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鳴寺的一天：殘雪，寫生，瓦當和楹聯

10塊錢一張門票的雞鳴寺，入了山門，還送你三炷個頭不小的香，天王殿前的空地上方拉著彩旗般排列的經幡，有點藏地的味道。

穿過天王殿的時候，殿內垂下的盞盞蓮花燈煞是好看，顏色相錯，座底垂著許願人寫下的小紙片，一點也不亞於日本的神社。

南京已經零下二度，前幾天還下了場雪，雞鳴寺的牆角，屋檐還有一些殘雪。穿過天王殿，往上走，石梯盡頭有一堵黃牆，陽光正好，照在牆的瓦當上，看了個清楚，凹凸的圖案上是一隻名為蟒的四爪龍，雞鳴寺的門票上寫著梁武帝曾四次捨身出家於同泰寺（雞鳴寺前身），不知這帶蟒的瓦當是否為了彰顯梁武帝的尊貴出身而又因他捨去帝王之身的緣故所用。

兩塊圓形筒瓦之間那個倒三角是滴水，上頭那個常在花瓶及老式飯碗上常見的像字又像文的符號，有人知道請告訴我是什麼。

回頭望，身後天王殿的屋檐背陽，檐縫裡落著細雪，看著就覺得冷，身邊的樹脫了葉，枯枝如一條張牙舞爪的龍般揮向天空。

平台上的鼓樓里供著財神爺，門前的三個跪拜軟墊已被曬化了成水的雪打濕，時不時還有順著屋檐滑落下的雪塊，即便如此，它仍不缺善男信女的參拜，站著鞠躬，心中有道場，佛祖應該也會是寬容的吧。

與鼓樓相對的鐘樓里是地藏菩薩，一樣的三個軟皮跪拜墊，面朝陽的屋檐上是乾的，小殿內傳來一個女生讀誦《地藏菩薩本願經》的朗朗聲音。

第一次聽聞地藏菩薩是因為他立過的誓言「地獄不空，誓不成佛。」 當即便對他產生了興趣，由於佛教術語太多，對於一個無知的普通人而言，這是容易理解和記得的，多少人想成佛，他卻要把地獄坐穿，來度人，無論有無信仰的支撐，能發此誓言的就好比國家領導人立言要嚴懲貪官污吏一樣的氣魄。

因此凡過寺廟，必要尋他一尋，見他一見。

鐘鼓樓的中間是毗盧(又作：毘盧)寶殿，這就是雞鳴寺的主殿了，很多寺廟也稱為「大雄寶殿」，正中供著三身佛中的法身佛毗盧遮那佛，大日如來也是他，為即是中道之理體也，佛以法為身，故稱法身，法身處於常寂光凈土。他兩邊是文殊和普賢，東西兩面供著24諸天，作為一個對宗教感興趣卻又無知的人，看到24諸天時瞬間想到了24節氣，簡而言之他們是佛教的24個護法神。毗盧殿楹聯：「毗盧尊師久住無量劫圓通三際; 清凈法身化生百千億普度十方。」

最冷一天，踩在雪水裡，上半身幸而有太陽曬著，面前垃圾箱也被利用起來。作畫一個半小時，不停有上山參拜的人，學生年輕人佔大多數，雖然作畫過程中心無旁騖，但不斷有人把毘盧(pi lu)讀成昆虛，崑崙，比虛 等各種奇葩讀法，唯一有一個女孩在讀錯後更正對了，真是讓人哭笑不得，不知被他們參拜的佛作何感想。

繞到毗盧寶殿後方左則是原住持宗誠法師的紀念堂，她是位比丘尼，世間壽84，6歲時因家境貧寒被送入草聖寺剃度成為沙彌，18歲具足戒（出家人的戒律），戒臘66夏（佛制出家人，冬參夏學，夏天必須要「結夏安居」。所以每結一次夏，才算一年戒臘。 ）。文革時期，她被迫下山以做保姆為生，運動結束後，她被請回寺中，擔任興建雞鳴寺的工作。殿內宗誠師太的相片兩側的楹聯便是：「誠心自能感動人群，宗旨在於興修塔寺廟。」 兩句話表明她的在世發心以及肩負的重任。簡單易懂。

大悲殿緊挨著老師太的紀念堂，裡頭供著大悲觀音像，也就是千手觀音，這個殿堂修建於1986年，裡頭供著東西南北四尊千手觀音，不僅是他們千手能伸到各個世界，四面八方，身也是無處不在。殿內的牆壁上，用油漆彩繪了觀音菩薩32應身木浮雕像和大悲咒所示圖像。此殿的楹聯是「循聲救苦大慈大悲，隨處化身不生不滅。」 沉浮在苦海中的信眾，看到這兩句話也是會被立刻安慰的吧，念念不忘，只要有求，大悲觀世音必能聽聞知曉，伸出手來幫，她有那麼多手，分身怕是隨處都能現身救人。

手裡捏著的香還在，從二層往上走，終於看到了敬香的提示，隨之裊裊的香爐之煙，順著石階左側立起的黃色高牆漂浮而來。牆上寫著一個大大的「佛」字，字的下頭有個小小的題名「一誠」，不知道是不是2017年圓寂的，由虛雲老和尚親自受戒的大和尚。

有貓躺在通往香爐的牆根邊曬太陽舔毛，忘我投入到無法自拔，人說見到黑貓，叫它回頭才不會走背運，我使勁拽了下它的脖子後方，熟練地向上一提，讓它瞧了瞧我才作罷。

非常喜歡雞鳴寺的布局，每一處都有清楚的標識，每一個點不僅有宗教的道場也有精心的安排，美好而不旅遊景點模式化。比如這個三面封閉的供人點香的小房子，比那些放在室外的，一排排插在鐵針上的，讓點香人追著被風吹得痴頭怪腦的蠟燭火苗要好得多，也更添一份儀式感。

屋內，你可以點蠟燭，供蠟燭，有長的粗的直蠟燭，也有小巧開出蓮花的小蠟燭，層次錯落，火光舞起，煞是好看。

燭台下有接住燭油的槽，想必回收以後還能再造把，這樣頗好，不生不滅地循環往複。

點香完畢走出小屋，正面有塊指示牌告訴人們敬香的儀軌，我從頭至尾看了下，其中有說到祭拜的朝向，如何拿捏香，如何拜。放眼望去，那些握著香的人個個虔誠，動作也是千姿百態，無一同儀軌上的相符。

覺得有趣，學了就用，照上頭說的用拇指和食指握香，面向銅佛殿，順時針每個方向拜三下，陽光照著我全身，閉著眼睛一圈拜下來了，睡意襲來。

面對黃色「佛」牆有個巨大的香爐，人們把點燃許願後的香插入厚實的香灰中。爐邊的一圈插滿了密密麻麻的香，讓後來的人難以下手。插完香的我以袖子上燙得的一個小洞作為收場，老段扯淡說我這是要「通」了的預兆。

這一層的中央立著銅佛殿，裡頭有一尊1984年泰王贈送的釋迦摩尼佛像，高3.3米，重5噸。殿內的牆壁上用墨汁與毛筆畫了16尊者像。店內楹聯為：降生兜率廣度人，授記燃燈固成福慧。

銅佛殿的左側有一個般若殿，那麼多殿看下來，只有這個殿進門就強調了拜佛需恭謹遵循從左到右順時針參觀的順序，其實這裡頭就是個商店，如此強調也就是應了它的布局讓你將所有櫃檯兜一遍，有些做作，轉頭便出了「店」門。

銅佛殿的右後方是個叫琉璃世界的地方，門緊鎖，隔著木雕花門上的玻璃朝里看去，原本是個賣琉璃佛像的地方，好像沒經營起來的樣子。

琉璃世界的瓦當呈扇形，有的刻著古雞鳴寺的字樣，有的是雞的圖案，年代久遠，特別是雞圖案的已經模糊難辨了。

順著琉璃世界往左走是達摩殿，這是我最喜歡的一處，這個經書免費結緣的地方名字起得實在好，用了將佛經帶入中國的僧人名字，意義非凡。也有說當初達摩來南京曾宿於雞鳴寺，因此命名。我不懂經書對佛教也只是有興趣，拿了三本，一為《金剛經》，我喜歡裡頭的一句話「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電亦如露，應作如是觀。」，二為《了凡四訓》說的是明朝的袁了凡用自身經歷告訴後背要建德立命的故事，三為《佛教成語》，裡頭有很多佛教典故。

金鳴寺的經書結緣處是我目前去過的寺廟中書籍種類最多的地方，一人超過十本需登記，還有一些內刊及佛像照片，圖片的流轉，門口有工作人員可以登記捐款印經的善男信女，書中有雲助印經書的功德有十，一舉得十真可謂一件無上圓滿的事了。

雞鳴寺是個由比丘尼主持的寺廟，由女性打理的廟宇莊嚴之外總添幾分情趣，植物花卉的點綴總不可少，武漢的古德寺的花草，洗得乾淨發白的繡花跪拜墊套，廁所循環用水，乾淨無比就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雞鳴寺達摩殿門外放置的瓷盆，花草，提示牌，恍惚讓人覺得是旅途中站的一個歇腳處，不起眼卻很暖。

轉了一圈已到晌午 ，順其自然地進了達摩殿隔壁的百味齋素食館，點了碗觀音賜福面，一份紅豆冰糖豆腐，實物和照片上還是差距不小，味道還行，用素食做出餚肉，蝦仁，蟹片的形來也確實不容易了，但這種仿著肉的形象做出來的素食也真是有違佛理，嘴上說著吃素，念頭卻惦著葷腥，素做成葷供人享用，做的人和吃的人都太過於「著相」了，不如痛快地吃一場葷腥得了。

運氣不錯，剛有人走，找到個靠窗位置，窗外就是玄武湖，靠著城牆傍著水有個五環標標誌。

食完，出門，百味齋左側，正對銅佛殿後方即是觀音殿，進入殿堂，跪拜的人不絕，左側坐著工作人員，年紀很輕一直在打量我，邊上有個短髮的女性，與她在寺中擦肩而過幾次，當時就覺得她面容慈愛，柔軟得像塊豆腐，小小的收音機里播放著日語，不知她倆中哪一位是外國友人。也許是我拿著本子抄楹聯的舉動很怪，年輕女性的目光就一直追隨著我。殿內觀音兩旁木柱上的楹聯為:「循聲救苦袛為圓通因耳得，分身度世但憑感應莫形求。」 這兩句話耐人尋味，頗有禪機，這墊可以撤去，這佛像可以搬走，佛開內心，明心自性，一切可解。

眾殿之中觀音殿的楹聯最入我心，順時針參觀到殿內觀音的背面，居然還有一尊觀音，坐南而望北，楹聯為「問大事為何倒坐，嘆眾生不肯回頭。」冥冥之中像是明白了些什麼，卻又無處道來，因情而導，我給這倒坐的菩薩磕了三個頭，覺得自己還是一個感性的人。

走出大殿，返回下山的路上經過消災延壽的藥師塔，7層8面，1990年造，44.8米，塔底有一圈迴廊，壁上用20幅浮雕講述了藥師佛的經典。

這座塔斗拱重檐，塔底層就有7米，裡頭供著明代的青銅造像，這些造像原本供於雍和宮。1972年被周總理批准轉移到南京保存，多虧他這個舉措才得以讓這些珍貴文物保留下來。塔內對遊客關閉無法攀登，因此也就沒能一見這些造像。塔的二層開始，每層均有4個明代佛龕，每個裡頭都有一尊楠木雕佛像。只是聽聞，無緣見面。

佛塔是三寶所依，是佛陀的法身，佛陀的意所在，《一切如來秘密舍利陀羅尼經》云云「乃至應墮阿鼻地獄者，若於此塔一禮拜，一轉繞彼等皆能得以解脫。」 因而遇見佛塔需繞一圈不要只顧著參觀，便是高僧對於信眾最簡單的開示。暫且不管是否迷信與玄乎與否，一個能升起恭敬心的人，謙卑的人必不會做出大惡的事來，這是我個人的理解。

求心中無所求，求內心常安寧，這是不是還是有所求？

眾生芸芸，執迷不誤，來生我可能還是女人身。

若有來生，倘若記憶全失，那也不再是我。

若無來生，我只願享受今生的每一分每一秒。

若有來生，倘若記憶仍在，卻無處尋今生故人，我將何其疼痛?

執迷不悟是我，執迷不悔也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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