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地理 揚州畫夢錄

歷史地理  揚州畫夢錄     廣陵之形勝,初見於西漢枚乘《七發》,其疏密相間、鬆緊有致的"四六句"下的揚州曲江是"浩浩皚皚,如素車白馬帷蓋之張,其波涌而雲亂";南朝樂府《長干曲》也存有"逆浪故相邀,菱角不怕搖.妾家揚子住,便弄廣陵潮"之句.此景固然壯觀,然後世競相所繪之揚州物華卻多流於杜牧和姜夔詩詞中的意象,溫婉確不失紅塵中的富貴嬌柔,可卻失了些許揚州之真味與氣概了.   "楊、揚"二字,古多混用,先賢言:"江南其氣躁動,厥性輕揚,故曰揚州."也像做夢一般,我們自要於京口買舟,抵瓜洲而始,方不枉錯失王介甫他年吟詠"京口瓜洲一水間"之身境了.     (一) 南柯夢      車行之大路名曰為文昌, 自西東進,書上所記之木蘭院石塔宛然大道中央,千年銀杏為其華蓋,葫蘆狀的塔身倒還清奇,惜兵火之失,今僅見塔而不見寺,唐代王播"飯後鐘"的故事只怕也要爛在肚中了.按圖索驥,史載之汶河雖終不可尋,而昔日文津橋上那黑白色的文昌閣卻保留了下來,雖少了別處大廟的金碧輝煌,然視覺效果和意境卻為更佳.似乎,與天壇相若.不過說來慚愧,剛開始餘一直自認其便是那藏《四庫全書》的揚州文匯閣,還與朋友激辯,後來方知可真難為情了.歷曆數來,江南、江淮文風可稱之為"盛",文廟、魁星閣、文筆塔、文峰塔……還有眼前這文昌閣,對孔子、文曲星君和魁星的膜拜正說明了這些在古代男子們心中受景仰的程度絲毫不亞於小姐們對攜婢上香之月老祠和娘娘廟的嚮往,同時,也折射出《儒林外史》中描繪的科考百態.天下如此盛況,恐怕四川梓潼七曲山大廟裡的主神「文昌帝君」張亞子也若李世民般捋須而笑作:"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矣"之語了.   沿北路上溯,有著廿四個飛角的四望亭也近在眼前.若我早點知其曾名為"文奎樓"則必助長剛才在文昌閣時的論斷,只是人們更津津樂道的是它在天平天國林鳳翔、李開芳麾下所立的戰功,而那首"馬腳到,吹角號,打得清軍往回跑"的民謠也助長了揚州人的豪氣,可視今此亭之破敗,猶見太平軍北上的末路凄涼.彌陀巷的唐槐,中有一窟,樹榦已經枯槁,但我終於找到了心念中的南柯一夢.《南柯太守傳》中的遊俠兒淳于棼自是不羈浪子,與群豪終日大飲的結果造就了那個華美的殘夢.想莊周慕花中舞即思"蝴蝶",盧生念千鍾粟而枕"黃粱",均是鼎鼎大名.其實生是夢、死亦是夢,在南柯之夢裡,淳于棼在掙扎中終為其所累,倒不如從一開始就不要掙扎,免得到頭來富貴繁榮化為一場春夢時而空悲切.不過,因為有夢,夢醒後,莊子能休鼓盆而成大道,盧生亦破紅塵轉修身,遊俠兒也終心灰意冷……人生苦短,輸贏成敗,又爭由人算,且自逍遙沒誰管!《天龍八部》里虛竹的解脫正是涵蓋了芸芸眾生之一斑.   離開大槐樹,腦中卻總抹不去其影,心中也不時哀嘆人生如夢,正似浮萍一般飄零.以至路過巷底的西方寺時,竟喪失了進去拜謁揚州八怪的心情.留著吧,總不能十全十美的,或許這也為下次再來揚州想好了第一個借口.索性今天就地懷古個夠,遂前往天寧寺,朱紅的牆身配上"敕賜天寧禪寺"六個藍色大字凸顯其身份.本來的興緻是為了尋找當年曹寅受命設局刊刻《全唐詩》的,誰知進來後才發現原來被改建為了揚州博物館,名為"廣陵春秋",雕花金櫛、青銅牛燈、彩繪女舞俑……光出土的文物就堆砌起了一座揚州城的歷史.保存的大殿和八怪的書畫更為它錦上添花.馬可·波羅紀念館門前的威尼斯銅獅兩翼生風,其實,馬可本人筆下輝煌的元大都早已經歷了時間與空間雙重意義上的消失,而在卡爾維諾《隱形的城市》里,大都、杭州、揚州、廣州、成都……這些都是當時開放性的城市,各民族、各國家、不同語言與宗教的人們遠道而來,幾大古老文明,像河流一樣在這些地方交匯、碰撞.這些是揚州值得驕傲的,更因為它是在元朝艱難滅掉南宋後對南方採取高壓政策下的一個繁華奇蹟,而馬可·波羅無意中成為了這一歷史的筆錄人.   1368年明朝建立後最終讓元大都不可一世的景象淪為了幻影般的南柯一夢,揚州在當時又是幸運的,想明初因為蘇州一些人擁護張士誠,致使朱元璋在蘇州大抽重稅,百姓受苦.但在清初,有場慘絕人寰的浩劫卻在悄悄來臨,因為揚州不僅是一座被詩泡著的城市,更是一座被血泡著的城市.一路思考一路前行,應是到了梅花嶺畔史公祠了.黑白色的建築分外肅穆,園子里很靜,饗堂黃色楹聯上書的是"數點梅花亡國淚,二分明月故臣心",頗為酸楚.史閣部雕像端坐饗堂內,一臉的消瘦和風霜,為臣正是"行不張蓋,食不重味,夏不扇,冬不裘,寢不解衣"而能"留取丹心照汗青";為政也很有惠聲,以「廉政愛民」為朝野稱道;而從他所書"琴書遊戲六千里,詩酒清狂四十年"可見其亦應是性情中人.講解的阿姨很是熱心,為我們找出了一些難得一見的圖片和報紙資料,還和同伴爭鳴史閣部與岳武穆的功績,也真性情中人也!   全祖望的《梅花嶺記》自然未忘,尤其是那句"我死,當葬梅花嶺上",白色石坊後的史文正公的衣冠冢上枯草離離,天也不知什麼時候陰了下來,我知道明天是定會下雨了.那時這長江北岸的四鎮明軍自相殘殺,而駐守武昌的明軍將領左良玉為了跟弘光"首輔"馬士英爭權,起兵進犯南京。馬士英害怕得要命,急將四鎮軍隊撤回,對付左良玉,還用弘光帝名義要史可法帶兵回南京保駕。史可法明知道清軍壓境,不該離開。但為了平息內爭,不得不帶兵回南京,剛過長江,知道左良玉已經兵敗。他急忙回江北,清兵卻已經逼近揚州……他發出檄文,要各鎮將領集中到揚州守衛。但是過了幾天,竟無一兵來救,44歲的史可法知道,只有依靠揚州軍民,孤城奮戰了……多鐸先派人勸降,然後輪番攻城,用大炮狂轟西門城牆,城終告破,"執至南門,碩豫親王以先生呼之,之降.烈大罵而死."而多鐸因攻城清軍遭大傷亡,心裡惱恨,滅絕人性地下令屠殺揚州百姓,一直延續了十天,是"揚州十日".屠殺之後,史可法養子史德威進城尋找史可法的遺體。因為屍體太多,天氣熱又都腐爛了,認不出來,好把史可法生前的袍子和笏板,葬在了這揚州城外的梅花嶺上.   明王朝大廈的主要部分在北京已經倒塌了,南方一角卻還在勉強支撐,史可法無意中走進了歷史為他安排好的死胡同:要麼像吳三桂一樣投降清朝,不但可以保全性命,還能撈取顯官要職;要麼像文天祥一樣去為一個註定滅亡的王朝血戰到死,用自己的生命去換取自己的名節.而選擇後者換來的卻是馬士英、阮大鋮的陷害.馬、阮扣發侵吞抗清士兵的軍餉,削弱史可法的兵權,慫恿四鎮不從史可法之指揮,實欲置史可法於死地!從此種意義上講,明朝滅亡的根本並非滿洲鐵騎,而是自身朝廷里的昏君奸臣!還是幾百年前長駐揚州的杜牧說的好:"滅六國者,六國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桃花扇》那幕有名的《沉江》更讓我們潸然淚下:"江邊,滿腔憤恨向誰言.淚風吹面,孤城一片,望救目穿.使盡殘兵血戰,跳出重圍,故國苦戀,誰知歌罷剩空筵.長江一線,吳頭楚尾路三千,盡歸別姓.雨翻雲變,寒濤東卷,萬事付空煙.精魂顯,《大招》聲逐海天遠."記得鮑照的《蕪城賦》把揚州在南朝的遭遇寫盡,南宋時揚州被血洗的凄涼又由姜夔的《揚州慢》書寫,回望清朝的這場浩劫,在千年之後誰知道這些故國君臣,刀光劍影究竟是不是南柯夢一場呢?   接著來到的是瓊花觀,心中知道今日是脫離不了哀傷和感懷了.當然我們對隋煬帝傳說自是將信將疑,小說中是煬帝為下揚州賞瓊花,下旨驅趕百萬民工,開鑿河道,以致民怨沸騰,最終使剛剛建立的大隋帝國頃刻瓦解.想歷史上的楊廣也是一代梟雄,19歲就指揮平陳大戰,猶可見其軍事天賦.與傳說不同的是,《陳書》中記載的卻是楊廣嚴令斬殺張麗華,以醒奢淫亡國.而楊廣對揚州的偏愛始源於他就任揚州總管的9年,而後的大運河奠定了中國一千多年的的政治,經濟的規模和格局,揚州更是受益其深.皮日休對大運河的開鑿作過客觀評價:"盡道隋亡為此河,至今千里賴通波.若無水殿龍舟事,共禹論功不較多"。而從揚州人在西北郊為煬帝重整的陵寢可見,似乎揚州對他還是有一點感情的吧!"   少時熟讀《說唐》,故對瓊花也分外神往.可惜在此季節的瓊花台上僅有光禿禿的枝條,自然失望,此時想的全是瓊花那"落英不與凡人見,分付東風莫亂吹"的仙姿,至於一旁的"玉鉤井"卻又真提不起興緻了.出蕃釐觀時迎來習習涼風,似乎喚醒了我前刻在唐槐下作的南柯夢,真不知合身在揚州,還是夢在揚州.       (二) 青樓夢      雨腳連綿了一夜,拂曉時仍舊淅瀝,也正好一游雨中的瘦西湖.街上行人不多,撐著傘慢慢的在清風垂柳間穿行,西園曲水是華章的音前奏,卷石洞天為大餐的開胃酒.揚、川、蘇、海、嶺南五大盆景流派,均是天下聞名,松、柏、黃楊、羅漢松在藝人手下氣韻生動,舒捲自如,古雅傳神.園內薜蘿水閣和群玉山房南北呼應,相得益彰."兩堤花柳全依水,一路樓台直到山"自添瘦西湖聲名,而讓我驚呆了的,卻是在西園對面那煙雨中的大虹橋,同伴也不由誦讀起前人"揚州好,第一是虹橋,揚柳綠齊三尺雨,櫻桃紅破一聲簫,處處駐蘭橈"的佳句直到走進.一夜的雨水把虹橋石面沖刷的明亮光滑,橋下即可見瘦西湖之大門了.   長堤春柳的確惹人喜歡,水樹交映,淡淡的籠著幾縷輕煙.一說是因隋煬帝開運河,河堤植柳而煬帝賜垂柳姓楊,故楊柳之稱始於揚州,這也應該是一分紙上的驕傲了.杜牧的那首《獨柳》大抵是不錯的:"含煙一枝柳,拂地搖風久,佳人不忍折,悵望回縴手."杭州西湖柳浪聞鶯之柳旁伴有玉樹臨風,似乎喧賓奪主;南京台城之柳極重柳葉細長,又"最是無情",十里長牆也是那麼的鐵石心腸.這裡的柳很多姿,但卻有些許林黛玉的病態美,她們那麼的柔弱,在風的肆掠下,柳絮飛舞,樹身卻像要跌倒折斷一樣,黛玉思鄉,我見猶憐.   徐園小巧的門屏由白色和藍色調繪,獨具匠心,倒是聽鸝館前梁代的鐵鑊引得人一陣好奇,雨點打在上面是沙沙做響.接下來的幾座橋開始奪人眼球.小虹橋橋面被細雨潤濕,欄杆且愈發鮮紅,走上去卻是身心俱蕩漾.小金山的大門蓋過了徐園,也更大氣,人言"借得西湖一角,堪誇其瘦;移來金山半點,何惜乎小",杭州的西湖和鎮江的金山在此天然的融合,也不能不佩服揚州人在"細緻"二字上下足的功夫.可惜月觀未曾開放,不知何故.   吹台近在眼前了,沙孟海的字著實精彩.洞門可透遠方之五亭橋、白塔和鳧庄便是其絕了,難怪《浮生六記》中說瘦西湖是"此非胸有丘壑者,斷難下手",不管乾隆是否曾在此垂釣,本身伸出水面的創意就值得一贊.她的水又是那樣的濃那樣的膩,真像是倒滿胭脂似的.郁達夫《揚州舊夢寄語堂》中對林語堂說:"幾個彎兒一繞,水面闊了,猛然間闖入眼來的,就是那一座有五個整齊金碧的亭子排立著的白石平橋,比金鰲玉蛟,雖則短些,可是東方建築的古典趣味卻完全薈萃在這一座橋,這五個亭上."的確,五亭橋是美的,兼南方之秀、北方之雄.她已凹凸的石階中間被一條長石隔斷,竟區分出了上下橋的次序.橋洞的美又得湊到鳧庄最裡面才可近觀了,完整的15個圓被活靈活現的勾勒在了這瘦西湖裡."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無奈是揚州"的意境恐怕在晚上的五亭橋定能體現,徒嘆卻不能領略這無賴明月下揚州的無限風姿了.此處應是揚州一城的精華之所在.   杜牧一生喜歡揚州,也多有佳句,"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倖名"是他的自嘲;而"當年人未識兵戈,處處青樓夜夜歌"卻是韋莊的不遇;"縱豆蔻詞工,青樓夢好,難賦深情"是姜夔的哀嘆……揚州,和金陵之秦淮一般,文人墨客往往醉心至此賞風弄月,青樓在揚州也是大大的出名,有錢的鹽商既能連夜為皇帝趕製一座白塔,那隨便養幾個"瘦馬"更是不在話下.是文人和財主們支撐起了這個消費階層,煙火不斷,經久不衰.說的不客氣點,那時的揚州,是妓女和嫖客的天堂.然而"神女生涯原是夢,小姑居處本無郎"的境遇旁人是難以體會的.所以,這青樓夢常常又是極為酸楚的.負心的李甲不也讓杜十娘吧百寶箱無奈沉入了揚子江心?說什麼"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不免有些自欺欺人,大多數的,還不是痴愛怨憤,玉殞香銷了.   且收回遊思,看看這法海寺有何奇異,一位大師當眾宣傳"扒燒整豬頭"便是此寺發揚的,似乎這法海寺的和尚也是信奉"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的了.廿四橋確為重建,是體會不到杜牧詩中的盛況了,熙春台的綠色琉璃十分入景,另側樓上亦有人操琴,焚起的細煙裊裊直上雲霄.毛澤東的字極雄勁有力,而詩中的"二十四橋明月夜"也被金庸借來在黃蓉的菜譜上來呈現.說起金庸和揚州,怎能將韋小寶遺忘,"麗春院"是無處可尋了,但真為金庸遺憾沒有把瘦西湖濃墨入書添色.不管怎樣,韋春芳的青樓夢卻是舒服自在,雖卑微的抱負,但道德的嚴謹也不失其氣節.完了,這揚州果真是一個讓人多夢的地方,昨日的南柯夢何等恍惚,現在卻是遇此景而生此議了.   雨漸漸停了,越過靜香書屋,出了瘦西湖後門,可真吃了一驚,整整一條街都被小販們擺滿了大大小小的的長毛絨玩具,略一打聽才知這正是此地特產,遂不為奇.大明寺在後面稍高的山腰,拾階而上方顯其威嚴.秦少游力捧的"淮東第一觀"即是它的聲名了,滿清皇似乎忌其"大明"二字,便想法篡改,但終究"大明"留在了百姓心裡,而御賜的"法凈"卻早被人遺忘.此處倒是人頭躥動,看來燒香拜佛在多數人心裡終是比遊山玩水更重要的.東首九重的棲靈塔最先映入眼帘,本想登臨一覽揚州城的,但身旁早有不少善男信女奮力前擁,還是把機會讓給他們吧,也好抽空去欣賞梁思成一生最後的作品----鑒真紀念堂.它亦如影像中奈良唐招提寺的風格,難怪有人說"梁思成與鑒真,都對那個遙遠的島國有著無法割捨的牽掛".碑亭中有郭沫若和趙朴初的遺墨,著實珍貴.鑒真的乾漆坐像是由楠木雕刻,見其雙目已盲,實感東渡之不易.   西側的平山堂也為大明寺賺了不少吆喝,歐陽修、蘇東坡這些人為官一任也真是造福一方.以致這些地方到現在還能得其惠蔭.歐陽永叔在揚州也是寄情山水詩酒,而蘇軾到揚州後建"谷林堂"以懷恩師的舉動也傳為佳話."第五泉"倒不能讓人滿意,《煎茶水記》拿到今天本已失去了更多的參照意義.   徹底游完蜀岡可真用了一天時間,天開始黑了下來而雨又續至,次日這青樓夢似乎也該醒了.和同伴一起笑著坐車回到汶河南路,回去之前順便看望了一下夜幕下那與杭州鳳凰寺、廣州懷聖寺、泉州麒麟寺齊名的仙鶴寺,也算是為明日將前往的普哈丁墓園打了個前哨.普哈丁慕黃鶴樓而建仙鶴寺,把他們這回教的清真寺大膽採用了中式的屋頂風格,在以嚴守教義著稱的阿拉伯人中可以看作是一大突破了.     (三) 浮華夢     廣陵路和昨天走過的國慶路一樣狹窄,興許,古城的路都不是很寬的.二分明月樓正委屈的縮在這條路南邊,不知是不是我們來得不大湊巧,這裡似乎無人看管也無人打掃,不禁有些失望.也罷還是先去有名的何園吧.   名頭很大,門口的介紹是自號為"中國晚清第一名園 ",其實它取陶淵明"登東皋以舒嘯"的意境是很好的,"寄嘯山莊"這個名字中更透出一絲輕靈.上下兩層的復道串廊最是勾人心魄,不同形狀的花窗實為揚州園林點睛之作.廊下的水心亭又有幾分蘇州園林的韻味.屋中對何園主人何芷舠一家的介紹也真詳盡,四十幾歲他就掛冠歸隱了揚州,看來這何園也似那拙政、退思一般的出世了,這正讓我沒有多的心思去看它的楠木廳了.但"片石山房"我卻決不會錯過,石濤既能為揚州八怪之前師,手筆自然不凡.亡國的鬱憤在他那裡轉化為了假山隱水,而"疊石"的技巧應是園林之精魂了.一大塊的假山竟然全部凌空,這就不得不佩服這石濤創造這一"人間孤本"時的想像力了,真應了那首"白雲迷古洞,流水心澹然;半壁好書屋,知是隱真仙."   出了新建的走馬樓便重新回到大街,也算為了兌現是昨天許下的那個諾言吧.趕到了解放橋下,"西域先賢普哈丁之墓"那幾個藍色大字映在灰色的壁上格外醒目,而"天方矩矱"幾個字初讀起來有些拗口,進入裡面,望見大大小小的墓亭和墓碑,原來這裡葬著不止普哈丁一個阿拉伯人,  普哈丁既然是穆罕默德第十六世孫,在回教信徒中亦應是相當有地位,風俗卻倒是從簡,不過仍掩不住那股濃郁的阿拉伯味道.令我驚訝的是,其中有塊墓碑上刻著個一個熟悉的名字---左寶貴!左寶貴,這個名字好生眼熟,莫非不是那甲午海戰平壤一役中那個回族將領?是的,就是他了,不過應該又是一衣冠冢吧?其真身恐怕至今還仍在朝鮮.平壤--北京,二者間多年的小心維繫就像絹一樣卻被日本人粗魯撕裂.   說道北京,想起了京味兒十足的各色衚衕,附近上海的弄堂也是頗具海派文化的氣息,而揚州引以自豪的往往便是那散布在老城區里那千千百百曲折而悠長的小巷了.張宗子的《陶庵夢憶》里是這樣形容它們的:"廣陵二十四橋風月,邗溝尚存其意.渡鈔關橫亘半里許,為巷者九條.巷故九,凡周旋折旋於巷之左右前後者什百之.巷口狹而腸曲,寸寸節節有精房密戶."而其中的一條叫東關街的大大有名——對此,清人的《夜雨秋燈錄》和《履園叢話》都有詳盡的描繪.其實,揚州的興起,與鹽商的興旺很生關係.在東圈門這一帶,汪氏小苑是不得不去的,我猶看中它青磚的裝飾和雕琢,牆面倒是沒有多加粉飾,雨水一衝,顯得十分的清爽.我們知道,古代鹽業的兩大商幫——晉商與徽商都是向揚州集中的,最後成為歷史上有名的揚州商人.他們的財富與權勢是歸因於政府所給予的獨佔壟斷權的,生意是自然風生水起.藉助運河的水運便利,而兩淮鹽業的迅猛發展,又促進了鹽業中心揚州的繁榮發達,最終在明清時期揚州已成為和蘇州、杭州、淮安並舉的運河四大都市.   鹽商們在販鹽、喝酒、狎妓的過程中逐漸發揚了極富特色的淮揚大菜,儀徵人李斗在《揚州畫舫錄》中對"滿漢全席"不耐其煩的介紹、品點從一個側面映射出了淮揚菜那段激情燃燒的歲月.但囊中羞澀的我們能做的,頂多是去富春茶社買兩個花色點心,來解決那還沒有著落的早點.信步邁向安樂巷的後果是能探訪到朱自清故居.這悠長又寂寥的雨巷裡,石壁泛著紫光,房子不大,是典型的揚州巷子里的那種民居.先生的散文是韻致無窮的,《匆匆》、《春》、《背影》和《荷塘月色》這些名篇不知曾成為過多少人的美文啟蒙.院內的天井也很狹小,竟容不下幾個人同時轉身,先生當衣買書,拒領美糧這份氣節在當時的北平是十分可貴的.名篇《我是揚州人》也把他對故鄉的愛闡述的明明白白:"『生於斯,死於斯,歌哭於斯』……所以揚州好也罷,歹也罷,我總該算是揚州人的."而那句"揚州真是衰落得可以啊"又道出了當年兵荒馬亂下的揚州已不堪重負,往日的繁華已成為了一場過眼雲煙.   海運的興起代替了漕運,津浦鐵路的橫空出世也開始惠及一方,可光緒臨朝之時的滿清政府卻忘記了當年為它的漕運大業立下汗馬功勞的揚州.揚州也失去了交通大動脈的卓然地位,然而,這一失,就是近百年.浮華終被歷史嘲弄,揚州不得不以一種平淡來面對新的生活,直到某年某月.古城又開始走向欣欣向榮,寧啟線上也多了火車來來往往,城市的夜裡逐漸恢復了百年前的那種躁動,夢又回來了.難怪古人說:"誰知竹西路,歌吹是揚州."如今揚州的夜下也應是歌吹不斷,華燈連連了,在踏黑回程的路上,終於有幾分清醒的我這樣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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