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鎖紅樓丨林黛玉：歲月短，一生只夠愛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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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是絳珠仙子，不是普通的凡胎肉體。

這註定了我的與眾不同，

也使我成為大觀園裡唯一的

孤獨者和最清醒的那一個。

降生人世之前，

我就認識了你們眼中的暖男寶玉。

那時，他是一塊頑石變成的神瑛侍者。

而我，是柔柔弱弱，幾近夭折的仙草。

多虧了，神瑛侍者的日夜守護和關照。

我不僅得以活了下來，還修鍊成女體。

原本以為，日子就這樣過下去了，

我和神瑛侍者，每天見見面，說說話，

偶爾飛往別處瞧一瞧，玩一玩。

不曾想，神瑛侍者忽然想去人間玩，

我一個人在天上，豈不是更無趣？

所以，我以眼淚還他的澆灌之恩

這樣一個美好的理由，跟著他一起下界為人。

雖未喝過孟婆湯，

在投胎之際，仍失了前世的記憶。

於是，我只知道，

我生在了官宦兼書香世家林家。

父親林海，有著極高的智慧，

他預見了家族的未來，

明白想要繼續家族盛世，

必須靠讀書考取功名。

所以，年少時的父親忙著讀書

成為令人仰慕的探花。

而深諳官場生存之道的他，

從未有過任何閃失。

最終升為蘭台寺大夫，欽點的巡鹽御史。

母親賈敏，是京都四大家族賈府的千金。

她雖女兒身，卻被培養成和父親一樣有智慧的人，

每一次，我都望著雍容華貴、高潔脫俗的母親，

心裡暗想，如果我也能像母親那樣，該有多美。

出身名門望族，又生得：

「兩彎似蹙非蹙籠煙眉，

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

態生兩靨之愁，嬌襲一身之病。

淚光點點，嬌喘微微。

閑靜似嬌花照水，行動如弱柳扶風。

心較比干多一竅，病如西子勝三分。」

有一對寵愛我的父母，

還有個可愛的小弟弟。

這樣的人生，

不知有多少人羨慕。

我也沉浸在這份幸福中，

差點就忘了還淚之約。

2

直到那一年，弟弟早夭，

母親病逝，父親一夜白了頭。

我知道，我的幸福戛然而止。

我終於會哭了，我以為，這就是還淚。

不曾想，父親拗不過那從未見過的外婆，

最終以「汝父年已半百，再無續室之意，

且汝多病，年又極小，上無親母教養，

下無妹妹扶持。今去依傍外祖母及舅氏姊妹，

正好減我內顧之憂，如何不去？」

這樣無法反駁的理由，

將我送上了去往外婆家的船隻。

我不知外婆是什麼樣子，

不曉得她會不會和母親一樣待我。

我不敢想像，那個庭院深深的賈府，

是不是能容得下孤獨而敏感的我。

我更恐慌，這一去，

還能不能再見到父親。

他知不知道，

自從弟弟和母親先後離世。

我有多害怕，再失去他。

我寧願，

就以孤身，守在他身邊，

我要他看著我慢慢長大，

而我，再陪他慢慢老去，

把孤苦的歲月，

過成我們林家獨有的詩意和美好。

幸好，父親說過，

待我稍微大一些，就接我回家。

於是，開往京都的船剛剛起航，

我就開始想家，

幻想著父親接我回家的場景。

只是，我迎來的，

是外婆家裡接我的轎子及車輛。

懷揣著忐忑不安的心，

上了轎子，悄悄望向窗外，

眼內都是陌生的車來人往。

豪華氣派的外婆家，就快到了。

我小心翼翼，不敢說錯半句話，

不敢多走一步路，唯恐失了教養，

被外婆家裡的人笑話了去。

還好，外婆愛我如愛母親，

不僅讓我住在她身邊，

還將我在賈府的一切待遇，

等同於外婆最愛的孫子寶玉哥哥。

這個母親不時念叨的、

二舅母嘴裡的混世魔王寶玉哥哥，

也成了我兒時最重要也是唯一的玩伴。

外婆的愛，舅母和姐妹們的關心與陪伴，

與混世魔王哥哥的朝夕相處時的歡樂。

漸漸撫平了我失去母親和弟弟、

遠離父親帶來的傷痛。

我以為，我以為，從此後，

就這樣幸福過一生，

再不會有什麼扎心的痛，

刺骨的寒涼侵襲我敏感

而脆弱的心靈。

3

誰料到，那個叫寶釵的姑娘，

在幾年後，也來到了賈府。

她來我並不怕，我怕的是混世魔王，

他再也不是我唯一的哥哥了。

果然，他成了

「有了姐姐就忘了妹妹」的混蛋。

他不僅不再專一陪我，更不懂我的心思，

沒事兒就往那個叫梨香院的地方跑去。

我也只好一次次跟著去，

我要看他去那裡，都說什麼做什麼。

我要讓他知道，他去哪裡我就去哪裡。

更讓我心煩氣躁的是，

寶釵太會做人，她的到來，

瓜分了賈府所有人對我的疼愛，

我不再是外婆眼裡最好的那一個，

我不再是舅母眼裡唯一的小女孩，

我不再是姐妹眼裡最美的小姐妹，

我不再是他人眼裡最乖的大小姐。

這些，我都不在乎，哪怕全世界的人

都喜歡那個叫寶釵的姑娘，我也不氣惱。

我唯一在乎的，就是這個混世魔王，

他能不能只取一瓢飲，只愛我一個。

這期間，父親突然來信，

說他病重。希望我回去。

我一下子，陷入了兩難當中。

一邊是父親，一邊是混世魔王。

我回去了，就再也見不到這個他。

我不回去，便無法如願陪在父親身邊。

最終，我還是選擇了回到父親這裡。

我以為，我仍然以為，

父親會因為我的陪伴，

很快就能恢復健康。

然後，我會央求他，

為我做主，定下和混世魔王的婚事。

就算所有人都不看好他，

就算他不喜歡功名利祿，

就算將來是我操勞生活，

我亦願意，和他相親相愛。

然而，如我所怕，

我終於失去了父親，

再也見不到他，

再也回不去那個叫做家的地方。

我真正成了無依無靠的孤女，

從此後，一切只能由命運浮沉。

可是，我真的不甘心，我也不願意，

活成了別人眼中的大家閨秀。

就這樣吧，我還有他，

儘管這生的光明如此微弱，

總歸還是有的，不是嗎？

所以，我拚命的活著，

也更無節制地鬧著他。

無非是試探他，

看他的心裡，

到底有沒有我。

無非讓他哄我，

看他的眼中，

是不是只有妹妹。

他也一直寵著我、

讓著我、哄著我，

可是，他從來不說愛，

他也和我一樣，

總以各種瑣事來試探我。

這叫我怎麼說？

我只是個女孩子，

我不可能

也無法主動表白他。

直到他再次摔玉，

外婆說「冤家」二字時，

我如醍醐灌頂。

直到那一次，

聽到他在湘雲襲人面前，

說我從不說那些混賬話。

直到他，

終於對我說出「你放心」。

4

我的心，終於安定下來。

不再似浮萍飄蕩無依。

然而，我仍憂心忡忡，

焦躁不安，無法安心。

因為，那是父母之命大過天，

是不能自己做主婚配的時代。

我無父、無母，

外婆和舅母又不替我做主。

他又無權決定自己的婚事。

漫天飛舞的，

除了無人埋葬的落紅，

還有時刻威脅我的金玉良緣。

只有我和混世魔王，

念念不忘我們的木石前盟。

只有我和混世魔王，

一心一意守著我們的情緣。

最後，最後的最後，

只有我一個人，

萬般無奈地，看著

這份三生石上定下的情，

慢慢的，慢慢的消失於世俗中。

只有我一個人，

閉上了眼睛，

再也流不出一滴淚，

在惶恐中承載著情緣消失的痛。

我知道，我的離去，也會讓他痛。

然而，他還有疼他愛他的祖母，

還有一直守護著他的爸媽，

還有定要嫁給他的寶姐姐，

還有襲人嫂子、麝月妹妹。

如果這世間，一定要有痛。

就讓我，帶著自己的痛，

也帶走他的痛，離去吧！

5

寶玉，這一次，

我不再和你鬧，

也不再讓我的痛刺傷你，

更不會再讓你痛徹心扉。

寶玉，就讓所有的痛，

都砸在我身上吧，

我的淚都還給你了，

最後能為你做的，

只有這一點了。

寶玉，好好的，

替我活，替我葬花賞月。

寶玉，歲月短，

這一生，只夠愛你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