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讀紅樓11】智通寺里的老和尚是賈寶玉的結局

文/風之子

對聯 老和尚 賈寶玉

翻筋斗過來的 荒涼小景

迴風舞雪 倒峽逆波

既然說了甄寶玉的結局就是甄士隱，不妨再說說賈寶玉的結局在全書一開始是如何映射的。這甄寶玉和賈寶玉，真真假假，貌似一個人，又不是一個人，但是，小說里其實是給了交代的，不惟是甄寶玉給了交代，賈寶玉也給了交代。

小說第二回，我一直疑惑，無一處閑筆的《紅樓夢》為何要寫賈雨村去了個智通寺，看見有那麼一副警醒的對聯，還有那麼一個又聾又啞的老和尚，究竟有何指向？

重讀紅樓，細細揣摩，我慢慢明白了。如果說小說引出甄士隱，是要告訴我們甄寶玉的後半生，那麼，這時讓賈雨村遊玩古寺，來一閑筆，卻是要告訴我們賈寶玉的末世結局。

首先我們來看引出的關係。

第一回甄士隱（真事隱）引出個賈雨村（假語存），是甄士隱資助賈雨村走上仕途之路的。這不僅是一種敘事關係，而且是一種有意味的出場關係。

第二回，賈雨村點出了甄家和甄寶玉。所謂：

雨村道：「正是這意。你還不知，我自革職以來，這兩年遍游各省，也曾遇見兩個異樣孩子。所以，方才你一說這寶玉，我就猜著了八九亦是這一派人物。不用遠說，只金陵城內，欽差金陵省體仁院總裁甄家，你可知么？」

這之前賈雨村和冷子興的對話剛點出賈府和賈寶玉。

而賈雨村游智通寺，就在賈雨村遇到冷子興之前。這樣的敘事，實在是玄妙。

其次，賈雨村既見證了甄寶玉的晚景，也見證了賈寶玉的末世。這樣才會有真假之對。

賈寶玉的結局，是懸崖撒手，棄而為僧，做了和尚，再來看智通寺和那聾啞和尚以及批語。所謂：

這日，偶至郭外，意欲賞鑒那村野風光。【甲戌眉批：大都世人意料此，終不能此；不及彼者，而反及彼。故特書意在村野風光，卻忽遇見子興一篇榮國繁華氣象。】忽信步至一山環水旋、茂林深竹之處，隱隱的有座廟宇，門巷傾頹，牆垣朽敗，門前有額，題著「智通寺」三字，【甲戌側批：誰為智者？又誰能通？一嘆。】門旁又有一副舊破的對聯，曰：身後有餘忘縮手，眼前無路想回頭。【甲夾批：先為寧、榮諸人當頭一喝，卻是為餘一喝。】雨村看了，因想到：這兩句話，文雖淺近，其意則深。【甲戌側批：一部書之總批。】我也曾游過些名山大剎，倒不曾見過這話頭，其中想必有個翻過筋斗來的亦未可知，【甲戌側批：隨筆帶出禪機，又為後文多少語錄不落空。】何不進去試試？想著走入，只有一個龍鍾老僧在那裡煮粥。【甲戌側批：是雨村火氣。】雨村見了，便不在意。【甲戌側批：火氣。】及至問他兩句話，那老僧既聾且昏，【甲戌側批：是翻過來的。】齒落舌鈍，【甲戌側批：是翻過來的。】所答非所問。

雨村不耐煩，便仍出來，【甲戌眉批：畢竟雨村還是俗眼，只能識得阿鳳、寶玉、黛玉等未覺之先，卻不識得既證之後。】【甲戌眉批：未出寧、榮繁華盛處，卻先寫一荒涼小景；未寫通部入世迷人，卻先寫一出世醒人。迴風舞雪，倒峽逆波，別小說中所無之法。】

這裡面有三點值得注意：

「身後有餘忘縮手，眼前無路想回頭」這樣痛快、直指人性弱點的對聯，即使放在今天也值得每個人時時警醒自己。而智通寺外這一對聯又是何意呢？批語解讀了它的大意味。【甲夾批：先為寧、榮諸人當頭一喝，卻是為餘一喝。】這副對聯其實是對後來出場的寧榮二府諸人的當頭棒喝，又謂【甲戌側批：一部書之總批。】可見這對聯和寧榮二府的人關係重大，還是《紅樓夢》的點題之處。

賈雨村認為這寺廟裡肯定有「翻過筋斗來的」人何解？其實這裡並不是說廟裡有個神通廣大的孫悟空，而是說有一個經歷過大波折、大磨難、大變故之人，才能寫出這麼通透的一副對聯，這人不是賈寶玉又是誰呢？

此處一條批語，說賈雨村見對聯如此痛快，以為寺中必有有高人，進去一看卻是個聾啞老和尚，失望而歸，其實是錯過高人，所以批語謂之：【甲戌眉批：畢竟雨村還是俗眼，只能識得阿鳳、寶玉、黛玉等未覺之先，卻不識得既證之後。】

意思是說賈雨村可以識得寶玉黛玉鳳哥沒有沒落、沒有覺悟之前的能耐，卻未必識得了得道了悟之後的他們的本相。這條批語提到的三人，只有寶玉是男性，而且是出家的和尚，所以，這智通寺里的就是出家後的賈寶玉。此時寶玉已然是暮年，昔日風度翩翩風流多情的美少年，淪為一個又聾又啞，以稀粥度日的老和尚，此喻實乃大觸目驚心之處。

其實《紅樓夢》的敘事不僅是神話的和寫實的，真假交錯的，其實也是時空倒置的。把整個《紅樓夢》的故事架空穿越，為避諱政治表明不是發生在清代，然後又以倒敘的方式寫出來，第一二回，不僅點明賈府故事的出處是甄府，而且把遙相呼應的兩個男主角賈寶玉和甄寶玉的結局先以一種異常巧妙的方式寫出來，這一方面是為了避禍故弄玄虛，另一方面這樣的避諱也逼迫《紅樓夢》的作者練就了一種超凡的小說寫法。

這就是此處末尾的批語所云：【甲戌眉批：未出寧、榮繁華盛處，卻先寫一荒涼小景；未寫通部入世迷人，卻先寫一出世醒人。迴風舞雪，倒峽逆波，別小說中所無之法。】

還沒寫寧榮二府的繁華，先寫繁華之後的凄涼；還沒寫入世的迷人風光，先點出出世的警醒結局。這種寫法，如迴風舞雪，倒峽逆波，出其不意，是其他小說中所沒有見過的，這就是曹雪芹獨創的真真假假，時空交錯，前後顛倒的獨特文法。

編輯 / 配圖：小小外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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