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蘭芳談戲曲舞台美術

京胡,又稱胡琴,是中國的傳統拉弦樂器。18世紀末,隨著中國傳統戲曲京劇的形成,在拉弦樂器胡琴的基礎上改制而成。至今已有200多年的歷史,是京劇的主要伴奏樂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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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從前和梅先生在一起的日子裡,彼此聊天總以談戲的時候較多,每逢演戲回來則談興更濃,遇有可記的,隨手記錄下來。這一篇就是從若干原始記錄材料中,選擇有關舞台美術的部分輯錄的。本文內容不是一次談的,甚至有的前後相隔幾年,有的現在雖然寫成一個問題,但在原始材料中卻是分散在幾次談話里,並且與談其他問題夾雜在一起。現在按問題大致加以分類輯錄,為了力求保持原意,行文不強求聯貫,仍用談話體裁,所有「我」字,都是梅先生自稱。——作者

劇場和舞台裝置大型劇場表演大型歌舞最合適,對於戲曲和話劇都不是太適合的。聽的問題,從建築方法、聚音設備等方面想辦法還容易解決。主要問題是人小台大。其實演員並不怕台大,也不嫌台小,同樣一齣戲,台大台小都有辦法。從前我唱《天女散花》,在台上用方桌另搭一個台。在吉祥園是十六張方桌,有時堂會戲台小,只用九張桌子,差不多少了一半,也照樣跑圓場,舞綢子,四個犄角的地方都得交代清楚。所以問題不在台的面積,主要問題在於台的門面太高大。但是台大門面又沒法不高,所以這是一個不易解決的問題。

《良友》雜誌刊載的梅蘭芳 天女散花 舞台實景

我想是否可以在不妨礙樓上觀眾視線的原則下,在台的高大門面中做一些下垂式的裝飾,台的門面外框和檯面大小比例還是相稱的,這樣裝飾以後,封閉了一部分高空,人在台上的比例就可能感覺大些。北京的老房子,有的五間上房(按即住宅中的北房),東西兩間有隔斷裝置,成為兩個單間。中間是三個敞間(即三間通連的),敞間目的為了豁亮,可是房子大了,頂也高了,三間通連就嫌太遼闊。所以又在每一間的柁下面裝一槽橫楣子,橫楣子下裝一槽木雕花罩,或欄杆罩。這樣一來,三敞間還是暢通無阻,但上面卻沒有過於空闊的感覺。大型舞台,也可以參考這種辦法想想主意。台上的後幕,現在一般採用百折式的,從觀眾席上看去,是很強烈的一條一條下垂的直線。這一大組從空而降的直線下端都落在角色的身上,好像台上的人都被這許多直線吊起來似的。所以我曾經設想後幕還是用平的好。如果用平的,跟著就來了第二個問題,用素的?還是用花的?素幕淡色則反射太強,深色又覺太沉暗,因而不能不考慮花紋如何用法。舊式方戲台,門帘台帳大多用大紅緞平金繡花,和戲台樑柱欄杆上的油飾彩畫風格是適應的,和台上桌圍椅披等,也是一致的,這些東西相得益彰,彼此沒有矛盾。我曾經想過,大紅緞金線五彩繡花對台下觀眾應該是刺目的,和緞地綉金線的蟒靠等應該說是順色的,但實際上並不刺目,也不順色,這是什麼道理呢?我在這個問題上是個過來人。記得民國十一二年時候,北京各戲院,都還保留著門帘台帳。我在真光劇場(即現在的北京劇場)取消了上下場門的門帘台帳,開始用現代式的後幕。我記得當時那個後幕是個紫色的平幕,用了一個時期,覺得色調沉暗,也用過淡黃色的,又覺得太照眼了(以上都是素幕)。後來北京戲院相繼都改成新式的半圓台,於是門帘台帳怎麼解決成了一個普遍性的問題。這時候根據演員們的習慣,認為沒有門帘還是彆扭,就應運而生地興起一種在半圓台上掛有上下場門帘的後幕。幕色不一,有的照舊用大紅緞繡花的,也有用布畫花的,還有其他做法,風格相當紊亂,有的跟舞台很不適應。同時還產生了一個新的語彙,把它叫作「守舊」。意思是指新式舞台後幕是維新的,這個是守舊的,有些外界朋友聽見這個名詞,還以為戲班裡把從前的門帘台帳都叫作「守舊」,在文字里也常常出現這樣一個語彙,其實只是過渡時期少數人隨便一說;這個名詞不大通順,所以我把這種過渡時期的裝置也叫作門帘台帳。在新式舞台上,這種門帘台帳,我前後在十幾年中,也做過許多不同樣子的。有的用室內隔扇形式的,有的用花鳥彩繡的。隔扇形式有的像宮殿,有的像廳堂,人物有被罩在籠子里的感覺,後來就不用了。花鳥圖案的前前後後用的時間較長,花樣也各有不同。但總的說來,不外乎一種是繪畫格局的,一種是圖案化的。後者比較平均地布滿了畫面,前者是突出了主題的,比較是後者合適些。但二者有個總的傾向,都是在淺色的素底上綉深色的花,或深色底上綉淺色花,線條強烈,色調反差很大,鮮明奪目,蓋過了台上的人物。但老戲台上用大紅繡花平金的門帘台帳,為什麼蓋不過台上的人物,也不刺目呢?我想大概有如下的道理:大紅和金色都很鮮明,但合在一起,兩者沒有什麼反差,花樣雖然也有鳳繞牡丹,或獅子滾繡球等,但金線和綵線錯綜使用,並且在底子上布滿了裝飾性的平金圖案,這樣一來,金紅兩色都不突出了。整個布局繁密,所以花紋內容似有若無的,也不突出了。從這個道理,我想,現在舞台如果不用百折式的後幕,可以採用一種繁密的錦紋平地後幕。這種錦紋酌線條要纖細一些,色調深淺要適中,在不同顏色線條中要彼此反差不大,或基本上是素幕而滿布暗花錦紋。在這種素凈的平幕上,可能有助於突出台上演員。但這僅僅是根據過去經驗的一個想法,付諸實施,還須舞台美術工作者們好好研究。戲曲表演的種種動作部位,都是在方台上創造出來。改了半圓台之後,在後幕上保存了上下場的門帘,對於演員出場入場是個便利條件,免得由側幕出入走許多冤枉路,這個優點也是值得一提的。現在有不少青年演員,尤其是演旦角的,上下場喜歡用跑圓場的步法和速度,下場時喜歡走著「S」形路線,有時走一個「S」還沒進去,就再加上半個「S」。其實這種走法是表示匆忙的意思,如《武家坡》中王寶釧撒把沙土以後,跑著進場。步法受情節規定,不是每齣戲都可以隨便使用的。產生這種普遍的風氣當然還有其他原因,但側幕離著台中心較遠恐怕也是原因之一。近年來,有些新編戲,或經過整理的傳統戲,上演時往往製作一些表現劇本情景的簡單裝飾掛在後幕上。有的表示點綴室內環境,有的是純裝飾性的圖案。雖然各有不同,但有個總的傾向,就是看起來特別鮮明突出,對於襯託人物起著相反的作用。譬如一個孤立的中心圖案,或上下分布幾朵大花,或靠下方一條大橫花邊等,都顯著壓人的感覺。這一類裝飾手法究竟要不要?如果要的話,如何改善?都是值得研究的。旦角的梳頭先以旦角頭上來說:旦角梳頭除了必須的、最簡單的首飾以外,閨門旦還不免要戴一些花。花可多可少,由演員自己選擇,但寧可少一些。如果願意多戴一點,最低限度也要保持露一些黑頭髮,如果戴滿了花不露地,是最難看的了。旦角頭上最重要的是大頭梳得好看,片子貼得合適,至於戴花只是一個陪襯。從前給我梳頭的韓師父(佩亭)是我最滿意的。梳頭要求高低厚薄合適,髻心略凹,髻的邊緣要分明,特別上端更要清楚,讓觀眾看清髻的造型美,同時要求抱緊而不要有單擺浮擱的感覺。如果成一個不見稜線的圓包,或薄而下溜,都不好。貼片子自己容易掌握,梳頭就掌握在別人手裡。自從韓師父死後,我的頭就梳得有時好有時不好,有時就犯薄而下溜的毛病。尚小雲先生的頭梳得好,從不走樣。記得有一次浙江崑蘇劇團來京,在一次內部演出中,有一個姓龔的小孩演《刺梁》,頭梳得規矩而式俏,首飾戴得也好,是真正崑腔正旦的打扮。這樣的梳頭師父是值得表揚的。

梅蘭芳的古裝頭造型

古裝頭,也是首先要求髻形美觀,假髮厚薄要合適。額前看發和片子銜接起來在面型上要起分清面部輪廓的作用。髮髻不論採取什麼形式,一定要有相當程度的誇張,和梳大頭的誇張程度一樣。大頭的形式,是從生活實際中來的,但它和人面的比例,已經和生活實際狀況不同了,可是出現在舞台上剛剛合適。有些梳古裝頭的很接近真實,給人的感覺是稀稀的一點頭髮,頭上單擺浮擱一個小髻,就是因為它的比例不合乎舞台需要,發不夠厚,髻不夠大,髻形不美,在這種基礎上,所有附加在頭上的裝飾,也就不會好看了。服裝的色彩與質料設計服裝,當然不能永遠拘於陳腐舊套,但對於舊的規律一定要徹底明白。關於只興了一時,就再也沒人用的東西,我們要研究它為什麼只能風行一時?它的優缺點是什麼?它帶來了什麼影響?對於始終被保留的東西,我們要研究它為什麼站得住?為什麼又有變化發展?為什麼某些劇中人穿這種衣服?某些人穿那種衣服?一齣戲里幾個人的衣服在樣式花紋顏色上是怎樣處理的?一個人自頭上至腳下怎樣處理?花和素、明和暗、深和淺彼此的關係如何?熟悉掌握服裝的這些規律,設計工作才能左右逢源。對於規律的理解,不可以簡單地劃分這樣形式、顏色好,那樣不好。要知道這裡面是各種不同條件配合起來的,產生的效果也各有不同。例如虞姬穿的魚鱗甲,1955年我做的一套,兩腋下用深紫色。原因是身體漸胖,不宜穿系腰的服裝,但虞姬這套衣服還有辦法可想,就是把兩袖做肥一點,披肩大一點,使在比例上與身材相適應,觀眾視覺上只認為平金魚鱗部分是胸部腰部的輪廓,而不注意兩腋下深色部分,所以就不會有腰部寬大的感覺了。假使從這個例子得出一個結論,說紫色就能顯著瘦小,那簡單化了,還必須看其他條件的配合。俞振飛同志有一次和我說:「您穿大紅披顯著苗條,穿紫披顯著寬大。按道理講,大紅顏色鮮明,怎麼反而是紫披顯著寬大呢?大概因為您那件紅披是小團花,而紫披是大八團的原故。」我覺得這話非常對,從這裡可以說明,同是紫色,在虞姬身上紫和金的關係是平金魚鱗密集在前後胸,輪廓面積是上寬下狹,兩腋下紫色部面積是下寬上狹,沉暗不太觸目。而紫披的肩袖前後身被規則的大八團平均分布起來,所以把整個紫披誇張得格外寬大了。

《金山寺》的白色衣褲戰裙,因為白的容易臟,所以我前前後後不知做了多少套。我只提出三套來說明花樣所起的作用。早期有一套滿綉黑線連環古錢紋的,中間有一個時期是綉三藍小折枝花,近十年來用的是一套綉大團花的。同樣是白緞的,就有三樣效果。古錢紋的一套,顯得黑壓壓地罩住了全身,把白色的光彩都有些沖淡了,並且錢紋也呆板,沒有什麼仙氣。大八團的一套,有點老氣橫秋,倒有些伍子胥、薛仁貴穿的白箭衣的味道。比起來是中間一個時期三藍小折枝花的樣子最好。所以花紋的結構在一定條件下,有時還能變更質地顏色的效果。旦角的斗篷,有花有素。過去老習慣是武的穿花,文的穿素(所謂素,並不是專指黑白藍等素色,而是包括各種顏色,只是不做花,就叫素的)。該穿素斗篷的也不一定純素,也可以點綴一些疏落的小花或花邊等。武旦則常常穿大花斗篷。我穿過素的,也穿過花的,我覺得雖然不必過於強調文武之分,但有些角色穿的太熱鬧了是不大相宜的。近年來,我就剩下這件花斗篷:演《穆天王》是它,《奇雙會》《遊園驚夢》也是它。《遊園驚夢》的情景,是很幽靜的,一出場就穿著一件很熱鬧的大花斗篷未免有些減色。我覺得《遊園》的斗篷如果太素凈了,也不合乎閨中少女的打扮,我打算做一件玫瑰色的素斗篷,領子和四周做一道適當的繡花邊,我想會比現在這一件好得多。《穆桂英挂帥》初上演的幾次,比武的幾個人是同樣打扮,「坐帳」一場四員將戴同樣的盔頭。我和他們說:比武的幾個人,身份職位並沒有規定相同,應該有理由一個人一種打扮。「坐帳」一場四員將都扎靠已經表示了身份大致相同,盔頭還是差開來戴比較好些。這一類型戲的服飾安排,應該是在整齊一律當中,要求每人有特點。「整齊美」表現在幾員將一律都扎靠,「特點美」表現不同的靠色、不同的盔頭。以劇情而論,幾員大將出征當然都是全身甲冑,但職位略有高低,每人也可以有不同的喜好,在裝飾上也就應該各有特點。從舞台美術角度來看,這種安排的分寸也很恰當。我見過有些劇團,遇有八員將的場面,為了增加威嚴火熾,讓八員將都戴翎子狐狸尾。其實八員將中至多有二員翎子尾就夠了,「整齊美」超過了飽和點就不美了。兵士一級的人物,在這一類戲中沒有被規定出每個人什麼個性來。他們之中的「文堂」是一種侍從、儀衛的性質,所以穿同一式樣的龍套衣帽;他們在台上只是站門、跟著走,沒有什麼太活躍的動作,所以採用長褂式;因為他們是儀衛,可以花一些,所以用緞地彩綉。他們在台上主要是表現「整齊美」。而把「特點美」表現在每組的顏色區別上,一組文堂習慣叫作一堂。每堂不同顏色的龍套調劑著舞台上的色彩。上下手和文堂性質不同,他們是劇中作戰的兵卒,在台上出現的實際人數雖然有一定的限度,但他們是象徵劇中人數最多的一級人物,所以又不能像龍套那樣每組有顏色的區別,只能是甲乙雙方區別一下。一方是黃色老虎帽、襖子;一方是黑色老虎帽、襖子。雙方都是紅褲子,式樣相同(草莽英雄方面的用羅帽)。戲曲服裝基本上是明代的服裝,後來又容納一部分清代服裝,這一項也不例外,在明清的會典圖上,兵士當中有一部分盾牌手,就是這種服裝。兵卒採用這種服裝有不少優點:第一,從劇情來說,兵卒穿布衣是有足夠根據的,並且還有絲質和棉質在台上有明暗不同的質感,給其他絲質的、花的、素的各式各樣的服裝起著襯托作用,豐富舞台的色彩。第二,這部分角色開打,翻筋斗,動作頻繁劇烈,單的布衣布帽布褲,不但輕便,而且比緞繡的衣服結實耐用。第三,是色調配合的好。上手老虎帽,黃地黑虎紋,土黃色襖子黑托領。下手老虎帽,白地黑虎紋,黑色或深藍色襖子白托領。上下手都是紅布褲子。色調鮮明、線條清楚,在一整齣戲的服裝結構上,這種服裝相當於我國建築物上灰色的磚瓦,白色的石條,襯托著油飾彩畫的棟樑,顯得格外精美。因為有了重點的彩畫,也覺得線條疏朗、色調純樸的磚牆石階非常悅目。有的觀眾看了《鬧天宮》,問這麼多猴子,哪一個是孫悟空?這當然是一個不常看戲的觀眾。不過我覺得任何一個小猴都是黃緞衣服,也難怪觀眾分辨不出哪一個是孫悟空。舊《安天會》里,跟孫悟空站門的小猴,勾著不同的猴臉,又都穿著土黃色的布襖子,紅布彩褲,只有持傘一個小猴打扮形狀和孫悟空比較接近,但他的服裝和臉譜主色是黑白兩色,所以孫悟空卸了蟒靠和他也不致雷同。當然服裝不能局限於舊的原封不動,但設計服裝不能平均主義,從服裝角度來說也要突出人物和主題。在一出有兵有將的大戲當中,棉質和絲質相互調節的作用,花團錦簇和純樸簡練的對比與勻稱等,也是要考慮和注意的問題。護領、彩褲、大帶任何事都是恰如其分,才算最好的。譬如生行、凈行,衣服領口都露一些白護領。穿箭衣,有時要裹白小袖。對於護領和小袖的要求是勤漿洗,越白,越骨立,越好。好角扮戲對於一點小地方也不放鬆。我的親戚遲月亭先生演短打武生,年輕時扮相精神漂亮,就是脖子細一點。他想出一個主意,在護領裡面加一個薄棉墊。楊小樓先生對於護領,也特別講究,這齣戲要襯厚一點,那齣戲要襯薄一點,為了使腦後立起的護領不至於塌下去,他用整幅的白佇布疊成一條護領,演《霸王別姬》我看他就是如此。護領必須白布,從前最好的用白佇布,現在也可以用白府綢,總而言之要用白的棉製品,在各色的蟒靠開氅褶子等領子上露出來才好看。從前我的管箱人韓佩亭,曾經制過平金護領、平金小袖。我和他說過:平金當然是講究活兒,可是用之不當等於廢物。我敢斷言穿什麼衣服用平金護領也不會好看,而且也不合實際。所謂護領就是貼身襯衣的領子,穿平金襯衣多麼不舒服,古人也沒有這樣穿的。還有人穿平金團花箭衣,同時在彩褲上也做了平金大花。平金箭衣是很正常的,平金彩褲就和平金護領是同樣問題了。生行、凈行一般穿紅彩褲或黑彩褲。武生、小生也有用淡青、粉紅等顏色的,總之基本上是素的。穿箭衣和穿抱衣不同,因為抱衣抱褲是一套,抱衣是一種短衣,素抱衣,配素抱褲。花抱衣,配花抱褲。而箭衣是一種長袍,如果是花箭衣,它的周身上下,已經布滿了花紋,所以彩褲還是穿素的,在色彩上才勻稱,看著舒服。但也不是什麼死的規定,要看具體條件。譬如楊小樓先生演《八大鎚》,繡花的白箭衣,有時穿素紅彩褲,也有時穿紫色印小朵花的彩褲。我和他唱《鎮澶州》(註:梅先生扮楊再興),我也穿過這種花彩褲。為了表現青年活潑可以有這種點綴,但不宜用大花,不能和衣服花紋顏色雷同,實際上還是素的成分佔主要,這種花彩褲就和平金大花彩褲有了基本上的區別了。大帶子,也是素的(黃的,黑的,白的)好。如果根據角色需要活潑一些,在中間下垂的部分做一點小花還是可以的。如果橫在腰間的部分也是花的,就不免有蛇足之感。近年來興的一種隨著衣服顏色花紋一套的大帶,看起來好像沒系帶的感覺。尤其改為扣紐襻,把系帶子的美全消失了,我覺得大帶子還是要系,不要圖省事改為扣的。簡單化的理解一身一套的例子,還有老生穿古銅褶子、戴古銅方巾的現象,和平金團花箭衣配平金彩褲是一個類型的問題。譬如羅帽和抱衣抱褲是顏色一致的,這是一身一色的形式。但走水、大帶和羅帽上的絨球,就已經是三種不同的顏色在調劑這一身一色的衣帽了。而穿古銅褶子卻沒有這些條件來調劑,一條白色托領之外只有這一頂黑方巾,把它取消就未免太單純了。不如戴黑色方巾既有歷史根據,色彩也較調和。杏黃絨球的盔頭可以適應很多種顏色的服裝,是一種應用範圍頗廣的絨球,但偏偏和白蟒白靠不能協調,遠不如三藍絨球配白蟒白靠更合適。話又說回來,既然如此,是不是杏黃和白兩種顏色根本不能在一起,假使這樣理解,還是簡單化的想法。譬如位分很大的和尚穿杏黃色的僧衣,就是白托領、白布長筒襪子,上下相映還很好看。所以服裝配合的原則,不能簡單化地理解,是個比較複雜的問題。繪畫與造型做一身原來戲箱中所沒有的服裝,有時不免參考繪畫材料,但只應該是參考,而不能照搬。須知道畫和戲在表現手段上各有千秋。譬如《天女散花》的風帶,在畫上看起來,肩上的帶子被風吹得鼓起來,好像不規則的大圓圈。假使照樣做個大圓圈架在肩頭,則不但收不到畫上的效果,而且很難看。事實上如把風帶舞起來,那麼在各種身段中處處都表現出天女御風而行、凌空飛舞的姿態,畫中肩頭上大圓圈的形象也就有了。

梅蘭芳 《洛神》

又如《洛神》,從畫中看起來,衣服是異乎尋常的肥大,袖口的直徑,相當於多半個人身的長度;衣服的身長,也超過人的身長很多,歷來畫家所畫都是如此。洛神立在水面,身後飄著衣裳,假使畫家們不把衣裳誇張到一定長度,就不能突出表現飄飄然天風吹袂的姿態。但畫家們用筆畫在紙上是很方便的,如果照樣做下來,到了台上就無法行動了,這還不比天女的風帶雙手可以支配它,舞起來可以收到一定效果,放下來靜止的時候也不礙事,所以為了達到畫中的效果,就須另想辦法。我這套服裝是一件窄袖的短襖子,一條相當長而不礙走路的裙子,在這身裙子襖的外面,用紗罩起來。這個紗,分為三幅:左肩披的一幅最長,一直拖到右下方;右肩披的一幅比較短點,掖在長紗裡面;另一幅結成一個綵球垂在左肩下。這樣扮法就不至於受制於衣裳而可以支配它了。這三幅長短不同的紗在身上代替了長大的衣裳,一方面表現《洛神賦》裡面「披羅衣之璀粲兮……曳霧綃之輕裙」,一方面在台上可以有些煙雲隱現的感覺。要使觀眾覺得這個扮相的氣派很大,還不是扮上就算了事,體現這個「曳」字,必須人和拖在地面的紗,總保持相當距離,不讓它亂七八糟的堆在腳下,走路轉身須用較大的幅度,把紗閃開,才能收到要求的效果。設計一套新服裝,事先不能不考慮表演上的便利,但不能單純為了便利,假使不用這幅長紗,在台上是會更便利的,可是就失掉了角色扮相的特點。在服從扮相特點的原則下,有一些困難就要靠演員自己的演技功夫來「擇」清楚了。(按「擇」是後台的術語,如北京音讀住宅的「宅」字。就是在台上表演時,照顧自己從頭到腳的裝飾和手中道具不使紊亂的意思。)楊小樓先生的《夜奔》不僅把傳統的一出獨角戲加了配角,加了場子,豐富了林沖的表演,並且設計了新服裝。這齣戲老的扮相,林沖是青素羅帽,青素緞箭衣。楊先生參考《水滸》繡像中林沖的氈笠,加以變化,讓盔頭作坊製成現在每個演林沖的演員都戴的「倒纓」。林沖在《水滸》里的描寫,以及其他戲中,並沒有用黑色作為角色裝飾的特點。當初老先生為什麼《夜奔》要穿青箭衣?我想主要是體現這個「夜」字。楊先生把青緞改成青絨,由於青絨的質感比青緞更黑,更突出。楊先生在服裝設計上,不但有成功的創造,而且善於選擇運用傳統中最好的手法,所以他全部私人服裝大至蟒靠,小至翎子尾,以及小零小碎的東西,無一不好。式樣、花紋、色調,鮮明而不刺目,新穎而不覺其標奇立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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