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著】我是「女人」

模範劉霆：我是「女人」，我要變性

文字/迪文

他，曾是一位好兒子，為了照顧尿毒症晚期的母親，毅然踏上了背母求學之路。

他，曾是「中華孝老愛親楷模」，是浙江省唯一的獲獎代表。

他的故事曾經譽滿全國，巡迴演講成為眾人表率；時隔9年，當他再次出現在公眾面前，他又有了一個新的故事和心愿。

他，就是劉霆，一個掙扎在道德與本性間的昔日模範。

他，是一名易性病人，他渴望成為一個女人。

「我明顯地感到自己會迎來不必要的災難，比如父母看到我的表現會失望、反感，會默默生悶氣；而我在不解中有一點點擔憂，有一點點害怕、有一點點壓抑……是他們想錯了。可是這個錯誤，沒有人可以解釋。迎著這沒有邊際的黑暗，我不敢對未來有任何想像。

有一些接觸外界後的反應是明顯的：哪些可以接受、可以看，而哪些羞於看。我很清楚那是為什麼。」

這段劉霆的內心獨白，摘自他的自傳小說《我們會好的》。

劉霆，男，1986年出生在浙江省湖州市雙林鎮。2005年背母親上學一事被媒體報道，獲得「中華孝親敬老楷模」、「浙江驕傲」、浙江十大「孝心好兒女」、杭州十大「平民英雄」、全國「道德模範」等榮譽稱號。

然而他的另一個身份——「易性病」人，卻鮮為人知。

易性病是一種性別認同障礙，屬於性身份障礙。易性病患者認定自己應有的性別與現有的性別身份相違背。

2014年5月底，當筆者第一次見到劉霆時，開門的是一個文靜瘦弱的「女孩」，齊耳短髮，清秀的臉上戴著一副無框眼鏡，不時地用左手理著自己的頭髮。一條墨綠色的長裙，白色T恤，笑起來臉上有兩個酒窩。

很難想像眼前的這個形象就是之前那個背母親上學的勇敢小夥子，全國道德模範。如今，他的性別雖然還是男性，但已經以女性的身份生活了，舉手投足間充滿女性的柔媚。這是心理醫生給他的建議。

劉霆和母親住在一間30多平米的房子里。狹小的空間除了兩張床、一張書桌和一個衣櫃，再也擺不下任何東西。

在劉霆的記憶中，小時候是安靜、憂傷的，他喜歡看瓊瑤的電視劇，時常幻想自己是劇中的女主角，來一場轟轟烈烈的愛情。

有一次，劉霆塗了口紅跑到父母面前炫耀，卻遭到一頓痛斥，口紅也被父母用毛巾擦掉了。那一年，劉霆5歲。

幼兒園時期的劉霆，很愛打扮。他怎麼也想不通，老師為什麼會把他安排在男生那邊。

1999年，劉霆13歲，母親被查出患有尿毒症，幸福的家庭從此被打碎。

在母親與病魔抗爭的3年中，全家欠下4萬多元債務，父親下崗後離家出走，母親擔心影響孩子學習搬到了娘家寄居養病。每個周末，劉霆都會回到母親身邊，熬藥、聊天，像女兒一樣陪在母親身邊。

此時的劉霆，像所有青春期少女一樣，情竇初開。他暗戀上了班上一名男生。這名男生符合了少女們對男生的幻想——班幹部、成績優秀、講義氣。

有一次，劉霆將自己的「初戀」偷偷告訴了母親，並表達了將來想做變性手術的想法。母親大為吃驚，極力反對：「就算你做了手術，男人也會覺得噁心，不會喜歡你的。」

母親的話給了劉霆當頭一棒，讓他覺得心理壓力很大，甚至想過自殺。但一想到母親的病還需要照顧，他最終妥協了。

然而女性化的舉止、「我是女人」的意識並沒有因此停止，反而在劉霆心中蔓延開來。

在學校，劉霆是女生眼中的閨蜜，男生眼中的「怪物」。他不敢和男生一起上廁所，夏天碰到男生光膀子會害羞，每次都是等到熄燈後才回到寢室，承受著常人難以想像的壓力。

2005年8月，浙江農林大學招生辦接到了一個電話。「請問學校有大一點的宿舍嗎？可以讓我和媽媽一起住？」

乖巧細膩的聲音，瞬時讓招生辦老師「心領神會」：「你媽媽是想陪讀照顧你嗎？」「不！」一聲長長的停頓，劉霆似乎有些哽咽，「我媽媽得了尿毒症，隨時可能有生命危險。我想帶著媽媽上學！」

劉霆背母上學的事迹被媒體廣泛報道後，社會愛心人士紛紛伸出援助之手，捐款為其母親治病。

2006年1月22日，母親接受了換腎手術，病情得到了緩解。劉霆第一次以孝子的身份面向社會，站在了聚光燈下。

隨之而來的是一個又一個的獎項，一場又一場的頒獎禮。

2007年9月20日，劉霆前往北京參加全國「道德模範」頒獎大會。他是浙江省唯一的獲獎代表，同時也是全國唯一在校學生獲獎者。陪他一同前往北京的工作人員特意為他添置了一身新衣：一件男士襯衫、一條男士西褲。這是劉霆22年來第一次改變中性打扮，穿上正式的男裝。

當劉霆從頒獎嘉賓的手中接過沉甸甸的獎狀，他不斷地告訴自己：所有人都在看著你，劉霆，今天你一定要像個真正的男孩那樣站在這裡！

然而在回杭州的飛機上，劉霆卻哭了。別人以為他的淚水是激動、是對坎坷命運的感慨，沒有人知道這一刻他內心的掙扎：做一個「美麗姑娘」的夢想也許再也無法實現了。未來，他必須成為眾人眼中的「模範男孩」。

回到湖州，劉霆在湖州的禮堂做了人生中的第一場道德演講。演講完畢，幾個孩子圍住了他，對他說：「哥哥，你真棒！我們要向你學習，長大後也要成為像你一樣的人！」

孩子們話語讓劉霆無言以對：是的，他是哥哥，是他們的榜樣。如果自己變成女性，他們還會以這麼期待的眼光來看待「她」、還會將「她」當成心中的榜樣嗎？

面對榮譽，面對關心幫助他的好心人，他能做的只有回報社會，埋葬夢想。

在接下來的日子裡，劉霆開始嘗試做一個真正的男生：剪短了頭髮，刻意把自己晒黑，學習男生走路，和男生混在一起……

「那段時間都不知道自己在幹嗎，已經麻木了。」劉霆回憶道。

頭頂光環，在掙扎中過著每一天，而那顆「少女心」卻從來沒有停止生長，隨著時間的推移，越扎越深。

畢業後，劉霆換過兩份工作，由於自己遊離在兩性之間，一直碰壁，最終都離開了工作崗位。

回到家中，劉霆慢慢地淡出了公眾視野，卸下一切包袱。一邊照顧母親，一邊安心寫作，他想用寫作讓自己靜下來。最終，他完成了21萬字的自傳——《我們會好的》。

在自傳完成的那一刻，劉霆哭了，哭的很傷心。他內心深處有了對未來的答案：與其過著這樣被別人看不起的生活，還不做乾脆做了手術，做回他自己。

「媽媽，我真的很痛苦，如果不是因為你，我真的想結束生命。」一天晚上，劉霆在母親面前失控了。

劉霆的痛苦，母親深知。這些年，她也曾想過是不是因為自己的病，讓兒子變得過於細膩？她也曾想過妥協，想兒子要做變性手術，老人的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

母親開始在網上搜集各種資料，試圖從科學的角度解釋發生在兒子身上的現象。

在網上，母親了解到兒子屬於「易性病」。而這種病，先天性的居多。早在1995年，國內著名的舞蹈家金星就已經選擇變性手術，變為了女人。

2013年12月12日，在母親的陪同下，劉霆來到上海的某家醫院，進行了心理諮詢。醫生在病曆本上寫下：「對自我性別自動不認同，異性認同感強烈」。醫生建議劉霆穿女性衣服，以女性的身份生活，這樣有利於現階段的心理健康。

臨走時，醫生還囑咐母子二人，如果選擇做手術，要儘快。

走出醫院的一刻，劉霆徹底釋然了，他拉著母親一路奔向車站。

看著兒子臉上久違的自信，母親積壓在內心多年的心結也漸漸解開。

曾經有人問劉霆：「你是不是被媒體包裝出來的模範？」劉霆微笑地回答道：「這是我真實的故事。」劉霆覺得，他可以是女人，他也還是模範。模範與性別無關。

在自傳的結尾處，劉霆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劉婷」。他希望自己的自傳《我們會好的》能夠發表，將來可以拍成電影，也希望有好心人可以幫助他完成變性手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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