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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森將軍回憶錄之六

三十二 日憲把我當做人質

當我被捕之初,日憲曾問我部屬、組織、人員等等,我答:「多捉些人,多殺些人,沒有意義;我是首領,殺我一人即全瓦解,何必多花力氣?」很奇怪,日人竟真的沒有繼續追究。如果對毛進發不斷苦刑逼供,他是總交通,知道各單位負責人姓名、住址,如帶路追緝,吾無噍類矣!他們只是不斷勸我寬懷安心,明哲保身;沒有說明要我幫他們做什麼?最多說到「合作」為止。除了大塚、青柳、於子珍及若干憲兵士官對我勸慰外,並邀請杜月笙高徒董惠民、軍統局上海站長季仲鵬(曾任戴之秘書,被捕受日控制,以後幫我建立大功)、沈文郁(不知何單位負責人,被捕受日控制)、黃再生(忠義救國軍某單位負責人,被捕受日控制)等,對我勸慰。我對大家勉以大義,盡忠報國,他們都啞口無言。但始終沒有汪政府及李士群特工總部之人來見我,不像要我參加偽組織。而日人對我善意優待,一直尊稱「將軍」、「閣下」,毫無對俘犯疾言厲色之態,不知用意何在?我不斷用言詞及動作試探,在其士官中探出,日人把我地位估計很高,認為把我軟禁優待,重慶投鼠忌器,即不敢在滬恐怖行動了(即是把我當做「人質」)。如果殺了我,重慶不過再派人來,治安還是不能維持。

有一天,大塚和我談話,我坦直問他:對我用意?他也明顯的說,希望我幫助維持上海治安。我說:「我是籠中鳥,無權、無人,何能為力?」他說:「只要能維持上海治安,任何需要都可考慮。」我趁妻來探我機會,把這些事情秘密告她,向上級請示。上級知我被捕自極焦急,但未繼續擴大,核心人員及電台仍舊保全。略稍安心。對我指示:「只要能保生命,任何要求都可接受。」我乃向大塚表示:「願盡所力,協助維持治安。但一人做不了什麼事,希將所捕我部之人交我調用,同時續與潛伏人員恢復聯絡;由我全權運用,你們不要插手。」大塚欣然接受。即將周覲光、毛進發、安平貴、劉世楨妻等十餘人釋放,交還我用。但陳紀廉等十餘人已被處決,使我深悔不早提出要求,致使陳等含恨九泉。

日憲只重視我個人,指令全體憲佐保護我,防我潛逃或發生意外;對我妻及楊鳳吉等毫不注意,對電台李效實更毫無所知,對我部屬亦毫不重視。狄思威路房屋不大,容納不下這許多人,日憲另撥茄勒路文德里二號,除住幾十名憲佐外,我全家老小及楊鳳吉等,都遷入同住。已暴露身分及一部分行動員,也招來同住。剛好當時其他行動單位,多被敵偽破壞,除我之外,滬市幾無槍、炸之聲;自我被捕後,上海即太平無事。

日人認我「人質」有效,不斷舉行慶功宴。我這「俘虜」,竟被位於上賓,「說客們」也常參加。在錦江飯店那次慶宴,印象特深,似我所見最精美之盛筵。凡有日本高級官員出席之宴會,多在日人餐室舉行,憲兵司令木下榮市少將、五島茂、大塚清等,曾同席幾次。有一次,木下檢閱劈刺演習,特邀我坐他近旁,以示給我光榮;我心緒萬千,慶宴時強顏舉杯,精明的日本人自然看出我的苦悶。有一天,加籐田准尉等三人,引我去料亭尋歡作樂。他們向日歌妓特別介紹,說我是如何如何了不起的人物,上海治安能夠確保,大家能享和平安樂,全靠我一人之力。日妓跪在榻榻米上再三叩頭,千謝萬讚,在飲酒間竭盡獻媚,並自願陪宿;我神疲心瘁,在那樣心緒之下,自無意尋歡,以身體不適婉辭,只欣賞她們美妙歌舞。由此益證他們把我當做英雄人物,重視我這人質。我又從不吸煙賭玩,認我乃正派軍人。

三十三 在敵心臟裡迭建奇功

不知日方根據什麼,竟視我為軍事家,常常和我談論當前戰略、戰術問題。為了考測我的軍事涵養,特映一部「將軍與參謀與兵」的電影給我看。將軍人物是描寫一位中將,策劃某一戰役,臨事鎮定、審慎,運籌帷幄,決勝千里,處處表現大將風度;參謀是描寫一些佐(校)級參謀,認責負責,力持己見,一俟主帥指正裁定,徹底執行;兵是描寫一群士兵,勇於實施任務,還穿插伙伕、雜兵幽默可笑鏡頭。看過之後,他們要我講評,我對日軍決策、執行、實施各階層的概念,本來略有心得,經我評論之後,他們深表讚嘆!並常邀我出席類似軍事會議。我審視佈置環境,沙盤演習工具,知係軍事會議之後,粗略收拾,邀我入室,聽聽我的意見。日軍處事素極謹慎機密,其電話機旁及門邊,都有觸目驚心的防諜標記,描繪間諜竊聽及剪線破壞等,地圖都用布幕密遮。我對軍事學識,實際只知皮毛,我常看些軍事書籍,喜讀精彩戰役文章,諸如日俄戰役、日清戰史、普法戰爭、拿破崙幾次有名戰役及敗績,太平天國雙方幾位智勇戰將等等。對第一次世界大戰史讀過之後,還寫了一篇長文心得;對記述歷代名將治軍用兵,也很有興趣。我經常廣泛閱讀報章雜誌,常識尚算豐富,當前軍事態勢,也大略知道,尚能應付他們的問題。

我知道牆上布幕之後,即軍事地圖,早想一窺究竟,但尚不敢造次。此時我指手劃腳,講到激昂處,隨手「沙」一聲拉開布幕,他們沒有阻止或責難,只是面面相覷;我一面手指地圖,解釋雙方用兵優劣態勢,一面強記夢寐以求的這個極秘密軍事部署。會後回來,立刻電報上級。由於常常這樣強記,用腦過度,自覺大傷腦筋。以後夢中也常重演這些情景。事後在戰場上證明,這些日軍軍事部署,完全是符合實情的。

有一次,南京來了兩個日人,一個少將階級,不知何名;一個中佐,事後知是特高課長緒方泉。並在上海憲兵本部邀我參加會議。我靜觀情景,似專為聆聽我的意見。他們已擬好作戰計劃,準備掃蕩蘇、皖邊境廣德的忠義救國軍。南京來的二人很少講話,多由大塚發言;作戰計劃、地圖等都在他們手上,我只遙遙目擊,沒有給我面前細看,我即表示:

(1)忠救軍是游擊部隊,活動性很強,不易捕捉或圍殲。

(2)該軍不重視堅固工事,不善堅守。

(3)該軍沒有重武器,不能攻堅,也不能頑抗。

(4)該軍盤據山區,附近公路已經破壞,運兵車只能接近中途;如用騎兵,目標太大,應用快速部隊,掩旗輕裝,閃電進攻。

(5)該軍眼線四佈,觸角伸入對方內部;對其用兵必須絕對機密,否則必然撲空。

(6)找不到該軍大部隊集結目標及堅強工事;如動用空軍轟炸,徒毀一些民房,沒有軍事意義。

(7)該軍總指揮郭墨濤,聽說頗善用兵,如無善謀對策,恐怕得不償失,反而吃虧。

(8)該軍軍心團結,有中心思想,上下效忠蔣委員長及戴老闆;無法促其投降,宣導攻勢不生作用。……

他們聽我分析之後,表情似甚信服。我趁此用探詢口氣探問:「動用多少兵力?打算何時開始行動?」他們都無回答。大塚用開玩笑的口氣說:「十萬大軍任意調用,隨時開始掃蕩。」

我看出這次作戰,乃南京主持。日人對中國部隊戰鬥力,素極輕視,對游擊隊更不在眼裡。我立將經過詳報上級,上級立即電告郭墨濤提高警覺,準備應變。豈知這位兵家總指揮竟以為只是例行通告,毫不重視。不久,南京日軍果然出擊;兵臨門前,郭落荒而逃,損失甚大,受到撤職查辦。我則受到特別嘉獎,並蒙發給獎金二千元。對我情報益加重視。

狡詐的日本人,居然把我這赤膽忠心的愛國者,放在心臟裡,給我機會看到其軍事秘密,公然與我討論軍事行動,使我屢得重大收穫。我竟得意忘形,膽大妄為,在另一次類同場合,幾招殺身之禍;有一天,我去松本曹長房內坐談,他正輪到值日,有事離室;我見桌上覆著硬板,夾有紙張,隨手翻轉看閱,是「日日命令」。我正在看閱,被他回室看見,立刻放下黑臉,指我是「間諜」,偷看軍事秘密。我向他百般解釋,祇是無意翻閱一下。他指斥說:「上面明明寫著極機密。乘我離室偷看,無疑是間諜,應處極刑。」我說:「我幫你們確保上海治安,像間諜嗎?你邀間諜坐在房裡,又把軍事密件放在桌上,也太疏忽了;我被辦罪,連累到你,實在抱歉!」(我有暗示其故設圈套陷害我之意,也暗示他有怠忽職守之罪)松本是劈劍、刺槍高手,我在警校亦好此道【註一】,但只三腳貓功夫。對松本甚為景仰,常與交談劈刺術。有一次,松本腰部劈傷,我還幫他搽過藥,總算有些交情,沒有追究下去。自此我與他們來往,時刻提高警覺。叨天之佑,我在敵人心臟裡,克服無數艱險,獲得無數極重要成就。

日人見我安於現狀,不慮潛逃,以為本人即能逃脫,一家老小逃不了,每天只來巡視一下;以後隔幾日或有事時才來看看。他們每遇疑難事情,多來問我,把我當做諮詢機構。憲佐隊於、劉正副隊長,仍在狄思威路遙遙指揮小隊長費寶林,督率幾十名憲佐對我監視,認為萬無一失了;殊不知這些憲佐受我感化,由敬佩而同情,而合作,而為我用(他們見日人重視我,又知我係重慶大官,認為依靠我比依靠於、劉更有前途,也是主因)。於子珍乃膽小漢奸,只圖享樂;劉禹卿是無知地痞,只知向賭台逐利斂財,根本不知政治為何物?我表現是被監視犯,實已相當自由。我除令情報人員繼續工作外,行動工作完全停止;為恐行動人員在外闖禍,索性將他們公開身分,作為前來投誠。日人見他們來投,協防上海安寧,一律歡迎;與憲佐住在一起,成為大雜團。在此矛盾夾縫中生存,自極驚險。但又為處境所迫,不斷發生意外事件。茲舉一些如下:

(一)有一天,憲兵曹長黑氏理助,接我去憲兵本部,要我審問一名投降分子。因為言語不通,他們問了數小時,不得要領。我和他略一交談,知其為軍統局報務員郭晉黎,崇明人,新近派來上海,為新建單位通訊工作。領導人陳志強,工作無法展開,不顧部屬生活;郭走投無路,故向日憲兵本部自首投降。我問他:「你既不懂日語,怎麼想到來憲兵本部投誠呢?」郭答:「我知道戴笠很厲害,無孔不入,到處有他的工作人員;想來想去,只有日本憲兵本部才安全。這裡總沒有戴笠的人吧?!說到這裡,我的隨從徐志達,忍不住「咭」的一聲笑出聲來。郭驚覺地張皇四顧,頓覺不安。

我瞭解了真實情況之後,當即避重就輕對日憲說:「郭因無法生活,藉托抗日地下分子,實圖一瞰飯之處。」日憲追問郭的背後領導人,我說:「他的領導人陳志強,似亦很潦倒,恐怕與郭一樣的東西。」日憲未即罷休,追問與陳約晤時間、地點。郭說:「兩星期見面一次。下次約晤是某日某時在呂班路法國公園門前晤面。」我回來之後,立即向上級電告經過。上級回電指責陳志強不好好工作,不顧部屬,揮霍公帑;要我將其逮捕,向日憲獻功,以爭取日憲信任。我自不願照其指示去做,傷害同志。

屆時,日憲二人,將郭帶來文德里二號,要我同憲佐幾人同去捕陳。我另囑心腹同志徐志達,騎腳踏車隨行,暗示機宜,伺機通知陳志強逃脫。我們在公園門口分散守候,過時一點多鐘,仍不見陳來。日憲等得不耐煩,叫大家回去。我說:「你們先走吧!我們再等一陣子。」日憲即先離去。豈知這位陳志強晚了一點半鐘,才坐黃包車來;遙遠即被郭晉黎看見,用手指著叫道:「呶,呶!就是他!」陳算機警,沒有停下,促車夫加緊腳力飛跑。當場沒有捉他,但徐志達腳踏車緊跟其後;到了大世界附近澡堂前下車,徐即趨前示意:「是友非敵。」並邀其入澡堂敘談,告其郭已投敵,促其逃避。陳初甚驚惶,見徐對其親切關護,知係自己人口氣,竟大吐苦水,自稱黃埔四期,以他這個招牌,到處可得高官厚祿,倒楣被軍統局派來上海;經費既接濟不上,工作又得不到輔導和展開。對郭更一味埋怨。徐對他善言勸慰:在滬既難施展抱負,不如早回後方。

日憲對捉不到陳志強;毫不在意;即將郭晉黎交我處置。我將郭、陳情形詳報上級,上級指示:仍將陳捕送日憲獻功,或竭力隔避,免受牽累。此後,我即未再見陳,亦不知其消息;對郭則上令秘密制裁或設法送回後方。我為好生之德,本想把他送回後方,但他思想已動搖,如送後方,經過沿途關卡,只要郭一叫喊,非特護送人被捕,且將連累到我全體,不敢冒此危險;如果制裁,又無法應付日方;想不出妥善辦法,只好暫把他軟禁室內。我的行動人員,很多江湖豪傑,我雖不時告誡謹慎守密,但在言行間仍常露愛國英雄本色。對郭叛國投敵,不免有輕視譏笑表情。可能被郭看出破綻,一日,竟乘機逃脫。先前我與談話時,知其在滬只有一家遠戚,別無親友,身上又無錢物。我立率心腹按址追捕,他果然睡在遠戚閣樓上,即將其捕回。恐其敗事,只好嚴密看管。又怕他乘日憲來時大聲喊叫,我自已還是囚犯,囚犯關禁囚犯,實為奇聞;也真令人提心吊膽。上級為我安全,令即密裁;我與多謀的行動員黃福林密商,黃主張請其喝烈酒,強勸多飲,不給他飯食,把他「醉死」。我交黃全權處置,他果把郭「醉死」。我報告日憲,日憲派憲佐部醫官李霖來檢驗,李是油滑小漢奸,常來為憲佐們治病。他檢驗之後對我說:「郭飲酒過量,但無病象,頸部有些瘀痕,死得可疑。」我自圓其說地解釋:「他可能精神苦悶,飲酒太多,酒後爛醉,或發酒瘋,自扼喉部意外致命。」並解釋說:「郭與大家無怨無仇,從未與人爭吵,亦未聽到打鬥聲音,沒有被害道理。」就這樣不了了之,沒有追究下去。

(二)又一天,黑氏又來接我去憲兵本部,要我幫助審問犯人。我走進審問室,見檯上綁著一個身無寸縷的婦女,打得遍體鱗傷;把女人的「聖地」當做煙灰缸,吸過的煙蒂,都向聖地一塞,她當然劇痛慘嚎,圍著的憲兵則引為笑樂。有虐待狂的池田曹長也在場,我不忍同胞受此慘辱,熱淚向肚裡吞。我坦直地說:「大家都有母親姐妹,怎忍如此虐待婦女?」加藤田才說:「看你的面上,把她解綁吧!」讓她披上衣服,並囑其好好合作,坦白供認。我見她苦刑之後,忍痛悲泣,在那環境之下,只有掬一同情淚,不知用什麼話安慰她?更不知如何審問。所以什麼都沒有追問,連她姓名我都沒有印象了,只記得她三十多歲,中等身材,似是國民黨情報人員,與吳開先或吳紹澍有關係;是工作上關係抑親屬關係,我都記不得了。吳開先我沒有見過面,知他是國民黨在上海地下工作大員,抗戰末期,敵偽曾想利用他作為與重慶談判的橋樑;勝利後做過上海社會局長。我與吳紹澍有過數面之緣,他也是國民黨上海大員;抗戰勝利時,因部屬舞弊被戴笠當面訓斥,我曾代其善言緩頰。後被選為上海區立法委員,聞因內部爭權,吳受排擠,憤而投附中共。我非國民黨員,不知他們內幕實況。

我對日憲說,她只是文工人員,為宣傳機構跑跑腿;說她蒐集情報,也只寫點道聽塗說捕風捉影的東西,不過販夫走卒的傳播罷了。不如叫她幫你們寫寫文稿,化敵為友,發揚「東亞共榮」宣傳力量。或索性把她放了,以表「皇軍」寬大。日憲果然聽我良言,不再用刑追審;不久,把她放了。

(三)一天,淺野隆俊曹長來看我。據告:他們偵測台聽到一處電波,似係秘密電台發出的訊號。因在弄堂內,房屋毗連,偵測汽車開不進去【註二】,不能斷定哪一家?要我幫助偵查。我隨他們同去觀察,到了附近,才知是拉都路樂村,徐躬耡家也住樂村。我裝作很賣力觀察,並派人偵查住戶來往人等;同時電告上級。上級也即回電說:「本局在那裡沒有電台。並囑設法拖延時間,容向其他單位查詢。」很快又來電說:「查不出屬何單位。如果無法阻延,任由日憲處置。」只延幾天,日憲已測出電波位置;但在幾家中不能確定哪一家。乃趁其通報時,同時入屋搜查。在顧姓的家裡,搜出發報機,即將顧及一張姓青年逮捕,押至憲兵部;我也同去,幫其審問,故未用刑。

據顧供稱:他名顧一帆,是報務員,也是負責人;張頤是他的譯電員,係屬國府行政院秘密電台。其幕後人即孔祥熙,每日報導上海經濟情形。他所來往之人,多係金融界大人物及鉅商;顧經常向他們探詢經濟情報,他們只知顧是與政府有關的聯絡人,並不全知顧有電台與重慶通報。顧所供出有來往的十多人,確皆上海金融界巨子。我恐徹底追究下去,可能破壞政府財經訊息,影響抗戰力量,乃對日憲說:「顧只每日抄報經濟消息,等於通訊社廣播商情,毫無軍事價值。孔祥熙是國府財經專家,並非拿刀拿槍之人;如果追捕有關人員,他們都是金融界大亨,並非顧的情報員,驚動社會,反而影響人心。」日憲見非恐怖組織,對治安毫無影響,也即不予重視;停止追究,將顧、張交給我處置。顧以為我破壞其工作,對我頗不友善。我不便向其解釋,任其回家。從張頤口中透露,顧仍續與重慶秘密聯絡。張頤為常州人,乃一純潔青年,我即收為部屬,一直隨我做文書工作。我離大陸後,失去聯絡。上級以我對此事處置適當,予我特別嘉獎。

(四)又一天,黑氏曹長邀我去憲兵本部幫助審案。我在審問室隔壁稍坐,見一瘦高混血青年,坐立不安,猛吸香煙,神態緊張,不時向審問室窺探。後來知係「抗團」叛徒鄭有溥(化名老萬,中俄混血兒)出賣了北平、天津的抗團組織之後,來滬繼續引捕同志。

迨我走進審問室,見一青年(後知名羅長光),剛剛用過刑,滿身血污,低頭悲憤;日憲仍續向其追問餘黨。另一青年(後知名申質文)正被綁在檯上刑審。日憲用竹片紮成的劈劍,堅實而有彈性,用力猛打,打得血肉模糊。尚有幾個綁著的,已經用過刑及正待宰割。這班熱血青年,多是平、津名門富貴子弟,自動組織「抗日除奸團」(簡稱「抗團」),其轟烈事蹟,我早有所聞;戴先生提及其可歌可泣、搏殺漢奸的壯烈事蹟,曾熱淚披臉。我面對義如手足的同志,還有什麼好審哩?又不能表明身分,對其同情慰問;只好問其身世及參加抗團經過,敷衍一番,並略予精神安慰。我回家之後,立報上級,上級亦即示覆「設法營救」。我即向日憲獻議:「這班血氣方剛的青年,衝動無知,受人利用,其情可憫。要捉的已捉到了,他們所做的事,也已說了:漏網的已無作用。多予刑殺,反而引其更多敵愾仇恨,更多搗亂。不如給其自新之路,責其親人管束,以表「皇軍」寬大。幸日人接受我的意見,未再用刑,保住全部生命,陸續保釋。有一部人員,如譚禮等交給我用;羅長光回上海聖約翰大學修業,後來赴美國深造,現仍為紐約聖約翰大學教授;但因刑傷腦神經,成為癲癇宿疾,須經常服用鎮靜藥,有時虛弱病發,昏倒咬舌流血,不省人事。幾十年來苦撐執教,我經常與其函電聯絡,每經紐約必去看他,予其精神支柱。申質文雖未被打死,但腿彎肌肉被打潰爛,結成硬疤,失去彈性,伸縮不靈,行動跛跚。其他同志都被打得遍體鱗傷,遺留終生疤痕。未被捕的女同志石厚英、陳蓮珍等,我代其掩護,逃過難關。

(五)又一天,淺野曹長邀我去憲兵本部幫其審案。我見一清秀青年正被刑審迫供,該青年神態倔強,不肯供出同黨,日憲要我接代審問。我即將其解綁,停止用刑,善言勸慰,他才答話。據告:他名孫郁文,浦東人,在上海洋人家為西崽,暗代蘇北新四軍採購物資,為小人出賣被捕。並稱:「托買物資的人多在蘇北,有時來上海,住無定所,無法引帶捉拿;所買物資,一批一批隨買隨運蘇北,無法繳出存貨。至於交易商店,並不知道我為新四軍辦貨,我不能亂攀害人。」我向日憲解釋:孫的話實可相信;硬打硬逼,逼不出什麼的。

日憲根據內線密報,仍續追緝餘黨。押去孫家及接頭處搜查,在接頭處碰上一位曹姓青年,性情剛烈,跳出窗外當場跌死。搜出的書籍,多係左傾作品,信件筆記,亦係左傾筆調,我還記得其中有一文寫著「……光耀的紅星,高懸在你的頭頂,指引著你前進的方向。……黑暗即將過去,光明即將來臨……」等句。日憲見逼死人命,追不出什麼結果,內心亦似感動,即停止追緝;將孫郁文交給我處理。

我把孫郁文帶迴文德里,與大家同住。他只受過小學教育,但能言善辯,滿口共黨慣語,文筆尚流利,完全共產黨人筆調。談起共黨整風運動,歷歷如身受;對民運工作、蘇北土改等情,也講得繪形繪聲。看他即非吃共黨奶水長大,也受長期共黨思想訓練。他說曾見過粟裕、譚震林等,對譚的歌唱尤津津樂道。實一可愛青年,我把他和老部屬同樣看待。以後我回浙西後方,他還來找過我,停留短時間,仍回上海。從此無消息,未再聯絡。

孫郁文是否共產黨員?我沒有問過他。不過他曾介紹共產黨人王志成、梅光迪來見我,聽說梅光迪還是常州地區地委書記。王、梅也都能言善辯,王更顯露鋒芒,我們見過幾次面,只是交換意見。他們的用意,似想利用我的關係,對其工作便利;大家同為抗戰,我也願被利用。約略記得我曾希其運用共黨感導技術,改造太湖湖匪及舟山群島海盜徐小玉、黃榮軒等成為抗日游擊隊,為國家效命。但他們表示:盜匪只為財貨,想改造他們為國家效命,非常困難。對他們談主義、政治,聽不進去,只有大勢對其不利時,才能相機利用。

(六)游擊隊雖不能攻城略地,與日軍正面作戰,但到處滋蔓,摧毀偽地方政權,阻擾其搜括物資,破壞其「以戰養戰」,對其威脅甚大。日軍僅佔城市與交通線,不能控制全面鄉村,不能達到亡華目的,故實施分區清鄉。以日軍為主體,配合偽軍、警,逐村逐鎮清查戶口,連環保證,確屬本地良民;凡被認為非本地人的可疑分子,或被認出係游擊部隊,或地下政權,即予拘捕或格殺。一時風聲鶴唳,地下工作人員無法立足。

妻之表弟沈雄飛,也是吳繼敏的表弟,為浙江省文工大隊領導人,受浙西行署節制,在浙西敵區組訓民眾,建立我方縣鄉組織,破壞偽方地方政權,阻擾敵偽搜括物資,因清鄉無法立足。沈與徐躬耡、吳繼敏夫婦有聯絡,由徐、吳那裡,知道我們雖在虎口,卻平安生存。沈秘密來滬訪妻,要求來我處避難。我為掩護袍澤,在公在私,責無旁貸,乃接納其要求。當向日憲偽稱:有舊部自願來投,協助滬市治安。日憲一聽能將暗的破壞力量,化為明的協維治安,自樂接納。我即允沈雄飛率領幹部十餘人來滬避難,同住文德里二號。其部眾則散伏民家。

我略與沈等交談,發覺共黨色彩甚濃。他們所寫的文件都是共產黨用詞筆調。我私告妻,她初不信,嗣經親加考察,才知久別之後,其思想起了變化。好在大家都在同一抗戰陣線,加以至親關係,相處尚稱融洽,只是我們內部機密之事,不使其知道。在我處避難期間,大家無事可做,囑各多自看書學習。其中有一同志盛孔嘉,曾患重病,我要求憲佐醫官李霖,高價配服良藥,醫好其病。另一同志張君瑞,還不滿二十歲,與在紹魯淹死的王毅新很相像,聰明活潑,我把他視如子弟。他們在我處避難八個月,平安回去。

中共統治大陸之後,所有黨員及運用人員,必須坦白陳述歷年工作情形。沈雄飛等因在我處避難八個月的經歷,被認為與國民黨的特務組織有勾結,又與日憲有糾纏不清的關係;中共認其交代不清,嚴加追究,加上種種捕風捉影罪名,百口莫辯。沈竟不耐疲勞審問,自承與我們(指軍統局)有工作關係。被打成「反革命特務」,押送蘇北農場「勞動改造」二十二年。

直至一九七九年,我妻回國探親,始知沈竟蒙此不白之冤;才助其洗清罪名,獲得平反。事後,妻不解地問沈:「想當年,我們因懷疑你與共方有關,還處處防著你;你怎麼會和我們有工作關係?又怎麼糊塗到會自承這種莫須有的罪名,讓自已平白受這二十多年的苦難,弄得家破人散呢?」沈苦笑著搖頭說:「唉!德姐!你未身歷其境,怎能想像得到當時的情況?幾日幾夜的疲勞審問,那慘烈的實況,實非有血有肉之人所能忍受。連家裡的人都勸我說:『你認了吧!何苦這樣受罪?』我也想:『大不了是死!』所以,不管他們要我認什麼,我就全認了。」現在中共給其海鹽縣「人民代表」榮銜,在原籍安度晚年;他也常為地方做些公益事業。他能得兇惡的日人託庇八月,而竟被效忠的共產黨迫害,苦役二十二年。真令人呼冤,欲哭無淚!

第八章 上海之二──驚濤駭浪三十四 偽特工總部對我謀害及我逃過大劫

偽特工總部頭子李士群,先後兼任偽警政部長、江蘇省長,權力正達高峰;自滬區及若干單位被其破壞之後,大部人員被其收為羽翼,正意氣飛揚志滿意足。他見我來滬成立行動總隊,大殺敵偽,李本人及其爪牙,更是我的擊殺目標;乃引起他的注意,正欲積極對付我。迨我被捕,認為心腹之患已除。嗣見日憲不殺我反而優待我,將憲佐給我做護衛,我的舊部亦陸續來到我的身邊;誤以為我在日憲孕育之下,培植獨立系統,將來可能與其分庭抗禮,故向日憲請求將我移交給他使用。幾次請求,日憲都不理他;要求見我,亦被拒絕。據偽方傳說:李竟視我為「人才」,愈得不到我,愈想要我。我在人質之下苟活,已經戰戰兢兢,今又夾入政爭,何其多事和不幸!後李決定對我的手段:如果不為其「所用」,即除了我。於是就對我展開了種種陰謀:

(1)有一天,張森林來文德里求見。張是金華淨明寺訓練班的學生,我尚認得他,是被廖公劭挑去的十名學生之一。廖帶他們去殺汪精衛失敗,所有人員或被捕或投偽,張是被捕投偽者。他要求和我單獨談話,我延其入亭子間面談。他表示有辦法去蘇州殺李士群。我對張說:「我自被捕之後,即與重慶斷絕關係;現在日憲手中偷生,無意殺李。你想殺李,你自己去殺吧!」他一再表示仍為我的忠實學生,願為國鋤奸,有把握用槍或毒藥殺李。但在我的「慧眼」裡,馬腳百露,故始終拒絕。他堅求要手槍、毒藥,我答已經「封劍」,沒有這些東西。最後要我出去闢旅館長談對策,我仍拒絕。照我估計,他身有藏槍,在我屋內有憲佐護衛,不敢行動,如果出去外面,必有接應埋伏;我如給其槍、毒,證據俱在不容申辯。日憲非真愛我,是在利用我,見我仍通重慶,將任由偽方處置,或索性置我於死地。

(2)上計不得逞,偽方竟派我前杭州站工作員嚴偉,攜帶手槍、電台、密碼本及我的親筆信數封,來上海日本憲兵本部告密。嚴偉於二年前在杭州被捕,曾據內線查告:嚴當時表現得極有風骨,準備慷慨就義:旋被押解去滬偽特工總部,關了數月,派回杭州民生路四十六號偽特工分部謝文潮處工作,與胡樸人同志一直暗有聯絡(胡二年前亦在浙游擊區被捕。二十九年當我初抵滬時,他正被關押在偽特工總部;一年前脫險回後方,此時在東南辦事處毛萬里部工作)。我被捕後,曾數度與嚴偉聯絡,察其言行,似仍忠貞,故曾予其工作任務及與其多次通信。豈知他此時竟已變節,甘受偽方利用(事後得知:在此同時,他亦出賣了他的老朋友和上司胡樸人。胡派赴杭州的一組工作人員,十餘人全被他一網打盡,捕以向偽方獻功)。

這天,黑氏來接我去憲兵本部,不說什麼事由,神態異於平常;我向他探詢,他總強顏低頭,支吾不答。我知不良之兆。暗示我妻:恐有不尋常事故發生。

我被帶至憲兵本部一室稍坐。這時,特高課長大塚,已調南京派遣軍總部,新任特高課長藪田,為人正直,不苟言笑,不像大塚油腔滑調。翻譯徐中斌邀我入隔壁室,藪田、嚴偉已在座,桌上擺著手槍等物。嚴偉當面指證我給他這些東西;要他蒐集情報,暗殺李士群,並準備建立電台。我堅決否認有此事及給他各物。藪田指著信說:「這親筆信總是你寫的吧?」我仍否認,我說:「是摹仿我筆跡偽造的。」藪田面色凝重,並不相信我的話,反責我不誠實。於是,我即被扣押憲兵本部。當晚,晚飯相當豐盛,徐中斌向我暗示:這是最後晚餐,明日即將處決。

日憲為觀察我家小動靜,當晚派徐中斌去我家。徐對我妻態度很冷漠,一問三不知。妻見我深夜不歸,心神不安,請徐代為接通電話,想和我講話,詢問究竟。他卻只撥三個字(這時上海電話是五個字),即說:沒有人接電話。妻見此光景,猜知必有意外事故;待徐走後,急與楊鳳吉將家中再加檢點,不使留有半點不妥。但二人當然憂心如焚,徹夜未眠。候至次晨,仍不見我歸去,亦無電話,料必事態嚴重;但總希有一確息,妻只好去樓下憲佐辦公室找徐中斌,求他代為接通電話。這次,徐雖仍懶洋洋愛理不理的樣子,電話倒是接通了。我也被告知接聽,但告誡:「只能說平安無事,其他不得多言。」妻問:「昨晚為什麼沒有回來?」我大聲答:「我不能回來!」妻又問:「為什麼不打一電話回家?」我大聲答:「我不能打!」並立即掛了電話。妻當然立刻了解發生嚴重事故了。但她除了設法通知原佈置在附近,暗作警戒的殷啟明,注意文德里進出情況,隨時準備應變;及秘密知會心腹人員徐志達,提高警覺,嚴密戒備外,因未明情況,也只能焦急地等待事態明朗,而不能有任何其他動作。

可能我這人質的分量特殊,處決之前,須向南京總部請示或報備一下。這時的派遣軍總司令似係畑俊六元帥,我這條「蟻命」,諒不須經元帥之手,由參謀長河邊中將處理即可;河邊在電話裡囑藪田去南京面議。次晨,藪田坐飛機去南京;很快即來電話,由徐中斌轉告我說:一切出於誤會,要我不必介懷,詳容面談。當天藪田仍坐飛機回滬,徐中斌陪我在門口接他。他身穿大衣,手提皮包,態度嚴肅而愉快,向我握手說:「這事完全誤會。已作過去,不值再提了!」當即送我一瓶「強海」洋酒。那時洋酒很不易得,可算高貴禮物。並送我回家,當做沒有發生事情。

厚顏無恥的徐中斌,特在我夫妻面前痛哭流涕的表演說:「昨晚我哭了一夜,沒有睡覺。恭喜你吉人天相,鴻運高照!」說了一大堆恭維的話。據其事後透露:河邊聽了藪田的報告後問藪田:「此人(指我)如已無利用價值,即把他處決。」藪田回答:「上海治安,全靠此人;他一人力量可抵我們全部憲兵。」河邊即指示說:「那你回去把他放了,仍續利用;即算他真指示嚴偉殺人,所要殺的是中國人,並非日本人。好好安撫他,當做沒有發生這件事。」

我大劫不死,抱著河光在天台上徘徊。想及天真的孩子,不知處境險惡,隨時會失去抱他的父親(尚拍有照片留念)。我的處境奇妙,實在難以想像;日憲把我當做人質奇貨,在一念之間,隨時可以把我除去。在偽方眼中,誤認我是正在被日人培育中的另一偽組織。偽特工對我不斷追殺,避無可避。上級則認我已得日憲庇護,發生「反間」作用,殷望多多收穫。我處此驚險油鍋裡,千言萬語也說不清,說了,別人也不一定相信。我的決心,只求對國家、民族、抗戰有貢獻,把這條百劫餘生的命豁出去。我最大的成功,乃始終保住核心司令部,我不能執行職務時,我妻繼續指揮楊鳳吉、李效實照常工作。不像其他單位,一被破壞,全體瓦解。此即我對敵鬥爭最大之實力也!

日憲以文德里二號房屋狹窄,環境複雜,另撥莫利愛路四十九號給我住。此寓乃花園洋房,園地廣闊,與宋慶齡的住宅近鄰,靠近法國公園。偽方仍續派人對我監視,那時妻雖挺著大肚子,仍親擔重任。有一天,她與李效實約定時間,在法國公園交接電報。發覺有人跟蹤,妻轉彎,他也轉彎:妻另轉方向急步把那人拋遠,很快與李交接,並囑李注意有人跟蹤。仍再回至原路線任其盯梢,俾李順利離開;旋即轉出公園,回至家裡告我。我們同上三樓,憑窗遠望,那人仍在附近徘徊。我即下樓出門,以憲佐身分,喝令站住檢查身分證。他張皇莫敢反抗。我對其警告:如再賊頭賊腦,意圖不軌,即拘辦不貸。他聽我是日本憲兵隊憲佐,嚇得面無人色,抱頭鼠竄而去,從此再無可疑之人出現。我正窮於應付偽方迫害,突傳李士群暴斃,減輕對我的威脅。

我們有閒帶孩子逛法國公園,偶遇唐生明、徐來夫婦,也帶孩子在公園閒逛。我不識唐,但認出標準美人電影明星徐來。攀談起來,知其與戴先生私交甚密;他夫婦交遊廣闊,與敵偽及我方人士都有來往。因其係唐生智之弟,各方大員多與拉攏;大陸赤化後,中共對其亦予重視,給其榮譽職位。據報載,他現為北京人民代表兼對台工作組成員。

唐家住在我家西面橫街環龍路,相距甚近,從此常互來往。他的管家小姐張淑貞,聞係戴所暗佈耳目,對我們多少有些關護。由唐關係認識周佛海、羅君強、熊劍東。我與周沒有來往,羅曾請我吃過幾次飯,閒談天下事。熊與我來往較密,此人精明幹練,以周、羅為背景,掌握偽稅警總團實力。他似看出我的奧秘,儘量向我討好靠攏。

據熊劍東親口對我說:李士群是他利用岡村的關係把他毒死的。因李與周佛海爭權,鬧成正面衝突,熊故意挽請岡村出面調停。岡村曾任特高課長,權勢甚大,與周、李兩方都有交情,由其出面邀請李、熊吃飯,在李所愛吃的點心裡下毒。李吞食時可能不合胃口,有欲吐模樣,但為顧及禮貌,沒有吐出,看他嚥下去,當夜死亡。李死後屍體縮小甚多。

李士群招日人忌的原因我不清楚,只知李跋扈猖狂,日人對其不滿。據胡樸人同志所寫回憶說:李士群有一核心組織名「辰社」,一切以李為中心。其標榜「可以反日,可以反汪,可以同重慶通聲氣。」李全力想使這股力量壯大,作為將來立功贖罪的資本……,李之被日人毒死,可能是「辰社」秘密為日人偵知之後果……。這段情形,很合情理,因李為擴張勢力,所羅致人員自很複雜,人多口雜,所標榜的「可以反日」雖係高調,但在日人聽來,是養虎貽患,致招殺身之禍。

又,李士群與周佛海等爭權,胡樸人同志知道也較多。他在今年五月一日「昨日春秋」雜誌上發表之文內說:「周佛海任偽財政部長時,仿傚國府財政部,成立稅警總團及稅警學校。經日顧問晴氣慶胤策劃,李士群出力,徵集四、五千精良部隊;但組成時,周派心腹羅君強為稅警學校教育長兼稅警總團長,熊劍東副之。李對稅警花了很多心血、金錢、時間,勢在必得,眼見被周奪去,自不甘休。後由晴氣調解,周將所兼警政部長讓給李士群,李還兼江蘇省長。表面雖算和好,暗中爭權愈益擴大。周乃暗囑熊代表他挽岡村出面請客,將李毒死。」

三十五 制裁叛逆李開峰

我的被捕,非但沒有損失,反而深入敵方內部,發生極大作用。上級對我特別重視,除令完全停止行動工作外,即情報作業,掩護部屬、幫助其他單位,與外界及親友來往,亦再三叮囑謹慎小心,處處為我安全著想。

李開峰叛變投敵,化名余玠,我早已接到制裁命令;後為顧及我的安全,遂令停止進行。豈知此人非特電訊專家,也是密碼能手;他是軍統局電訊督察,地位僅次於電訊處長。軍統局所有報務員,多是他的部屬或學生,一切通報慣用方式,他都知道或由其所規定,各報務員發報手法、腔調,他多聽熟了,一聽即知某人與某人通報(報務員發報手法、腔調,每人不同;猶如說話音色,各人不同,雖在隔壁說話,立可聽出某人聲音)。他對一般軍政機關所用的密碼,好像明碼一樣,能很快破譯,即軍統局特編密碼,也能憑其經驗技術,予以破譯。在淪陷區各秘密電台,被其次第破獲,即後方無線電報,也被其收去破譯。電報被收破譯,等於一切軍國大事呈供敵人主宰。弄得不敢使用無線電報,陷區工作無法生存。戴令所屬不惜任何犧牲,必殺此叛徒。出重賞二十萬元,戴揚言:「軍統局雖很窮,如果拿不出此巨款,我賣了褲子也必履行此諾言!」至此,不得已,啟用我這把利劍。戴親自密令我運用特殊關係,除此心腹大患。

我手下雖不少降龍伏虎勇士,但與偽組織拉不上關係,無用武機會。且據情報:李投敵後,被任偽特工總部電訊處少將處長,防衛極嚴,有保鏢隨侍左右;駕車外出,常行駛不同路線;車上玻璃是保險玻璃,槍彈打不穿;車牌有好幾個,常常調換;每至一地,都是衛士先下車,巡視四周認為安全,他始下車;食物也很注意,除敵偽要員或好友請他吃飯,才放心飲食外,絕不輕易上菜館,下人送去的食物更不肯吃,以防下毒。他的住宅除有保鏢護衛外,周圍尚有電網,他的房間平日都是緊閉的,外人絕難進去。又有敵偽特務人員常在附近巡邏,監視來往人等。防範是否真的如此嚴密?局外人自是不知,但在戴嚴令和重賞之下,各方仍久久不能得手,則係事實。我苦思無計,剛巧季仲鵬向我報告偽方情報,提及陳恭澍的衛士劉全德情形。前文曾提到季仲鵬,他奉派上海,組織情報站,尚未開始工作即被捕。日憲要他當「說客」勸我與其合作,季只低頭不作聲。我將此情電告上級,上級認其忠貞,即將其撥交我聯絡使用。故其經常供給我情報。

陳恭澍,黃埔軍校出身,乃一血性男兒,有燕趙豪俠氣概;如果統兵,可成名將功業。被戴吸收,主持華北、華東工作,幹得轟轟烈烈;不幸在上海區長任內被捕。偽方迫其投降,此時正被軟禁,困處滬西。劉全德原係滬區行動員,也同被捕,隨侍陳側,算作衛士。劉,江西人,生性粗豪,自小即被共產黨訓練成殺手,後被軍統局吸收為行動員,派來滬區工作。

有一天,季仲鵬在永安公司遇見劉全德,他倆本相認識,互打招呼;季恐引人注意,寒暄幾句即想避開,但劉緊緊跟隨,且大發牢騷:「我原是來上海殺敵鋤奸,現在陳恭澍被迫做了漢奸,他媽的,我也變成了漢奸。我絕不甘心,我要回去!」問季能否幫他回後方?季沒有答其能或否。劉又說:「聽說毛森也在上海,這人很了不起,我很佩服他!你是否認識?我倒很想能見見他。」季答:「識是識的,不知能否找得到?」因劉粗豪大意,說話毫無忌憚,季恐多生事端,急與告別。臨行互抄電話,約期再談。

我將季的話全部報告上級,上級指示:「劉全德身分暴露,與其往來危險殊甚;可能有人授意找你關係,對你不利。」我細考慮:季、劉乃偶然相遇,不可能有人授意接近我;偽方也不會指派這樣粗魯的人對我做工作。反之,以劉這樣直爽的人,實不失探查偽方的好線索。我未遵守上級指示,囑季仍與劉來往並介紹其與我相識。其間經過曲折,幾十頁也寫不完。現長話短說:我發現劉妻是江山人,李開峰與陳恭澍有來往,劉對李的情形很熟悉。我決孤注一擲,親自指揮劉對李的制裁。當把這些情形報告上級後,上級非但不再阻我與劉來往,且促從速進行。

我與劉相識,本只以一般朋友相敘,觀察其個性及其接觸關係。至此,我即囑季約劉單獨密談。我認為對待粗豪的人,必須肝膽相照,他才甘受驅策;俗語:互信不立,共信不生。乃率直告劉我的身分,現在的處境,與重慶仍有聯絡,戴先生重賞制裁李開峰等事。問他能否擔此任務?劉見我對他毫無疑忌,推心置腹赤誠相待,非常驚喜,當即拍胸承諾。他表示來滬本為殺敵鋤奸,惜時運不濟,與領導人同陷困境,實感蒙羞。今有報國機會,誓不辱命。劉妻為工廠女工,夫妻很恩愛,為免其後顧之憂,先將她送去後方,俾其放心去做。

我再三囑劉:我因處境關係,不可直接來我處:非有特別急事,也不可打電話來。我介紹一位忠實可靠的同志相錦標與其相識,使其成功之後,先以相家作藏身之所。

三十二年十二月三十一日,我正準備吃年夜飯,突接劉來電話,劉說:「不在陳恭澍家打的電話。今晚陳請客,余玠亦在內;尚有幾位牌友,飯後可能打牌,打算相機下手(我們交談多用約好隱語)。」我乃一面關照楊鳳吉準備譯電,一面藉慶祝除夕,讓部屬及憲佐們酒醉飯飽,早點睡覺。過了一個多鐘頭,劉又來電話說:「余玠已將衛士遣回去,幫助余妻辦理明天元旦拜年事宜。余玠在此打牌,大事已有八成把握。事成將直接來你(指我)處。」已不容阻止。

我即暗囑兩個精幹心腹,為我助手,準備隨時應變。又恐劉來時被人碰見,親自枯候大門外。深夜一時以後,劉奔至我家,我急引其由側門入室,他力竭仆地。我將其扶起,見其滿頭大汗,身上多處有鮮血,一手仍握手槍。急問他是否受傷?他搖搖頭。用手指口:「酒!酒!」我會其意,即倒了一杯酒給他。他喝了幾大口,即緊緊握住我手,喘著氣說:「成功了!」他自滬西大西路一口氣跑到我家,是一段很長的路,故力竭說不出話。我略問大概,囑劉休息,即令楊譯電,用最快步伐,親送南市交李效實發出。在回家途中已見多輛卡車,滿載敵偽軍警,向滬西疾駛。

回到家裡,劉的神態已全恢復,只是特別興奮;血衣脫下,穿上我的衣服。據告:余玠以為在陳恭澍家吃飯打牌,安全無慮,故囑衛士回去,幫助太太佈置明天元旦接待敵偽貴賓。大家入席,杯盤交錯,餐畢打牌;打至午夜,有的主張打下去,有的說明天元旦有應酬,還是停止吧!散局後,余玠因其衛士已遣回家,稍有猶豫神態。陳恭澍說:「由我衛士劉全德護送你回去吧!」余即接受並表謝意。另一貴賓黃道生,因其汽車被太太開去使用,余玠對黃說:「我們一同走吧!先送你回家。」

劉見天賜良機,服務特別賣力,拉開車門,讓余、黃同坐前座,自已坐後面;由余玠親自駕車。車至黃家門前,兩人講了幾句客套,黃即下車離去。劉趁此轉坐前面。本擬此時動手,恐黃家聞聲衝出人來;劉因不會駕車,在車行中下手,汽車勢必亂衝,可能受傷。待開了一段路,劉故意對余說:「今晚喝酒太多,想嘔吐。請稍停,吐出穢物。」余玠不虞其詐,果即停車。劉對其胸、腹連發二槍,余開門圖逃,踉蹌撞向路邊理髮店,衝破玻璃窗;劉恐其不死,趕上將其提起,對準頭腦再射二槍,故身上被濺血污,立即飛奔來此。本擬去相錦標家,因已深夜,諒其已睡,而且滿身是血,必然驚動其家人及四鄰,故直奔我家。又恐戒嚴封鎖,拚命奔跑,至此力竭不支。

我問劉:「一路跑來,有無引起行人注意?有無遇見軍警?」劉說:「夜深天寒,已無車輛行人;也沒有碰到軍警。偶見一、二行人,各走各的,沒有對我注意。」我再問劉:「到了我家附近,有無見到行人?」劉說:「莫利愛路這一段,冷靜靜的,闃無一人。」我估量無人見劉跑至我家。又上樓憑窗四望,只見遠處大馬路上車輛奔馳,軍警正在戒嚴封鎖。我將劉安頓寢息,第二天才將其送去相錦標家。

當晚在劉全德來電話準備行動時,我即與妻研商事成後如何應付敵偽大搜查?如何隱藏劉全德?如何將其送去後方?妻主張趁敵偽沒有弄清情況之前,立刻將劉送上火車至臨平,照我們經常交通路線,出了封鎖線,即可安全去天目山。余則認為時當深夜,找不到妥當車輛送去火車站。況此事乃臨時執行,一時找不到妥人陪送,難以通過沿途關卡,不採納妻之主張。兩人爭論至今,仍各持己見。但在劉藏匿在滬及遣回後方期間,我們卻是歷盡艱險,吃盡苦頭。

相錦標家離我家不遠,第二天將劉送往。相母年老,其子女尚幼,均易瞞過;其妻突見陌生客來住,必然起疑。相託言其友營業失敗,為避債主逼債,暫在家中躲避,請其勿告外人。相係商人,又對其妻說:因陰曆年關,忙於結帳及與友合夥新營業,店務交其妻主持;實乃抽出較多時間,在家照顧劉也。豈知劉的個性粗豪,很快即暴露真面目,被相妻看出,相只好向妻曉以利害,百般解釋,相妻亦只好接受已成事實,勉強留此危險生客在家。

第二天各報僅簡略報導,只說某街發生血案,內情正由治安當局澈查中,以資塞責;不敢詳述死者身分,免攖敵偽之忌。陳恭澍則在報上刊登啟事,囑劉回去自白,既往不究,一切責任替其承擔。劉竟外出與陳恭澍通電話,表示抱歉。雖未說出藏匿地址,等於明告仍在上海。

又次日,各報第一版均出現「陳恭澍告劉全德」的大幅啟事。大意謂:「你我相處多年,深知你是多情重義的血性男兒。此次必係受人利用,闖此巨禍;盼你速速歸來,我必助你解決一切,保你無事。否則,將使我百口莫辯,陷我於絕境,你心何忍?」我在清晨見報後,急急趕往相錦標家,卻見劉竟在抱頭號哭,說:「太對不起陳恭澍,我要出去自首,以免連累老上官。但自願一死也絕不會攀連你們。」我乃責以大義,並告以:「陳恭澍也是愛國男兒,陷身敵偽手中,不得已才虛與委蛇;他絕不會真心做漢奸。出事後敵偽雖會找他,但他很容易推說不知情;以他的機智精幹,必能應付過去。你昨天打了電話給陳恭澍,他才不得不刊登今天的啟事,以應付敵偽;你如真的去自首,陳恭澍必會很生氣,暗中在罵你沒有頭腦,平白犧牲自已。況你如去自首,敵偽自會千方百計逼供,想不攀連我們,只怕也由不得你!陳恭澍絕包庇不了你的。而且你如死了,你那已去浙西的妻子怎麼辦?她肚子裡還懷著孩子,快將臨盆了,他們以後依靠誰?你仔細去想想吧!」劉才悚然而驚,沉默無言。

我又對劉開導安慰,並告誡他切不可再與陳通電話,也不要外出,免生危險。又暗囑相錦標好好陪著劉,不讓劉外出,報紙由我送去給他看。但劉過不慣躲匿苦悶,脾氣愈來愈暴躁,每天吵著要出去洗澡,要上街看戲;我們舌敝唇焦的苦勸,無法安定其野馬個性。又不敢實報上級,如報上去,我可預料怎樣處置;我一生從不做昧良心的事,況劉建此大功,寧願自己犧牲,也要保劉安全。我讀過心理學,對付剛烈之人,只有以柔克剛。乃授計相錦標:「我因事忙,不能常來陪劉;劉如堅要外出,不可強阻,只有跪在他面前,求其可憐你一家老小,稍後我當向你還跪。」這一下把劉嚇呆了。但此法不能天天用,相也不要我還跪;我無計可施,怕他火爆個性發起狂來。幸在劉的口中,提到「先生徐惠生」,「先生」是幫會中門徒對師尊的稱呼,又稱「老頭子」。劉的先生是徐惠生,徐的先生是黃金榮,徐也是黃的貼身侍從;黃是上海聲望最高的老頭子。

我查清黃、徐與敵偽無關係,暗且袒護我方,即設法與徐結交。知徐眷屬在浙江富陽場口,是我所能遙控的地區;即請徐幫助我控制劉全德,徐慨允諾。他是幫會中人,我請其立下重誓,引其與劉相見。師徒擁抱又哭又笑,徐為其理髮、燒菜,日夜閱讀江湖小說,談論豪俠故事,笑聲不停,暫忘世間事,勉強安定下來。劉有時野性發作,吵著要外出走動,幸徐苦勸,沒有僨事。

自劉世楨被捕後,運黃沙這條航線已不敢用,更不敢由鐵路線送劉全德去後方。幸我早有佈置,由劉世楨介紹其同鄉李春榮,另闢新航線。李住檳榔路蘇州河邊,專運木柴及棺柩,來往蘇北及太湖沿岸;我為對其確實掌握,將其小弟春貴送去息烽訓練班受訓。其二弟春發,為上海最大祥生計程車行司機,我亦吸收運用,常為我運送武器。本可順利將劉全德送去後方,無奈正值陰曆年關,又遇大風雪,船皆停航;無法可想,只好聽天由命!

上級見我大功告成,令我立即潛回後方。但因劉全德沒有送走,我怎能走?又無人能接替我的工作。戴的「十萬火急」、「限即刻到」親電,如雪片飛來;見我仍不走,竟接二連三危言催促:「弟必須立刻回來或避匿鄉下。現弟能否離得開已有問題。」最後竟說:「弟已在敵偽控制下,恐難逃出生天。我與弟恐已不能再見……,嗚呼!言念及此,臨筆老淚縱橫……」無異生離死別。並令每天只要報「平安」二字,其他報導一概停止。

每當驚濤駭浪來臨,吾妻都為我分擔重任。她適於十二月三十日生產得子,我們切望黑暗早日過去,重見光明;及早逐走倭寇,光復國土。乃即取名重光,決定由妻自己哺乳。但她正坐蓐在床,適於其時,制裁叛逆李開峰成功。這原是值得慶賀的喜事,然而劉全德桀驁不馴,一再掀起驚風駭浪;戴的催歸親電,急如星火,而事實上又不能立離虎口。她擔任總書記重任,雖曾歷經大風大浪,但在產蓐之中,突發此事件,過不完重重危機,在接連打擊之下,她的精神已接近崩潰邊緣;稍有風吹草動,門窗開關聲響,都會驚跳起來、睡夢中也會突然哭喊。奶水全停,嬰兒日夜啼哭;此時上海海運斷絕,一時買不到牛奶、奶粉,只靠米湯維持小命。後設法託人僱到常州奶娘陳巧娣,以育吾兒。我雖力持鎮定,抱定俗念「除死無大災」,把命「豁出去」,但我夫婦是同命鴛鴦,萬一有意外,老幼不堪設想。我千求萬託李春榮開船,李允陰曆元宵啟航,因太湖風浪太大,船伕不肯開船,過了二十才勉強開航。我把劉全德護送上船,請徐惠生陪行,一路備受風浪之苦;劉則幫忙操舟,視為樂事。船過太湖到長興,我已電請上級轉知忠救軍接應,順利到達後方。戴除信守諾言,給劉二十萬元獎金外,另給徐惠生五萬元。共過此次患難之後,徐及其老頭子黃金榮,從此都暗為我用。

三十六 我的最大成功──保持電訊聯絡

日人偵測秘密電台技術日益進步,加上李開峰是電訊專家及破譯密碼能手,其他單位電台,次第被其破獲,我的電台怎能生存?說起來相當簡單:

(一)我請重慶總台二十四小時守聽,李效實不按照約定時間,而在任何時刻突然插上與其通報,用極短時間拍發電報,即停工作;如較長電報,則分幾次拍發,使敵偽來不及偵測。

(二)南市乃舊式城市,房屋毗連,街道狹窄,即使被測出哪個方向有電波,偵測汽車還沒有開進去,即杳然無聲;我又儘量減少電報,時常更換波長、呼號,使敵偽根本不知道哪裡有電台存在。

(三)一般電報格式大多類同,例如:「金水先生鈞鑒:(1)……(2)……(3)……職高仰止叩。東子。」等等。報頭報尾,雖都譯成密碼,但被敵偽收去,幾次對照,發現頭尾電碼相同,如果知道上級領導人是金水(戴曾用此化名),上海負責人是高仰止(電訊處曾用此化名。這些化名及官樣格式,從各方情報旁敲側擊推測,很易被其知道。),只要頭尾段被其譯出,即可逐步破譯。或從「先生」、「鈞鑒」、「職」、「叩」、「東」(一日的韻字)、「子」(時間代字),由這些字位著手破譯,逐步推測密碼本的編排。我對電訊、密碼連皮毛都談不上,只舉極簡單淺例罷了。他們專家偵測及破譯技術,已至出神入化程度,自有更多良法。

我的對策是儘量避用官樣格式,將上級長官尊稱及自已姓名(皆用化名)、日韻、時刻等,插入電文中間,不列在頭尾,使其找不出相同電碼,無從著手偵破。

(四)那時已使用美國傳授的加碼法,但因加碼表很難送至陷區,我國自作聰明常規定用詩詞(如木蘭詞等)譯成明碼,作為加碼表,與密碼本查出之字逐一相加。此法固增密碼複雜難譯,但李開峰早知這些伎倆,如耐性多方試譯,或上級指示用何詩詞時,被敵偽獲悉,危險殊甚。我的機要員楊鳳吉,謹慎使用加碼法,幸能保密到底。

(五)軍統局電訊處長魏大銘,聰明能幹,創建秘密通訊基礎。來台之後,主持電訊、密碼,成立獨立系統,積功升至中將。另一電機奇才陳某,浙江東陽人,發明二瓦特袖珍電機,為抗戰發揮無上功能。中美合作後,美初供我小型電機,是十五瓦特手搖機,極不適合地下工作之用。美見我們使用二瓦袖珍機,能與遠距離通報,非常驚嘆佩服!李效實技術高超,是一個忠誠負責的優秀同志,沒有一般報務員常在通報時罵人、空聊的惡習。他在屋隅隱壁內架台通報,在屋內外看不出絲毫痕跡。他也提高警覺,謹慎應付環境,經常注意附近有無可疑之人出沒或車輛接近。出外交接電報時,時刻留意有無被人監視或跟蹤等情;且有學生身分掩護,行動更較方便。家中僅一老母,沒有閒人干擾,安心工作,完成我們最重要使命。

三十七 脫離魔窟重見光明

李開峰制裁之後,偽方認定係我主謀。但因李士群已死,群龍無首,沒有積極謀我。雖向日方檢舉,日憲則以我在其掌握之中,有大批憲佐監視,只有有限度生活自由;並知我與偽方素無接觸,不相信能運用偽方內部之人殺余玠。反認偽方內部爭權,自相殘殺,並不理睬檢舉。我為探測日憲對我監視的程度,能否順利脫險,在離滬前一週,向日憲請准,偕同翻譯官張豪去南京遊覽。我們到了南京,先拜訪大塚清、緒方泉,並要求謁見派遣軍總司令畑俊六,不知他不在或我身分不夠,只由次官接見。我說了些奉承的話,他也說了些客套。大塚還請我們吃飯。我略瀏覽中山陵等幾處勝跡,即回上海。此行感覺敵方對我更增信任,正好脫離魔窟良機。

我在送走劉全德之後,立派心腹黃福林,護送楊鳳吉、岳母及吾女葛苓,搭滬杭路火車去杭州。出拱宸橋警戒線時,日軍崗哨見楊年輕女士,曾故意留難,連岳母及吾女,被罰站一小時。黃將楊等送出步哨線,交託迎接之人陪去後方,黃仍回上海。我夫婦與河光、重光二兒,及奶娘等,也由黃陪同,搭火車去杭州。我穿偽稅警軍服;這時熊劍東與我來往較多,見其新呢制服很不錯,也向其要了一套。在起程前幾天,為防最後出事,即託辭去醫院療病,實即避匿旅館,緊急部署離滬後工作。日憲兩次來家,都沒有看到我,只見河光與大家嬉戲。日憲多能說點上海話,淺野問河光:你媽媽呢?河光答:「和弟弟在房裡睡覺。」又問:爸爸呢?他答:「去醫院了。」這些話都是妻預早叮囑他的。但他想了一想,又加上一句:「爸爸肚子痛,去接生醫院了。」因為他想到媽媽曾因肚子痛去接生醫院的。黑氏拍拍他的頭,笑罵:「你瞎三話四格。」他們二人常同來。見婦幼都在家,不虞有他。

我與妻兒即日離開魔窟,順利到了杭州。出了警戒線,用籮筐挑載二兒。河光已略懂事,不肯坐籮筐,抗議說:「我又不是鋪蓋,怎可用籮挑?」要我背著走。一路由我與黃背行。因鄉下田塍小徑,夤夜疾走,不敢舉火,恐遇敵偽巡邏部隊。我們恐怕奶娘不知利害,過崗哨盤查時洩漏秘密,故騙其去湖州。她從未走過黑夜小路,一路跌跤;於是哭哭啼啼,滿口怨言:「湖州到底在哪裡?為何摸黑走路?」

第一夜到了杭縣三墩附近略息,宿在農家牛棚稻草堆裡。次晨河光見與牛同睡,既害怕又好奇。奶娘不願同行,吵著要回去;只好半哄半強。又行了一天,脫離危險地界,宿在一家富農家裡。妻產後不久,勉強至此,已用盡最後氣力。終得舒服休息一天,然後雇便轎至臨安。

確實時間已記不起,大概三十三年二月底,真的重見光明了。奶娘知我身分,喜出望外,認為懷中之兒,將來必然前途無限,她也有福可託了,就安心撫育吾兒。臨安警察局長是我同學,殷勤接待。我即電告上級安全到達浙西,戴先生自極欣慰。回電指示將隨行人員妥為安頓,戴本人將來東南視察,要我去江山晤面。我乃率屬至夏禹橋稍停,見不合駐息;黃福林、樓永金等引我去大山腳,至富戶張阿毛家,他房舍寬敞,熱心留我。據張自稱:他們是張良後代,張良助劉邦得天下之後,即辭官漫遊天下,至此見風景極佳,即留此落籍。我自小熟讀留侯傳,對其甚景仰,乃將老小隨員安頓大山腳張家。

我偶然機會到此留侯仙居,惜無機緣遇到赤松子;但在無意中卻得一員有力幹部陳昴林。陳係浙江義烏人,輜重兵營出身,其妻胡秋雲,臨安人,他適在岳家度假。聽到我這個人來臨安,特來大山腳看我;我們一見如故,相見恨晚,陳立即參加我的工作。其妻弟胡永棠,係其同事,也介紹來參加。並號召熱血志士,成立行動隊;襲擊日軍據點,爆炸鐵路橋樑,幹得轟轟烈烈。勝利時派其擔任青年營營長,緝捕漢奸,守護敵偽財產等等任務,建功更多,容後續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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