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師蘇東坡:假如生活欺騙了你,也無風雨也無晴!
俄羅斯詩人普希金有一首很有名的詩,叫《假如生活欺騙了你》,我很喜歡,它經常出現在我給同學畢業紀念冊寫的留言里。那時候我嘴角剛剛泛起鬍鬚,還是個不大的毛孩子。但我不愛上課且眼神憂鬱,在同學們看來我彷彿已經參透了生活。我的外號叫西坡,因為我說過,「假如生活欺騙了你,要像東坡那樣生活」。有一段時間,我的名言在學校里廣泛傳播。同學們不知道蘇東坡是怎樣的生活,但看我的狀態,他們估計蘇東坡的生活正常不到哪裡去。
相對於蘇東坡在中國文學史上的地位,普希金在俄羅斯文學史上也是繼往開來的人物。「假如生活欺騙了你,不要悲傷,不要心急,憂鬱的日子裡須要鎮靜,相信吧,快樂的日子將會來臨」,現在看來,這些溫暖的句子,應該是微信上轉發率極高的心靈雞湯。普希金告訴我們,「傷心總是難免的」,但「陽光總在風雨後」。這首詩在我逃課被抓、各門功課紅燈高掛的時候,起到了很好的安慰作用。
正如會說笑話的人不一定快樂,心理學家就未必沒有心理問題一樣,雖然普希金的文字很雞湯,但他也是個一根筋的傢伙。愛情欺騙了他,心愛的人和一個法國貴族「劈了腿」,他很著急,想用一場酣暢淋漓的決鬥來解決感情問題,但畢竟拿筆的玩不過拿槍的,結果技不如人丟了性命。
同樣是一代文壇領袖的蘇東坡,就比普希金豁達得多。他像一個參透了人生的世外高人,用中國文人全部的智慧,隱忍而巧妙地同命運抗爭,在挫折面前,他把自己活成一株小草,任你風吹雨打,「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縱然你潑我一頭污水,我自質地清白而笑容燦爛。他的人生就像一部精彩絕倫的悲喜劇,樂觀的人看見他青年得意一舉成名天下知的人生輝煌,悲觀的人感慨他中年失勢而晚景凄涼。他命運的軌跡猶如過山車一樣劇烈起伏,數十載官場載沉載浮,得意是他人生不長的插曲,而挫折是他人生永恆的主題。遭此生活欺騙,蘇東坡要是普希金,早就怒髮衝冠跳河去了。不過,中國的貴族基本沒有和別人決鬥的傳統,實在看不下去派個刺客把對頭刺殺了事,戰國時代產生了形形色色的刺客與死士就是明證。中國文人也沒有和人生死磕的基因,仕途不暢或心情不爽時,他們要麼退隱山林和漁樵為伴,比如陶淵明,要麼跳河了事,比如屈原。幸運的是,蘇東坡是一個天生「樂天派」,他沒有一哭二鬧三上吊,而是在宋朝的凄風冷雨中,頑強地活出了中國知識分子的傳奇。
天府奇才,文化大師
天府之國四川給歷史捧出了光彩奪目的蘇東坡家族。「一門父子三詞客,千古文章八大家」,蘇家在文學史上簡直就是個奇蹟。蘇洵、蘇軾、蘇轍在文學史上並稱為「三蘇」,在後來的「唐宋散文八大家」的排行榜上,他們父子就佔了三個名額,足見其父子在文學史上的成就。歷史上估計只有曹操父子可以與之媲美了。
張愛玲說過,成名要趁早。但蘇軾父親蘇洵卻是個大器晚成的典範。《三字經》里說「蘇老泉,二十七,始發憤,讀書籍」,「蘇老泉」就是蘇洵。此君少年時代遊山玩水調皮搗蛋,直到二十七歲才如夢方醒,發奮讀書,最終帶著兩個兒子一起屹立於中國文學之巔。這個勵志的故事告訴我們,不能小看任何一個現在還一無所有的年輕人,說不定哪一天,他們發奮圖強而腰纏萬貫或著作等身。
蘇洵五十二歲時做了秘書省校書郎,據說是專門給皇帝寫史,就宋朝那幾個不成器的皇帝,非要把他們寫成堯舜禹那樣的賢君,怎麼看都是對蘇洵的一種折磨。然而,蘇家的祖墳青煙裊裊,大器晚成的父親卻教出了兩個少年成名的兒子,蘇軾、蘇轍分別於21歲、19歲同年高中進士,比老爸可是強多了。雖然父子三人成名時間迥然相異,但命運的軌跡卻出奇的相似。蘇軾沿著少年一戰成名,中年坎坷多難,老年慘不忍睹的命運不斷滑落,而他的弟弟蘇轍,雖性格上持正穩重生活上衣食無憂,但仕途上也沒有好到哪裡去。
「垂髫之童,但習鼓舞;斑白之老,不識干戈」。這個王朝瀰漫著濃厚的小資氣息,讓士人們忘記了金戈鐵馬,終日出入青樓楚館,與舞姬為伴,在填詞作賦中消磨時光。整個大宋沉浸在溫柔鄉中。那時,以柳永為代表的「憂傷小情歌」大行其道,號稱「凡有井水處,皆能歌柳郎詞」。宋代所推崇的明星也是柳永、秦觀、晏幾道那樣病態的憂鬱青年。不難想像,整個宋朝都被男女之情、相思之怨、離別之苦的氛圍所籠罩。
這是一個柔情似水的時代,更是一個「缺鈣」的時代。幸好,猶如一輪紅日噴薄而出,蘇東坡橫空出世。他用摧枯拉朽的青春氣息橫掃北宋文壇,以氣象恢弘的豪放詞與花嬌柳媚的婉約風一爭雄雌,成為豪放詞派一代宗師。正如南宋劉辰翁在《辛稼軒詞序》中所說:「詞至東坡,傾盪磊落,如詩如文,如天地奇觀。」我們可以大膽地假設,沒有蘇東坡,就像民間流傳的淫詞小調《十八摸》一樣,宋詞很有可能最終淪為「淫詞艷科」。蘇東坡給溫婉柔弱的宋代詞壇注入了大量的雄性激素,從而如胡寅在《酒邊集序》中所說,「一掃綺羅香澤之態,擺脫綢繆宛轉之度,使人登高望遠,舉目高歌,而逸懷浩氣,超然乎塵垢之外」。
蘇東坡對中國文化和文人的影響是深遠的。其為人,在挫折面前,處變不驚;在理想面前,明知不可而為之,「雖千萬人,吾往矣」。在殘酷的政治鬥爭中,他奇蹟般的做到了既堅持操守又全生養性。其為文,在詩詞、散文、書法、繪畫、史學、文論等方面都卓有建樹。是他把文學視野從閨閣閑愁、畫樓繡戶、亭台院落的兒女情長,拓展到跌宕多姿的世俗生活,拓展到豐富多彩美好的大自然,在他眼裡,一切都是美的,皆可入詩、入詞、入畫,他是中國文化史上的珠穆朗瑪。
一肚子不合時宜
貝多芬發狠說要扼住命運的咽喉,但事實上,更多時候是命運對你死掐不放。在蘇東坡的每一個關鍵時刻,命運總是會給他一記沉重的老拳。二十一歲的蘇東坡意氣風發,首次出川赴京參加科舉考試。第二年,他參加了禮部的考試,以一篇《刑賞忠厚之至論》獲得主考官歐陽修的賞識,但命運卻和蘇軾開了個很大的玩笑。天真正直的主考官文壇領袖歐陽修,認為其他人決寫不出如此洋洋洒洒的天下奇文,非其弟子曾鞏,別無所屬,為了避嫌,更為了維護自己清正廉潔的光輝形象,忍痛割愛將蘇東坡批為第二,所以蘇東坡就莫名其妙地弄了個亞軍。後來蘇東坡又參加了「三年京察」的考試,這次不出所料,終於拿到了冠軍。蘇東坡一踏入政界,起點不低,年紀輕輕就被派到陝西鳳翔做副市長,假如蘇東坡深諳厚黑長袖善舞的話,假以時日,這是要做宰相的趨勢。然而,正當他要在政治上大展手腳的時候,母親病故於汴梁,蘇東坡丁憂扶喪歸里,回家守孝三年。此後,他開始進入那段跌宕多姿的「流血的仕途」。
一個天真的人註定是要頭撞南牆的。在南牆面前,有的人幡然醒悟而迷途知返,有的人則堅持理想頭破血流而無怨無悔,蘇東坡就是後者。青年時,他懷著「有筆頭千字,胸中萬卷;致君堯舜,此事何難」的萬丈豪情與人生理想,走上政治舞台,但這個天性豪爽、天真爛漫、眼裡全是好人的未來文壇宗師不知道,他走上了一條腥風血雨的不歸路。
當時,宋朝的危機已經顯現,繁榮的背後暗流洶湧,早已經不是年輕天真的蘇東坡眼裡的「美麗新世界」了。蘇東坡乃文化史上的全才,詩書畫成就絕對可以排在中國整個藝術史的前列,然而在政治上,蘇東坡卻是個一條道走到黑的主,什麼都看不慣,跟誰都合不來。新黨執政時,他看不慣改革派狂飆突進的改革,批評王安石的獨斷專行;舊黨捲土重來之時,他不滿司馬光對變法的全面否定、對舊黨的趕盡殺絕。對這樣一個「一肚子不合時宜」的蘇東坡,新黨舊黨全不高興。
蘇東坡在政治上也輝煌過,他一生經歷過仁宗、英宗、神宗、哲宗、徽宗等五任皇帝,幾個美麗的太后很欣賞他,幾個有為或無為的皇帝其實也很崇拜他,但不知道為什麼,幾個皇帝都爭著比誰把蘇東坡貶得遠。在春風得意的時候,蘇東坡不僅做過吏部尚書等部級高官,甚至還做過宋英宗的秘書和宋哲宗的老師。按理說做了貼身秘書和一代帝師,這就是有了尚方寶劍和護身符了,但人生難料。估計在做宋哲宗老師的時候,蘇東坡沒少批評和嘮叨,以他的脾氣,生氣時打過宋哲宗的屁股也未可知。這讓年輕的宋哲宗痛恨不已,結果宋哲宗一上台,就凶相畢露,把蘇東坡趕到廣東,後來乾脆驅逐到鳥不拉屎的天涯海角了事。這件事告訴我們「我最深愛的人,卻是傷我最深」的道理。
雖說宋朝是文人的黃金時代,但是對於天真的蘇東坡來說,絕對是場噩夢。一樁官場小人精心構陷、莫須有的「烏台詩案」,讓他入獄103天。他與兒子約定,只要兒子送魚過來,那就說明自己的大限已至。一天,兒子有事臨時委託了個朋友來送飯,朋友聽說蘇東坡喜吃魚,特意弄了一條肥美的大魚來,蘇東坡一看,知道「死神來了」,幸虧蘇東坡一貫神經大條,才沒被嚇死。此後他的人生起起伏伏,被流放得越來越遠。
公元1101年,暮年的蘇東坡寫下《金山題像》:「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問汝平生功業,黃州惠州儋州。」對自己的一生進行了最後的總結,也為自己寫下了人生輓歌。
何止是「黃州惠州儋州」,蘇東坡一生去過很多地方,不過絕對不是遊山玩水,大多時候是被人灰溜溜地從京師驅逐出來。他一生多次遭貶, 飄泊不定,杭州、揚州、徐州、密州、黃州、惠州、儋州、常州都留下了他的足跡。蘇東坡是不幸的,但那些他曾經居住過的城市是幸運的,除了給這些城市美好的風物留下流傳千古的詩詞歌賦以外,還有他心系黎民百姓而建設的一系列實事工程。
在杭州,他疏浚西湖、修築蘇堤,並寫下「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的千古名句,為杭州做了最好的形象廣告。在徐州,他率領軍民奮戰七十餘日搶修防洪大堤,使徐州黎民免受洪災之害。在廣東惠州,他用山間的竹子,建設了供水系統,引泉入城,供百姓飲用。他的「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作嶺南人」,極大地提升了惠州水果的市場知名度。在黃州,他不僅寫下了光耀千古的《前赤壁賦》、《後赤壁賦》和《念奴嬌·赤壁懷古》,極大豐富了黃州的歷史文化內涵。更為重要的是,他建議官府下令嚴禁溺嬰,並創辦育嬰院,可以說是現代「棄嬰安全島」的創始人。各地的東坡井、東坡書院、醫所,各地的蘇堤、蘇公祠,承載著人們對蘇東坡心懷天下蒼生,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美好懷念。在這些城市百姓的心裡,蘇東坡留下的是近乎聖人、福澤綿長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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