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的日程表

革命的日程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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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命的日程表

(1937年10月22日)

親愛的朋友:

我收到了你在5月5日[1]寫的信,你在信中認為,對於巴塞羅那五月事件的評價,倫德的信[2]和我的文章[3]之間可能存在矛盾,這引起了我的注意。

你認為這個矛盾源於巴塞羅那五月事件和彼得格勒七月事變的類比。你還猜測這個「矛盾」會遭到統工黨支持者的利用。我並不這麼認為,因為這樣實在太輕率了。我重新讀了那兩篇文章,並沒有發現半點矛盾之處。它們反而是互補的。

歷史類比

每一個具體的歷史事件都是由大量的主要因素和次要因素決定的。在某一個具體事件中,這種辯證法會賦予第二流、第三流乃至第十流的因素以決定性的重要意義。因此,可以肯定地說:導致德國工人階級失敗的最根本的原因,不是生產力水平太低,不是階級矛盾發展得不夠充分,而完全是因為工人階級政黨的破產。因為我們都知道,在第一流到第十流的歷史因素之間,黨佔據著舉足輕重的地位。

只要對1917年七月事變進行徹底的分析,就能發現影響了七月事變之前的俄國歷史的全部因素:生產力水平、工人階級的特殊分量、農民的作用、彼得格勒在國民生活中的地位、各個政黨的作用——更不用說還有大戰的影響與軍隊的巨大分量了。顯而易見,七月事變不可能在其它國家重演。既然如此,為什麼要拿七月事變來做類比呢?只是為了從我們目前最關心的視角出發,把一個新事件給解釋清楚。出於這種考慮,我經常以七月事變為例,藉此說明:一場慘重的失敗,並不一定是致命的,甚至可以認為它是勝利道路上不可避免的一個階段。不過,還得補充一點:這個失敗本身並不能「確保」勝利,只有具備了一定的補充條件(包括正確的革命政策在內),才有可能贏得勝利。

「我們要強調的是……」

《巴塞羅那起義——一些初步的想法》這篇文章,是根據「不僅很不完整,還遭到了蓄意的歪曲」的電訊而寫的,其中提到:「巴塞羅那起義與1917年七月事變的相似之處非常明顯,所以我們不打算詳談。我們首先要強調的是兩者之間的不同之處。」所以說,作者並不打算只拿這兩個事件來做類比。正相反,他提醒讀者注意,他的分析與預測仍是很不完善的。他寫道:「我們首先要強調的是兩者之間的不同之處。」拿五月事件和七月事變做類比,主要是為了當時的宣傳。在當時,鼓舞被擊敗的群眾,是最重要的目的。在這篇文章里,拿七月事件來做類比,就是為了告訴群眾:「俄國人在七月遭到了失敗,但他們最後還是奪取了政權。」

因此,倫德的這篇文章,其實是在說——不是對群眾,而是對領袖說:「你們當然要利用俄國七月事變來鼓舞群眾。這是很自然的,不用老是強調它。但是,千萬要記住:這是一個很寬泛的類比,它只能用於短期的宣傳,兩者的具體情況其實很不一樣,我們在進行分析和預測的時候,應當以兩者的不同之處而非共同之處為主要依據。」倫德認為五月事件的性質是「是『自發』的,也就是說,它的爆發,完全出乎包括統工黨在內的所有領袖的意料之外。」(他在這裡又拿七月事變來做類比了。)但在這篇文章里,倫德給五月事件下了一個正確的定義:它是一次起義。他根本不認為這次起義是「過早的」。巴塞羅那「停火」的消息讓他深感不安,而在七月事變中,布爾什維克在彼得格勒是竭力促成停火的。

在這個問題上,倫德是這麼說的:「新聞報道中提到了巴塞羅那已經停火,這意味著什麼呢?導致起義者失敗的主要原因,是因為領導層的猶豫不決嗎?還是因為領袖在群眾壓力下驚慌失措,便直接投降?我們現在還不得而知。目前看來,在巴塞羅那城外,鬥爭仍未停止。在巴塞羅那市內,工人會不會重新發動進攻?」簡單來說,倫德認為,無論這次起義是由什麼原因引發的,在整個客觀形勢的影響下,在起義之前的整個革命歷史影響下,它都會走上奪取政權的道路。在這種形勢中,唯一的問題便是左派組織——統工黨與無政府派——採取了什麼樣的態度。這就是倫德在五月事件剛剛過去時做出的「初步」評價。

我在8月24日寫的那篇文章,主要是為了批判費雷肯同志而寫的。是什麼導致了他的錯誤——或者說他的許許多多錯誤之一?他把五月事件同七月事變做了純粹形式上的類比,在此基礎上做出了評價。費雷肯沒有認真研究具體形勢——比如,在革命發展了六年之後的1937年5月的形勢,反而在公式化的日曆中尋找萬能鑰匙,以為這樣就能解開一切歷史的和政治的謎題。換句話說,當倫德說:「我們首先要強調的是兩者之間的不同之處」的時候,他是想提醒我們大家注意,不要犯那種錯誤;可是,費雷肯偏偏就是犯了這種錯誤。

工人在五月本來是可以奪取政權的

哪怕身處千里之外,無法掌握那些只有親臨現場的人才能了解到的情況,人們仍然可以在五月的時候,提出這樣的問題:奪取政權是否可行?但是,在此之後,各種傾向的報刊已經發表了無數的檔案、報道和文章。從所有這些事實、所有這些資料、所有這些證詞當中都能得出同一個結論:如果事先為起義做好了全面的準備,那麼,工人是可以奪取政權的,勝利是有保障的。最重要的證詞是無政府主義者提供的。五月起義之後,《工人團結報》[4]就在反覆重申:「有人指責我們煽動了五月暴動。可我們完全反對這次暴動。至於證據?我們的對手跟我們一樣清楚:在五月的時候,只要我們想要政權,我們就一定能奪到手。但是我們不想建立專政,等等等等。」

不幸的是,全勞聯不想奪取政權。不幸的是,統工黨的領導層消極附和全勞聯的領導層。不幸的是(這已經是最克制的說法了),費雷肯、斯內夫利特和維克托·塞爾日消極迎合統工黨的態度。更糟糕的是,在緊要關頭,當我們想動搖統工黨那種虛假的自負(「他們自己的」大樓、「他們自己的」廣播電台、「他們自己的」印刷廠、「他們自己的」民兵)之時,當我們想讓統工黨的領袖明白革命自有其無情的邏輯,它不會容忍半吊子的措施(這也正是斯大林黨取代了社會黨與無政府派的原因)之時,就在這個緊要關頭,又是費雷肯、斯內夫利特、維克托·塞爾日之流跳了出來,給我們添亂。

他們以為,給統工黨領導層撐腰,讓統工黨領導層跟我們作對——也就是說,支持統工黨領導層的猶豫不決、優柔寡斷和機會主義——對他們是有好處的。最近的事態,無情地驗證了他們的成色。自從所謂的七月事變[5]之後,統工黨不但沒有壯大,反而已被徹底打垮。全勞聯——統工黨是它的影子——正在接二連三地丟失陣地。一場新的、自下而上的爆發,能夠挽救西班牙革命嗎?我們還不得而知。但是,全勞聯和統工黨所做的一切,都在為斯大林黨的勝利鋪平道路,也就是給反革命的勝利鋪平道路。而費雷肯、斯內夫利特和維克托·塞爾日則拚命把統工黨推上這條毀滅之路。

關鍵的問題

我們的所有支部,一直都在對西班牙局勢的發展予以最高度的關注。要是有人能仔細地讀一讀我們的國際刊物,以及我們所有的內部公報,他就會滿意地承認:在西班牙的各種事件中,我們組織的絕大多數成員都掌握了運用列寧主義方法的方法。我們有克拉爾[6]、穆郎[7]、布勞恩[8]撰寫的報道,這些報道具有無可爭議的馬克思主義價值。憑藉這些表現,我們的組織通過了一個極具歷史意義的問題的理論考驗。而在每一個階段,斯內夫利特同志和費雷肯同志都在維克托·塞爾日的幫助下,提出了與我們相反的、因而也是與第四國際絕大多數成員相反的立場——他們採取了中派主義的態度,一邊尖銳反對國際書記處,一邊又對前景和口號等問題含糊其辭。

斯內夫利特同志反覆利用國際書記處的「制度很糟糕」、「不稱職」為借口,與我們的國際組織斷絕了一切正常關係,又同我們的死敵聯手來對付我們。費雷肯同志也做了同樣的事,不過帶上了一點他個人的特色。在「黨內製度」這個問題上,我們還得對我們的斯內夫利特同志說幾句話,好讓他明白:窒息黨內生活的官僚主義,還有那些既不喜歡綱領、也不喜歡提綱和討論的領導人的相互勾結,絕不會是世界社會主義革命黨內部的常態。但是,現在的問題並不是「黨內製度」的問題。問題在於對西班牙革命應該採取什麼態度。雙方的根本分歧已經暴露了出來。統工黨的政策過去是、現在也是(基本上是)孟什維克的政策。而第四國際繼承和發揚了布爾什維克的傳統。

我們的方法

第四國際才剛剛邁出頭幾步。它要完成重大的教育任務。它必須堅忍不拔。只要回顧一下我們過去十年的歷史,誰都不會批評我們缺乏耐心和毅力。我們很少開除人,被開除的人還不到十個。發生矛盾時,我們的組織一直使用的方法,就是討論、說服、耐心等待,把有爭議的問題交給具體事件來驗證。有些分子和集團,儘管我們對他們抱持著最大的善意和諄諄善誘的耐心,但這卻讓他們覺察到自己的「傾向」是與布爾什維克組織不相容的,所以他們最後還是脫離了我們的隊伍。那些以第四國際的「黨內製度很糟糕」為借口,脫離了我們的隊伍的人,最後全都變得無足輕重、一事無成。他們所有人——蘭道、維特[9]、雷蒙·莫利尼耶、奧勒爾[10]、維斯波德[11]、菲爾德[12]等人——已經用自己可悲的經歷證明了這一點:拋開了由過去十年的歷史發展所決定的路線,拋開了偉大的歷史傳統,拋開了馬克思主義思想的不間斷的集體工作,是很難臨時拼湊出一種流派的。

斯內夫利特同志很久以前就想讓他的黨脫離我們的國際組織。噢,他總是用「四」這個數字來描述他的立場。但是,離開了基本原則——即布爾什維克—列寧主義者的綱領,離開了我們以這些基本原則為基礎而進行的集體工作,第四國際的公式就會變成毫無用處的空話。這種越來越模糊曖昧的情況,已經持續了差不多三年,對於一部「革命的日程表」來說,實在是有點久了。我們當然不希望荷蘭支部離開我們,正好相反,我們想讓它真正地同我們的國際組織融為一體,讓它真正參加到我們的集體生活中來。我們的國際組織不能容忍一個支部同自己全然隔絕,也不能容忍斯內夫利特同志對我們的「制度」和「作風」的越來越尖銳、越來越無理的指責——他指責我們,只是為了掩飾他與布爾什維克—列寧主義者之間存在著根本的分歧。當然,費雷肯一有機會,就會支持錯誤的政策,至於他是左傾還是右傾,這對他來說只是瑣碎細節。

我們必須同荷蘭的姐妹党進行深入的討論。要想阻止荷蘭黨盲目地、官僚地脫離我們,這是唯一的辦法。我們的比利時支部當然也要參加這次討論,為下一次國際大會做好準備。我們要學會如何避免分裂。同時我們也要學會如何阻止那些正在策劃分裂的人。通過討論,我們將會變得更加成熟、更加團結。前方還有重大的事件在等著我們。我們無權再犯第二次、第三次相同的錯誤。無論西班牙革命的意義有多麼重要,它都只是意義更加重大的事件的一次「綵排」。要讓新一代人從西班牙革命的活生生的體驗中吸取全部經驗教訓。有些人想用詭辯術來解釋這些經驗,攪亂我們的思想,把我們從正確的道路上引開,這種做法是無法使新一代人獲得正確的經驗教訓的。事件自己會說話。國際大會將學會如何解釋它們的話。

本文是寫給讓·魯的信,發表於美國社會主義工人黨的《內部公報》,1938年8月,第5期,署名為「克魯克斯」。


[1] 原文如此,這個日期顯然有誤。——中譯者注

[2] 即《巴塞羅那起義——一些初步的想法》。此文作者「倫德」其實就是托洛茨基同志,但他在信中並未點破。——中譯者注

[3] 即《用西班牙革命的經驗來考驗思想與個人》。——中譯者注

[4] 《工人團結報》(Solidaridad Obrera)是全勞聯的機關報。——中譯者注

[5] 原文如此,疑為「五月事件」之誤。——中譯者注

[6] 克拉爾(Clart)是讓·魯的化名。——中譯者注

[7] 穆郎(Moulin)是漢斯·弗洛因德的化名。漢斯·弗洛因德(Hans Freund,1912—1937),住在瑞士的德國學生,但參加了國際主義工人黨(第四國際法國支部),西班牙內戰爆發後,前往西班牙參戰。五月事件後被蘇聯特務機關綁架殺害。——中譯者注

[8] 布勞恩(Braun)是埃爾文·沃爾夫的化名。埃爾文·沃爾夫(Erwin Wolff,1902—1937?),生於蘇台德地區的萊亨貝格(Reichenberg,現為捷克共和國的利貝雷茨[Liberec])的一個富有的猶太商人家庭。在德國求學期間開始參加左翼運動,希特勒上台後流亡巴黎。1933年開始參加托洛茨基主義運動。1936年7月進入國際書記處工作。1937年4月底前往西班牙,協助西班牙托派開展工作。五月事件後被斯大林的特務機關綁架殺害。——中譯者注

[9] 「維特」(Witte)是迪米特里奧斯·約托普洛斯的化名。迪米特里奧斯·約托普洛斯(Δημ?τρη? Γιωτ?πουλο?,1901—1965),曾用化名維特、斯塔夫洛斯(Στα?ρο?/Stavros)等,生於希臘弗西奧蒂斯州一個農村家庭,1920年考入雅典大學化學系,並參加了希臘社會主義工人黨的青年組織,1923年5月開始參加《馬克思主義文庫》的出版工作,成為「馬克思主義文庫派」的領袖。1930年率領馬克思主義文庫派參加國際左翼反對派,並擔任國際左翼反對派書記處書記。1932年率領馬克思主義文庫派脫離國際左翼反對派。1936年流亡巴黎,西班牙內戰爆發後前往西班牙參戰,與統工黨合作,遭到西共逮捕,後來在歐洲知識分子施壓下獲釋。獲釋後返回巴黎。1952年返回希臘,此後逐步拋棄馬克思主義,墮落為反共分子。——中譯者注

[10] 愛德華·胡戈·奧勒爾(Edward Hugo Oehler,1903—1983),曾任美國共產黨的堪薩斯地區組織者,1930年因支持托洛茨基而被開除出黨,此後參加了美國共產主義者同盟,併當選為全國委員會委員。1935年因反對同美利堅工人黨合併而退黨,另建革命工人同盟(Revolutionary Workers League,RWL)。在西班牙內戰期間,支持統工黨。1937年徹底與托洛茨基決裂。二戰爆發後逐漸泯沒無聞。——中譯者注

[11] 阿爾伯特·維斯波德(Albert Weisbord,1900—1977),生於紐約一個俄國猶太人移民家庭,1917年參加美國社會黨,1924年退出美國社會黨,參加了美國共產黨。1930年退黨後,於1931年3月15日成立共產主義鬥爭同盟(Communist League of Struggle),該組織曾接近國際左翼反對派,但在1934年11月,維斯波德和共產主義鬥爭同盟公開與托洛茨基決裂。1937年他解散了共產主義鬥爭同盟解散,此後泯沒無聞。——中譯者注

[12] B·J·菲爾德(B. J. Field,1903—?),本名麥克斯·古爾德(Max Gould),1931年參加美國共產主義者同盟,1934年2月脫離美國共產主義者同盟,建立了爭取建立革命工人黨同盟(League for a Revolutionary Workers Party),該組織在二戰爆發後瓦解。——中譯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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