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媛的自由之路

07-07

慧媛的自由之路

來自專欄櫻桃的滋味

《密會》是韓劇里值得反覆品味的作品。近來由於導演新劇大熱，想到這部十年前看過的劇，那時候看來更加牽動自己的是二人的愛戀，雖是「禁忌」呈現出來的卻是一種潔凈而溫情滿溢的「純愛」。如今看來，卻會更加被女主角吳慧媛這一人物吸引：她的優雅姿態、性格中小女人的一面，她的頭腦和抉擇、她的自我毀滅與救贖，如此種種，看起來十分飽滿。對比原作《寂寞東京鐵塔》，不知是否翻譯的原因，除了詩織和透的戀情模式，以及「年長女性更單純」這一特點的表現、比利喬的配樂等細節有些相似以外，《密會》呈現的內涵要豐富得多。

吳慧媛在遇到李善載之前一直目標明確：躋身上流社會，獲得自己的階層無法觸及的社會地位與經濟能力。為此她甘心周旋在財團中心人物周圍做「三重間諜」：既要給能力最強的後媽徐成淑管理「小金庫」，又要給時常任性撒潑的老闆女兒徐英友混亂私生活「擦屁股」，甚至還要給大老闆徐必遠外遇提供便利和善後。她如願以償，跟隨大小姐徐英友出國留學，開拓視野提升鋼琴藝術造詣，回國成為藝術財團的企劃室長，住別墅開名車，衣著品質高檔，優雅從容。代價則是每一天的生活都是「頭腦風暴」；丈夫是大小姐徐英友無數前男友中的一個，不過合適的家庭地位背景，讓她選擇了這段像職場一樣的「櫥窗婚姻」。

有才華、有野心、勤奮刻苦、頭腦夠用，吳慧媛在四十歲時得到了物質與社會地位，也邂逅了真摯純真的二十歲愛人：師生戀，危險的不倫之戀。與此同時，看似完美讓人仰望的原有生活也逐漸令她身心俱疲，對善載「動真情」也似乎令她愈加不堪忍受這種實質冰冷無比的「主僕」關係。

不破不立，這段感情的發展成了慧媛走上自我變革與發現之路的契機，它推動著吳慧媛走到了抉擇的路口：繼續忍受並付出留在上流社會的代價，還是果斷地徹底擺脫現有的畸形生活？她選擇了後者，自由之路。儘管過程曲折反覆，下定決心的過程一波三折。

她的勇敢與明白之處在於，擁有這個年齡段女性該有的擔當與覺悟，沒有做出僅僅為了愛情飛蛾撲火、攜款私奔之類的魯莽之舉，而是理智地直面一切。在做出自我犧牲與財團奮力一搏之決定的同時，為善載以後的藝術發展道路做好交代。她成就了善載，不僅挖掘和激發出他的鋼琴才華，也讓他走上了跳脫階層發揮才華的全新人生路。而她自己，最終決定向把自己當做棋子的「主人」們宣戰。

財團一家事實上並未把誰當做過「自己人」，包括夫妻、父女之間，所以吳慧媛想在職場有所上升、掌握更多實權的理想其實是不可能實現的。不管給予她什麼物質待遇，「奴婢」的本質並不會變。財團內部人們為各自利益算計拉幫結派，關鍵時候卻沒有任何牢不可破的聯盟，出問題的時候選定替罪羊，給予家人相應撫恤，只有一套冰冷的程序，沒有把人當做人。這一事實是她逐漸認清的：被情緒化的徐英友隨意扇巴掌、扔麻將；後媽韓城淑實質上並不走心的攻心之策，決定放棄吳慧媛後立馬把心腹換成白女士；大老闆徐必遠權衡再三決定聯手女婿「棄卒保車」。而給徐必遠做了幾天情婦的熟肉店老闆娘的一番話也是頗有深意：「想當年我上過毛主席為培養魯迅先生這樣的大文豪而創辦的學校，人民是平等的，我是自己的主人，我學到的可是這些。」

「做自己的主人」，這個看似簡單的道理其實就是「功成名就」後四十歲的吳慧媛變革的初動力，而與善載之間的真摯情感則是契機。最終，慧媛的抉擇是為了讓自己的後半生為了自己而存活，也並非僅僅為了愛情。愛情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吧，所以結尾的處理恰如其分。會判多久的刑、是否能與愛人廝守……這一切似乎都不在重要了，正如她在法庭上的自白，這半生「竟把自己只當做實現成功的工具」，而從交代一切入獄的那一刻起，她已經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輕鬆，以至在牢房大通鋪里睡得打起了呼嚕，被獄友大媽欺負「新人」剃頭也覺得完全不在意了。想來是背負著多麼沉重的包袱，如今卸下一切，跟從前光鮮亮麗下的波詭雲譎相比，坐牢對她來說也似乎只是小兒科了。最後一幕她透過監獄護網看外面的世界，一棵草一隻蝴蝶都覺得明艷動人，嘴角露出由衷的微笑。這個故事裡財團開後門讓白女士女兒鄭宥拉違規入學、財團與政府之間的利益糾葛，如此種種都有許多影射現實之處，想到後來韓國政治的變動，不覺讓人悚然。

至於兩人的愛情主線，確實是暖心的「頂級之愛」了，即使身體部分也處理得節制而潔凈。配樂選擇考究，安可曲目勃拉姆斯《A大調間奏曲》作品第118號第2首，暗示勃拉姆斯傾慕老師舒曼妻子克拉拉、終身未娶的「典故」，呼應人物關係。對我這種古典樂盲來說，就像開啟了新世界的大門，時常在開車時反覆聽這張配樂專輯，無論內心晴雨，似乎總能得到安慰。

這部劇無論從配樂、演員表現，到故事節湊推進、內涵主旨都可以說是經得起推敲的上乘之作。男主角善載是一個內心十分純凈純真的勇敢少年，一顆潔凈赤子心，才有滌盪污濁的力量。不得不說劉亞仁的演繹精彩到位，母親去世前後的不同狀態，對慧媛既有女性之愛也有對母性的某種依戀，通過微小的表情與情緒表達，效果甚至超越語言。只可惜，回顧現實，能遇到善載一樣少年的幾率姑且不說，即使有，他會長大，隨著閱歷增長思維改變，或者就像慧媛說的，如果沒有物質堆砌起來的昂貴保養，他會喜歡蓬頭垢面一無所有的四十歲女人嗎？所以，愛情只是契機並不是重點，對慧媛來說，前半生的追求其實也是必須的，沒有到過「頂端」的追求自我發現，終究只是面對無奈現實的自我逃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