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忘詩行]:與記憶共存 與傷痛和解 |痴影錄

[遺忘詩行]:與記憶共存 與傷痛和解 |痴影錄

遺忘詩行

Oblivion Verses

導演:阿利雷扎·哈塔米

主演:胡安·馬加略/托馬斯·德爾·伊思塔

年代:2017

出品:智利

1973年9月11日的智利,皮諾切特聯合海軍、空軍和國民警衛隊總司令發動了軍事政變,原人民政府軍垮台。從掌權到1990年卸任,皮諾切特實行了長達17年的獨裁統治,對異見者進行殘酷鎮壓。根據智利「真相與和解」國家委員會1991年發布的報告,有2095人遇害,1102人失蹤。

國家秘密遺失在日常生活中

皮諾切特時代戛然而止,國家還是那個國家,人民還是那個人民,但世代更迭夾縫中飄浮著的許許多多秘密無處可去。新的政權不願意背負「舊體制」犯下的錯誤,它要做一個「全新」的智利。這些秘密幽靈只能轉入地下,由庶民自己去消化,它們藏在日常生活中,靠記憶存活。

在帕特里克·古茲曼的紀錄片[故鄉之光]中,政治迫害人士的屍骸被風沙徹底埋葬。一位年邁的父親顫顫巍巍地行走在沙漠里,苦苦尋找自己孩子的屍骸。他身邊站著的老伴兒,卻在漸漸失憶。[遺忘詩行]誠如其名,用無法承受的記憶,書寫正在被集體遺忘的詩行。

[故鄉之光]里,考古學家痴迷於尋找宇宙的起源卻「迴避最近的歷史」

同樣是書寫智利集體創傷,[遺忘詩行]反[故鄉之光]之道,它呈現的是一個不真實的當下智利。因為過去的陰影和未來的遲疑太過於龐大,現實的存在被擠壓變形,整個世界恍恍惚惚地存在著。

電影里的小城是一個漂浮在現實之上的虛妄之物。守墓人去已經倒閉的殯儀館,在開鎖時遇見了一個戴著帽子的年輕人幫他撬鎖。隨後守墓人乘車離去,後視鏡中的年輕人變成了黑白色,他的衣著刻著皮諾切特時代的印記。

守墓人與開鎖青年的相遇,像是平行宇宙中一個錯位的交叉點,又或者在當下時空,守墓人遇見了當年的自己

再比如,秘密警察找到在殯儀館上班的守墓人,給他蒙上頭套後開了一槍。下一個鏡頭,守墓人獨自行走在荒蕪的沙漠。槍聲迴音的不真實帶來了疑惑,那只是虛晃一槍,還是從老人的記憶中傳來的槍聲呢?我們無法分辨。過去與現在互相穿梭,現實與虛幻也模糊不清,很像布魯諾·舒爾茨筆下的《鱷魚街》。

秘密警察的槍聲,來自一個異質的時空

時間地點尚不明確的小城帶著遙遠的關聯,這個污跡斑斑的濾鏡,時刻提醒著人們沒有辦法消化的時代創傷。在這裡,人民與政府的衝突還在輪迴,年輕人不見蹤影,老人說:「他們都去參加抗議政府的遊行示威了」。受到迫害的年輕人被送回來,躺在殯儀館,面目模糊。

除了缺席的青年,城裡要麼是神秘莫測的秘密警察,要麼是生活在恍惚中的皮諾切特時代遺老

遺老們有一個共通點——集體失憶。秘密警察潛入周日不上班的殯儀館,撞見了守墓人。第二日,殯儀館負責人找到守墓人問話:「你看見了什麼?」守墓人回答:「我什麼也沒看見,什麼也不記得了」。這與事實相悖,守墓人看見聽見並且牢牢記住了一切,他的撒謊出於自我保護。由此可以解釋,小城居民的集體失憶並不是源於自然衰老。

政權的改變強迫人們迅速地遺忘過去,這種強迫會帶來異常。所以失憶的遺老們行為極其反常,開具死亡證明的公務員面前擺著一堆鬧鐘,三五分鐘一響,每一次老人都要自問:「我設鬧鐘是要幹什麼?」。鬧鐘不但給他帶來了一次又一次的疑惑,同時也打斷了他的日常工作。久而久之,這些原本出於被強迫而努力去忘記的東西,便真的在大腦中被抹除了。所以守墓人的朋友才說:「遺忘里的遺忘,才是真正的遺忘」。

沙漠中的手掌,讓人想到[利維坦]海邊的巨骨(下圖)

皮諾切特時代殘留的一切,有一段時間每日徘徊在小城上空,再往後便煙消雲散了。

巨型鯨魚飛翔在時代裂痕里

遺忘,其實是對歷史的不尊重。守墓人與其它遺老不一樣,他有著驚人的記憶力。他記得在作為政治犯後的第2679天出獄,記得每月最後一個周日來殯儀館尋找女兒的老人來了249回,記得做了7686天的守墓人。唯一不記得的是自己的名字。他的無名,說明他代表的不是個人,而是所有試圖與記憶和解的人。

除去記憶與遺忘,片中另一組對立關係是活著與死去。殯儀館有11個裝屍袋,其中只有兩個裡面裝有屍體,秘密警察偷去了其中一具,還有一具被遺落。這是一具年輕女屍,死因是被政府軍槍擊。為了守護她,守墓人依舊每日上班,按照殯儀館負責人的意思「你退休了,不能再來殯儀館了,否則這是違法的」。一個人死了,他的內心世界也死了,什麼也不會發生。可是活著的人,還得獨自繼續為自己的故事尋找一個結尾。

對於守墓人來說他的故事結尾是為這個年輕女性安排一個完美的葬禮

安頓女屍,是守墓人為了合理安放皮諾切特時代記憶的外化表現。為了強化這個概念,導演插入了一個魔幻現實主義元素——一條在海邊擱淺的巨型鯨魚。通過電視廣播,鯨魚的出現有所交代。這條鯨魚是與六個小夥伴一同擱淺在岸邊的,活下來的唯獨它一個。因為是群居動物,它與同類有著緊密的聯繫,同類死亡帶來的悲痛,讓它在岸邊久久徘徊,不願離去。

鯨魚的出現和安葬女屍的進程一一對應。它的第一次現身是在守墓人發現遺落的女屍之後,在墳地牆面的缺口處,老人看見了鯨魚在小城上空飛翔,它的眼淚化成了雨水。

當老人沒有為女屍尋找到合適的墳地,鯨魚再次落淚,嘈雜的郵局突然落雨,這次的雨比上一回猛烈多了。第三次出現,是老人被關在殯儀館的地下室(那裡是一個如迷宮般存在的資料室,堆滿了舊報紙——過去時代的見證者),鯨魚沒有現身,但它的憤怒撼動了大地,地震隨之而來,老人從牆壁的裂縫中得以重見光明。當守墓人歷經千辛,終於給在白色恐怖中犧牲的年輕女性安排了一個體面的葬禮後,鯨魚再次出現。這個無名女屍的故事將刻在墓碑上,不再被人遺忘,她的「無名」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已經轉變為「有名」。這個結局象徵著記憶之門的打開,一個曾經將死世界的重生。所以當老人獨自來到海邊,他看到的是重回海洋,在藍色中起跳的鯨魚。

記憶已經安放,守墓人還要面對明天。與葬禮同時進行的是守墓人朋友女兒的婚禮。在婚禮上,守墓人的另一個朋友挖墓人露了正臉。在這之前,他總是以挖墳的背影出現。每一次挖墓,他都會告訴守墓人死者的死亡原因,曾經的他痴迷於收集悲傷的故事。在第1001具屍體埋葬後,死亡的故事講完了,接下來是下一個「一千零一夜」,挖墓人在婚禮上說:「從今天起,給我講講戀人們相遇的故事吧」。

[遺忘詩行]的確給了觀眾一個略為明朗的結局,它希望生活在廢土之城的人們帶著記憶,合理地與時代創傷和解。並真誠地期許他們一個晴朗的天,一個真正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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