口合不合理,連忙告辭了領了劉熏回丞相府。
悠悠君心如青玉
她倚在車壁上,只覺得渾身無力,劉熏看她冷汗直流,嚇了一跳,看模樣像自己那幾天疼的模樣,但是鄭心竹雖然十三歲卻並未見來,剛才還好好的,哪裡就突然的像大病一樣?「心竹,李方敏是不是和你說什麼啦?」劉熏就知道那個李方敏肯定是藉機來欺負她,「劉熏,別沒尊卑的,她是王妃,她沒怎麼的,是我突然不舒服,你別胡思亂想的,沒由的又去怪這個怪那個的,」劉熏看她這樣說有點不服氣,「我就覺得她不好,」
「我們去太醫院走一趟,去借幾本書來看看!」鄭心竹強打了精神,「心竹,都這樣了還看書?不過去太醫院也好,正好讓他們給你看看,」然後便吩咐車夫去太醫院。
太醫院的太醫基本都派出去了,只有幾個年紀比較大的太醫在那裡翻看典籍,鄭心竹認得那個老太醫叫張茜的,都稱他活扁鵲,他一般給太后苻堅等人看病,因為苻睿得寵,他也找了他好多次給鄭心竹看病,故而就熟悉了。
張茜一看鄭心竹臉色蒼白的過來,連忙起身迎接,鄭心竹跟著太醫到了裡間,讓劉熏他們在外面等。
沒有外人,鄭心竹跌坐在席上,太醫看著她,「心竹,你是心結鬱結,越積越深,現在年紀小小,以後恐怕不好辦,我看你還是好好調理的好,免得到時候想調理卻為時晚矣!」老太醫也不和她繞彎子,直接點中要害。
「太醫令大人,您能不能告訴我,他――得了什麼病?是不是很要緊?」鄭心竹泫然欲泣,盯著太醫,最開始在紫宮的時候太醫給鄭心竹診斷過,慕容沖生病也是他診斷,他看兩個小孩子天真爛漫,常常覺得小兒女情懷讓他也不禁覺得溫柔起來,後來的變故都是大家料不到的。
反正說了這個也沒有什麼大的關係,不是叛國謀反,他小聲道,「說厲害就厲害,說不厲害也沒有什麼要緊,和你一樣的病,幾乎三年不語不笑,吃得都是極少,臉色一直蒼白得厲害,血氣也是不足,現在又是長身體,高了許多,卻更加的清癯起來。」
鄭心竹忍不住流淚,然後摘下腰間一直戴的明月清花的玉佩,遞到太醫令的手裡,「大人――」太醫令看著她蒼白的臉色,嘆口氣,「心竹,你自己可是要保重身體呀,這麼小的年紀,這樣可是不行,到時候我送些調理的草藥到丞相府,你讓他們熬了,慢慢調理,要不你的身體成親以後生兒育女都有問題,」太醫令看了她的臉色,眼瞼,唇色,舌苔,然後開始寫方子。
寫完了又吩咐人去配藥,就聽得外面有人喊,「老頭,老頭,快點,陛下招呼你呢,那小子又病了,你快去看看!」一個粗魯洪亮的聲音在門口喊,鄭心竹一聽覺得耳熟得很,太醫令忙對鄭心竹道,「你且在我這裡喝杯藥茶,我去紫宮,很快就能回來!」然後拍拍鄭心竹的肩膀就出去了。
米大重等的不耐煩那,「你個老頭真是慢吞吞,快點,耽誤了陛下的事,你們都得吃不了兜著走,上次那小子割破了手,你們慢吞吞,讓他多流了點血,就那麼幾滴,老子挨了打!老子打仗流血流多了,少了那點哪裡就有事啦?」鄭心竹聽出他的聲音,想出來和他說話,卻看見太醫令拽著他走遠了。
鄭心竹無力地坐在地上,問了,多是讓自己傷心,一點益處也沒有。劉熏連忙過來扶她,端了幫她泡的藥茶,「心竹,怎麼啦?不舒服嗎?肚子疼嗎?太醫說什麼啦?」劉熏一連串的問,「我挺好的,」鄭心竹喝了口茶定了定神。
「太醫的方子去配了嗎?」鄭心竹看著她,不想讓她大驚小怪的,「回去什麼也別說,就說來拿點葯,我哪裡就那麼嬌貴了,你莫要嚇著夫人,」鄭心竹將茶杯遞給她,心裡慢慢的按壓下來,坐在哪裡翻看典籍等待太醫回來。
喝了幾盞茶的功夫,太醫就回來了,看見鄭心竹,呵呵一笑,「我的藥茶怎麼樣?是不是很好喝?」然後又似乎無意道,「剛才看的,也沒有什麼要緊,儘是點傷風咳嗽,大半年了,時斷時續的,也沒有什麼要緊的,」然後讓劉熏去拿葯,他掏出一個物什遞給鄭心竹,「這個是他換來的,他說我那個好看,換了給他,我老人家要了沒用,就幫你換了,你瞧著看看吧!」鄭心竹接過來道了謝,將慕容沖從小戴的那塊墨綠玉佩捏在手心裡,然後揣進懷裡,等劉熏拿了葯,鄭心竹借了幾本書,太醫令給她揀了幾本調理的書籍,便告辭去了。
聽太醫令說他沒有大礙,她的心就靜了下來,只是這大喜大悲的一來一去,卻覺得心頭更是事情急了跳如擂鼓,咚咚的幾欲崩裂而出。
覺得很是疲憊,回到府里就躺在榻上休息了。劉氏少不得揪著劉熏一通問,然後讓她好生照顧,又吩咐人煎藥,熬補品,巨鹿公府送來了上好的燕窩等,她也都讓人按量每天給鄭心竹做來吃,雖然不喜歡那樣的味道,鄭心竹拗不過,也就吃了。
空間去看了幾次陳玄他們,陳玄傷勢好的很快,修養了一段時間就好的差不多了,還和鄭心竹切磋了功夫,指點了她幾招,他的功夫卻又是比慕容鳳他們還要厲害的多。
五月的夏日,雖然炎熱,但是蔭涼蔽日的地方卻依然涼爽舒適,苻堅開始開窟頒冰,丞相府卻沒有要,王猛家裡不興這個,劉氏說鄭心竹身體本就畏寒,更是要不得那麼寒涼的東西。
苻堅非常高興的模樣,召集了眾臣以及皇子們遊樂上林苑,苻睿不在,王猛卻是不喜歡如此奢靡不肯去,李方敏特意攜了鄭心竹陪同一起去。
「妹妹上次去了太醫院,不要緊吧?」李方敏關切地盯著她,「姐姐上次說得是,我便去太醫那裡尋了調理的葯,加上姐姐 給的補品,吃了身體卻是見好了很多,多謝姐姐挂念!」
「姐妹互相關照是我們的本分呀,而且我們的關係卻又比姐妹更加親近,妹妹可不要見外了!」李方敏拉著她的手,觀量她的氣色,連連點頭,「確實好多了!可要記得連續了吃,儘管放心的吃,不夠的,我自然會再了去,」將鄭心竹的手放在手裡里握著,「妹妹的手這麼清涼,倒是不用避暑了,本身就是給人避暑的,咯咯!」說完又笑起來。
連綿不斷的車馬,浩浩蕩蕩的儀仗,在長安城繞了很大的一圈,周圍的百姓開心地呼喚「陛下!陛下!」苻堅乘了高頭大馬,卻是溫溫地笑,和顏悅色,一臉自得。繞了很大的圈子卻了上林苑。
上林苑最主要的建築是建章宮,與未央宮隔衢相望,有飛閣相連。因為不受城牆的限制,所以宮城規模特別龐大,豪華程度也更甚於未央宮。宮牆周長10餘公里,南面開正門閶闔門,門內有別鳳闕。北門和東門外也分別有闕,名北闕和鳳闕,宮城由36座殿宇組成,號稱「千門萬戶」。主要建築有前殿、駘蕩宮、馺娑宮、枍詣宮、天梁宮、承光殿、奇華殿、鼓簧宮、廣中殿、函德殿、神明台和井干樓等。此外,宮域北部還有太液池,池中起高台,並有蓬萊、方丈和瀛洲三島。
上林苑內有龐大的御花園,苻堅領著眾人進去繞了一圈穿過闕門,往長安北門出去了。隊伍浩浩蕩蕩,馬鳴風蕭,轆轆轔轔,旌旗飄搖,好一副天子郊遊的熱鬧場面。
出了北門往東,本來是獵區,但是現在苻堅不打獵,反而改成了園子,裡面珍奇鳥獸,各種名貴品種的鮮花燦爛,樹木繁盛,遮蔭蔽日,殿台樓閣,水流淙淙,清脆的琴音,裊裊的香氣,各個亭台間擺滿了各種水果點心,美酒佳肴。苻堅帶了樂師舞姬,便在庭前翩然起舞,雖然沒有華麗奢靡的白紵舞,但是卻也笙瑟和鳴,舞姿不凡。看著苻堅洋洋自得的模樣,鄭心竹心裡憋得很,她跟李方敏告辭了去,說出去轉轉,李方敏要陪她,她說自己就隨便走走,摘幾朵花來,也不帶劉熏獨自繞過水池步上小橋,過了園子,順著游廊往另一邊走去。
很大的一片園子,到處是花園,樹木,假山,流水,一樣的亭子,走來走去竟然迷路了,四面看看都一樣,隨意地撿了方向信步過去,等下她不回去,他們自然會來找她的。
願棄凡塵與君去
不知道走了多久,細白石子的小路轉成了鵝卵石道路,兩旁幽謐的灌木花叢,傳來時濃時淡的花香,舌尖都感覺到一股酥酥的甜,眼前蝶舞翩然,成雙成對,樹上的小鳥啾啁和鳴,呼朋引伴。
陽光透過頭頂上的樹冠枝葉,灑下不勻的光線,走著走著身邊漸漸變暗,竟然是一片幽暗的竹林,一縷幽怨凄婉的笛音悄然傳來,聽得心頭微酸,幾乎忍不住眼淚,心中有痛的人,最經不住勾逗,一縷凄婉的琴音,一片落葉,一叢殘花,一場雨,一個笑容,一片藍天,都能讓人心生惻然,淚水漣漣,何況這笛音雖然婉轉悠揚,卻又夾雜了深如煉獄般的苦痛,如同鬼魅一樣,絲絲縷縷,蜿蜒攀升,聲音斷處,卻又嗚嗚咽咽,如同抽泣。
鄭心竹淚流滿面,卻依然舉步前行,穿過沒有路的竹林看到竹林中間的空地,白衣輕飛,黑髮飄揚,長身玉立的男子,吹奏一曲凄婉到鉤魂盪魄的離殤!
鄭心竹欲哭卻笑,生怕驚動了自天落入凡間的仙,男子似乎感覺道什麼,猛然回頭,倆倆想望,淚眼迷茫,時間凝滯了,似乎有幾個世紀那麼長,他們一直都在對望,越過空中的太陽,穿過空間的蒼茫,多少年後,都沒有改變當初的模樣!
他的臉色依然蒼白,如同那純潔明麗的花,在清澈深邃的水中飄蕩,洗盡了塵世的模樣,成就了世間最耀眼的那縷光,整個竹林變得亮堂堂,金色的光芒透過蔥蘢蒼翠的竹葉斜斜地打在他的身上,鮮翠欲滴的顏色在他的面前也黯然無光,天地間,只有那一抹顏色,在他蒼白如玉的臉上,波光流轉處,斂進風華絕代,成就傾國傾城的鳳皇!
忘了怎麼開始,忘了怎麼結束,空掉的幾年,沒有任何的語言,不知道怎麼開口第一句,不知道怎麼表達第一次能夠說出的思戀,到了最後,只有眼淚無聲的往下滴……
「心竹,帶我走吧!沒有你的日子,我再也無法煎熬!」慕容沖說出他最想說的那句話,不用在乎那些什麼牽絆,我已經努力過了,只希望有生之年,也可以給自己一個想念,即使死了,也不會空空蕩蕩的全是遺憾。
「好!」鄭心竹笑了,她為什麼要拒絕?為什麼要狠心推他回去那黑漆漆的煉獄?她要帶他走,不管什麼歷史,不管什麼任務,不是說了么?一切順其自然,現在就是―――她要帶他離開,帶她的鳳皇離開!
緊緊的擁抱,兩個贏弱的人,力氣卻大的似乎可以將身體緊緊的嵌進對方身體里去。慕容沖的臉上泛起微微的紅色,眼睛如同琉璃燦若星辰,他牽著鄭心竹的手悄悄地拐到沒有人的偏僻的地方,掏出一個包裹,和鄭心竹換了衣裳,鄭心竹驚訝地看著他,他的眼神興奮,臉上泛著紅光。化裝成普通人的模樣,頭髮微微散亂,臉上塗了灰,牽了手開心的逃亡。從樹叢跑過,鑽出灌木層,衝過花堆,越過小溪,奔過小橋,繞出園子。
鄭心竹只覺得自己的心如同長了翅膀在天上飛翔,恨不能立時對著藍天大聲地喊,只覺得心裡密密實實,濃濃鬱郁地擠滿了幸福一樣的東西。
沒有人認為他們會私奔,所以她們說說笑笑,說她可能走丟了,派了幾個人去找。
慕容沖拉著鄭心竹的手,狹長清亮的鳳眼蕩漾成了一片醉人的池水,面對了岔路口,「心竹,我們往哪裡走?」鄭心竹看看十字路口,每一條都通往未知的方向,「如果他們發現我們逃走了,肯定會派人快馬加鞭抓我們,一路下去,一路通緝,我們怎麼都躲不掉,不如回長安吧,回到長安,他們想不到我們會那麼大膽!」鄭心竹想起人家常說的,最危險的地方最安全,「那我們就去長安!」慕容沖哪怕是只有一天的時間能夠重新呆在一起, 他也心滿意足了,所以才不管去哪裡。
鄭心竹路上碰見幾個乞丐,和他們換了衣服,然後把臉手臂摸的更臟,給了乞丐錢讓他們往遠離長安城的地方走,如果有人問他們碰見的人去哪裡了,就告訴他們說往晉國去了,和人一起走的。乞丐開心地不得了,然後就出發了。
鄭心竹領著慕容沖提個破碗,打狗棒,看慕容沖即使破衣裳也是一副過分美麗的模樣,抬手將他的頭髮弄得更加的亂,抓起一把土撒在他的頭髮上,慕容沖也不介意,朝著她嘻嘻地笑,「不許笑了?再笑讓他們抓回去!」慕容沖馬上閉了嘴巴,但是眼睛卻亮晶晶的黑燦如星,鄭心竹仔細地打量他,基本看不出驚人的模樣了,才領著他大搖大擺往長安走,他們沒有走北門,而是繞過北門去偏僻點的百姓走得多的東門。
「心竹,我們去住客棧嗎?」慕容沖沒有在長安逛過,不知道情況。「我有辦法!」鄭心竹沒有想到陳玄欠的人情這麼快就要還了,真是及時!
她拉著慕容沖非常迅速地穿過小巷,來到集市後面,不時地回頭去看,沒有可疑人注意他們,慕容沖牽著她的手,只覺得身體輕飄飄的,彷彿夢中睡過去一樣,心裡想著就出現了,開心地掩飾不住嘴角的笑意。看著鄭心竹熟門熟路的領著他在長安的小巷裡轉來轉去,他恍惚又記起從前的事情,中間沒有一點的隔離,因為他每日就靠那些回憶活著,每天將從天的日子一天天對等的想一遍,時間就和過去一樣快慢。
一進杏子街就能看見那棵古老的杏樹,樹皮從中間裂開,樹榦上滴著流出來的樹膠,褐色的樹膠晶瑩剔透,在陽光里閃爍光輝。鄭心竹連忙上去敲那對黑漆木門,然後喊著,「主人家行行好,給口乾糧吧!」惹得慕容沖笑出聲來。
大門吱嘎開來,看見兩個乞丐,便拿出一些飯菜,鄭心竹連忙拉著慕容沖從門縫裡擠進去,也不管那人唉唉!地叫她。
衝進院子里,門口看不見的方向,鄭心竹拿出那塊玉片,那人一見臉色頓時大變,恭恭敬敬地朝她作揖,然後著人立刻關了大門,將鄭心竹他們讓進前廳後面的書房裡。
「想必是鄭心竹了?」開門的那個老者拿著鎖片便拜下去,唬得鄭心竹連忙去扶,「老人家,您可折了我的壽了!」老者笑道,「姑娘救了我們家主,我們做下人的可自然是知道的呀!」老者呵呵一笑,鄭心竹一愣,「既然老人家是陳玄的家人,怎麼?」老者笑呵呵地看著她,「姑娘不要多心,家主城外受傷,我等卻是不知道的,到了長安,貿然聯繫也不是很方便,所以才藉助姑娘的身份,進了城呀!」老者捋苒輕笑,鄭心竹心頭有點迷迷糊糊說明白不是很清楚的感覺,「這樣說吧,我們家主要進長安,但是因為身受重傷,而且怕人認識,所以才希望藉助姑娘的身份,那兩個大漢是假的搶劫,您救了家主卻是真的,老朽在此受家主所託向您道歉啦!」老者彎腰又要拜,「老人家, 你快快請起,」鄭心竹難為壞了,這些人拜個不停怎麼行。
互相介紹過,老者姓陳名琨,一直在長安打理陳玄這座宅院。
「鄭姑娘的意思是?」陳琨看著化裝成乞丐的兩個年輕人,「陳老伯,我們想在您這裡躲一段時間,然後找機會逃到南方去!」慕容沖又拉著鄭心竹的手,緊緊地。
「嗯,這個,我們需要周密的計劃,兩位既然逃出來的,又躲到我這個隱秘的地方,看來來頭很大啊!」陳琨捋著他的須髯不住的點頭,然後眸光乍現盯著慕容沖,雖然慕容沖臉上塗的黑黑的,頭髮上都是土,穿了破爛的衣服,但是他周身散發出的那種混合了淡然,高貴,鬱郁的氣質卻讓老者一下子發覺了不對,「想必這位!――」老者盯著慕容沖,看著他的眼眸燦若琉璃,冷光閃現,長睫輕輕的顫動,「老伯,我們是從皇宮逃出來的,你一定要幫我們,」鄭心竹不想慕容沖再回到那個黑暗的煉獄中去。
「主上說過,無論姑娘要求什麼都盡量答應,但是這個事情――」他頓了頓,「如果苻堅追來,那麼我們就前功盡棄了,」但是轉眼對上鄭心竹哀求凄婉的眼神,他又想起主上的話,「那也是個歷經苦難的孩子,能幫的盡量幫她,」
「好吧,平日里,你們就住在這裡,當作我的一雙孫兒好了,宅子後面有一棟普通的小院,獨門獨戶,與這間大宅相通,平日你們就呆在這邊的後院,如果有人來,就去通著的別院,外人根本看不出來這是一家院落。」鄭心竹拉著慕容沖拜在地上,「多謝老伯,若能逃出長安,我們一定報答大恩!」老者扶起她,「這是大家的緣份,不必客套,後院的生活只是稍嫌苦悶,兩位不要介懷,」鄭心竹哪裡會嫌苦悶?扭頭看慕容沖他正朝她笑,淚水在他的眼眶裡涌動。
當鄭心竹慕容沖換了粗布衣衫出來的時候,老者驚得連捋鬍鬚都忘記了,待到覺得痛才發現,鬍鬚拉下好幾根,那個男孩子無論是什麼人看到都會有種驚天地泣鬼神的感覺,彷彿天上地下,眼中所見便只有他了。
院子里本來傭人也少,傭人也都是老家過來的,都是經特別訓練,所以他們住在這裡倒成了最安全的地方。
長安城外鬧翻了天,苻堅當場大怒,斬殺數人絲毫不顧及大臣的苦諫;苻睿得到消息快馬加鞭往回趕。苻堅著了羽林軍秘密追捕,就是翻遍整個天下,也要把他們找出來,即使晉國也沒有任何的顧忌。
老者冷眼旁觀,時常派人到市井打聽消息,回來也不與鄭心竹他們說,他們現在躲著,過一天就是一天的幸福,這些煩心的事情,還是不與他們說的好。兩個少年也真耐得住寂寞,陳琨經常獃獃站在窗戶的位置看他們,苦苦守著這座宅院,打探消息,他都好多年了,熬到了滿頭白髮,那對璧人一樣的少年,卻相對盈盈,笑容璀璨,彷彿這裡是極樂世界,天上仙苑。
鄭心竹覺得如同做夢一樣,真的不敢相信竟然逃了出來,而且那麼自私地不管不顧地,一點也沒有考慮別人的感受就這樣逃出來,第一次,突破了禁忌,讓鄭心竹覺得心裡那樣的開朗舒暢。
慕容沖的臉色依然蒼白,一直痴痴望著鄭心竹,彷彿怎麼看都看不清楚一樣一直地看,「心竹,我做了很多夢,」慕容沖現在的性子更加的沉靜,一坐便是一天,動都不動,如一株寂寞仙林里的仙葩,臉上蕩漾了幾近羽化成仙的笑靨,淡淡的,酸酸的……
鄭心竹伸手捧住他的臉,「鳳皇,做了什麼美麗的夢,說來我聽聽!」他的肌膚觸之生涼,細膩溫軟,他動了動,讓自己的臉頰更加的貼近她的手心,微微閉上眼睛,長睫如蝶,振翅若飛,「心竹,只要能和你在一起,什麼我都無所謂,我只要能夠看著你,每天看到你就好了,」慕容沖輕閉雙眸緩緩說道,心底蔓延上的痛還是忍不住皺眉,如果是做你的弟弟我也願意,愛到了極致,卻是越發的不能放棄。誰說愛的極致就是放手?他不要放手,他要生死都和她在一起,不管以什麼樣的方式,都可以……
濃情蜜意兩心知
長安又悶熱起來了,悶得沒有一絲風,天邊漸漸聚攏過來的濃雲慢慢將最後一塊湛藍也吞噬,黑壓壓的便是漫天的濃黑如墨的雲。「鳳皇,要下雨了,估計要打雷了,」鄭心竹看看天,濃墨地厚重讓人覺得沉甸甸地壓下來,沒有一絲的空間。
「有你在,我不怕打雷!」慕容沖站在她的身後,從後面攬住她,她溫暖的身體讓他覺得自己冰涼的心一點一點的暖和過來,溫暖的感覺充盈整個懷抱,心裡便也滿滿的,再也不舍放手。他低下頭,滿頭濃墨重彩的黑髮如瀑傾泄,滑過她的發落在她的肩膀前胸,與她柔軟順滑的青絲層層疊疊交織在一起,絲絲縷縷,分不清彼此。
感覺道他涼爽的身體貼在自己的後背,鄭心竹微微歪歪頭,讓他將下巴貼在自己左耳臉頰處,溫膩柔嫩的肌膚彼此摩擦,碰撞出細膩粉紅的顏色。他的呼吸溫潤清柔,淡淡地吐在她的脖頸和臉頰上,弄得她痒痒的酥麻的感覺。
「鳳皇,要不要幫你洗頭?你散了頭髮不束髮辮會容易熱得,」鄭心竹輕聲道,鼻間卻嗅到他淡雅清香的味道,這樣的時光彷彿讓她忘卻了他曾經的傷,以為生來就是這樣一副模樣,他們心貼心似乎不用去尋找方向。
「好呀!」慕容沖摟緊她,臉頰貼上她的臉頰,如同夢裡的觸覺一樣,細膩溫潤生香。
將門窗都大開著,這本來就是院中院,不臨街,外面根本看不到裡面的模樣。
搬了長長的竹椅來,讓他在上面躺了,輕輕地將他的衣領推下去,露出白玉一樣晶瑩的頸項,他躺下來,鎖骨便精緻而完美的呈現出來,白皙的頸項與下巴處交接出完美的弧度,尖削的下巴微微翹起,淡微的紅唇如同春天第一朵蓓蕾。
鄭心竹拿了雲紋篦梳輕柔地替他梳那鋪了滿眼的黑錦一樣柔滑的髮絲,手抹過他光潔清瑩的額頭,觸之溫膩。
濃雲還在厚厚地積聚,他們兩個卻全然沒有意識,沉浸在兩個人的世界不分彼此。洗他滿頭黑髮,如同溪中浣紗,如絲細滑,絲絲都繞在心頭,不絕如縷,密密實實,再也剪不斷扯不開,在心頭千千結過,同根同生。
洗完了頭髮鄭心竹又伸手給他做頭部按摩,當是為了雅蘭吵鬧她,她特意在網上學得,現在想到雅蘭,她也分不清誰是誰了,因為長大的慕容沖儼然就是雅蘭的模樣,在這個異時空里,大家掙扎地那麼辛苦,為什麼,還要計較那麼多?錯也好,罪也好,就當是,放縱一次,夢一場!
她的手力度始終,輕柔捏弄,按摩在頭上,卻將心裡絲絲縷縷的恐慌一點點的理順撫平,表面上和原來一模一樣,忘記了憂傷,慢慢的在心底的地方涇渭分明了兩個房間,一間是溫柔陽光,幸福暢想;一間緊緊地關閉著,沒有人去打開窺探,只怕洶湧而出的是魔鬼或者煉獄中最兇殘的猛獸。什麼都不用想,就這樣,有你在身旁,我就是睡在充滿陽光與花香房間里的鳳皇!
黑雲壓城城欲摧,連著暗暗地陰了兩日,雨卻沒有下來,依然沒有風,偶爾細微的從這叢樹梢沒來得及躍到另一叢樹梢,便力消而杳。鳥兒在枝頭上亂喳喳地叫,知了嘶鳴地嗓子都啞了,還是不肯歇息。
鄭心竹在涼席上坐了用絲線編中國結,同心圓,手鏈等小玩意,慕容沖慵懶地躺在她身邊伸手把玩她長長的髮絲。他拿起剪刀趁著鄭心竹不注意的時候剪掉她一縷頭髮,等她發現了,他已經在朝她無辜地笑。
反手剪下自己的一縷頭髮,他學了她的樣子,用絲線纏在裡面,將兩人的頭髮編成了兩條髮結,又拿了鄭心竹做得精緻的綉了卡通圖案的荷包,分別將髮結塞進去將荷包綁緊,一個掛在自己的脖子上,一個放在自己的腰上。
鄭心竹愣愣地看著他,剪髮,編髮結,裝荷包,套在脖子上,以為另一個會套在自己頭上,所以伸了頭去等他套給她,結果卻發現慕容沖慢條斯理地系在自己的腰帶上。
「鳳皇,你過分啦!」鄭心竹嫉妒地瞪著他,然後來拿剪刀,「我要做三個,脖子戴一個,腰上栓一個,手腕栓一個!」說著要剪慕容沖的頭髮,慕容沖笑嘻嘻地看著她,「你得弄點別的有新意的了,頭髮是我想到的,你就不能學樣了,否則就是鸚鵡學舌了,」慕容沖伸手將她的剪刀拿下來,「那――我就剪睫毛!」鄭心竹便有過來要剪他的睫毛,趴在他的身上,鼻間傳來淡淡的味道,他長長的睫毛彎翹濃密,鳳眼清眸泓若秋水,一眼望進去,裡面閃亮璀璨,如一泓清泉,似乎能看到水波瀲灧,聽到泉水叮咚,裡面似乎映了白雲藍天,綠草紅花,清澈見底,卻愈加幽渺,幾乎難以自拔。
「鳳皇,我眼暈,」鄭心竹迷迷糊糊說道,「閉上眼睛就好了,」慕容沖清柔的聲音在她耳邊低吟,她輕輕地闔上眼帘,長睫如蝶,合起翅膀棲息花上,輕輕的抬頭吻上她的睫毛,她的睫毛長而柔軟,刷過唇際,酥麻的感覺悄然瀰漫,溫醉的感覺讓人迷戀,他的唇划過她嬌嫩的臉頰,在碰到她柔嫩的唇瓣的時候身體一顫,隱忍的痛意又鋪天蓋地襲來,他劇烈地顫抖了一下,馬上將她扶坐起來。
鄭心竹張開朦朧的眼眸,臉紅紅的,剛才自己期待他會吻自己的吧?鄭心竹別過臉去,不好意思看他,慕容沖卻臉色蒼白如同鬼魅一樣,歪過頭去看著窗外,使勁閉上眼睛,痛意如洶湧浪潮一波波襲來。
鄭心竹剛要去看他,一陣大風憑空吹來,沙子迷了她的眼睛,屋子裡如同黑夜一樣暗下來,「鳳皇,我眼睛迷了!」鄭心竹看不清楚,用手去搓,忽然一到亮光閃過,她沒有來得及看清就聽見劈天裂地的炸雷在耳邊哄然炸開。他們都害怕雷電,所以她立刻往慕容沖身邊靠過去,緊緊地摟住他,他的身體冰涼,不停地輕顫,她睜不開眼睛,就感覺紫色的閃電一道道划過,接著便是轟隆隆的雷聲,由遠而近,威力無比。
「鳳皇,不要怕,我在你身邊,打雷沒有什麼好怕的,鳳皇!」她的身體滾燙溫暖了他的冰涼,他早就不怕打雷了,他怕的是再次與她分開,然後天涯永隔,他怕,他恨!他恨意比天上那墨黑厚積的雲層還要濃郁,他心裡的那些恥辱的聲音比那隆隆的雷聲更加讓他震耳欲聾,誰能像這紫色的閃電一樣劃破他煉獄般的黑暗?只有她,只有這個溫柔的調皮的可愛的讓他生不歡死還憾的女孩子。
他心中柔情與恨意交織翻滾,如同窗外紫電雷聲交錯呼應,胸中的千萬種感覺需要尋找一個突破,否則他便覺得自己彷彿要炸裂開來。
自己越來越冰冷,她的身體給自己的感覺就會越來也滾熱,「心竹,不要離開我,心竹!」他近乎狂亂地喚著她的名字,忍住心中萬般翻湧的悸動,使勁地吻上她柔嫩的唇,只有她才能給他安慰,讓他忘記這世間萬般的恨!
鄭心竹睜不開眼睛,卻覺得他似乎失去理智一樣的狂亂地吻著自己,眼睛被揉得很痛,淚水就不停地流,他的吻冰涼卻又滾燙,滾過她的唇,如同窗外雜亂急驟的雨點落在她的眼睛,臉頰,嘴唇,脖頸上,他吻得越多就想要得越多,停下來就會覺得要被什麼撕裂,他貪婪的如同瀕死的人抓住救命的稻草。
窗外閃如鬼魅的的紫電驟然划過,雷聲轟隆,天地振動,亮起的那一瞬間,他看見她的臉上眼淚縱橫,他在做什麼?
他慘叫一聲衝出房間衝進鋪天蓋地的暴風雨中,任憑閃電圍繞自己忽閃,雷聲在耳邊炸開。鄭心竹感覺道他忽然放開自己衝出去,連忙站起來,「鳳皇,怎麼啦?」她的眼睛看不清,碰倒在門框上,疼得睜開眼睛,眼睛裡如同刀割似的痛。使勁的揪揪眼瞼,淚水嘩嘩流出來,視線稍微好了點。
她衝出去看到他如同受傷的白狐匍匐在雨地里,心中心痛地無法自抑,大聲喚著他的名字衝過去,「鳳皇,鳳皇,」她焦急地喚他,「怎麼啦,鳳皇,別這樣,鳳皇,」她用力地扶起他,他的臉上站滿了泥水,雨水傾泄而下,沖刷掉泥水,露出他蒼白如玉的俊顏,在閃電中驚心動魄,凄艷鬼魅。
雨水順了髮絲臉頰嘩嘩地流下去,衣服緊緊地貼在身上,他揚起脖頸,撕心裂肺地慘叫出聲,如同瀕死的天鵝最後的悲鳴,鄭心竹緊緊地抱住他,「鳳皇,鳳皇,別怕,我會一直陪著你,直到天荒地老,直到下輩子再下輩子,鳳皇,別怕!」她聲音哽咽,嘴裡咸澀,辨不出是雨水還是淚水。
看著他痛苦悲憤的樣子,她怕他抑鬱太重傷了自己,雙手捧起他的頭,他緊緊閉了眼,睫毛縷縷如同風中掙扎的殘蝶。沒有任何的猶豫,她吻上他的唇瓣,他卻推開她,傷心地看著她,眼神似乎能滴出殷紅的痛,「心竹,我――我多麼希望,這狂風暴雨能將我沖刷乾淨!能夠配得上你,心竹!」他痛得低下腰,如同被折斷羽翼的天使,「鳳皇,你一直都是純潔的,在我心裡一直都是,不用狂風暴雨,什麼都不用,只要你愛我,我也愛你,鳳皇,鳳皇,啊!」她悸動地吻住他的唇,不給他任何逃避的機會,漸漸地他如同春天生出嫩芽的小草,有了知覺,感知到陽光的溫和,他伸出胳膊,熱烈而絕望的回擁她,他們吻得纏綿慘烈,唇齒間瀰漫淡淡的腥甜,雨水衝過,就什麼都不見了。
她任憑他吻她的臉頰,脖頸,熱切的,激烈的,絕望的,當他埋首在她稚嫩的胸膛上的時候,他停下來,緊緊地抱住她,眼淚滾燙地滴在她的胸上,混了雨水依然滾燙!
他抱了她回到屋裡,坐在席上,緊緊的抱著她,他們誰都不說話,身體的熱度將彼此的衣服慢慢的烘乾,他壓過去,埋頭在她心跳的地方,手緊緊的攬住她的腰肢,她的發如同暗夜裡盛開的睡蓮,鋪滿了竹席。他們相擁著,慢慢睡去,像從前一樣,夢裡,沒有痛……
問君鴛鴦兩字怎生書?
自那日暴雨慕容沖幾乎陷入狂亂之後,他又安靜下來。夜裡他雖然睡得極為輕淺,但是在鄭心竹的身邊卻睡得很香。夜晚靜悄悄的院中院,只有窗外的風吹拂紗幔,掛在窗外簾櫳上的風鈴叮叮咚咚,窗外蘭草中的夏蟲冰語,如同水晶清脆叮錚,偶爾蚊子嗡嗡的聲音也只是增添了夢的靜謐。
窗外的弦月掛在搖曳生姿的青桐樹梢,如同一片清清水潤的檸檬,脈絡清晰纖薄剔透,邊上的雲絲像美人鬢間的青絲,縈縈繞繞,纏綿絲疊,墨藍幽靜的天空就顯得更加的曠遠幽渺。
皎潔的月光灑在慕容沖如玉溫潤的臉上,濺出清冷迷離的光暈,他的呼吸輕輕淺淺,眼窩處被月影投下一片深色,睫毛疏漏了月色,晶瑩閃爍。如同靜夜裡在銀輝月色下悄然綻放的睡蓮,純凈得如同藍天映水,飛花似夢,秋水天長。
鄭心竹面色淡靜,痴痴地看著睡夢中的慕容沖,他們貪戀著相守的每一寸光陰,不去談及過往也不幻想將來,就這樣過著眼前的分分秒秒,每一次回眸都能看見他的笑,每一次抬頭都能對上他清柔濕潤的眸,心浸潤在溫柔靜謐的海洋,時刻沐浴陽光,波光瀲灧的海面,心中的愛戀蔓延,如同水中的青荇,搖曳水波,青翠迷人……
不知道什麼時候睡了,相處的日子就像詩里說的,「好夢除非,夜夜留人睡!」鄭心竹睜開眼睛的時候,慕容沖正斜倚在窗戶上,擋住了揮灑如瀑的陽光,陽光絲絲縷縷將他包圍起來,如同他周身泛出金光,髮絲在身旁輕拂,如同一副潑墨寫意,彷彿隨意的不用半點心思,卻又是花盡了全部心血才熬成的美麗。
鄭心竹伸個懶腰揉揉眼睛朝他明媚一笑,「鳳皇,昨天晚上我們數的那幾朵海棠花開了嗎?」慕容沖看了她好半天了,從天朦朦亮的時候,他就醒了,躺在她身邊看了半天,後來當第一縷明亮的光線照進來的時候,他就過去倚到窗邊上,遠遠地看陽光照在她的臉上,如同嬰兒一般的睡顏,看得他心軟了,心醉了,心碎了。
「我早就替你看過了,太陽還沒有出來的時候就開了,現在已經對著太陽梳頭了,」慕容沖朝她微微一笑,如同月照中庭下即將綻放的海棠花,鄭心竹看了他兩秒,然後一翻身爬起來,撲在他身邊,兩個人趴在窗欞上看窗外小花園裡的海棠花。在清晨明媚清涼的陽光中,海棠花綠葉滴翠,紅花清麗,淡微微地舒展花枝,風吹過,綠葉撫上紅花,「果然是在梳頭了,不過這胭脂卻是省了,」鄭心竹笑道。
風吹過來,兩人長長的髮絲又混了一起,慕容沖拿了雲紋檀木的梳子輕輕的替她梳了頭髮,慢慢地幫她綰了細緻精巧的髮髻,別上象牙發簪,又將下面的頭髮梳順了,然後拿了泥金帶子鬆鬆的綁了,順滑的垂在背上。
鄭心竹喜歡在花叢里鑽來鑽去,每天弄得滿身都是泥土,以前散了頭髮,經常弄得糾糾結結的梳不開,每次梳頭她都痛得流眼淚,她就笑著說剪了好了,就不會亂了,慕容沖嘆口氣,便每次都替她綰了頭髮,她卻又開心的不得了,覺得很古典很優雅,自己卻總也不會弄,慕容沖也樂得每天幫她梳頭。
幫她梳完頭髮然後就到外面院子里洗漱,他自己卻不梳頭,就那樣散在背上,也不會亂,讓鄭心竹羨慕不已。
從井裡提起的水,清澈透涼,冰爽的感覺令人心曠神怡,一盆水,兩張面,習慣。拖了木屐,呱嗒呱嗒地又去小花園裡看其他的花,慕容沖拿了剪刀,等著她指揮剪哪一朵。鄭心竹總喜歡把盛開過後即將敗落的花朵剪下來,放到廊下晾乾。
院子里的薔薇絳紅鮮艷,粉色清瑩,拈了朵淡雅的粉色透了几絲殷紅的薔薇花,剪下來去了刺,順手插在鄭心竹鬢間的髮髻上,黑髮清花,清靈可人。
「這人戴花都把花糟蹋了,」鄭心竹看著他剪了花心疼道,慕容沖纖白如玉的手指在綠葉紅花中有一種讓人睜不開眼的眩。「戴在你頭上它卻非常的樂意,」慕容沖幫她剪著將殘的花朵,空氣中流動著清馨的氣息,花香淡幽,葉香清然。
「嘶!」慕容沖抽痛了一下,瑩白的指尖一抹殷紅蘊染而出,「怎麼啦?扎手啦?」鄭心竹立刻衝過來,將他的指尖放在口中吸吮,嘗到淡淡的腥氣,卻看到慕容沖抿著唇臉頰騰起淡淡的粉色,「好了,小心點呀!」鄭心竹朝他笑笑,然後低頭去撿掉在地上的花朵,慕容沖獃獃地看著被扎的手指,有些東西就像肌膚一樣脆弱,被什麼輕輕一刺,便可以痛到流血,溫柔的愛可以治百傷,他只覺得心中那個明亮的房間開始擴張變大,亮堂堂的。
「我們把這些花都利用起來, 那麼冬天的花墊子就有了呢,」鄭心竹顧自地撿拾花朵,評判哪朵要落哪朵還可以再開幾日,一回頭卻發現慕容沖站在花叢中如同一株淡雅清麗的薔薇,雖然是明潤雅麗,可是周身卻散發出強烈的傲氣,將周圍的美麗都化得淡了,自然的成了他的陪襯。
有他的地方,還種什麼花?滿院的花也沒有他美麗,鄭心竹微微地嘆息,拎著竹籃又折了回來,「鳳皇,等下我們去那邊的小池子看看荷花,儘管不能划船,也能將就了呢!來,幫我拎著籃子,你別總是偷懶,做了花墊子,每次都是你睡了大半,」她顧自地絮絮叨叨。
慕容沖一笑,上前攬住她,窩心的幸福讓他禁不住流淚,他使勁地扎眼,天上的太陽還是不夠濃烈,半天他的淚才被蒸干。「心竹,你會覺得悶嗎?我是不是很無趣?」慕容沖低頭輕聲道。鄭心竹在他懷裡搖搖頭,臉頰貼在他的胸口,隔著衣服可以感覺道他清涼的肌膚,「鳳皇,這就是我要的,我只想這樣平平淡淡地過一生,守著你,就是我的幸福!」
慕容沖本來覺得哪怕一日廝守,然後立時死去他也覺得足夠,但是朝夕的相處,淡淡的幸福,卻讓他欲罷不能,再也不能忍受失去,他時刻祈禱,如果真有上蒼,那麼不要再讓我失去!
池塘只有幾個平方,裡面種了荷花睡蓮,水底青荇搖曳,水面碧波蕩漾,水鴨在荷葉中游來游去,不時的交頸廝磨,偶爾幾隻青蛙「呱,呱!」地叫著跳上荷葉,鄭心竹撿了小石子啪的扔過去,青蛙又呱呱地跳進水裡。青翠的荷葉碩大如玉盤,綠影生姿處更襯得紅蓮灼灼,熠熠生輝。
生如夏花燦,逝若秋花殘……鄭心竹心頭微微盪起層層碧波,緩緩地唱起那首《生如夏花》,那樣隨意的改動就變成了他們的歌,
也不知在黑暗中究竟沉睡了多久
也不知要有多難才能睜開雙眼
我從遠方趕來只為你也在
痴迷流連此間我為你而痴狂
你是這耀眼的瞬間
是划過天邊的剎那火焰
為能與你廝守我不顧一切
我將熄滅永不能再回來
我在這裡啊
你在這裡啊
驚鴻一般短暫
象夏花一樣絢爛
這是一個多美麗又遺憾的世界
我們就這樣抱著笑著還流著淚
我從遠方趕來赴你一面之約
痴迷流連人間我為你而狂野
你是這耀眼的瞬間
是划過天邊的剎那火焰
我為見你一面不顧一切
我將熄滅永不能再回來
我在這裡啊
你在這裡啊
驚鴻一般短暫
象夏花一樣絢爛
你是這耀眼的瞬間
是划過天邊的剎那火焰
我為能愛你願不顧一切
我將熄滅永不能再回來
不虛此行啊
不虛此行啊
驚鴻一般短暫
開放在你眼前
你是這耀眼的瞬間
是划過天邊的剎那火焰
我為與你相愛不顧一切
我將熄滅永不能再回來
一路春光啊
一路荊棘啊
驚鴻一般短暫
象夏花一樣絢爛
這是我不能停留太久的世界
淡淡的憂傷靜靜地流淌,楊柳低垂處,碧波蕩漾,風中瀰漫了清香,香氣是若有似無的傷感,瀰漫在水光瀲灧上跳動的刺眼的光影,瀰漫在她眼中朦朧的水霧裡,他的心起起伏伏,不願再失去,害怕失去,那樣的恐懼讓他知道,如果沒有她,那麼他就是這塵世中最孤獨的一隻未開即殘的夏花,沒有燦爛,沒有留戀……
鄭心竹嘴角的笑意一直不曾消散,如同縈繞的荷葉清氣那麼馨香,以為遠了,細細輕嗅之下,卻又在鼻間裊裊縈繞。
鄭心竹現在都是讓陳琨幫忙買了輕軟的棉布,然後自己做她和慕容沖的衣服,只是為了穿了方便涼快,所以她也不管應該怎麼做,就那樣簡單的拼湊在一起,慕容沖身材修長勻稱,穿了她做得亂七八糟的衣服卻也一點都不影響他的清雅脫俗的風姿,倒是她,穿了寬大松垮的棉布裙子,真真的像個村姑。
她總是綉了很多小荷包,香囊,手帕,還有布包,枕套,只要她想的到的,馬上就會興沖沖的去做。慕容沖坐在她身邊,把玩著她做得小玩意,她卻在地上還是滿滿的碎布片,絲線,繡花樣子的時候爬了起來要教慕容沖寫字。
她讓人從前院的鵝身上拔了一些大大的鵝毛來,然後中間用棉布綁了,成了一管管水筆,蘸了墨汁寫字倒也非常便宜。她不會用毛筆,不過慕容沖卻會用她硬硬的筆,而且筆鋒洒脫飄逸,卻比她歪歪斜斜的字有著不是一個檔次的差別,她驚艷了半天,再次感嘆古人的優秀。
「今天我要教你寫我們那裡的你得名字,我的名字,」鄭心竹拈著鵝毛筆笑微微地看著他,慕容沖席地而坐捏著細細的鵝毛筆,他的手白皙晶瑩,卻與鵝毛的顏色一般無二。
鄭心竹寫了「慕容沖,鄭心竹的簡體字,」,然後教著他念了,但是慕容沖寫了自己的名字以後後面卻又寫了個慕容氏,鄭心竹臉一紅,「才不是呢,我們那裡就是結婚了,我的名字也還是鄭心竹,才不是某某氏呢,不過我們有個風俗,就是結婚以後,要男人做家務,帶小孩,而且男人的名字一定要寫成,某某的夫,這個樣子,」反正慕容沖什麼也不知道,她樂得占他便宜,寫了鄭心竹夫幾個字,笑道,「如果到了我們家裡,你以後就被人稱呼心竹的老公,不會叫你的名字了,哈哈!」笑得她眼淚都要流出來了。
「老公?」慕容沖聽不懂,「老公就是夫君的意思,」鄭心竹給他解釋,全然不管墨汁弄到了衣服上,臉上,「老婆!」慕容沖沖她笑了笑,叫道,鄭心竹一愣,「你還真是個天才!」然後寵溺地上來捏他的臉。
慕容沖看著她沾滿墨汁的手使勁的往後仰頭,然後伸手穿過她的腋窩將她摟住,抬手去摸她臉上的墨汁,對上她明亮水靈的秋眸,輕輕地吻上她的唇,「心竹,鴛鴦兩字怎生書?」鄭心竹閉上眼睛感覺唇間的柔軟甜蜜,天地一片清明,秋眸無痕,素心如玉!
水是眼波橫,山是眉峰聚;
不問天上地上人間路
只問:鴛鴦兩字怎生書?
求子求心不得君
眾生百相好事終
兩人在長安城一座普通的院子里,享受著世外桃源一般的生活,濃情蜜意不知天地,眼睛裡只有彼此,只望長相守,心相依。
皇宮裡卻是烏雲籠罩愁雲慘淡,彗星自四月初卻歷經夏秋一直不曾消散,大臣們多次上奏,苻堅只是不聽。他派出去的人,數不清有多少,卻沒有一個能夠帶回關於他們的確切消息。
後來推斷只怕是真的隱到了江南水鄉去了,苻堅大怒,便籌劃著開始攻晉。王猛極力攔住,「陛下,晉朝雖然僻處江南,但為華夏正統,而且上下安和。陛下現在千萬不可圖滅晉朝。鮮卑、西羌降伏貴族賊心不死,是我國的仇敵,遲早要成為禍害,應逐漸剷除他們,以利於國家。」
苻堅雖然內心很痛,但是對於王猛卻向來親近信任,知道自己魯莽了些。雖然不提攻晉之事,但是每日里卻是眉頭緊皺,日夜思念,身形削痩。
紫宮內簾櫳低垂,寶鐸錚錚,鳥兒低鳴,清風送爽。
慕容嫣跪坐在苻堅的身旁,捧起長頸玉壺幫他斟了清酒,苻堅眯著眼睛看著慕容嫣容華絕代的臉,卻總是覺得少了什麼,儘管相似,但是心頭的窟窿太大了,怎麼都堵不住,心頭不禁又是更加的煩躁。
「嫣然,照你說,鳳皇他們能去了哪裡?」他端著高腳白玉杯,眼神散亂。「妾無才無謀,如何想到出心竹的心思,」慕容嫣低頭輕聲道。「即便是天涯海角,朕也會翻出來,」他的眼神頓時凜冽起來。每日必去鳳華殿,但是那裡面的氣息卻讓他幾乎窒息,所以現在他不但害怕鳳華殿,連玉華殿都不肯輕易去了。
他似乎找了一個密不透風的口袋將自己心裡所有的痛苦都密密實實的裝起來,這樣就不會讓自己崩潰,一下子變成個瘋狂的君王,他每日里照常的上朝,飲酒,和臣子們說笑,和王猛談天說地,商量政事,但是那痛意還是絲絲地從口袋裡不經意的冒出來,一下一下刺痛他的心。
慕容嫣低了頭,卻又害怕他會不會像以前那樣大發脾氣,但是他已然靜靜地喝酒。慕容嫣在慕容沖逃走以後每日都是戰戰兢兢,整個慕容家的人都是朝不保夕的掙命,但是苻堅卻對他們如同以往,沒有加以任何的厲色,才讓他們悄悄地抹掉冷汗,內心卻是更加的恨上了慕容沖,既然已經做了慕容家的恥辱,人也丟盡了,卻又想著逃走。可足渾的身體也是越來越不好,後來竟然一命嗚呼,苻堅命令按照舊燕的皇后禮儀出殯,慕容家的很多人,又給慕容衝冠上了不孝的罪名。
丞相府。同往常一樣,恁大的院子空蕩蕩,只有樹枝搖曳,綠影婆娑,
劉熏跪坐在錦席上和劉氏一起做針線,劉氏嘆口氣,伸手攏了攏鬢間的髮絲,「心竹怎麼會?」劉氏不明白,苻睿不是和她感情很好的么?他對她真是含在嘴裡怕化了,捧在手裡怕摔了。「劉熏,你說他們能躲到哪裡去?你最了解心竹了,你說說看?」劉熏低了頭眼神憂傷,「夫人,我怎麼會知道?」她一直以為她和苻睿天造地設的一對,還為她同意勸苻睿大婚覺得不可思議,現在看來心竹根本就不喜歡巨鹿公,那她?她卻每日里淡然地笑,原來她-根本就不開心呀!劉熏忽然覺得心酸,哭了起來,「夫人,我哪裡最了解心竹?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們連她喜歡誰都不知道,連她開不開心都不知道,」她不爭氣地抽著鼻子。
「但是,心竹要是跟著那個慕容沖總歸不是辦法,大王哪裡會罷手啊,要是以後抓回來,還不定怎麼樣呢?」劉氏嘆口氣,然後往窗外看看,窗外桂樹清影搖曳,綠葉青翠,桂花飄香,幾桿竹影清冷挺拔,晃在窗欞上。
巨鹿公府。
別院,秋意甚濃,那一叢竹子越發的蒼翠雋秀了,旁邊的金桂,簇簇團團,擠擁著開得熱鬧,樹下一層細軟的桂花,幽香陣陣,沁人心脾。
景美,人醉……
苻睿坐在別院的窗口,似乎是喝醉了,仰頭倚在窗台上,張眼能看到竹影婆娑,清影搖曳,湛藍幽然的藍天直直的刺進眼睛裡,痛得他流淚,天空一行大雁,哀聲啼鳴,變幻著隊形遙遙地向南飛去。大雁大雁,你飛到江南去看看,她是不是在那裡?過得可好?想著心頭莫名的恨,她當然好,不好的話哪裡會逃?心頭就如同被一堆棉絮堵住了,呼吸也變得艱難,通不過一絲氣息,讓他痛苦地抓住喉嚨,面孔變得青紫。
「永昌,永昌!」李方敏嚇得跑過來,她每天都是偷偷地躲在門口看他,今次竟然發現他面色青紫,嚇得她魂飛魄散,大叫著下人,讓他們喚太醫,然後自己沖了過來。
「要不要緊?快喝口水,」李方敏扶起他,到了茶水給他,他卻搶過去倒在頭上,一把推開她,「走開,別來管我,」苻睿冷眼看著她,他的心哪裡還能裝下別人,他哪裡還有心?李方敏眼中閃過一絲痛苦,卻不肯他自暴自棄,「苻睿,你是巨鹿公,是陛下的兒子,你怎麼可以為了一個女人墮落?」她又要上前扶她,「滾,」苻睿一把推到她,「我的事情不要你來管,你不就是要做巨鹿公府的女主人嗎,我滿足你,你就開心的做一輩子好了,那些侍妾也統統都娶來好了,多少有什麼關係?哼!」他別過頭去,李方敏沒有懷孕,太后生氣了,又幫他納了侍妾,他也不拒絕了,你們納你們的,我不碰你,看看你怎麼逼我?
李方敏心頭的冷意如同冬天鋪天蓋地提前來臨,她以為沒有了鄭心竹她就可以慢慢得到他的心,她從小時候就悄悄的戀著他,可是他卻喜歡了一個俘虜,一個喜歡別的男人的女孩子,她如何不痛?如何不氣?
「如果你肯給我一個孩子,我幫你找她回來!」李方敏高高的揚起頭,冷冷盯著苻睿,苻睿不可置信地看著她,眼神里太多的東西卻都是讓她更加的痛,「我要先見到她,」苻睿冷眼看著她,李方敏凄然一笑,既然鄭心竹不愛他,她為什麼還是恨呢?
「你以為我會相信你?她回來了,你還會看我一眼?碰我一下?」李方敏眯著眼睛盯著他,如果他不愛自己,那麼就要他的孩子把,至少自己有一個寄託。
「好!」苻睿盯著她,盯了很長時間,她沒有一點的退縮,他拉過她,最後問道,「如果僅僅想要孩子,我不介意你找個男人,不用為我守活寡!」他冷冷道。
「啪!」李方敏抬手狠狠給他一個耳光,苻睿哈哈一笑,笑聲卻悲愴無限,端起一邊的酒罈子,咕咚咕咚地喝,只有醉了,他才可以將別的女人幻化成那張讓他愛到瘋狂,痛到瘋狂的人。
李方敏早在鄭心竹逃走的時候,她就已經開始留意,她動用了自己所有的關係,秘密派出很多的人去打聽,將心比心,如果是自己,當然長安――是最好的地方!
她的心底不是沒有惆悵,相愛的人在一起,總比回來和自己搶夫君要好,她和鄭心竹沒有利害關係,她何必去恨她?但是現在呢?靠了她,自己才能得到一個孩子,一個愛的人的孩子!
如果不恨?她能做什麼呢?
數日後。
月照中庭,桂樹生輝。
「夫君,你知道心竹的下落對不對?」劉氏跪坐在拜在庭院桂樹下的竹席上,幫王猛斟了茶,又慢慢地敲著堅果。王猛嘆口氣,「怕是不長久,城門一直盤查非常嚴格,他們逃不出去,最後恐怕還是要回來的,」王猛捏起一顆核桃粒放進嘴裡細細地嚼著,滿嘴浸透著果肉的飽滿香氣,想細細的品嘗,卻覺得是澀澀的。
咽下去又猛地咳嗽起來,慌得劉氏趕緊捶背,王猛閉了眼睛輕輕地拉著她的手,「夫人,我恐怕――」話音未落,劉氏泣道,「你怎麼能說這樣的話?年紀大了身體不好,大家都會有的,沒有你想的那麼利害。」
最近巨鹿公府頻頻派人在整個長安挨家挨戶的盤查,恐怕不久就會――王猛嘆了口氣。
月影西移,皎潔的月光灑在桂樹上,青翠的葉子被月光洗的泛著牛奶一樣乳白的光澤,桂花開了,幽渺清郁的香氣纏綿不已。
鄭心竹拿了小刀把陳琨給他們送的各種各樣的月餅一塊塊切開,看裡面的餡,芙蓉糕,蝦酥,棗泥,果餡,桂花糕,杏仁……
泡了普洱茶,不是頂好的茶,但是卻也馥郁清香……
拈了一塊杏仁月餅看著慕容沖,「張嘴!」慕容沖順從地張開嘴巴,鄭心竹便將月餅放進他的嘴巴里,「就要中秋了呢,月到中秋分外明,」不知道爸爸媽媽雅蘭他們是不是開始準備很多很多月餅了,這個中秋她還是不在他們身邊呢,但是她現在有鳳皇,她很開心。
將瀰漫著熱氣的普洱茶斟金青花瓷小杯里,端給他,「心竹,我不喝茶,我要喝白水,」慕容沖慢慢嚼了月餅咽下去才說話。
「月餅膩,喝了茶水就會好很多,」鄭心竹遞給他,然後自己又去斟茶,慕容沖笑微微地等她剛將茶喝進口裡,喚她,「心竹,」鄭心竹嗯了一聲,慕容沖一俯身吻上她,汲取她口中清香的普洱茶水。
杏仁月餅的香甜和普洱茶的味道在兩人舌尖瀰漫,濃濃地散之不去,混了鼻間嗅到的桂花幽香清甜,讓兩人漸漸的似乎消融在那銀輝中,月亮似乎害羞了,輕輕扯了一片雲朵擋在眼前,卻又笑嘻嘻地撥開一絲縫隙,俯瞰人間那如詩如畫的爛漫。
關於故事的構思有點說法:
各位親們,到了現在,真的很感謝你們,你們也知道我那點變態的愛好,除了寫文就是刷新,看看親們的留言,然後覺得很開心,其實積分沒有關係,你們把這裡當作灌水的地方我更樂意,反正現在沒有刷分嫌疑。
在這裡先謝過所有的親們了,不一一點名,那個是寫完的時候一一總結的任務,今天要說的,是關於故事。
怎麼說呢?其實我最開始,就是想寫寫那個傾國傾城的鳳皇,遵循歷史的大方向大事件,是不會更改的,如果改了,就是詼諧文了,和文章的基調也不搭了,那個或者番外是可以的。
那麼,我也不怕大家都知道,我允諾一個美麗幸福的結局,讓你淚中帶笑,大家是不是可以開心一些?或者說,可以讓我隨意去寫,放心,我不會變態的虐,只希望,將那段歷史,有那麼一點的表現出來。當然我不是寫歷史劇,不會完全符合歷史,歷史的血腥,我只會輕輕帶過,我寫的是那些可歌可泣的愛情。
如果有的親們,覺得虐受不了,甚至一點的虐也受不了,那麼我可以說,故事已經結束了,他們逃了,苻堅放了他們,然後把鄭心竹賜給鳳皇了,他們開心的逍遙去了……
但是,這些沒有意義,那個文里有伏筆,我願意花時間來寫這樣的番外,但是這篇文章,真的還要繼續。
後面的東西,即使覺得悲,但是也會讓你覺得溫馨,有可以支撐的東西。我欣賞這樣的說法,很難過很難過,但卻是掩飾的虐,很愛很愛,但有比愛更重要的東西。
面對生活,往往不是死亡既能解決所有的問題,也不是逃避,也不是一味的消沉,所以故事的人物必須堅強,即使難過,他們也要走自己的路,如果只是幸福,那麼前面的荊棘可能一半都走不過去,
如果一直都幸福,那麼都是關了房門,在家裡你儂我儂,不欲人知,不與人道……
只有痛苦,慢慢的流露,只有悲傷漸漸的沉積,到了一定的程度,噴涌而出,不一定是淚,也未必是心酸,反而是歷經劫難,重新擁有的比幸福還要重要的東西。
親們,我說:我許諾,給他們個幸福,
但是不保證這個過程一直鮮花鋪路,清香撲鼻,
你們是不是還願意,
繼續看下去?
不虐的話,現在就結束!
繼續等待的幸福,我們往下走,一步一步!有喜有悲!有愛又恨,因果循環,一一揭示!
將愛情,親情,友情,一點一點的滲透進心裡,用那些淚水,和會心的笑意,只問你:願不願意!等待這樣一個故事,沒有壓力,沒有恐懼,只是一個故事!
鑒於有些親們開始說受不了,寫了上面的文,一點感想,給大家討論。
我的任務是繼續,一直到那個認定的結局。
請放心,痛,我必痛你們十倍,因為每個情節,都是再三的掂量,不夠痛的,再痛一些,太痛的,稍微輕一些!
所以,說停止虐的親們,原諒我,即使你的愛情也不是一伸手就幸福了來的。
幸福可以直接一句:她穿越了,他們相愛了,他們在一起了……
我們要昭示的,是他們的過程!
僅此而已!
以此胡言亂語,感謝親們的支持!
貌似不夠莊重?
鞠躬,再鞠躬,三鞠躬!嘿嘿!為正義奸笑!
同生共死求不得
一場秋雨打芭蕉,秋花飄零,殘荷愁。涼風夾了雨絲,撲在臉上,髮絲上便蒙了一層細細的霧氣。
鄭心竹倚了慕容沖在那裡點數荷池中的蓮蓬,這個秋天雨特別多,天氣就冷得快,風殘雨綿,那些細心照料的花朵卻還是都殘了,沒有多開一天。但是有什麼關係,再凄然的秋天,再寒冷的冬天,有他在身邊,就是溫暖的。
摘了蓮蓬相攜歸來,「鳳皇,今天我們熬蓮子粥喝,」
蓮出淤泥水,孤潔迎風痩,
蓮花綻驕陽,瀲灧秋水眸,
碧葉如玉盤,潺潺梅子酒。
清清數蓮子,憐子心自愁。
粥沒有好的時候,陳琨急匆匆地衝進來,慕容沖立刻警覺起來,陳琨很少直接衝進來,都是在外院輕喚幾聲。
「快,外面挨家挨戶地盤查,趕緊到隔壁的房間去,」陳琨又連忙招呼了幾個丫鬟進來,就當他們住在院子里。
慕容沖趕緊領了鄭心竹移開房間里的壁櫥,打開後面的小門鑽了進去,然後同過黑黑的通道慢慢地往前走。
不一會就到了盡頭,裡面的人幫他們拉開小門,進了那家普通的房子里。等到要搜到這裡的時候再從通道回去。
通道就修在牆壁上,修了通道的牆壁比較厚,所以都是掛了厚厚的帘子或者將書櫃衣櫃等靠在上面。裡面修的厚,敲敲也聽不出硿硿的聲音。
牆壁密不透風,裡面藏不住人,否則會窒息。每次被搜過,裡面翻得亂七八糟的,偶爾也少了點什麼東西,估計是被偷走了。
陳琨覺得事情很嚴重,便想送他們離開,但是他們先派人各個城門查看卻是搜查地非常嚴密,根本混不出去。
如果他們查過沒有也就算了,但是這麼大的長安城就他們的宅子都搜了好幾遍了,可見他們是決定一定在長安城裡把他們搜出來。
接連好幾次之後的一天。
「心竹,這裡躲不了了,讓他們幫你們化妝,儘快的逃出城去,或者在外面躲一天,然後再回來,」陳琨吩咐了個丫鬟車夫,將喬裝打扮的鄭心竹和慕容沖送進車裡,然後趕著車去外面城裡繁華的市集上逛。
羽林軍既然決心在城裡查處點什麼,上面有了命令,便往死里找,各家再隱秘的地窖,秘道都給找了出來。
鄭心竹還來不及恐慌,緊緊拉著慕容沖的手,不知道誰的汗濕了掌心,不知道會不會連累陳琨陳玄他們,如果連累了他們自己可就太對不起人家了。
慕容沖的臉色蒼白,但是眼神卻是一種淡定,他緊緊地牽著鄭心竹的手,心裡的堅決沒有一絲的動搖。
「心竹,再也不要和我分開了好嗎?」慕容沖朝她淡淡的笑,笑容如同秋雨過後的薔薇花,凄然艷絕,看得鄭心竹心頭大慟,「鳳皇,不會有事的,不會的,」她說著任何人都不會相信的話。
如果從來沒有遇到過,那麼也不會奢望,如果從來沒有擁有過,也可以苟且偷活,他已經 做過犧牲了,不想將所有的包袱都背在自己的肩膀上,特別是――他知道她也愛他,那麼為什麼還要顧慮,他不要再回到那個沒有她的地方去。擁有過,便不可能什麼都再奪走,痕迹都不留,這樣的殘忍,他――寧願死!
回到宅院的時候,一切照常,鄭心竹拉著慕容沖小心翼翼地往裡走,前院的人都不知道去哪裡了,有幾個還在收拾東西,他們徑直去後院,剛踏進院子,慕容沖就覺得不對,拽著鄭心竹往外跑。
他們住的房間門戶大開,一行人走了出來,「鳳皇,心竹!朕終於找到你們啦!」鄭心竹腿一軟,心跳如擂,只覺得什麼都完了,一切都是空的,這秋風還真冷!真是殘忍的上天!
羽林衛包圍了他們,慕容沖飛速的出手,殺退幾個,但是他們卻又更多的衝上來,奪過一把刀,慕容沖如同暗夜裡飛旋的妖魅,衣衫獵獵,俊顏魅惑,後來抵擋不住羽林衛。慕容沖奮力踢開幾個人,拉著鄭心竹的手,退在牆邊,他轉頭朝鄭心竹笑,笑意凄然,如殘花蕭索,「心竹,如果沒有明天,和我一起死,好不好?」鄭心竹聽得心中一動,一起死……
一起死……
也是一種幸福!
但是……
鳳皇,不能!
苻堅命令士兵退下,羽林軍退出別院守在門外。苻堅往前走近他們,「鳳皇,把刀放下,朕,既往不咎!」他說得和軟,但是那濃濃的警告卻是誰都可以聽出來。
慕容沖拉著鄭心竹往後退,「你殺吧,殺了所有人,我,也不會再回去!」慕容沖冷然地盯著他,聲音斬釘截鐵的決絕。
他把到橫在自己的頸處,只要用力,他就可以解脫,「鳳皇,不要!」鄭心竹几乎亂了方寸,只有一個想法,她不要他死,不要他死,不管是歷史,還是任務,還是命運,她都不要他死。
「心竹,」慕容沖歪頭去看她,笑得如同世間最美的花,在沒有開得時候即將殘敗,不給人間見真顏。
「鳳皇,我不要你死,我不要!」鄭心竹淚流滿面,心都忘記怎麼痛了,「鳳皇,你曾經為了她活著答應了,現在,難道你要她死嗎?她並不願意死,不願意你死!鳳皇,你要朕發怒嗎?」苻堅冷冷地看著鄭心竹。
「心竹,跟我一起死吧,不要在乎什麼,只要在一起,就足夠了,好嗎?」慕容沖低低的聲音似乎哀求,凄婉絕望,為什麼不答應他,和他一起死,才能在一起,沒有人可以拆散他們,即使不能化蝶,也可以一同魂魄相依。
「對不起,鳳皇,」鄭心竹這樣說出來,心就空了,她怎麼可以拒絕他?怎麼能夠拋下他,讓他一個人,再去面對那樣的煎熬?
但是她不能,如果不能完成那個歷史的任務,他們終究都要一切重頭,所有的屈辱都一遍遍從頭!
鄭心竹出手如電,奪下他手中的刀,「心竹!」慕容沖凄厲地喚她,咬破舌尖,殷紅流出嘴角,觸目驚心。
「陛下,請不要難為這座宅院的人,他們只是收了我的錢,並沒有其他的關係!」鄭心竹磕頭在地,拜著這個她所痛恨的明君。
同生同死求不得!
慕容沖只覺得天下所有的神都負了他!
苻堅上前來扶他,他幾乎瘋狂地躲開他,「不要碰我!」他恨不立死!他盯著鄭心竹,她哀婉地看著他,「鳳皇,你就當我貪生怕死好了,為了我活著,好嗎?鳳皇!」鄭心竹如何不心痛,就是拿了刀子在心頭一片片的剜過,也不會比這個痛了!
「心竹,心竹!」外面苻睿大喊著衝進來,一得到李方敏的消息,他立刻飛馬往此地趕,看到鄭心竹跪在地上,他立即衝過來抱她。
「心竹!」慕容沖沒有流淚,嘴角的血卻更加濃郁,苻堅想去扶他,他卻用那種恨極厭極的眼神看他,如同他是世間最讓他噁心的什麼東西,苻堅一怔,停下腳步,他是大秦的王!他有他的威嚴!
「苻睿,帶了心竹去,即刻完婚;來人,將慕容沖帶回紫宮;院子的人,一個不留,」他說得冷然,手在背後緊緊地捏成拳頭,指甲摳進肉里。
「陛下!陛下!請陛下開恩!」鄭心竹掙出苻睿的懷抱,「陛下,請放過那些無辜的人,」她不再說什麼他寬厚仁慈,不再說他什麼明君,哪裡還有道理?她只是求他了,只是不想無辜的人去死!
「父王,還是不要難為那些人了,心竹,」苻睿又來扶她,他看見她的那刻起,重新擁有的快樂讓他生不起恨意。
苻堅冷冷地看著慕容沖,慕容沖絕望地看著鄭心竹,鄭心竹卻只是痛到麻木,她在逼鳳皇嗎?逼她的鳳皇嗎?她,不,她不要,但是那些人怎麼辦?怎麼辦!
又急又憤,她竟然不知道怎麼辦好,只覺得心跳得如同按耐不住要跳出來一樣,「心竹,我不會為了任何人,再改變決定,所有人都死了,都沒有關係,不管在哪裡,我都會找到你,即使只是魂魄相依,我也再所不惜!」慕容沖凄然地笑,淚眼看著藍天,一行大雁飛過,泣鳴慘慘。
雁過心頭惻,只怪秋風惡;流水逐落花,春風早飄過;求的同生死,不怪情緣薄;一朝紅塵破,萬事成蹉跎;天負我良多,化身成修羅……慕容沖的血代替了眼淚一滴滴滑落,滴在鄭心竹幫他做得粗布衣衫上,滴滴殷紅,寸寸腸斷!
鄭心竹站起來,凄然一笑,反正誰都會死,就算她欠了他們的!終有一天,大家都是塵歸塵,土歸土……
平陽太守顏如玉
慕容沖一心求死,苻堅竟然不敢用強,連對面他那張蒼白到極致的玉顏的勇氣都沒有了,對於沒有任何畏懼的人,如何才能打動他的心?用什麼才能控制他的人?他是大秦的王,他只能這樣時刻提醒了自己。
他出神地望著門外玉階下的白霜,看去白茫茫一片,去又不知道是不是月光,摸去沒有支棱的感覺,卻如冰雪一樣透涼。他是不是該大方一點?放了他?甚至再大方一點,將那個鄭心竹也賜給他,讓他們雙宿雙飛?他眯起眼睛,夜空如同幽藍的絲絨,雲絲輕飄,一隻孤雁飛過月影,清華如水,雁聲悲切。手中的高足玉杯,被月光籠著,清瑩剔透,泛起白色如霜,清酒盪月。
「他不吃不喝,不言不語,誰都不看,連慕容嫣也不理,他一心求死?,他恨極了自己嗎?他如同天空那隻孤雁,悲鳴啼血,一心想飛,但是他卻有他的軟肋,那就是鄭心竹,只要留住她,即使再遠,他也會回來的吧?」苻堅苦笑,心頭卻湧上平生第一次的無力掌控的感覺。
將手中的玉杯狠狠地朝院子里的玉階砸去,玉杯應聲而碎,清脆嘎然,片片映了月光點點。「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嗎?」他冷笑。
「陛下,丞相大人求見,」宋牙在廊外彙報。「朕今兒誰也不相見!」苻堅擺擺手,這還是第一次拒絕王猛。
「陛下不相見,但是猛卻有事情要對陛下說!」王猛已經大步流星地跨了過來。「景略,朕!」苻堅面露疲態,王蒙看看階下碎裂的玉杯,淡然笑笑,「陛下,自古明君都是收放自如的人,無論多麼珍貴的寶貝在江山社稷面前,也都其次的呀!陛下,與其兩敗俱傷,不如獨闢蹊徑呀。君王也是人,也可以多情無情,也會為情傷,但是如果不能在功業上有所建樹,留得身後的只有別人的譏諷,要麼說好色誤國,好的也只是專情而已!」王猛第一次與苻堅說起這樣的話題,稍微有點赧然,但是如果一味的譴責規勸,他哪裡聽得進去?望著眼前這個對自己有著知遇之恩的,亦君亦友的英明的君主,心中感慨良多。
苻堅似乎醉了,眯著眼睛看著明月,月華如水,清波麗影,他卻要放手!
「陛下,人過幾十年,要留下什麼,陛下還望三思,」王猛整衣冠,鄭重其事地拜倒在地,「現在長安街頭小巷都在傳唱很多關於陛下的歌謠,陛下可曾聽過?」王猛肯定他聽不到,誰敢那麼大的膽子把這樣的歌謠給他聽?
「什麼歌謠?」苻堅迷惑地看著他,「一雌復一雄,雙飛入紫宮!」王猛朗聲誦道,「陛下,還有很多,您要一一聽嗎?長安街頭垂髫小兒都在傳唱,當成了笑言,如果陛下一味地堅持,那麼百年之後,後人如何評判,不說自明!」苻堅心頭一震,如醍醐灌頂,難道他是個昏君?死後被人說自己貪戀男色?
「景略!朕!苦呀!」苻堅真的醉了,眼淚都出來了,王猛輕輕地替他掩了一下衣襟,「陛下,門廊風大,還是早些歇著吧!臣告退了!」作揖,轉身離去,話點到即可,多說無益。
轉身走在風裡,劇烈的咳嗽了一聲,高大的身影已經有些微微彎曲,健碩的身軀也清癯了很多,苻堅看著王猛的背影,眼淚縱橫,朕不能因為自己,負了天下呀!景略!
「傳旨,」苻堅聲音蒼涼,如那階下白霜,宋牙跪在下面聽旨,「慕容沖本為舊燕大司馬,少年聰穎,先封為平陽太守,年底赴任,鄭心竹為丞相義女,聘給巨鹿公,」然後閉了閉眼睛,對宋牙道,「如果――他不喜歡皇宮,想回去新興侯府,就由著他,別怠慢了他,」然後似累極了一般,起身卻踉蹌了一下,宋牙趕緊來扶,他擺擺手,「去吧,讓朕今夜獨自呆會,以後,也不必去紫宮了,」他嘆口氣,走進內室。
為什麼不肯遂了他的願?將鄭心竹賜了給他?苻堅入睡前那一霎那冷然地笑,「朕可以放了你,但是還沒有大度到笑著祝福你!」
鳳華殿。
清明的月亮似乎倦了,慵懶地掛在宮殿翹起的檐角,月光擠過半掩的窗戶,透過細密的織錦窗紗,疏疏拉拉地落在房間里。
清華如水的少年已經倦了,沒有哭鬧,沒有流淚,空洞的眼神直直地望著月影投下的斑斑點點,她要嫁人了,他一遍一遍的讓自己痛,她不肯和他一起死,又一遍一遍地讓自己恨。
月來花弄影,雲破風裊娜,凄咽轉朱閣,心似寒冰琢……
聖旨傳到鳳華殿,慕容沖冷然地笑,那笑容清冷得比過風中的殘荷,艷絕天下重。
「鳳皇,回到新興侯府,聽三哥的話,」已經做了母親的慕容嫣囑咐著慕容沖,幫他收拾了包裹,慕容沖看著她腿邊的那個孩子,嘴角勾起,淡淡道,「姊姊,你保重,」然後便轉身走出去了。
出了門沒有看到慕容暐來接他的車,卻看到宋牙跑過來,後面跟著一輛雲母車,米大重執轡頭。「鳳皇,陛下讓小的送您,」宋牙見了禮,來扶慕容沖,慕容沖甩了甩手,「不用,我自己走好了,」然後自己上了車,「陛下說了,你以後就跟著太守大人,」宋牙對米大重道。米大重老大不樂意的瓮聲瓮氣地答應了,然後便駕了車走了。
進了新興侯府,慕容暐在外面迎著,臉色卻不甚好看,看看慕容沖蒼白的臉,想說什麼又沒有說。互相見了禮,慕容沖先去拜祭了可足渾的靈位,然後帶他去了他自己的房間,讓他先休息一下。慕容沖對宅子早就很熟悉了,從前回來好幾次,也偶爾住過,也沒有讓他感覺到溫暖,現在從頭到底,他都是冷的,感覺不到任何的溫暖,因為他的心都是冷的了。
慕容沖從房間里走出來,院子里晾了很多的棉被,要入冬了,都在晾曬冬天的被辱衣服。秋風颯颯,院子里的樹木枝葉索索,葉子便飄然嘩落,極目望去,天空也是蕭索漠漠。
「你就是鳳皇呀!」一個清脆的女聲在身後響起,他冷冷地回頭,看到一雙因為驚艷而晶亮的大眼,慕容沖不理她,轉身便往外走。「你被皇帝拋棄了呀!」她沖著他的背影笑道,語氣中的戲謔讓慕容沖的身影一下子頓在那裡。「皇帝不是很寵你的么?怎麼又捨得放了你了?他肯定喜歡別人了是不是?你們家的哥哥弟弟們都是這樣說的,他們說你失寵了,咯咯!真是不可思議,男人和男人耶!咯咯!」她笑聲如銀鈴生脆。
慕容沖白雅如玉的臉色更加的蒼白,因為絕食而虛弱的身體在秋風中顫抖,風吹了寬大的衣服呼呼生響。不過他終是沒有回頭,這樣的恥辱和羞辱,會一生的吧!
他加快步伐衝出去,身後的女孩子嘆了口氣,「為什麼不回頭呢?你看不見我么?你可真漂亮,怪不得,她要帶你私奔呢!」
慕容沖每日呆在自己的房間里,如果他有任何的一絲軟弱流露出來,那麼他很可能就會被那些各色的目光交織的網給狠狠地勒死。他的心涼到不能再涼!
慕容暐已經做了尚書,慕容沖為京兆尹,很多的慕容家的人都被放出去做了地方官員。家裡還沒有做官年紀的小孩子,會在慕容沖的門口唱「一雌復一雄,雙飛入紫宮,」然後在那裡嘻嘻呵呵,慕容暐大發脾氣訓斥過幾次,也沒有什麼用,大街小巷的孩子都會,自己家的孩子,跟了外人自然地學了來。
小孩子們不知榮辱,不辨是非,覺得好玩了,就會天天掛在嘴邊,全然不知,是不是傷害了別人,而且看到有人不許他們這樣,他們卻成群結隊地偏要如此。
同族很多人看見慕容沖也是訕訕地打招呼,甚至直接躲過,從前在紫宮回來一趟,他們還會上前問安什麼,現在卻惟恐避之不及。
心竹,除了你,誰能給我溫暖?現在,連你,也是別人的了,心竹,為什麼這麼殘忍?慕容沖的臉色蒼白過那清冷的銀輝,他經常月下舞劍,揮揮洒洒,如同暗夜裡最迫人的魅惑。
守得層雲等月明
苻睿那日緊緊地抱著鄭心竹回府,如同失而復得的珍寶。跳下車抱著她徑直去別院,在門口碰見李方敏,李方敏穿了青色華服,沒有束腰帶,腰身微微隆起。「回來了?」李方敏笑著迎上去,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神色。
苻睿卻沒有看她,徑直繞過她,抱著陷入沉默的鄭心竹進了裡間,小心翼翼地放在錦席上。鄭心竹心中五味雜陳,最後只有笑,轉了一圈還是要回來,真想――和他一起――死掉!那也是一種誘惑啊!
當初說好的,只要相守,哪怕一天也就夠了,可是他們在院中院已經呆了很久,她為什麼還要抱怨,那本來就是偷來的幸福!不知道鳳皇怎麼樣了?他傷心絕望的眼神,一直在眼前晃,睜著眼睛是他,閉著眼睛還是他。
苻睿看她默不作聲,眼神獃滯,臉色蒼白,從前種種的恨意,種種的思念,想過千萬句的狠話,千萬種發狠的方法現在都化作了繞指柔,滿滿的都是心疼,都是想呵護她的溫柔。
「永昌,我讓廚房燉了燕窩粥,等下給妹妹吃,我去請了丞相夫人和妹妹以前的丫鬟,等下他們就來,陛下說要成親,這個卻是我早就料到了的,正房已經收拾好了,就給你和妹妹成親用,我前些日子就已經搬到其他院子去了,」李方敏看著他們輕輕地笑,一手摸著肚子,一手扶著腰肢,一臉幸福的樣子,只是那眉梢卻無論如何都有一抹細微的憂色。
「隨你好了,」苻睿卻不肯理她,專註地看著鄭心竹,「心竹,」他想說什麼,可是看到她毫無生機的眼眸,他的心又痛又傷,他總是在強迫她嗎?但是他不想放了她,他可以等。
傍晚時分劉氏帶了劉熏急急趕來。「心竹,心竹!」劉熏急急地喚著,提著裙擺跑進來,看見苻睿連忙下拜。苻睿與劉氏互相見了禮,「夫人,你們陪心竹聊聊天,我到前面去看看!」然後回頭深深看了鄭心竹一眼,她面色平和,但是眼神呆然。苻睿朝劉氏勉強扯出一絲笑,卻比哭還難看。
「心竹啊!」劉氏看見她呆坐在席上,趕緊脫了鞋,快步地走上矮炕,在席上跪坐下來。然後又招呼劉熏過來,劉熏平時靈動活潑的大眼睛現下卻蒙了一層水氣,憋著嘴巴。
鄭心竹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緒當中,也不知道想什麼,反正隨意的任由一些記憶如同電影片段一樣在腦海里閃現,現在的情節,過去的情節,曾經的人,眼前的人,她的眼睛微微眯著。
突然抬眼看見劉氏和劉熏坐在對面,愣了一下,笑,「母親,劉熏,我什麼時候回了丞相府?」劉氏一愣,卻覺得心裡酸酸的,伸手拉過鄭心竹的手,她的手本來就小,現在越發的不盈一握了。
「心竹,夫人讓我留下來陪你,做你的陪嫁丫鬟,你喜歡嗎?」劉熏早已經擦乾了眼淚,她覺得她和心竹像姐妹,像朋友,這樣的關係,是她這些年,第一次體會到的。
「劉熏,你願意陪我,我當然開心,謝謝你!」鄭心竹用另一隻手去拉劉熏的手,劉熏緊緊握住,她們誰都沒有提她私奔的事情,只如同她出了遠門,現在回來了。
苻睿除了上朝,回來就守在她的跟前,她經常如同一尊雕像,不言不語,不吃不喝,苻睿看得又急又怒,大聲喊道:「你不肯同他死,原本就是不想他死,現在你卻求死,為什麼?為什麼?」他使勁地搖晃她的身體,希望可以藉此將她的魂魄搖回來。
鄭心竹如同倦了一冬的寒草慢慢地恢復知覺,抬眼悠悠地對上他通紅憔悴的黑眸,彷彿剛認識他一樣,旋即眼眸黯淡,「我――只是想靜靜呆一會兒,沒有想死,」她淡淡地看著他,沒有憤怒,沒有傷心,就如同窗外的秋風,蕭瑟無辜,與他沒有任何的關係一樣。如果能夠有什麼可以讓他不知道痛苦,他一定毫不介意地去嘗試,苻睿痛苦地閉上眼睛,他的痛苦,她一點都看不見,也許她根本不在意。
「苻睿,我會嫁給你的,像我從前答應的那樣,」鄭心竹斂起傷色,勾起笑靨,只是那笑,卻恍若化蝶。
窗外的竹影搖曳,尖削的竹葉支支稜稜的,如劍如針,幾近殘秋,碧色枯黃,秋風過,竹葉簌簌,地上積了厚厚一層。
季秋末,風殘捲雲漫,葉落鳥悲切。
苻堅的聖旨下來,慕容沖封為平陽太守,年前上任,不經宣召不得回京。
平陽在長安東北方向,為大秦富庶之地,物產豐富,民生安泰,是個好地方,且離長安並不是很遠。
年底,慕容沖外放平陽太守。他離開的那天,是巨鹿公迎娶鄭心竹的日子。策馬嘯西風,回望長安,平林漠漠,煙如織,寒山遠去,傷心碧。
大雪紛揚,幾不見路,世界一片雪茫茫……
巨鹿公府,粉雕玉砌,臘梅清香,喜氣洋洋。
苻睿和鄭心竹成親,苻堅賞賜的頗多,各種珍貴錦帛,玉器,珍玩,在巨鹿公府的倉庫堆成了山。
苻睿青衣金冠,燦眸笑顏,英姿不凡,仿若雪地上浮動的那抹暖陽,融融冶冶的,看著人心舒爽,賓客滿朋,絡繹不絕。大廳廂房,濟濟滿堂,就連院落,清掃積雪,搭棚遮風,觥籌交錯。
因為鄭心竹堅持,新房卻依然在清竹別院,李方敏盡心儘力,將他們的新房重新裝扮的富麗堂皇,高窗明幾,雙枝銅燈,青紗嫚嫚,熏香裊裊。
苻堅親自題得賀詞貼在新房正牆上,「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室宜家。」字體鳳舞龍飛,遒勁有力。
在正門的青廬拜堂。鄭心竹任他們扶著她拜了天地,行了各樣的禮數,聽著不同往來的人賀喜,然後就被送進了新房。
穿了繁複的衣服,戴了沉重的發冠,又被擺弄了一天,鄭心竹跪坐在矮炕上,身體一陣陣發麻。手裡緊緊捏著那塊墨綠的玉佩,幾乎攢出水來,心頭湧上無數的念頭,從前只要慕容沖活著她就滿足了,可是經過院中院的相處,她卻又覺得如果他活得不開心不幸福,她又很難過,人真的很貪婪么?總是得了還想更多!
現在他遠赴,她卻嫁給苻睿!
苻堅放了鳳皇,她是不是該感謝他?
「心竹,累了吧!來坐下來,靠著抱枕。」劉熏體貼地扶了她,然後拿了靠枕倚在她的背後,幾個喜娘卻要提醒,劉熏白了她們一眼,「新郎倌還沒來呢,著什麼急?」然後就不理她們。
暖閣里,爐火炎焰,熏香裊裊,竹影橫窗,簾櫳上的白玉珠清錚作響。
苻睿喝得有點多,但是卻沒有醉,讓苻暉他們在外面替他擋酒,他便急急地跑了過來。他本來較深的面色,在冬日裡卻變得白皙,越發的丰神俊朗起來,喜極而笑,又如同外間供奉的喜佛。
劉熏笑嘻嘻地看著他,然後捏捏鄭心竹的肩膀,轉身出去。
喜婆鋪了新人錦被,讓她們飲了合巹酒,然後邊撒了蓮子,栗子,棗子,長生果等在她們的喜被上,一邊說著「福祿鴛鴦,珠聯璧合,」之類的吉利話。得了喜賞便眉開眼笑的走了,轉身將暖閣的門帶上。
苻睿早就按耐不住心頭砰砰地跳動,伸手挑起她的蓋頭,粉嫩白皙的臉頰在燭光里閃爍白玉的光澤,輕輕抬起她的頭,看見她的眸,波光流淌。
他盯著她的秋眸,笑道「心竹,從今天起,你是我的妻!」他眼神清亮,眸若琉璃,樂不可支。
鄭心竹斂住心神,壓住心頭的黯然,笑卻隱在嘴角,終究只是淡淡的勾勾嘴角,低首垂眸
年關,吉慶。長安,歌舞昇平。
苻睿領著鄭心竹去拜見太后皇帝,太后隨意的吩咐幾句,大多數的是訓誡,守為妻為妾的本分,幫助李方敏管好巨鹿公府云云。
見苻堅的時候,鄭心竹自始至終沒有抬頭看他,但是聽到他的聲音,她還是覺出變化,聲音低啞了很多,心下不禁冷笑,一拜在地,磕頭碰地有聲。
苻堅面容祥和,宛然慈父,扶起新人,殷殷祝福,鄭心竹卻不意多留,拜見後便返家。
過了時日也去拜見了丞相夫婦。
李方敏對鄭心竹非常的好,關懷備至。
劉熏寸步不離地陪著鄭心竹,陪她說笑解悶,將她坊間市井聽來的笑話將給鄭心竹聽。
李方敏經常來找她閑聊,無意間會說起夫妻之間的情事,讓鄭心竹有點迷茫。李方敏手裡做著小孩子的衣裳,然後歪頭看鄭心竹手裡的花樣,「永昌對你好,你們也要早點生個孩子,」她撫摸著自己的肚子,幸福滿足的模樣。「生孩子?」鄭心竹愣了一下,然後低頭看手裡的繡花,竟然綉錯了幾行,便嘆了口氣去拆線,「是呀,你和永昌這麼久了,也該有動靜了吧?」李方敏微笑地看著她,鄭心竹臉紅了,不解道「什麼動靜?」李方敏好笑地看著她,還真是個孩子呢,「就是像我一樣,懷孕呀!」
鄭心竹看了一眼她的肚子,臉更紅了,她也就是後來才知道孩子是生出來。小的時候大人都說小孩子是人家送來的,或者撿來的,媽媽說她是用面換來的,雅蘭是花堆里撿來的。
鄭心竹雖然實際年齡二十多歲,但是對於這方面的知識卻貧乏的很,並沒有人專門給她上過這樣的課,學校的生理衛生課是個年輕的老師,根本不講,就給他們講笑話完了。她雖然成績不好,但是人卻乖巧,又沒有人給她那樣的書或者電影看,有時候女同學她們嘰嘰喳喳討論什麼,但是看見她就不說了,她又不住宿舍,這樣以來,她從小一點接手這樣知識熏陶的機會都沒有。
她一直以為只要兩個人天天睡在一起,時間久了就會有孩子,現在自己沒有,那是因為自己還小。
幸虧新婚,都是有母親來指點,劉氏雖然看她小,未曾成年,但卻還是詳詳細細地跟她講了,聽得鄭心竹的臉跟下了開水的蝦。
現在李方敏這樣問她,她一下子明白過來,連忙道,「沒――沒呢!」
劉熏走進來給她們換了熱的茶水,點心,然後接過鄭心竹繡的花片,她的秀藝一直都稚拙,彷彿總也不能把那些明艷的絲線變成花樣山那朵絢美的花朵。劉熏看著她的花樣子不由得笑她,「心竹,我看你要是再綉幾年也不會更進步了,」鄭心竹心裡感激她幫她解圍了,連忙笑道,「那你就一輩子跟著我,給我繡花!」「那妹妹就讓永昌納了劉熏做個妾吧,這樣可是不耽誤劉熏,又得圓滿了!」李方敏停了手裡的針線,對著劉熏笑。
劉熏卻臉一沉,「王妃就會拿了我們下人開玩笑,我可是從來沒有這個念頭,有的話就天打雷劈!」她不知道為什麼氣呼呼的。「劉熏,你也真是禁不起看玩笑,」鄭心竹看了她一眼,「姐姐也不過是跟你開個玩笑,怎麼也得風風光光地把你嫁到大戶人家去做個夫人吧!」說完自己先笑。
劉熏就悶了聲一邊做針線,不肯理她們。
李方敏走了以後,劉熏小聲對鄭心竹說道,「王妃還真是管閑事兒!這些個她也要問!」鄭心竹邊一邊收拾碎布頭絲線,對她說,「她也是關心,王妃對我們已經是極好了,家裡一有好的東西,都是盡了我們挑,苻睿不去她那裡,她也一句怨言沒有。」
「本來就是她得了和太后的關係才嫁了來的嘛!」劉熏卻不覺得,「再說,姑爺卻哪裡,還不是他自己的主意?」
鄭心竹看著她笑,「你也別總是一副巨鹿公府沒有好人的樣子,讓人家以為我們有多傲氣一樣。」
「你還別說,我還真看不慣這裡的那些個丫鬟下人們,」劉熏微微揚起下巴,小聲道,又神秘兮兮地湊近來,「心竹,你的好事還沒有,姑爺不會?」說完她擠眉弄眼的笑。
「你個死丫頭,說什麼呢?」鄭心竹一下子臉紅了,伸了胳膊就要去胳肢劉熏,劉熏嘻嘻呵呵地跑出去。
近來長安城的小孩子又開始傳唱「鳳凰鳳凰,止阿房!」,苻堅聽了,竟然讓人在阿房宮廣植翠竹,鬱郁菁菁,十萬不止!
轉年三月,太尉建寧列公李威卒
冬,十二月,有人入明光殿大呼曰:「甲申、乙酉,魚羊食人,悲哉無復遺!」秦王堅命執之,不獲。秘書監朱肜、秘書侍郎略陽趙整固請誅諸鮮卑,堅不聽。
李威卒的轉年,丞相王猛病情加重, 不久藥石無罔,(375年)七月便去世了。王猛臨死,囑咐其子以十具牛(二十頭牛)耕田務農,其餘亦一無所求,比諸葛亮還要清儉。
苻堅三次臨棺祭奠慟哭,對太子苻宏說:「老天爺是不想讓我統一天下呀,怎麼這樣快就奪去我的丞相呀景略啊,按照漢朝安葬大司馬大將軍霍光那樣最高禮遇,隆重地安葬了王猛,並追謚王猛為「武侯」——如同蜀漢追謚諸葛亮為「忠武侯」一樣。秦國上下哭聲震野,三日不絕。
苻堅常把自己與王猛的關係比為劉備與諸葛亮的關係,儘管限於君臣名分,苻堅卻始終把王猛當作兄長敬重,雙方感情極為深厚。王猛五十一歲死時,苻堅才三十八歲;苻堅陷於極度悲痛之中,經常潸然淚下,不到半年便已鬚髮斑白了。半年之中,苻堅恪遵王猛遺教,兢兢業業地處理國事,著重抓了擴大儒學教育和關心民間疾苦兩件大事,並且都大有成效。
鄭心竹帶了劉熏在丞相府陪伴劉氏多日,後來劉氏帶了子女要求返回老家青州北海郡劇縣。
苻睿對鄭心竹一如既往的好,卻時刻派人盯了她,她也不去管他,任由她出個門就前簇後擁的,加上家裡的下人基本都是李方敏找來的,她更加的囑咐下人好好照顧鄭心竹,鄭心竹拗不過他們,也就算了。她慢慢地似乎忘記了痛苦,淡然地笑,偶爾會低頭不知道想什麼,看著苻睿也是溫柔的神色。苻睿總是在夜裡抱著她,借著月光痴痴地看她,他總是偷偷地看她,和劉熏李方敏在一起她會笑,儘管從不開懷卻也明艷無比,她卻不肯對他笑,他只希望什麼時候她可以對他盈盈一笑,如同夢中那樣,柔腸百轉。什麼時候她會說她喜歡他,象他愛她那樣愛他!
早上她也會幫他套上外罩,幫他整理衣袍,幫他戴好束冠,扣好腰帶,整理玉鉤,掛上一應物事,儘管她不會對他燦爛地笑,但是他能夠每日看到她,他覺得那也是幸福,只要不放手,只要她的人在自己身邊,她的心遲早都是自己的吧?
象父王說得那樣?他開心地想。便覺得自己是幸福的,即使是搶來的,有什麼關係,時間久了她肯定會愛上他的,他相信,一直相信。從清晨朝陽第一縷陽光照在他的眼睛上到晚上月光清冷潑灑在她的眼睫上;從紅杏枝頭的春天到雪花漫天的冬天,他都這麼堅持著。
守得雲開見月明?
如果時間只是寫在紙上的字眼,春夏秋冬,那麼即使荏苒也不足以稱之為快。
轉眼又過了一年,鄭心竹十五歲生日。
巨鹿公府一片熱鬧,燈火通明。李方敏特意替她張羅了生辰宴席,苻睿非常開心,在前廳一直陪了來祝賀的人喝酒。劉熏被幾個追求者堵在前院里脫不了身。李方敏看鄭心竹面有疲色,關切的囑咐了一下,讓人先陪她去休息。
鄭心竹打發了人去幫忙,然後自己坐在房間的燈影里發獃。她十五歲了,即使按照漢人的風俗,她也及笄算成人了,這些年苻睿一直把她當成小女孩,但是他卻常常說,「心竹,等到你十五歲了,就是我們真正的新婚呢!」
鄭心竹緊張地手都攢出汗水了,李方敏告訴她,女子癸水至,則為正式成人,可以生兒育女。
想起自己十四歲的年末,午後肚子痛得厲害,也沒有什麼原因,就是覺得肚子漲,而且痛,後來竟然痛得冷汗直流。苻睿嚇壞了,以為她得了什麼急症連忙叫人請了太醫令張茜,張茜號了脈以後,捋著須髯呵呵一笑,「國公,不妨事,不妨事,女子癸水至,是好事!」然後又開了個方子,囑咐怎麼休養,應該注意什麼事情,就走了。
想著自己現代的身體竟然18歲還不成人,而現在卻十四歲就來了,突然覺得不知道怎麼辦。女孩子一旦成人,身體和心事瘋長地更快,但是她出了身體長高了,結實了,也沒有什麼大的變化。反而是心事,只見多,不曾少。
真正懂得夫妻的含義,對於內心苦守的感情,意味著什麼?在自己堅持的隨遇而安的原則里,是不是也包括這些,苻睿濃烈的愛意,她不是不知道,可是她如何接受?如何強迫自己的心裡再裝下一個人?她的心頭惶恐無比,但是卻知道無法逃避,他得知她成人以後,他開心的不得了,天天看著她笑。她知道他想什麼,但是她總是淡淡地轉過身去,不肯看他,他幸福的笑,讓她想起鳳凰絕望的臉,那樣的絕望,求她同死,她卻拒絕了,儘管是為了讓他活下去,為了不讓歷史再重複一次,可是,為什麼她的心,還是那麼痛?那麼恨自己?讓他在備受欺凌之後,心生絕望?
自己成親那天,是他赴任的日子,她多麼想能夠見他一面,卻總不得見!不得!不得!
抹著腰間的碧玉,她更加地想念,心頭顫意微微,嘆然閉眼,彷彿看到那個清如皓月的少年,玉白的臉,開花的眼。
她也知道苻睿對她真的很好,如果沒有和鳳凰的相遇相愛在先,他會是她第一的選擇,但是?她重重地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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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竹,我就知道你躲在這裡,你是小壽星,怎麼能提前退場呢?劉熏都被人灌醉了,」苻睿驀地從窗口探進頭來說道。鄭心竹冷不丁被他嚇了一跳,連忙回頭去,然後裝作無意的擦掉眼淚。然後就看見苻睿從房門口快步地走了進來,他穿了天青色的袍子,濃眉黑目,身材矯健。
「心竹,是不是不舒服?今天是你生日,要開心一點,」苻睿伸手攬住她,他十八歲了,經過在戰場上的磨礪,更加的成熟陽剛,他的強烈的男子氣勢隨時隨地都會散發出來。他身上成熟男子的氣息包圍了她,那是和別人都不一樣的氣息,鄭心竹被她摟在懷裡感覺他身體的灼熱,心中有種莫名的恐慌,不禁微微地掙扎出來。
苻睿盯著鄭心竹看了半響,她的眉目更加的細緻起來,神態卻愈發沉靜,每日里都看見,覺察不出變化,但是摟在懷裡的身體,卻日益的豐滿,想到這裡,不禁輕笑,覺得心裡有一股暖熱的激流涌過,蜜色的臉上漾起明媚的光澤。
苻睿卻不讓她躲避,伸手攬上她的腰倒在錦被上,俯身吻上她的髮絲,唇便貼在她的耳邊,動情不已,「心竹,你十五歲了,是我承諾過你成親的年紀,今天,可以給我一個洞房花燭夜嗎?心竹?」苻睿輕輕地吻上她的耳垂,感到她細微地輕顫。
他溫熱的氣息噴在半邊的臉頰上,讓她覺得濕濡濡,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心跳得厲害,耳邊清晰地聽到太陽穴上血脈突突地跳動的聲音,感覺到他的唇滾燙,她用力地推他,他卻緊緊地攬著她,手撫上她的胸前,「苻睿,別這樣!」鄭心竹几乎是叱責他,讓他呆了一下,神色黯然,「心竹,你要我等到什麼時候?」苻睿抬頭看她,眼神哀婉,她卻別過頭去不肯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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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爹,姨娘,你們在做什麼?嘻嘻!我也要抱抱!」李方敏的兒子小星星搖搖晃晃地跑進來,稚嫩的童音,圓嘟嘟的臉蛋。
苻睿低聲說了句,鄭心竹沒有聽清,連忙爬起來對小星星說道,「小星星乖,姨娘抱!」然後伸手抱起他,他伸著頭在鄭心竹臉頰上吧嗒親了一口,「親親!嘻嘻!」然後伸手玩弄鄭心竹的髮辮。
苻睿看見李方敏的兒子,臉色一沉,「永星,找你母親去,」鄭心竹不明白為什麼苻睿不喜歡這個如此可愛的兒子,小星星聰明伶俐,名字還是她給起的,李方敏一定要她給他起名字,她說自己才疏學淺,哪裡會起,但是李方敏卻堅持,甚至推掉了太后的名字,鄭心竹覺得寶寶的眼睛特別大,而且骨碌碌的黑眸格外黑亮,如同夜空星辰閃燦,便幫他起了個很現代化的名字叫星星。星星很喜歡她,喜歡膩著她,她也喜歡逗他,有空閑就抱著他逗樂。
苻睿伸手一把將星星抱下來,然後抱著他徑直走到門口,將他放下來,怒聲道,「都是死人嗎?沒有看孩子的?」小星星不知道為什麼爹爹那麼凶,眨巴著大眼睛就要哭出來,鄭心竹看了不忍,連忙跑出來,「苻睿,你做什麼呢?他是你的兒子,不是你的仇人!」
星星被苻睿用力的放到地下,小手卻還拉著苻睿的衣袖,「爹爹抱,爹爹抱!」苻睿卻將袖子抽回來,不管星星抽泣,然後又朝著門外喊人。
「苻睿!」鄭心竹生氣了,低頭去哄星星,伸手要抱他,苻睿卻把她一把扯進懷裡。
然後就看見李方敏慌慌張張地從外面跑過來,「一不留神星星就自己跑出來了,」她掃了一眼苻睿,他緊緊地抱著鄭心竹,他的兒子卻在地下流著眼淚哭著讓他抱。心裡湧上一陣寒意,「以後看好他,不要讓他到處跑,」苻睿看著李方敏冷冷道。李方敏低頭彎腰抱起哭泣的兒子,笑著捏捏他的臉蛋,擦擦他的眼淚,「小星星不哭,娘帶你去外面玩!」站起來對苻睿冷笑,「你放心,不會有下一次了!」
「苻睿,你幹什麼這麼凶?小星星本來就喜歡來這裡玩的,」鄭心竹看著星星被李方敏抱走了卻還回頭眼淚汪汪地看著她,心裡十分的不忍。
「如果喜歡孩子,我們可以自己生,屬於我們的孩子,心竹,好嗎?」苻睿雙手扶住她,緊緊盯著她的眼睛。
她卻正在外頭看窗外那株盛開的海棠花,秋眸如水,心思如縷.生子?是兩情相悅的人,快樂的事呀!她心頭悱惻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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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至三月暮,春雨闌珊,階下落紅無數,綠肥紅瘦,應是娥眉輕蹙。
雨滴階上,聲聲入耳,雨絲泄簾櫳。
他溫柔而稚笨,動情而濃情,他激動而用力地摟著她,他的唇熱切的尋找她的唇,纏纏綿綿的吻,他的強勢讓她品嘗了兩世為人銘刻永生的第一次痛楚,她淚流滿面,心頭痛意委屈恨意交織.淚水被他輕憐蜜意的吻細細的拭去,不給她哭的機會,他用一張網將她牢牢地網住,她似乎已經熟悉了他的體溫,習慣了他的溫柔,他愛的蕩氣迴腸,她躲無處躲,藏無處藏,細微地掙扎,引來他狂風暴雨的痴狂。
她如同站在突兀的懸崖上,四面颶風來襲,讓她凄惶不已……
他滿身汗水擁著她,輕吻她的頸背,滿心的歡喜,如同空了不知道多久的酒壺終於盛滿了美酒,充實輕盈,清香密密。鼻間縈繞了清甜的香氣,似乎是窗外盛開的花,又似乎是她的髮絲,和著簾外細雨滴滴,他輕撫她的背,她卻一直背對著他不肯回頭,他便摟著他,想安慰她,卻又覺得她睡了,她一定是太累了,他想了大半夜,然後聽著外面的雨打簾櫳的聲音,迷迷呼呼睡了……
她聽著雨滴階上,風撩簾櫳,淚水悄然滑落,濕了枕頭,淹沒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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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擁著她睡了無數個日月,昨夜是第一次不同,清晨起來,他只覺得她的臉上除了淡淡的一抹紅,還多了一種說不出的風情,如同窗外的海棠,春雨洗過,卻是分外清妍。
她一直假裝睡了,不肯醒來,如果睜眼對上他的笑眸,她怕自己眼中有什麼讓他看了去。他吻吻她的唇讓她繼續睡,然後換了朝服輕手輕腳的出去。
劉熏奇怪今天她怎麼多睡了很久,她進來看了幾次,等到她起來的時候,劉熏端了鐫刻蒲紋的銅盆,給她洗漱。
鄭心竹忍了渾身的痛楚,起身穿衣,劉熏看了她一眼,臉上是蒼色里一抹淡紅,「今天你們好生奇怪,一個自己胡亂了穿了衣服上朝,腰帶都扭了花,卻笑得跟那熟透的石榴一樣,一個又睡得不肯起,從前也不這樣,」劉熏嘴巴里說著去卻去疊被子,將薄薄的錦被輕輕一抖,卻馬上閉了嘴,自己也忍不住臉紅,她哪裡知道成親那麼久,現在才洞房花燭?
劉熏不禁也覺得好笑,拎了被子出去換新的
回來的時候卻見鄭心竹單手托腮坐在窗下發獃,目光獃獃地盯著窗外的海棠,水靈翠綠的葉子,嬌嫩靈透的紅花。
細細密密把心織
花落水流紅,閑愁萬種,幾許清雨,幾度相思,都付夢裡。
「心竹,要不要沐浴?」劉熏將新的被子換上,用兩邊的流蘇絲絛銀鉤子將青色的紗幔挽起來,頂上是寶蓮攢頂,四圍淡色流蘇,細細地整理好了,打量了鄭心竹一眼,又笑,但是看她眉目間淡淡的辯不明神色,看不出是喜是憂。
「心竹,姑爺是待你極好的人了,就算有什麼怨憤的,這些年他待你的好,大家也都看在眼裡,你也別憋屈了自己,也是要想得開,悶悶地,等下又讓他擔心的大呼小叫的,院子里人仰馬翻,」劉熏拿了龍紋掌梳來給她梳理那一頭濃密的黑髮。
卻聽得門外有人通報,巨鹿公打發了人來回話,劉熏立刻讓他進來,來人見了禮,垂手立在一旁,便道,「家主說了,苻詔宣,他有要緊事情去泓德殿,可能要傍晚時分回來,讓夫人莫要挂念,還說他事情辦完了,立刻就趕回來,家主說,他不是故意今天這個時候不回家,而確實給事情絆住了,事情一了,立刻回來,還說,早上起得早,夫人未曾起床,不好驚了睡意,就自己走了,還說――」「停!」劉熏是在聽不下去了,「小哥,你就說巨鹿公什麼時候回來吧,其他的話就等他自己回來說好了,晚個半天的,也不打緊!」然後抿著嘴唇笑。
那個下人如同得了聖旨,馬上閉嘴,抬手擦擦額頭的汗,他真的有點吃不消,因為苻睿交待了他一大堆, 他也不能一字不漏的記下來,只記得大概意思,卻還有一大半沒有說呢。
等那人走了,劉熏笑得直不起腰來,「心竹,你看看吧,這天天膩在一起呢,一會子不見,就跟什麼似的,還巴巴地派了人來絮絮叨叨說了一堆!真是好笑了!」劉熏笑得眼淚都要出來了,「就你最會貧!」鄭心竹嘆口氣,瞥了她一眼,「我要去沐浴了,這濕答答的天氣,弄得身上濕漉漉的不舒服,」然後站起來脫外衣。劉熏立刻過去幫她摘了腰帶,脫了外衣,然後吩咐外面的人幫她準備香湯。
「這人要是自己不好,連天氣也怪,可就沒什麼說的了,我早起了,忙裡忙外的,雨霧絲里都幾個來回了,身上也沒粘噠噠的,這三月天氣,不冷不熱的,不知道有多好呢!」然後回頭拿新的衣服,笑個不停。
回頭卻發現鄭心竹臉紅得厲害轉瞬間卻又蒼白,聽見她說,「我不過就說濕漉漉的,你倒跟我抱怨你累著了,回頭給你找了婆家,看你是不是更累!」說完卻又覺得有點曖昧,不由地臉更紅,也不理劉熏,摔了帘子出去了。惹得劉熏在後面笑個不停,「我要是有了婆家,那還指不定誰累呢!」然後又去吩咐了,便朝後面去。
別院里苻睿和鄭心竹沐浴的池子是用上好的和田玉雕琢出來的,中間一朵碩大的白玉蓮花,花瓣頂端可以往外流水,香霧氤氳,清水濯濯,白蓮溫潤。本來她們都是往水裡灑花瓣,鄭心竹卻說花好好的開了園子里,沒由的讓她們洗澡去糟蹋,自己洗澡不準人家放花瓣進去。
但是水面蒸騰的霧氣,卻是清香幽渺,似蓮香淡渺又似牡丹香濃,隨著水氣時聚時散。「劉熏,以後那個花露不要用了,一大池子水不知道要浪費多少!」鄭心竹泡在熱熱的池水裡,只覺得緊繃酸痛的身體慢慢放鬆下來,「心竹,這個是王妃特意幫你弄來的,巨鹿公看你不喜歡花瓣,就去要了西域進宮的花露,那花露多半都是後宮用,皇帝哪裡會多?倒是王妃,怎麼有那麼大的本事,不知道哪裡弄來了那麼多,你就是儘管的用,也用不完!」劉熏塞緊蓮紋花露瓶子,小心地放到柜子里。
「王妃自己也是個節儉的人,你看她自己不是也食不多,衣不費的,你何苦總是沒由的就覺得她不好,她待人都是極溫柔的,對下人從來都是寬容大度,巨鹿公府里里外外的事情,要不是她打理,哪裡有這麼輕鬆,你也別總是覺得她不好了。」
「我也沒有說她不好,我就是覺得不舒服,」劉熏拿了蓬蓬絲來幫她擦背,「心竹,也就是你,對丈夫別的女人,一點都不排斥!」劉熏在她背後不滿道。
「劉熏,要怎麼樣?難道天天橫眉冷對的?巨鹿公對她已經夠過分的了,我們不可以再讓她覺得我們得了勢頭輕了她,你平日里也注意點。我吃得穿得,說得過去就好了,不要那麼浪費奢靡的,每次有了好的東西,你都那麼勤快地去搬回來,你說我又用不上,你搬回來做什麼?還不是浪費?」鄭心竹眼睛注視著中間的蓮花,玉色清透,靈動可人。
「你呀,總是記恨著太后那檔子事,所以處處里要給我搶個高枝,有好幾次了,我也沒有說,苻睿倒跟你臭味相投的,你一動作,他就以為我們喜歡的,巴巴地去弄一堆回來?你還不知道他?那個脾氣心性?要是我們說喜歡點什麼的,能買的都買回來,沒不到的,到處去要,要不來的,巴巴的都去搶,那扇白玉屏風還不是你們兩個生出來的事?放在人家張大人家裡好好的,張大人是個雅人,你卻說我們屋子冷清,沒有個好看的屏風,又說我喜歡看玉色的東西,偏生他就聽了去了,去要,換,千方百計,人家不肯的,都那麼的求他,他還給搶了來,告到主上那裡去,還不是挨了一頓板子?」
鄭心竹嘆了口氣,用手撩起水,溫熱清爽。
「那也是姑爺贏了,雖然挨了板子,但是陛下卻把他的金鳳白玉屏風賞了咱,我說,當時直接去要主上的就好了!」
「胡說,你個丫頭,就是沒事喜歡攪和,都這麼大了,還跟個小孩子一樣,那就是個認定了不要命的主,你去惹他?天都給你捅個窟窿,」鄭心竹回頭白了她一眼,劉熏卻笑的爽朗,「那也是為了你,不是你,你給他個天他都不去捅!」說完,用刻了花紋的葫蘆瓢去舀水。
「反正以後你不許跟著他鬧,沒由的鬧出那麼事情來,讓王妃出去為了收拾你們的爛攤子也麻煩的很,」鄭心竹從水裡站起來,劉熏將大大的棉巾披了她身上,擦乾了,換了衣服。
「那也是王妃自己願意,本來沒有什麼事情,她卻要去插一杠子,難怪姑爺不喜歡她,」劉熏調皮地吐吐舌頭。
「就是什麼都知道?你是苻睿肚子里的蛔蟲?」鄭心竹系了腰帶,便往外走。
「心竹,你等著,我去廚房給你端飯菜去,那些個丫頭,總是不遂心,要這個,端那個,沒由的讓我窩火。」劉熏出來了,又拿了棉巾了裹了鄭心竹的頭髮,「別拿下來,陰雨天的,要是受了風,頭疼就不好了,」然後去挑了門帘出去了。
鄭心竹看著她走出去,用手扶了棉巾,這都快夏天了,哪裡就那麼多說法。
她獨自坐在窗前,發了一陣呆,覺得心頭越來越亂,睜眼閉眼,似乎看見一個鳳眼含春的少年站在海棠花枝下面,凄婉地看著她,讓她心頭恍然.
等了半天也不見劉熏回來,想派個丫頭去看看,卻見她們幾個坐在園子里的涼亭里,不知道講什麼,開心地樣子讓人不忍打擾,便自己整理了頭髮,然後去找她。院子里花紅柳綠的,鮮艷的顏色沐浴在春日雨後的淡色陽光里。
鄭心竹沿著光潔細小的卵石小徑從花園的垂花門穿出去,隨手輕撫著小徑兩旁的槐柳葉子,剛沐浴後的清香同雨水洗過的園子融為一體,幽然飄渺。走出花園踏上青草地,草地軟綿綿濕漉漉的,浸了裙擺,她也不管,反而覺得舒服。到了游廊下面拾級而上,穿過雕花游廊,一直朝巨鹿公府盡頭的大廚房走去。
幾個小丫頭莽莽撞撞地跑出來,一個粉袍綠褲子的小丫頭一下子撞在她身上,剛要發作,抬頭看是小夫人,連忙謝罪,「你們慌慌張張做什麼?劉熏在嗎?」鄭心竹扶起她來,和顏悅色道,那幾個小丫頭,卻唬得低下頭,不肯說話,鄭心竹平時和她們打交道少,也不去管,「我自己去看看,你們都做自己的事情去吧,」然後那幾個小丫頭就得了赦的,匆匆跑走了。
還沒到廚房門口就聽見裡面吵嚷的聲音,似乎什麼人在發火,還聽見噼里啪啦的聲音,鄭心竹心裡一驚連忙加快了腳步,嘴裡喊著,「劉熏,你做什麼呢?又在欺負人了是不是?」然後提起裙子快跑起來,因為她沒有聽見劉熏的聲音,有點擔心她。
推開廚房的大門,裡面的場面卻讓她不禁眯起眼睛,怒火上揚,只看見兩個下人模樣的男人拉了劉熏的胳膊,一個身穿青衣的男人卻站在旁邊指指點點,劉熏的臉頰又紅又腫,髮絲凌亂,嘴角沁出絲絲血跡。眼睛卻狠狠地盯著那個男人,一臉的倔強,不肯哭出來。鄭心竹一下子看得大慟,他不管後面有人,沒有回頭,又揮手去打劉熏,鄭心竹一個箭步衝上去,抬起左手抓住那隻右手腕,看見一張略微浮腫,面目清秀,眼睛混濁的男子。
他看見鄭心竹抓了她的手,以為她也是府里的丫頭,垂涎道,「沒有想到這巨鹿公府的丫頭,個個都這麼漂亮,今天真是好運氣,讓我瞅了空子了!」然後另一隻手來摸鄭心竹的臉,鄭心竹看他一副登徒浪子模樣,不怒反笑,劉熏卻在那裡罵,「你個不張眼的,她是小夫人,」那男子一聽卻不當回事,那麼多小妾,管她哪個,手就摸過來,鄭心竹看著他那張虛浮邪靡的臉,不禁鄙夷不已,他的手還沒摸到自己的臉,抓住他手腕的手用力往外牽,右手併攏成刀狀,狠狠地朝他的脖頸砍去。
那男子本就是個紈絝子弟,哪裡想到鄭心竹看起來文文弱弱的竟然手勁那麼大,登時眼冒金星,覺得脖子都要斷了,殺豬似的喊,「姊姊,姊姊,你們家的人欺負我!」坐在地上蹬著腿錘著拳頭,撒潑耍賴。
「還不快放開?」劉熏厲聲地對那兩個抓她的人怒道,那兩個人以看鄭心竹雖然面容秀眉,卻是不怒自威,手上看樣子還會功夫,連忙撒了手趕緊去扶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的年輕男子。
「劉熏,」鄭心竹急忙去看劉熏,劉熏白嫩的臉被打了以後,紅紅的指印特別明顯,「痛嗎?」鄭心竹替她聾攏頭髮,劉熏像見了親人了,趴在她懷裡就哭,哭得驚天動地的,把地上的男子嚇了一跳,自己反而不哭了,看著她們,「剛才打你你不哭,現在有什麼好哭的?」鄭心竹回頭瞪了他一眼,然後回頭檢查劉熏,「我說讓你收斂點,端個飯還非要自己來,」
「喂,你是苻睿哪個小妾?我怎麼從來沒有見過你?」那個男子坐在地上,廚房的地面再乾淨也會讓人覺得膩膩的,他卻不管。
「我也沒有見過你,」鄭心竹看了他一眼,如同看一隻蟑螂,她住在別院里基本不出來,苻睿也很少到大院子來,所以這裡誰家的親戚還是什麼人她都不認識。
「我是王妃的弟弟,李方青,我要納你的丫頭!,現在就去跟姊姊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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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起來,那兩個人沒來得及扶他,他又向後踉蹌了幾步才站住,惹得劉熏笑得哈哈的,「蠢才,不知道扶著我?」男子罵道,兩個人趕緊扶住他,他抬頭卻看到劉熏笑得歡顏綻放,如同院子里盛開的喇叭花,不禁更加心痒痒,「你等著!」然後轉身往外跑,「姊姊,姊姊」邊跑邊喊。
「別落下您的尾巴!」劉熏在後面喊道!
「你呀!」鄭心竹替她拉拉衣襟,然後挽了她的胳膊,「回去啦。」「還沒端到飯菜呢,等等!」劉熏掙開手去那邊的蒸籠拿東西。
「廚房那些人呢?他們不知道你是我房裡的嗎?任你讓他打?」鄭心竹不由得生氣。「他――他們哪敢管?這府里的丫頭,恐怕除了我,沒有個沒被他欺負過的了!」劉熏恨聲道,端著筍尖重重放到食盒裡。
「這個事情,我會跟王妃說清楚的,他也不是個可以託付的人,花花公子一個!」鄭心竹撇撇嘴叫。
「這花花公子又是你杜撰了,」劉熏收拾了一下子的飯菜,蓋好食盒拎在手裡。「這小子看見我要端肉絲炒春筍,就來和我搶 ,結果被我踹了一腳,然後他就找人打我,死小子!」劉熏走得時候,一個竹簍絆了她的腳,她抬腳踢出老遠去,竹簍骨碌碌地滾到門口一個青色人影旁邊。
「大膽,哪個不長眼的對王妃這樣無禮?」李方敏貼身丫鬟,李彥罵道。「李彥!放肆!」李方敏怒斥道,然後快步走進來,「妹妹,方才帶了星星去後花園玩,倒是沒有想到方青衝撞了妹妹,還好沒有什麼事情,否則,真是讓姐姐不知道怎麼辦了。」
然後沖著門外厲聲道,「方青,還不給我滾進來!」鄭心竹從來不曾見她如此大聲說話,竟然一愣。
只見李方青氣呼呼地心不甘情不願的耷拉著腦袋渾身沒有骨頭一樣甩著胳膊走進來。「姊姊,您最疼我了,就遂了我的願吧,把那個丫頭給了我吧!」說著又來搖晃李方敏的胳膊,李方敏抬手啪地給他一個耳光,「方青,你越來越放肆了,我們越寵你,你就越發的不知道天高地厚,橫衝直撞,小夫人也是你隨便調笑的?我看今天要是不教訓你,你倒越發的沒有人樣子了,」然後扭頭看著外面的丫頭,說,「拿來!」然後就看見外面的丫頭碰了跟藤條進來,李方青本來被她一個耳光打得有點蒙,在那裡嚎啕大哭,現在看見藤條反而不哭了,「你打吧,你打吧,反正我也沒有父親,你就打死我吧,」然後又哇哇地大哭。
李方青氣極了,拿了藤條指著他,厲聲道,「跪下!」李方青撅著嘴巴恨恨地跪下來,儘管他玩劣不堪,但是李方敏的話卻是一定聽的。
鄭心竹想去勸她,劉熏卻不露痕迹地拉住她的手,朝她是個眼色,她看見劉熏紅腫的臉,便沒有堅持。
李方敏抬手用力抽了一下李方青的背,藤條抽在錦衣上,啪然清脆,聽得鄭心竹心裡不是個滋味,李方青痛得立刻抱了胳膊趴在地上,「方青,我代父親教訓你,你長到這麼大,不務正業,不學無術,整天偷雞摸狗,拈花惹草,現在竟然在巨鹿公府撒野,你要是個正經人,我便也求了小夫人,把劉熏許了給你,但是你看看你――你」恨鐵不成鋼的抬手狠狠抽下去,「啊!姊姊,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別打了!」才兩鞭子,李方青幾乎趴在地上,痛得渾身抖如篩糠。
李方敏每打一下心痛難耐,淚水嘩然而落,幾個丫鬟也不敢上來勸,鄭心竹看著實在不忍心,走過來抓住她的手,「姐姐,他也就是個孩子,以後嚴加管教就是了,也不用動如此大的肝火,」然後伸手將她手裡的鞭子搶了下來,李方敏本來就不捨得打,看見她來求情當然求之不得。
鄭心竹將藤鞭遞給一邊的李彥,有對李方敏說道,「姐姐,這大清早的,發了這樣的脾氣確實不應該,劉熏也有不對的,姐姐就不要生氣了,好生調教了也就是了,打,卻是不必了。」說完招呼劉熏回去。
「方青,還不給小夫人賠罪謝恩!」李方敏看了一眼趴在地上哭爹喊娘地李方青,李方青抽抽噎噎地朝著鄭心竹呶呶囔囔道,「歲不起――」含含糊糊根本聽不清楚,鄭心竹也不計較,領了劉熏往外走,李方青還待教訓他,鄭心竹忙回頭笑道,「姐姐,不要再打了,打在他的身上,痛在你的心上,好好教育就是了,」然後施了禮,帶了劉熏走了。
回到別院房間里,讓人拿了藥膏,親自給劉熏擦藥,「他要吃筍尖,就讓他吃好了,我們不吃又餓不死,你就是要強,不肯服一點軟,你不理他,他還敢無緣無故打你?」鄭心竹幫她擦了臉,嘆口氣。
自己又去擺了碗筷,「你就是願意攔著,讓她打,看看她是不是真捨得打!」劉熏才不相信李方敏捨得打李方青, 平時寵的都無法無天了。
「你就是看見起火不怕火大!他挨打你不是也親眼看見了,王妃可是真的打,要是你犯了錯,我可不捨得如此狠的打你了!」鄭心竹無可奈何地看了她一眼,「我要是敢對不起你,我自己就死了,還要你來打我做什麼?平白讓你難過?」劉熏嘻嘻笑道。
「你個死丫頭,年紀比我大,一點沒見你正經,」鄭心竹拿了筷子用力地拍進她的手心裡,「不管你做什麼事情,我都不捨得碰你一下,你就別在這裡沒事情瞎嚼舌頭了!」然後坐下來吃飯。
那個時候的人都是一人一小桌,分餐而食,但是鄭心竹卻不習慣,那得佔多少碗桌的?所以她和苻睿都是一起吃,苻睿不在就和劉熏一起。
「來,吃什麼補什麼,補補你的腮幫子吧,」鄭心竹夾了一塊酥軟嫩滑的豬臉肉放進劉熏的碗里,「呶,給你!」劉熏卻回敬了一塊炒豬心。「難道你不知道李方敏做戲給你看?你還要幫他?」劉熏老大不樂意的,「要是她不打他,讓姑爺知道了,還不跑到他家裡宰了他才怪!」劉熏嘿嘿道。
鄭心竹拿筷子頭敲了她腦袋一下,「補你的腮幫子吧,這件事情不許許對苻睿說,記住啦?」「什麼時候你見我對姑爺說過他們的事情?」劉熏端著碗喝粥,卻抬眼去看鄭心竹,鄭心竹看她翻著眼睛,不由得笑起來。
「你笑什麼?」劉熏不樂意了,「你吃飯就吃飯,翻眼睛做什麼?」低著頭吃飯,還抬起眼皮看人,可不就是很好笑?
「你就知道打趣我!」劉熏低下眼瞼扒拉粥,不肯說話了。
飯還沒吃完,李方敏就進來了,「妹妹,吃完了嗎?姐姐做了幾個小菜,送來給妹妹!」鄭心竹連忙站起來,將她讓進來。
李方敏指揮著人將清淡的小菜擺在小桌上,「我知道妹妹喜歡清淡的,今天因為方青那個頑劣在,做的都是肉,我怕妹妹不習慣,便又做了幾個,給你送過來,趁熱吃!」李方敏朝鄭心竹笑笑。
鄭心竹從丫鬟手裡接了漆盤,一一放好,「姐姐費心了,其實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平時也總能吃到姐姐的飯菜,姐姐這樣一來,倒像我們故意了,」然後抬頭朝李方敏笑笑。
「姐姐平日里照顧府里,星星,還要幫著管教弟弟,自然操勞很多,自己也要注意,我資質太愚笨,一點忙也幫不上,」鄭心竹摩挲著筷子頂端的鎏金包頭,輕聲道。
李方敏忙對鄭心竹道,「讓我管理巨鹿公府是你們信任我,我哪裡會 覺得累?只是家中無父,弟弟實在頑劣,讓人特別揪心!」她說著重重嘆了口氣。她如此反正讓鄭心竹覺得頗為同情,很少有人願意把家中的醜事說與人知,特別是像李方敏這樣驕傲的人。
「姐姐放心,我不會讓苻睿知道這件事情的,方青受了教訓,以後也定然會收斂起來,」鄭心竹抬眼看著李方敏的眼睛,朝她笑笑,李方敏聽她這樣說鬆了口氣。然後對那些丫鬟到,「你們去外面看看,星星是不是跟了他們在門口玩,等下在門口等我,」然後看著李彥他們走出去。
她細細看看鄭心竹的眉目,果然與以往有點不一樣,不禁心下嘆息,無論是女孩,還是女人,她都是苻睿心尖上的人。
「妹妹,你和苻睿成親也這麼久了,到現在還沒有受孕的跡象,我看還是讓太醫來瞧瞧,開個方子,配兩劑葯吃吃看。」李方敏看著正在低頭細細吃飯的鄭心竹。
鄭心竹一聽她來關心這個,差點噎著,劉熏連忙拿了湯給她,「王妃,張太醫給小夫人看過的,說身子稍微虛弱了點,休養段時間,長大些時候,就自然會有的,」劉熏看了一眼李方敏。
李方敏卻低眉斂目,輕笑,然後抬眼看著鄭心竹道,「妹妹也不必害羞,我也只是想永昌多幾個子嗣,你可千萬不要嫌棄我多事才好,」鄭心竹雖然臉紅,但是還是朝她笑笑,「謝謝姐姐了!」
「永昌的兄弟都已經兒女成群,長樂公更是連孫兒都有好幾個了,所以,妹妹――你看我,羅里羅嗦的,好了,我也該回去看看星星了,你們先吃著。」鄭心竹和劉熏連忙起身送她,她卻示意她們不必客氣。
剛吃完飯還不久,李方敏就差人送了碗葯來,說是她新婚的時候一直吃的,能夠早點懷孕的葯,劉熏趁著小丫頭出去,對鄭心竹道,「這葯有什麼好吃的,」然後就來端葯,鄭心竹也不想吃,又怕李方敏多心,就給她使眼色,然後劉熏便偷偷藏著倒掉了。
夜色清涼,鄭心竹正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面和劉熏說閑話,劉熏覺得鄭心竹奇怪也不以為意,反而喜歡讓她講好玩的東西,
「心竹,再給我講個吧!」劉熏聽了許多個,還是不肯罷休。
風吹綠葉,滿鼻清香,鄭心竹深深吸了口氣,揉揉腦袋,「我就這麼點東西,哪禁得住你天天折騰?」鄭心竹不滿地瞅著她。
「就一個好了,」劉熏拉著她的手撒嬌,倒像她小的多的樣子。
鄭心竹拗不過,「聽好了,我問你,這個故事就是誰更幸運?你正在吃桃子,突然發現吃出一條蟲子,是不是覺得很幸運?」鄭心竹笑眯眯看著她,「啊!」劉熏一副幾欲作嘔的樣子,苦著臉皺著眉,「吃出那麼噁心的東西還叫幸運?你別逗我了」劉熏擠眉弄眼一副難受的樣子。
鄭心竹笑著躺下去,隨手扯了兩片葡萄葉子分別蓋在眼睛上,「要是你吃出半條了,是不是覺得很不幸?」說完幽幽嘆氣,閉目養神。
劉熏一聽更加難受,但是想想還真是這樣,不禁一直點頭。
「你的意思就是吃到一條蟲子地比半條蟲子的人幸運了?」她歪頭從藤架外面看看月色,今天這月亮倒生的好看,白嫩嫩的,像個塊水晶月牙糕了。
說完笑。卻聽到重重的腳步聲,又笑,接著,就看到苻睿急匆匆地往園子里來,「姑爺可回來了,聽著樣子,倒像是家裡著火了!」說完看著鄭心竹笑。
鄭心竹沒有拿掉葡萄葉子,淡然道,「他披星戴月的,你可別惹他,要是他惱了,有的你折騰,」心竹笑,鼻息卻沒由得濃烈起來,頂的葡萄葉子,飄飄若蝶。
「他可來了,我去讓廚房熱飯菜,」劉熏起身道,「這麼晚了,他吃過了吧?」心竹掀開葉子看看天,這弦月越發的清雋了。
「你以為有吃飯的功夫,他還不早巴巴跑回來陪你?」劉熏打趣她,然後迎上去見了禮,一問果然沒吃,聽得苻睿大聲道,「本來留我吃飯,我說事都完了還吃什麼飯?我自回家去吃了!然後就匆匆趕來回來,現下可是餓得很,多拿點,我能吃下一鍋飯了,餓死我了!」劉熏笑嘻嘻地親自帶了丫頭去廚房。
苻睿看心竹躺在竹榻上,撩了衣擺便走了過來,彎下腰去,將心竹攬在懷裡自己就躺了下去,然後將她環在胸前。
雖然涼風習習,穿了外罩,但是心竹感覺他胸膛灼灼的熱度陣陣傳來。想坐起來,卻被他緊緊地環住,苻睿低頭一翻身,讓她躺在榻上,卻又支起胳膊托著頭,另一手還是摟著她,她掙了一下,他卻摟得更緊。
鄭心竹想著夜間的事情,心裡覺得委屈,又有點恨他,便在他懷裡轉個身背對著他,沒有說話,苻睿稍微用力便將她攬得更貼近自己的身子,卻又趴在她耳朵上輕聲道,「身子好多了嗎?你疼得厲害,本來想今天在家陪你,誰知道父王那裡生了多好瑣事,我就給羈絆了一天,現在一得空我就巴巴地回來看你,你又不理我。」他的唇貼在她耳朵上,呼呼的熱氣弄得她耳朵一陣陣麻癢,她將頭離他一點,沒有說話,強力地忍了轉在眼眶地淚水.
「昨夜你疼得厲害,我卻是半夜沒敢睡著,天快亮了才睡了一會,早上看你睡得香,便沒叫你,你要是惱了我了,我――我以後再也不勉強你就是了,我知道--」他嘆了口氣,幽幽道, 「你恨我勉強了你,但是我若不這樣,你便是一輩子,也不肯讓我碰了吧? 」 他的下巴壓在她的肩膀上,他本來醇厚洪亮的聲音壓低了卻透出一股子細細的磁性,卻又摻雜了濃濃的落寞,一絲絲的慍惱,如同碧風林間吹過,溫溫糯糯。
她只覺得心頭無奈,臉又熱,越發地不肯說話,苻睿看她不說話知道她惱了他,一時之間又不知道怎麼好。
風吹來,滿院生香,月影里的青藤碧碧遮遮,疏漏了絲縷的月色,清華如水。
沒有聽到他的聲音,卻聽到他濃重的鼻息,似乎很著急,卻又沒有辦法解釋那樣呼吸急促起來。
她念著他的好處,又心中不忍,幽幽道,「我們成親也好久了,我――又哪裡會惱你?」說完,心中的嘆息,便被穿過葡萄架的碧風斜斜地掃了出去,「我又不是這院子里的葡藤,你對我好了,我還不知道,這些年,你為我做的,我都細細地收著了,」她閉上眼睛,感覺到他的吻落在臉頰上,「我生怕你又不理我了,像那個時候一樣,躺在我懷裡,卻幾天不看我不和我說話,我――我是怕,「苻睿低低在在她耳邊喃語。
那一夜的金風細細,簾櫳錚琮,月色弄竹影,竹影橫窗欞,青紗帳幔,君意濃。她卻看著窗外地月亮越過竹影,透過細細地茜紗,映在當地,如水洗過,明晃晃一片。
心頭的黯然,彷彿浮游在水面,月下清波,風華嫣然,卻是隔了千山萬水,再相見,如何見君顏?
掬得心頭一縷光
此後李方敏倒是經常來送葯,但是劉熏都不讓喝,心竹更是不會去想那些。
劉熏倒是經常出去親自給她買一些調補身體的葯,專補氣血不足,經過慢慢調理,不但身體豐潤起來,臉色倒也紅潤了許多。苻睿看著她,卻覺得比那盛極的桃花還是要艷上幾分,只不過她的清色,桃花又沒有。
李方敏也時常關切,問她孩子的事情,她也淡淡的一句話帶過,倒是喜歡抱了小星星玩,不過李方敏卻不肯讓孩子過來,心竹知道她是因為那次苻睿的事情,雖然解釋過,但是李方敏卻清楚得很,在苻睿的心裡,沒有當星星是自己的孩子,自己給他的壓力太大,但是有什麼辦法?如果不這樣她豈不是一輩子枯守孤燈?
鄭心竹一直沒有像李方敏期待的那樣懷孕,轉年十六歲生日過了,到了仲夏時刻又覺得病怏怏的,不喜歡吃喝,貪睡,劉熏說會不會有身孕了,鄭心竹說不是,她一點嘔吐的反應也沒有,哪裡是懷孕?而且她潛意識裡,總是排斥這樣的想法。
苻睿覺得她變懶,嗜睡,以酷夏都會這樣,因為他自己一到夏天便也是什麼都不想做。不顧他每日里很忙,軍政事情一大堆,又不肯帶回家來做,都是每次外面忙完了,匆匆忙忙趕回來。
這日,天還蒙蒙亮的,苻睿便輕手輕腳起了身不欲驚醒身邊的人,鄭心竹卻還是醒了,歪頭看看窗戶,灰濛濛的藍。
灰濛濛的光線從窗櫳照進來,她的臉隱在暗影里灰濛濛的,但是眼睛卻特別清亮。「心竹,你睡吧,我自己弄就好了,」苻睿朝她笑笑,小聲道。
他也習慣不去折騰那些下人,也不掌燈,摸黑在那裡穿衣服,錦衣布料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
鄭心竹爬了起來,揉揉眼睛,看看窗外,說,「反正我也睡不著,你自己摸黑穿,急匆匆地,總是出點差錯,平白讓人笑話,」然後借了微弱的光,看他正在穿長長的中衣。仲夏,炎炎,他卻還得層層裹裹的,嘆了口氣,道,「裡面那個中衣,就別穿長的了,我昨天幫你改短了幾件,正好拿來試試,」然後赤著腳也不拖木屐怕吵了外間的劉熏,自己跑到雕花鏤刻的檀木櫃里拿了套白色的棉布中衣出來。
「細棉布的穿在裡面又比織錦的舒服,透氣吸汗,」說著展開給苻睿往身上套,苻睿看竟然沒有衽,直接套了頭上,前胸幾條細帶子縛了,褲子卻是到膝蓋,不是裙子不是褲子,雖然覺得不倫不類,但是心竹給的,他卻又歡喜得緊,連說,「我這樣穿了,倒是涼快得緊,最後外衣也別穿了,就這樣才好!」
然後俯身親吻正在幫他整理腰帶的鄭心竹,她似乎無意地動了動身子,他的吻落在她的頭髮上。
「要是在家裡,你自然可以這樣穿,又沒有外人。」她一一幫他理好,理順,然後又拿了綉好的細棉布手帕子塞進他懷中的口袋裡,「熱了用帕子擦汗,別總是用衣袖,又讓他們笑你。」她抬眼看他,他正在看她,儘管光線昏暗,還是感到他的目光灼灼。
「嗯,我知道了,今天看外面估計要下雨,會涼快點,你要是悶得厲害,就到園子透透氣,讓她們去宮裡幫你多要點冰來,以往父王給的我們都沒有要,今年多要點也沒有關係。」然後歪頭看看天色,還是黑蒙蒙的,房間里也是暗暗的看不真切。
又道,「讓劉熏去廚房告訴他們,做清淡的來,多熬點銀耳蓮子粥,解暑,綠豆粥也要常備了,就讓他們一天多送幾回,不吃沒關係,但是想吃的時候沒有就不遂心了!」然後又俯身吻她的唇,卻霸道地攬住她,不肯她躲開,深深淺淺的吻,吻得她喘不過氣來了才道,「我走了,晚上給我留飯。」然後便輕手輕腳出去。
他經過窗外,簾櫳上暗了一下,他在窗外略一停頓,鄭心竹扭頭看著他印在窗紗上的身影,小聲對他道,「快走吧!」才看見黑影出去了。
他走了,她便覺得懶得厲害,人一空了就會覺得空落落得很,她每日里讓自己很忙,忙著和劉熏聊天,做針線, 整理菜園子,花園子,李方敏來拜訪,縫補衣服,做衣服,繡花,剪花樣子,什麼事情都往盡善盡美靠攏,時間就覺得不夠用,腦子便擠得滿滿的,什麼都不會去想。
現在他走了,她空下來,又睡不著,晚間早早睡了,午夜醒一會,早晨就睡得多,但是這早上早醒了,便又不能睡去。
便自己坐在那裡發獃,想著鳳凰,心裡密密的痛,多年不見,不知道他好不好,不知道他怎麼樣了,是不是高了,是不是性情變壞了?會不會恨她?甚至是不是結婚了?想到這裡,越發的覺得心裡悶得如同壓了塊大石頭。
自己不是也結婚了?為什麼,不允許他結婚呢?想著她嘆氣,窗外亮了一點,掀起簾櫳一角,可以看見那株海棠在春風裡開的爛漫。
想起院中院的那些個早晨,每日里醒來,她睜開眼睛,看著他倚在窗口,看見她醒來,對她輕笑,恍若世間最美的花開進了屋子。
「心竹,你的海棠花,今天可是多開了兩朵,」然後看見她喜上眉梢,又笑道,「卻敗了三朵!」說完笑得秀美輕挑,鳳眼開了海棠花,燦爛明媚。
如果不去想,便覺得一直在心裡某個地方淡淡地,很溫暖,隨時都是自己地,永遠不會失去,一旦細細的想了,就會害怕,思前想後的,怕自己不妥當了,怕他是不是忘記自己了,越想覺得身體越懶,又覺得胸悶地很,肯定是要下雨了,這樣迷迷糊糊的又睡了過去。
醒過來,已經滿屋子陽光,風卷紗幔,冰爽的香細細涼涼了。仲夏炎熱,劉熏每日早早地便將門窗的細竹簾都掀起來,垂下珍珠白玉帘子,幫心竹將紗幔也掛起來,然後夏風便卷著熱氣衝進來,雖然熱,但是空氣卻會暢通許多。
劉熏看她滿頭大汗,便坐在邊上給她搖大大的蒲葦蒲扇。
看見窗外刺眼的陽光,再也忍不住,便吐了出了,吃的少,隔了夜卻只吐了水。唬得劉熏連忙去喚人叫太醫。
回來打了冰爽的井水給她洗臉擦身體,「心竹,要不要沐浴?」劉熏用涼絲絲的棉巾擦過她的手臂,「不用了,懶得動,中午的時候再說。」又想躺下睡,劉熏卻連忙扶起她,「這可不能再睡了,昨晚上,你沒等姑爺回來就睡了,到現在可是很長一大覺好睡呢!起來透透氣,吃碗綠豆羹,到了中午再睡也不遲。」
然後扶了她起來,「你這身體,卻又差起來,一動出恁一身汗,現在還是早上呢,太陽出來,卻不毒辣,去葡萄架下面躺著吧,」然後陪了她出去。
正在喝綠豆粥的時候,李方敏親自帶了太醫急急趕來,見了禮,太醫也都是熟識的了,也不避,就在當地診脈。老太醫的手指搭在她的腕上,慢慢露出笑意,細細地又確認了一下,喜道,「老臣可要恭喜兩位夫人!小夫人是喜脈!」然後捋髯輕笑,「啊!太好了!心竹!你要做娘了!姑爺要做爹了!」她歡喜地叫著,卻沒有注意李方敏的臉色瞬間變了個轉,鄭心竹心裡湧上一陣似喜卻又無奈地心情,自己是不是離那個鳳眼少年更遠了,心裡莫名湧上一陣委屈,一陣失落,一陣不明所以的心煩,竟然也沒有覺得劉熏說得不對,顧自低頭沉思。
等看著李方敏帶了太醫出去開方子,才猛然覺得不對,「劉熏,你這話說得有點太傷人了,我竟然――也沒留意!」鄭心竹看了劉熏一眼,「這要是解釋也不好解釋了,」「那就由著去吧,反正越解釋越糟糕!」劉熏撇撇嘴,卻又喜上眉梢。「心竹,我太高興了,你要有寶寶了!」然後左右細細地看鄭心竹,「你說你,這麼久了才懷孕,也真是不爭氣,不知道你們晚上嘀嘀咕咕地做什麼呢?」說完笑得厲害,鄭心竹臉一紅,「就你最貧!」然後伸手輕拍她的胳膊。
過了很大一會李方敏才派人來說,她安排人去拿葯煎藥,每天送了來就好了,怕別院地方小,自己熬藥不方便,而且孕婦聞了味道也要吐。
鄭心竹連忙讓人去謝了。
劉熏湊到她跟前說,「我派人去告訴姑爺,他肯定高興地不得了,」然後就要往外走,「劉熏,他又不是不回來,晚上告訴他也一樣,」鄭心竹看著她急不可耐的樣子,不禁攔住她。
「那也是,讓你親自告訴他,可比別人說了開心的多!」然後吩咐了人去廚房拿東西來,她都細細的交待一番。
李方敏派人送來安胎藥,鄭心竹卻聞著味道要吐,「才懷孕呢,喝這個也太早了!」鄭心竹聞著味道不喜歡。「都說開始的幾個月是最關鍵的,太醫不是也說了?」劉熏卻又要她喝了。
安排了一下,劉熏又跑到長安最大的藥材鋪去買了很多保胎葯,補藥等回來。大包小包的嚇了鄭心竹一跳,這一年都夠了,就不知道會不會過期。
劉熏高興的合不攏嘴,忙前忙後。
鄭心竹獨自坐在院子的竹榻上,拿了書,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將書合起放在胸口,平日里極力壓抑地思緒卻如同暮春地落花,紛紛揚揚,掛在藤架下地紗燈清冷渺遠,剔透清朗的彎月遙遙地掛在瀟瀟蒼竹之上,透過葡萄藤架偶爾的縫隙,稀稀落落地灑落進來,落在眼眸里,是淡淡地疏離,無法自已的憂傷,似水的年華,思念比秋水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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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夏酷暑,但是長安的夏夜,卻是月華如水,星辰分明,清波麗影,花香正濃。廊下掛的紗燈也格外的明透清遠。
苻睿照常回來園子,看見擺在外面空地上的矮几,扣盤,鄭心竹躺在竹榻上扇蒲扇,劉熏卻在那裡忙活些針線活。劉熏看見他回來忙起來幫他張羅晚餐。
院子里有著清幽的花香,房間里冰爽的香,細嗅之下又有股子葯香,「今天誰不舒服,吃藥了?」苻睿看著劉熏問,劉熏笑道「姑爺鼻子好,這要是我們背著你偷吃了什麼好吃的,可也逃不過你的鼻子了!」然後笑著往屋裡走,「這丫頭,我回來她就跑了,你就是偷吃了我還能讓你吐出來?」看著鄭心竹笑,劉熏卻回頭做個鬼臉,「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然後躲在屋子裡了不知道做什麼。
苻睿將案幾搬到鄭心竹躺著的竹榻邊上,和她擠在榻上吃飯。「今天覺得如何?有沒有什麼不舒服的?」他一邊吃飯,一邊問她。「吃飯的時候,不要說話!」鄭心竹看他吃的滿嘴,卻又要說話。「不是告訴你,外面回來先喝口湯再吃飯,就不聽,」鄭心竹看他吃的飛快,似乎不嚼的樣子。
「我是餓了又不是渴了,為什麼先喝湯呢?」苻睿抬眼看她,笑笑。鄭心竹拿大蒲扇拍了一下他的頭,「說了吃飯不許說話!」
吃了飯,劉熏卻也不來和鄭心竹說話了,只把餐具撤了,然後讓他們獨自呆著,「這個劉熏,今天是不是不正常了,」苻睿看著她忙裡忙外們卻躲著他們。「你也是個怪人,人家天天在眼前晃,你說她礙你的眼,現在人家不搭理你,你又沒事找事,」鄭心竹心裡煩悶,隨口說道。
「我這不也就看她反常,她偷偷地笑,是不是不正常?」苻睿伸手抱了鄭心竹,讓她的頭枕在自己的大腿上,手輕捋她的鬢髮。
「心竹,今天可有個笑話跟你說,」苻睿未說先笑,「什麼事情這麼好笑?」心竹閉了眼睛,感受耳邊夏風輕輕,草蟲冰語。
「今天早上不是有點陰天的嗎?王大人眼色不是很好,結果給掉到河裡去了,一身濕答答,上朝的時候,唬得父王忙讓人給他換衣服,允許他不穿朝服,這要是冬天,那就更有的看了!」說完哈哈地笑!
「看別人難過,你就笑得那麼開心!」心竹挪挪身子,坐了起來,不肯躺在他的懷裡。小聲道,「苻睿,我有事情要跟你說,」
我有事情要和你說!往往很多男女孩子,即將分手,或者說人家不喜歡的事情,就會用了那樣的語氣,我有事情和你說!或者,找個時間我們談談。
苻睿就是這樣的感覺,是不是要告訴他,這些天,你逼了我,我一點不快樂?或者,你用卑劣的手段逼了我,我一直都不喜歡你,什麼的話。
他坐在那裡,挺直了背,有點茫然無措的感覺。
鄭心竹看他半天不動,伸手捅捅他的肚子,「你怎麼啦?聽沒聽見?我有話要對你說!」
呆了一會,苻睿艱難問道,「什麼話?」卻覺得心跳如鼓,鄭心竹感覺到他心跳帶來的振動,自己心卻覺得委屈,便道,「沒什麼,算了!」苻睿看她輕皺眉頭,輕然嘆氣的樣子,心裡又覺得悲傷,既怕她恨了自己,又怕自己失去她,就那樣呆坐著,心頭思潮翻湧,竟然一下子神思恍惚,只有心臟咚咚跳個不停。
鄭心竹沒有聽見他說話,抬眼卻看見眼神獃滯,面色蒼白,嚇了一跳,「苻睿,你怎麼啦?不舒服嗎?」連忙坐起來,借著燈光月影,看見他臉色有點不對,急道,「苻睿,你別嚇我,到底哪裡不舒服,」苻睿不說話,卻拿了鄭心竹的手撫在心口上,「心竹,我心痛,」然後說不出話來,只覺得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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